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事实。只是，从来都不愿意承认罢了。
自己，是神灵。然而，就连这个身份，都是被赋予的。和人格、记忆、知识、关系一样都是被赋予的。
那么自己果然只是木偶一样的空壳吗？一切都是虚假的吗？
从来没有正视过的东西，被人突然指出来。让自己不得不正视。而那怜悯的眼神仿佛一道道利箭刺穿了自己的心。如果，自己有心的话。
会不会，连这种痛苦的感情都是虚假的呢？都是被赋予才存在的呢？
璃不知道，越是想她就越痛苦，就越害怕，就越是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眼泪已经模糊了眼睛，她拼命地跑着，跑着，希望跑得越远越好。
“璃！”身后传来了周衍的声音。
但是她不管不顾，不对，她是不敢停下。
“喂！璃！”周衍大声地喊道，希望璃能停下来。在他与璃之间，还隔了太多的行人，他无法发挥出最大的速度，短时间内反而与璃的距离越拉越大。
对于周衍的呼喊，璃仿佛没有听到一样，只是埋着头拼命奔跑。
这件事，让她这么动摇吗？感受着意识连接的彼端传来的种种绝望与恐惧的情绪，周衍感觉仿佛自己的心脏都被无形的丝线给缠住了一样，让他有些喘息不过来。
他不知道自己以前情绪波动强烈的时候，璃是怎么应付的。但是现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璃内心的不安，璃的情绪甚至影响到了他。
原本周衍将事情说出，只是为了看能不能从璃和箜那里得到情报。毕竟在他的直觉中，那个关于王和神的故事应该还有后续。
但是事态的发展却完全超出了周衍的预料。他没想到，会直接牵扯出璃……或者牵扯出说所有和璃一样分裂出来的神灵们最不愿意面对的一件事。
一切被设定好了的他们，大概最恐惧的也是这一点。就像是某一天突然有人告诉你，你是虚拟的，你的一切都是被设定好了的信号合集。包括你的思维，你听到这个消息后的反应，都是程序设定好的结果。你的思维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甚至你从来就没有自我。
这种，连同自我的存在都被否定的事情。恐怕没有人能够经受得住。
而从璃的反应来看，她应该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是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情绪，努力让自己不往那边去想。
就算再怎么像个孩子，也不会真的没心没肺吗。周衍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对于璃也多了几分愧疚。
或许自己真的该让她回避的，至少从箜那里应该也可以得到差不多的结论……
不对，自己早就料到了这个可能。只是仍旧自私地想要知道那个故事的后续，才怀着万分之一的期待让璃也听到那些，希望她知道后续。
结果却因为璃是唯一能出现在现界的神灵，自然所有人的视线都会聚集在她的身上，然后就是她被视线刺激得不得不直面这个事实。
“璃！够了吧！停下！”发现自己被人群隔着很难追上，周衍爆发全部的力气吼道，同时心中也在咆哮着。
璃，停住了。见状周衍一喜，急忙追了过去。
“璃。”在靠近璃的时候，感觉到意识中璃的情绪依旧处于波动中，周衍不由得放缓了语气，让自己尽量显得温柔一点。
“衍也认为！我是人偶，是空壳吗？”璃转过身来，那张脸上是周衍从来没有见过的脆弱表情。
一直以来像个孩子一样没心没肺地吵闹着，现在却露出了这样的表情。强烈的反差让周衍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他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果然呢……”璃露出了落寞和绝望的笑容，然后直直地倒了下去。周围的行人见状不由得发出一阵惊呼。
“喂！”多亏周衍眼疾手快，在璃与地面亲密接触之前扶住了她。
然而下一刻，周衍却不由得露出了苦笑。因为他发现，与其说璃是昏迷了，不如说是睡着了。
“情绪大起大落后就直接入睡，你果然是个小孩子吗？”周衍有些无奈，同时轻轻擦去女孩眼角残留的泪珠。而当周衍将璃背了起来，却发现妖梦和悠悠都追了上来。
“阿卡丽姊姊让我给璃大人带一句抱歉，那个我……我也应该道歉的。”悠悠脸上带着愧疚的表情低下了头：“还有，亚索先生已经先回去了。”
至于妖梦什么话也没说，考虑到她和璃那天生就犯冲的关系。刚才一句话都没说，没有落井下石已经显得妖梦很善良了。好吧，大概只是因为妖梦对外界根本懒得关心也说不定。
“悠悠你不用道歉呐，阿卡丽也是。”周衍看了看背上的璃：“我觉得，这家伙醒了的话，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衍！你竟然对我不敬！”
璃突然出声吧周衍和悠悠都吓了一跳，不过却没有后续了。璃在周衍的背上，本能地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用脸贴着周衍的背，发出几声“唔姆唔姆”的声音，就又沉寂了。
“梦，梦话吗？真是……”周衍不知道到底是该生气还是该笑。而且能这么快就开始做梦，你可真厉害。
“真，真有璃大人的风格呢。”悠悠似乎也因为这一幕而感到好笑，只是强行憋住笑意让少女的脸色涨的有些红。
“算了，我们回去吧。”
……
……
到达冒险者公会的时候，周衍与另外两人分别。因为听说了周衍昨天是和妖梦住在一起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的悠悠一边涨红了脸，一边强硬地要求妖梦和她住一起。
