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去病房,少安见后来自己找车赶来的秀莲他爸贺耀宗,姐夫常有林已经坐在了秀莲病床边的病床上,跟他们打了招呼后就立在秀莲的床边上。
秀莲看见少安回来了,就想撑起身子来跟他说话,可没有一点劲,少安连忙弯身把她按住,让她不要动。
早上庆典快结束时秀莲口吐鲜血,然后就晕倒了,等她再次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已经穿着跟身边病人一样的病服躺着了医院里。她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她站在熙熙攘攘的庆贺人群中,然后好像吐了好多血,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现在她只感觉到胸口下方一些的地方和背部有些疼痛和浑身没劲外,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她的背痛是当时摇晃着身子后仰着倒下去的时候摁在一块石头上造成的。少安按住她没有让她撑起来,只是一边拿枕头把她的头垫高一些,一边问她:“还需要撑高一些吗?”秀莲摇头后,少安又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舒服一些了,想吃什么东西,我这就去给你买?”
秀莲张开干裂着有些青乌的嘴唇说:“我什么都不想吃,只想躺着休息一下就好了。有你们陪着,不吃也是饱饱的。我得的是什么病?很严重吗?”
秀莲知道自己病得不轻,因为早在两个多月前,她就已经吐过好多次血,胸口也剧痛得她想倒在地上抽搐,但她一直都瞒着少安。除了吃了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的咳嗽药,秀莲还买了好多镇痛片。最开始的时候,她按照医生的吩咐——一天三次,一次两粒,后来她痛得忍受不了了,她就每次吃三粒,最近她已经在晚上的时候把量加到了四粒。
秀莲一直瞒着少安自己生病的事情,主要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的男人已经忙得只有晚上才能跟自己相处相爱相欢了,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男人不会满足于眼前的这点成就,他还有更大更远的梦,她知道的。
打从第一眼见到少安,秀莲就相信少安是一个要做大事的人,所以她不管是心里还是身体上有什么委屈和痛楚,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忍受着一个人承担,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告诉少安——这个深沉的爱着自己,自己也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男人。
少安不敢看着秀莲跟她说她的病情,因为他虽然克制自己,但是他眼里的泪水还是开始慢慢地聚集,而且他怕自己的眼睛出卖自己,所以他要么把眼光扔到在天花板上,要么就飘到窗外的什么东西,说:“也没什么,你就是太累了,有些痨病,而且你咳的时间太长了,最近咳起了肺炎,可能要住一阵子。你就安心养病,家里有我还有姐夫和姐姐,还有……”
少安还想说,但是他不敢再说了,他站起来说要去给秀莲倒些开水来,根本没有听到贺耀宗说秀莲病床旁边的小柜子上就放有一个温水壶,也没有注意到秀莲说她不渴,不想喝水。
秀莲知道自己的男人是在骗自己,自己的病不会那么轻,但是她也没有把自己的病往肿瘤上想,因为,她吃的差不多都是自己家的东西,双水村也没有什么污染,要说有,那也只有少安承包出去的砖厂产生的废气,但是这些都不足以让人患上那人人皆怕的怪病。好端端的怎么会患那种病呢?
