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可知,往生之人不可追,若执意相许,必逆水行舟,让时光倒流,尝尽人世百苦,方能一切重来。纵使这般,汝也愿意?”
“信徒愿意!”
如来看着下首风烛残年的老人面上闪过的那抹坚定,心下感慨万分,然语气依旧平淡:
“既然如此,你且随幽昙花神去吧。”
如来说完,衣袖一拂,一道金光打落在地,檀木窗棂上出现了一个金色的洞口。
如来朝重繁摆了摆手,声音空灵如玉:
“汝且跟他去吧,切记,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可动手……”
“哦……”重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即身形一转,跟着颤颤巍巍的云梭身后走进了那团金光里。
直到两人都消失在金光里,如来附着在金色塑像里挥了挥衣袖,只见金光散去,整个大殿安静下来,唯有端坐在蒲团上的花甲老人,闭着眼,唇边带笑,安静而祥和。
九幽界,镇妖塔。
花拾随着盘旋的阶梯拾级而上,阴郁沉闷的囚笼里时而传来一阵嘶吼和悲鸣,花拾神色不动,面上浅浅,脚步若轻,仿佛漫步于自家后花园一般的闲适,看不出任何不舒服的模样。
却见他走到第四层,双手轻轻一抬,原本驻守在四层入口的神兵纷纷下跪行礼。
“参见神君。”
“起来吧,”磁性的男声说不出的魅惑迷人,花拾拨了拨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淡淡,
“堕仙青棂现在何处?”
“回君上,在噬魂牢。”守卫长恭恭敬敬地答道。
花拾拨弄衣袍的动作微微一顿,目光流转,那张清雅中带着魅惑的脸看不出是什么神色,
“带本君去。”
“是。”
噬魂牢,顾名思义,就是不断消蚀魂魄的地方。这里的刑罚都是针对人的灵魂,所以落在身上,那种来自灵魂的疼痛比来自肉体上的疼痛要痛上一百倍,古往今来,因为这噬魂牢而自行了断的神仙不计其数,很多人宁愿自杀,也不愿尝试这其中的滋味。
花拾见到青棂是在噬魂牢中最凶残的裂魂池。
只见昔日在九幽诸神界横着走的青棂上仙,如今一身狼狈,形销骨立,一头墨绿的长发乱糟糟地遮住了她的面颊,只露出干枯如树皮的惨白下巴,立于墨黑翻滚的池子中央,骨瘦如柴的双手被铁链锁着,干瘪的身体一动也不动,垂着头,如同一具干尸。
花拾看着池中的人,藏在玄袖中的手微微紧握,理智告诉他他该恨这个女人的,因为她毁掉了原本的一切,可是看着她如今这般模样,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心里涌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你来啦……”嘶哑破碎的声音如同石磨一般缓缓碾过人的心上,那原本垂着头的女人缓缓抬起头,露出脏乱的头发下那张残破的脸,一条蜈蚣般的狭长伤疤从左额至右下颚贯穿,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治疗,伤情恶化,皮肉外翻,许多地方已经感染,有黄色的脓血潺潺外流,一双翠绿的眸子此刻暗淡无神,可青棂依然准确地定位到了花拾的位置。
只见她转向他所在的方向,似乎是想要表达一点什么,她下意识地晃动了被禁锢着的手臂,一阵紫色的电花随着铁链蔓延至她的全身,噼里啪啦的一阵响,青棂低低地哀吼了一声,身体忽然一个战栗,猛地往下跌了一下,但双手的铁链死死扣住她的手腕,那“咔啦”的一声骨节脱臼的声响格外分明,但青棂却已经完全顾不上了,身体发麻,她努力地想要站直身子,
“花拾?”
“我在,”指甲深深嵌进肉里,花拾却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淡淡地移开了目光,语气微冷:
“你还想要说什么,我跟你似乎没什么好说的?”
“花拾,我只是想……”青棂最终艰难地站直了身子,不管怎样狼狈,她始终不愿把自己的不堪展示给这个男人,他对她而言,终究是不同的。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花拾语气幽幽,“造成如今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你么?”
“……”青棂觉得心头仿佛有一把刀捅进去又拔出来,再捅进去,来回往复,鲜血淋漓,是啊,这一切不都是她造成的么,身体在某一刻微微一软,然而很快又变得生硬挺拔,只是一抹嘲讽缓缓爬上了她的唇角。
“你若无事,我便走了。”花拾冷冷地说完,也不再去看池中故作姿态的青棂,利索地转过身,抬腿就要往外走去。
“我要出去。”身后传来女人低沉嘶哑的声音。
粉白的唇角绽放一抹薄凉,花拾冷笑:“凭什么?”
“就凭我知道,繁幽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