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西北角门尚有五十丈远,就看见门框边上多了个圆滚滚的物事。我目力好,当然,主要原因是这情形不下百次,故而我只需扫上一眼,就知道门框边多出来的是啥。
有时是小璃,有时是小琅。
前者凶,后者吉。
她们不便出门,又想第一时间望见我归来,便只能扒着门框抻长脖子张望。
小璃,这丫头性子沉稳,谈吐含蓄,举止稳重,以上几句皆出自我娘之口。若探头的是她,实打实的是我娘派过来揪我的,遇此情形只需要放慢步子,磨磨蹭蹭,一步三挨,拖过一会是一会。最好我娘忽地想起有事,虽然这种情况五年来也只遇上了三次,而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但人总得有点梦想不是?最主要的还是赶紧想好借口,总归得罚,但罚多罚少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眼下探头的是小琅,太棒了,我娘尚未归家,赶紧拔足狂奔,早一步回房要紧。
从五十家到我家这角门,需拐个弯,拐过来朝前直看,五十丈外便是我家这西北角门。
阿拉丁曾说我百米冲刺之技已大成,就是常年这么疯狂奔跑练就的,脚下这青石板路不晓得浸透了我多少辛劳的汗水。
夏日尤甚。
不过你放心,疯归疯,容姿我还是挺注意的。偷溜不限时,逮到时机就跑,来不及让人帮我梳头时,我就扎马尾。将头发统统拢至脑后,用发带紧紧地捆住,就算松了,解开重新捆就行了,连镜子都无需照,多省事。所以虽然我娘常痛斥我在外面是“疯玩”,但我对比了许久,觉得我与外面小娃子朝他丢石头的那疯子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你问为什么不梳麻花辫?
这还用问么?我要耐得下这烦,早就练成了梳头的好手艺了,休说麻花,就是拿跟簪子随意卷那么几卷,再胡乱那么一插,也能成个漂亮的髻。豆花老伯的女儿人称豆腐西施,据说就是凭她那状似随意,摇摇欲坠,实则妩媚动人的发髻。将落又落,松松垂下几缕,恰好将她的脸蛋儿衬得娇小。
我曾听围在豆腐店外,看了半天竟然还不买豆腐的粗汉子们,破着喉咙大声说那豆腐西施的头发梳的,就像被暴雨摧残过的娇花一样,一看就让人想好好痛爱一番。引得周围一阵点头抚掌,纷纷表示嫁给李豆腐可惜了。
李豆腐是豆腐西施家上门女婿,白白净净文文弱弱,但还算聪明,进门不多久,已经磨得一手好豆腐,比豆腐西施原先磨的还要好。大家虽没记住他的名,至少还记得他的姓,不知由什么时候起,便唤他李豆腐。
还因为他肤白面嫩,性子绵软。
豆腐西施那一手梳头的绝活,曾有一阵让我很是羡慕,路过见她梳头,必站住盯着她梳完,看个仔细后,回家抄了支笔依样儿试,很是刻苦了一段。
她梳头时,就是一根木簪子,这样那样随意一卷一插的。
我总觉得学起来应该很容易。
你问我后来呢?
这还用问?你好意思问?你看我现在正甩着我的马尾狂奔,从哪看出我还擅长其他发式了?
咳,当然,我还未许人家,也是梳不得发髻的,以后再学,且等以后,以后。
“哟!好一匹小野马!”
