待阁中人退尽时,徐成泽脸上还颇有惶惑的神色。我向来对他言辞甚厉,鲜少有如此倚重之时,他近乎受宠若惊了。我只对徐成泽道:“你是内起居注官,今日朕和云修道长的话,秉笔直书即可。虽不必使内外具闻知,后人也可聊知朕此时心意。”
徐成泽躬身答是,取出笔墨。他一领斗牛补绿色圆领官袍,头上工整地戴着三山帽,中规中矩微有怯意。我心中也渐渐惆怅起来,我天生不喜宦官内使,对他们也多有挑剔,鲜少有如我意者。更多的是见之心烦,过去怀梁在时,他总能于我不意之间将我身边所有微小之事安排妥帖,也就久久无可挑剔处。连带心情也好,对宦官的偏见就无现时般明显。怀梁一走,京中再无怀梁,十二监、八局、四司,就几乎没有能让我满意之人了。偏偏我朝宦官是帝阙与凤阁联系之使,无论是宫闱生活还是朝堂政事,都离不开宦官。我每日与他们打交道,心里明明不喜,却还不得不心事深掩。
然而这样的惆怅却只是一瞬,眼下我有更令人惆怅之事,也近乎不是惆怅,而是痛心了。不待我开口,陆云修首先道:“万岁不必忧心,昨夜殿下在我那儿一切都好。”
我略松了一口气,却仍然为房选感到心忧。对于房选来说,宫闱之中除却养心殿西阁,确实没有什么可以明确为他自己的地方的去处。昨夜那样的情状,宫门自然无法夜启,竟至于连一个躲人的地方也遍寻不着。于房选来说,当是多么无可奈何之事。幸而陆云修居住于养心殿后太极殿,我无从去追究昨夜陆云修是“为谁风露立中宵”,只知道最后他和房选在一起,于我来说也足以有慰藉。因为昨夜那样的状况,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房选都十分需要人能够照顾。
但我心中仍有疑虑:“昨夜,幸亏有道长在。可不知为何你那时伫立在养心殿中庭呢?”
入夜之后,皇城而内宫门依次闭合,宫中各处“下钱粮”,即各处小门墙皆落锁。各宫之间若无非常之事,不许往来。陆云修虽然行事怪诞,然而入夜后在宫中各处来去自如却不得不让人以为怖事。
“若我说信步至此,万岁信不信?”陆云修姣好的面容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来。我看了,只觉得如鲠在喉。便是因为有了陆云修,所以我对这人世间形容美好的人事也难存欣赏之意了罢?谁能想这样一张美如莲花的面容下,竟是一颗虎狼之心。在我这般忽视了其美丽面容的人眼中,他的坏心也就更加明显。
但我心里再厌恶,再恨,此时也只能生生压下。遂对陆云修展颜而笑:“道长说笑了。”
见我并无追究之意,陆云修才转而道:“万岁难道不想知道殿下昨夜在太极殿的情况么?”
我略一蹙眉,继而勾了勾唇角,望着陆云修笑容渐淡的面庞。他平素皆是素色道士服,打扮总往淳朴里去,若不是面容过于艳丽,倒是很有欺骗性。我作势冷哼一声,道:“你们两个男人在一起,还能有什么?”
陆云修闻言,掩面而笑,向我道:“万岁这些话,若真是要叫徐先生记下来,百年之后无论谁看见,总都是有碍天王殿下美名的。万岁果真要如此言事,我也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