少安说是要去倒开水,可他杯子都没拿呢,秀莲明白自己的男人此刻出去一定是去偷偷的擦眼泪去了,他是一个好强的男人,就像自己是个好强的女人一样,他从来不会与对方分享自己的泪水,从这方面来讲他们都是外强中干的人,都是没有真正走进对方世界的人,或许又是他们实在是太爱对方了,爱得只想与对方分享欢乐。
少安深怕别人看见他快奔涌而出的泪,就低着头往病房外面跑,刚出门的时候,一头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他抬起头来才发现是自己的父亲也来看秀莲了。他没有说话,只是回头看了一下病房,以此告诉他爸,秀莲就在里面。
孙玉厚老汉见少安眼睛泛红,一脸的泪水慌里慌张的往外跑就知道他这时要出去躲着哭鼻子,就责怪他说:“臭小子,慌张什么呢,撞到别人怎么办?大男人家,有什么可以让你在这公众场合不顾面子?”玉厚老汉没有注意到,少安也没有注意到这是少安放弃上学的机会回家帮家里后第一次挨玉厚老汉的骂。
少安也不回答他爸,仍然低着头往外跑,玉厚老汉没再管还在往过道里跑的少安,自己进了病房。
跟秀莲她爸和姐夫打过招呼,玉厚老汉就一边把左一层右一层包裹起来的汤罐子打开,一边说:“秀莲啊,真是苦了你了!你现在没事了吧?现在感觉怎么样了?你今天可把我们吓死了,幸得好那几位好心的县上的大官们开了车去,而且愿意用他们的车把你送到医院来,要不……,”
玉厚老汉忍了一下才接着说:“现在进了医院就好了,看到医生总就能让人心里踏实些,你就在医院好好治病,现在医院不比以前,只要来了总能治。这是你妈为晚上庆祝熬的鸡汤,家里也没有什么好的,我来看你就给你带来了。村上好多乡亲都要来看你哩,但是我说还不清楚你的情况,而且这天也不早了,就说我先来看看,摸摸底再让他们来。我们这穷了一辈子的人家,现在家里经济宽松了些,但哪里敢欠大伙这么大的情呢?你这几天就在医院放心养着,家里有我和少安他妈,还有他二爸,要是实在忙不过来,我就把少平叫回来帮忙,少安就让他在医院里照顾你……”
玉厚老汉也不管这些话现在讲合不合适,就这样跟秀莲唠着,全然没有注意到秀莲脸上的疲惫。他还在说着的时候,少安回来了,见自己的父亲还是像贫困那会儿那样,还是在乡亲们面前直不起腰来,就打断了他爸的话说:“爸,你怎么一来就跟秀莲说这么多呢,她需要好好休息,而且您不该大老远的跑来的,秀莲要想喝什么鸡汤,这出了医院,要多少有多少!”
“有钱了肯定能买,但那怎么能跟家里面的比,这可是你妈用柴火慢慢炖出来的,而且是我们家那只养了好多年的老母鸡,这汤可香可有营养了。”
少安还想说什么,但秀莲拉了他的手一下,示意他不要说了。他才没再说话,而且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明显是有点“财大气粗”了,完全没有顾及到父亲送来的不仅仅是一份鸡汤。
这时,他父亲已经盛好大半碗鸡汤,少安连忙接了过去,然后才说:“爸,这里也没有什么事,您就先回去吧!奶奶这几天身体也不好,家里需要人照顾,这里有我在,你就不要担心了,有事我会想办法通知你们的,晚上两个孩子肯定又要闹了,您就跟他们说我和秀莲出来办事了,晚一点就回去,把他们哄了睡下就好了。”
“我就是想来看看秀莲怎么样了,既然她没什么事,那我也就放心回去照顾家里了。”“秀莲,你想要吃什么就让少安给你买,现在家里条件好了不比以前,你别省着,钱用了还可以再挣!要是想要吃什么家里做的,那你就让少安告诉我们,我让你妈做了就给你送来。”
玉厚老汉又说了一大堆,临走时还一再让少安和秀莲不要担心家里,然后又吩咐少安要照顾好秀莲,家里有现在这一副光景,躺在床上的这个女人可是有不可磨灭的功劳的。他这样说的时候,少安不免又伤心起来。所以少安就站起来,推着他父亲往外走,让他赶紧去赶回去,其实他是又忍不住他父亲刚才那样说以后聚集起来的泪水,不敢当着秀莲的面擦,所以才借故出病房去。
是啊,少安再怎么能干,可是没有这个跟他一样能干的女人在背后的支持,他就是再能干,他现在的成就至少也还得再下几年的苦功夫才能取得。但现在家里的光景才好起来,双水村,乃至原西县的人民才对自己,对他老孙家刮眼相看,他们才开始享受富裕以后带来的种种的时候,秀莲却得了这怪病!这不是要她跟他共苦不同甘吗?他一面在心里数落老天爷怎么这么公平;一边想着秀莲是一个狠心的人,居然忍心要丢下自己和两个孩子而去。
送玉厚老汉和与玉厚老汉一起回双水村的老丈人贺耀宗回来的时候,少安突然感觉的挣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如果可以的话,那他愿意用自己拥有的一切去换取秀莲的健康,哪怕是回到他们刚刚结婚时的那种苦日子,他也愿意。等他他意识到没有这种可能以后,他又发誓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把秀莲的病治好。
秀莲她爸贺耀宗见秀莲病成这样,家里有两个孩子,还有些乱七八糟的的事,少安要在医院照顾她,为了让他们在医院安心治病,他没有和常有林回去而是和玉厚老汉回家去帮她们看家和照顾两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