对此周衍倒是没有拒绝，于是目送两个女孩子走进冒险者公会后，周衍背着璃回去了自己住的旅店。
“今天，是和妹妹一起住吗？”当周衍背着璃走回旅店的时候，正在柜台守着的老板娘苏娜便向他问道。
“啊哈哈，因为这孩子这么大了还在撒娇嘛。”周衍干笑着应付了过去。看来他的誓言真的起到了效果，至少老板娘已经相信了他说的关于他和璃是兄妹关系的话。
因为害怕多聊几句会不小心暴露，周衍与老板娘打了声招呼就直接背着璃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将璃放到床上，拉上薄被给她盖好。
感觉总算做完一件事的周衍忍不住舒了口气。然而当他看向璃的时候，却发现女孩的眉头紧锁，大概是在做恶梦吧。
还在伤心吗？周衍猜测着，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抚璃的情绪。
“唔，吃，吃不下了……吃……好难受……”
安静——
刚生出的担忧情绪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根本就不可能吃饱吧！”周衍忍不住地吐槽了一句，接着却笑了起来。
是不是该说，正因为是璃，所以这个样子才没有违和感呢？
“是我想多了吗？”周衍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然后他熄灭了晶石灯，在地上盘膝坐下，进入了调息状态，同时开始在冥想中整理自己熟悉而陌生的记忆。
虽然外界的时间只过去了三个小时，但是在那三个小时里，周衍的意识却经历更漫长的时间。而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他得到了足够的时间练剑并且对自己的境界予以积累。但是，就算外界的时间只过了三个小时，在另一个维度中他所经历过的时间却也没有消失。
而现在他所要做的，就是整理自己仍然很混乱的脑海中那零零散散的记忆和情报。
然而并没有过多久，周衍就再度睁开了眼睛。此刻已经完全入夜，月光自天空洒落。璃就坐在原本属于周衍的床上，愣愣地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
显得清冷的月光，辉映着她那头苍银色的长发。因为璃是背对周衍的，所以他并不能知道璃的表情如何。
不过心灵的链接让他能够感受到璃的情绪。
“璃？”周衍尝试着呼唤了一声。
“衍……”璃的情绪显得很低落，她埋着头，发丝的空隙间，看得到月光的闪烁。
“衍，我真的只是被设定好的木偶吗？”
璃的动摇周衍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原本他以为她睡一觉就能恢复过来，不过现在看来只能是他太乐观了。面对这种事情，恐怕没有谁能做到无视。
“唉。”周衍叹了口气，起身走了过去。
随着他的走近，就能越发清晰地看见璃的身子隐隐在颤抖着。不管平时如何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但是面对打击的时候，还是会露出软弱。哪怕她总是以神灵的身份自傲。
“呜。”
当周衍的手落到璃的头上时，璃发出一声像是悲鸣的声音之后，却是继续沉默。
“或许一开始真的是那样也说不定。”周衍开口了，他的话语让璃显得更加失落。
“但是，现在能够思考这个问题的璃，或者说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思维，难道不属于璃你自己吗？”
“诶？”
少女抬起头，依旧湿润的眼睛里，带着某种期冀看着周衍，那张本来就很漂亮的脸蛋在此刻柔弱的表情下，可谓杀伤力十足。
“唔！”周衍视线忍不住游移了一圈，尽量掩饰自己一刹那的动摇。
我在害羞个什么啊！她可是璃啊，是璃啊！就算现在露出这样的表情，但是她可是璃啊！不要动摇啊，我！不然我真的就成了见不得女孩子哭的男人了吗！
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进行了强有力的吐槽，一边深吸一口气平稳了情绪，周衍尽量用温柔的语气说道：“璃，这个问题我们谁都不能给你答案。不过我觉得，只要璃相信自己就是自己，那就没问题了。或许一开始璃的性格和记忆是被设定好了的，但是自从我们相遇，我觉得璃的一切行动，都源于你自己的意志，不是被设定的。”
“真的？”
“真的。”
“呼。”璃长舒一口气，似乎因为周衍的认可而稍稍安心了。
不过随即她却直接拍掉了周衍还放在她头上的手：“衍，你该不会是想要这样攻略我把？趁着我动摇的时候！真是用心险恶！这招对悠悠也用过吧！”
“咦？诶！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我才没有那种想法！也没有用过啊！”周衍不知道自己是该感到无语呢？还是该因为璃能这么快就恢复到能对他进行吐槽的状态而高兴呢？
或许，正因为这样，璃才是璃吧。如果不是这样的璃，又怎么会两次都毫不犹豫地付出代价救下自己？
“嘻嘻。”在周衍纠结的时候，璃却是笑了起来。少女的脸上露出了仿佛孩子一样的坦率笑容：“谢谢你哦，衍，我没问题了！我可，不承认我是人偶哦！我可是璃，咱是神灵哟！”
不过周衍还在纠结璃之前说的关于“攻略”的话，于是漫不经心地回应道：“是是是，笨蛋神，没用神，吃货神。是的，如果真的设定出这种神灵，唯一神也肯定是笨蛋吧。”
“天谴！”
周衍的话语，自然是激起了璃的怒气，于是房间里响起了雷鸣。
“我可是好心好意地安慰你啊！啊啊啊啊！”
接下来，房间里响起了周衍的惨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