跨进家门的一刻,不晓得哪个不认识的家伙经过,这么嚎了一嗓子,小琅迎我进去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就见着小琅瞪眼了,没看嚎的是谁,这话又不是第一次听,已经不新鲜了。
我急着回房,没空。
回房后一屋子人心都安了,小璃赶紧给我换了鞋,梳好了头。我对着镜子正犹豫着是先装模作样地练一会琴呢,还是赶着多抄几遍书,窗外忽地咄咄咄三响。
打开窗,灰鸽子又来了。
这次它带了另两份蒸蛋的食谱来。
加上早先带来的两份,肉沫蒸蛋、豌豆蒸蛋、姜汁蒸蛋、三色蒸蛋这四种,看着也是些拿得出手的菜式,够我变着花样哄我爹娘好几天的。
前几天送来的是各样米糊的做法,看着就叫人流泪。
这次总算是靠谱了些。
灰鸽子的主人我没见过。
我们这伙人,自得知鸽子能送信以后,便央着家里给我们弄鸽子,互相传递消息。先是一只,挨得近的两家各自试了几回,成了以后,又扩大了队伍。现下每人都有七八只鸽子,聊起八卦,哦,不,论起时事,效率很高。
每人各有不同喜好,大家都拣那自己喜欢的颜色,或者自己认为看着打眼的能显示主人品位的鸽子养。
喜欢白色的人最多,五十大概想与仙字的边挨得更近点;小林家从医,喜欢素净的颜色;小六是个女孩子,本就爱些白猫白狗白兔子。
不过这三人虽都是白鸽,却十分好分辨,五十的鸽子全是肥胖型,五十平日吃的包子馒头渣渣定是都便宜了它们。小林的鸽子最瘦,除了送信还得肩负其他任务,有时候被小林爹弄去试药;有时候被小林闲来无事放长绳拴鸽腿,满院追着跑;大部分时间更凄凉,得听小林没个尽头的“说来话长”。
小六的鸽子不胖不瘦、不大不小、干净整洁、精神头好,总算有个鸽子样。
陈袜袜养的是花鸽子,他认为有个花字吉祥,“比如桃花运,嘿嘿嘿嘿嘿嘿……”我问他为什么养那鸽子时,他便是这么回答我的。
小泽养的叫什么高原雨点,光名字就觉得很拽的样子。
他家里人宠他,对他几乎有求必应,他想吃糖葫芦,他家里立刻连着三十日,日日都塞给他糖葫芦。虽然从那以后,他见到糖葫芦就铁青着脸,但家里人疼他可见一斑。
他一说要养信鸽,隔了半个月,我们都养上了,也没见他带出来。我们还以为他犯了什么大错,家里人惩戒他不给养,谁知半道里被他家飞跑的家丁赶上了,手里拎个鸟笼,鸟笼上盖着布,掀开布,里面就是只这顽意。
这名字是听他说的,我认不清。
但是鸽子倒是真真的好东西。那家丁说负重强,我们当场便试,各自在自家鸽筒里塞石子,他家的真的拔了头筹。家丁又说断水断食五天仍可存活,至今那鸽子仍在劳作,可见没给饿死渴死,真是好鸽子。
我养的是黑鸽子。
武林高手要么儒雅的一身白,要么就完全相反,那些威武的、豪气的、狂放的、不羁的,哪个不拣着黑的打个底?夜行衣,你懂不?黑的吧?“男要俏,一身皂。”我爹常念着这句照镜子,一袭黑衣来去,看着是比穿其他色儿的衣裳精神些。
所以我也想我的鸽子精神些,我专挑黑鸽子养。
我家鸽子名也好记,小黑一,小黑二,小黑三……
虽然外面卖这种灰色的,毛色不统一的鸽子更多些,但这种放在外面极普通的一抓一大把的鸽子,在我们这群里,就显得极突兀了。
这家伙是有一次被我捉住的。
那时候正在广播小道消息,他们的鸽子都放到我这来等下文。我挨个儿抄好了,正捏着一把小纸条一只只揪着鸽腿往筒子里塞,一眼就见到这家伙颠颠颠地挨过来,跑到我家小黑三旁边看看,见小黑三没赶它,又颠颠地挨过去两步。
我家小黑三是谁啊,那是我养出来的!小黑团伙全体遇事都是一样的镇定自若,因此见我没赶,小黑三也没打算管。我那时候正闷在家里数日寻不到机会出门,才散播小道消息找点事做做,正无聊得蛋疼,这家伙就撞上了枪口。
迅雷不及掩耳,我用接我爹砸过来的茶杯的手势速度,一把捞住了它。
我这技术可好了,我家这么些年,只要我在,杯碗破损率一直保持为零,这么只想飞还得先扇翅膀的家伙,抓它还不手到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