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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2、金主席和她的媳妇小钱

2、金主席和她的媳妇小钱

小钱原来住在我们生产队。现在应是老钱了,也早搬回十几里外的镇上了。那镇上是她的娘家。

三十多年前,一个黄花大姑娘嫁到我们生产队,转眼一个花甲老妇回了娘家。当年刚结婚时,那是轰动一时的新鲜事:街上人下乡,而且还是个漂亮的女高中生。她之所以下乡,也是村里人都懂的道理。她的婆婆,金主席,我们生产大队的妇联主席,答应给她安排在生产队教学点里当一名代课教师。这是不用下地干活的文明活。

村里人说,那时小钱高中毕业已两三年了,高门不踩低门不就。虽然住在镇上,虽然爹妈也是老市民了,也能说会道,也站街头几辈子了,但真正要让女儿招工招干,远亲近邻数了个遍也没有那真本事的。说到底,还是混街猴一个。他爹妈就是这样自我解嘲的。村里人也都这样说。毛主席去世那年,女儿毕业。在家呆着,什么事也没得干。上面两个哥哥早结了婚,炸油条,开鱼行,也只够肚子饱。两个街上出身的嫂子私下里还嫌婆家穷,常年没好脸色。街坊们时不时会听到两个媳妇比赛似的摔锅诅咒。为了凑合一家人,住在隔壁的小钱父母假装听不到已分了家的那两间矮小破旧的房子里的争吵。但小钱能听到。她心里难过死了。可自己一筹莫展。在那个画地为牢的年代,她唯有赶快嫁人才能解决眼前的烦恼。虽然那嫁的人是什么样。她想过,但都是学生时代的浪漫天真。不是人家看不上她,就是她看不上人家。不是相貌太丑,就是家里太穷。方圆几十里,提的几家都没一个合适的。在她的青春幻梦一一破灭时,她未来丈夫的媒婆踏进了鱼行,将一个还算不错的条件介绍给小钱的爹妈了。

那时刚刚恢复高考,全县也没听说有几个能考大学的。何况她自己的高中成绩自己也是清楚的。在白卷英雄的年代,她只是混了个毕业证而已。那高中三年,也是父母挣命让她上的。理由是,混个毕业找婆家时也好听。虽然她自认是个乐天派。但一呆两年,在那个荒凉破旧的小镇上,那丝丝忧愁也渐渐从心头凝聚到眉头。这回父母反复解释,那个乡村教书的文明活总比前面几个介绍的好啊,那些都是到乡下种地。高中算是白上了,更重要的是一辈子都要种地了,象个农妇一样,赤脚露手地与男人一样泥腿子。她父母不忍。她心更有不甘。原也有一个住在街上,可那男子实在太丑,她第二眼都没看。这回这个男子长得不丑,相貌也配得上。好歹也是个高中生。虽然在乡下,但那婆婆应该会想办法安排她那个大儿子的。比如让儿子在大队代销点卖东西,媳妇一过门就在乡下教书。这总比头顶日头挑粪水一身臭气好一些。父母的一翻思想工作与自己的一翻思想斗争后,她答应了这门婚事。

就这样,小钱嫁到了我们生产队。成了代课老师。当时,每两三个生产队设有一个低年级教学点。几间土坯房子与几排土坯凳子就是一个一二年纸复式教学班。三年级时就集中到大队小学里。那大队小学座落在生产大队部旁边,也不过是几排土坯房子而已。只是房子边有一个很明亮的操场,一个跳远的沙坑和两个破篮框是那些年里那些小孩们的游乐场。

不久后,她婆婆又做工作,借着当年的政策,三个生产队在一个交界处盖了几间新土坯房子作为新教室。她的儿媳与儿子以护校为名住了一间房子。门前又用麻秸杆扎了一个小棚作为厨房。小钱和丈夫关中这两个新人就单过了。

小钱的到来,让金主席的人生辉煌达到了顶点。此前,两个女儿嫁得也都还可以。大女儿初中毕业,被安排在大队小学当老师,嫁了当兵转业的工人,每年回来探亲,带点皮棉鞋、棉大衣、胶鞋都是生产队里人人羡慕的金贵东西。小女儿也嫁了个当兵的,****部队的,一表人才。只是****倒台后,转业了。在生产队开抽水机,两个胖子一晃,那柴油机都要飞了。

小钱的丈夫虽然是高中毕业。但那是正宗的冒牌货。这个高中生与他的弟弟,一个冒牌的初中生,是她母亲一生的心病。这下,总算治疗了一半心病。

妇联主席本人那是精明强干,能言善辩,全大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解放初,她的丈夫,一个大老粗,出身好,又敢说敢干,就当了个财贸书记,都叫他关支书。59年粮食关,关家整个家族几十口,除了住在邻队当老社员的年长父母饿加上病死了,几个在大队当书记当会计的家里人都没饿死。她嫁了这个大队干部后,就在生产队当妇女队长。她明明知道那位群众对她有意见,她照样能与之谈笑风生。她上了扫盲班后,竟能认识几百个字。而其他人再学也没认多少白纸黑字。她本不吃猪肉猪油,但她到任何人家都不怪猪肉,更不提猪油。她都照吃,还连说香喷喷的。那个真叫能得狠啊。她说,不吃还惹人说讨人嫌。“逢饭不餐必定老冤”。她到处宣传这些道理,象她宣传党的妇女解放政策新婚姻法一样热情。她说那家饭烧得窝囊,她就说那又不是毒药,人家都吃得白白胖胖的,你吃点又闹不死人。人家一跟她打招呼,她总是亲热八辈子样,非要呱叽几句才放人走。人家见她是领导,还这样亲热人,就是知道她有点缺点也都不好意思提了。她还说了一大堆的话在村里人中流传。“世上只有打死人的,没有骂死人的”、“假装不知道”、“哄死人不抵偿”、“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等等相互矛盾的话都是她的经典名言。

粮食关一结束,关支书这几个变相私分口粮的人全下了台。也正是在这时,有一个关键情节被金主席和他的丈夫利用了。当时的大队妇联主席,是一个朴实厚道的妇女。在粮食关那几个月,这妇女的丈夫,名叫周学的男人,哑巴嗓子,在人祖庙仓库任护仓组长,就是带领几个生产队的男女劳动力滚碾子,天天专门推磨打米,然后再不分昼夜地运到银河集装车。说是供应北平上海的市民们,又说是还苏联老大哥的债。连粗糠都没得吃的时候,全大队的能干活的男女都想到仓库去打碾子,混碗稀饭吃,再分点粗糠小米嘴子什么的。在人祖庙仓库门前,天天都会有邻居们在那哀求这份一碗稀饭的苦力活。这下可难倒了这个哑巴嗓子男的。为此,在那个冬季,他的嗓子更哑了,那是他天天骂天骂地骂人的结果。人们都说他简直不是人,不要人干活就不要好了,还成天骂那些最下流肮脏的话。他自己则成天与那几个管事的,天天夜里偷偷吃大鱼大肉。第二年开春,主席发粮了。这个周学也带着一帮人回来继续种地。某一夜,他竟然偷了原来大队妇联主席老邓家的一头老驴去卖。有人说他年轻时本就有手不干净的习惯,这回在仓库吃流嘴子,回来挣工分没钱吃大鱼大肉,嘴馋了就想偷驴卖钱。也有人说,他还是对原来大队妇联主席怀恨在心,就偷驴报复。当年他爱人接那大队妇联主席班时,那大队妇联主席说周学爱人,人品不错,虽然口条子不行,也不识字,但以后练习练习也还能干。只是她那个丈夫一张嘴就大炮,整天到晚到处说人歪的坏的,这会影响群众关系,以后要注意。这不知真假的话成了周学的心头大恨。周学偷驴自认神不知鬼不觉。但事实是有人知道。这人就是金主席家族的人。金主席的丈夫老关,有兄弟夜里赌博归来时,远远地看见有人牵驴在前面朝南山五社那儿的公路走。当夜他没多想。第二天,他和嫂子金主席协助大队干部一起走了几十里,在南山的一集市上找回了那头驴。这件丑事让一辈子不得罪人对人特好的周学老婆气得辞职了。老关找原来的同事一说,金主席就上台了。这下一当就二十多年。

这次,小钱的到来。村里人都说,金主席和她的媳妇小钱那真是旗鼓相当。那意思是,金主席当年也是街上人下嫁,嫁了个大队干部。三十年后,小钱下嫁,嫁了个代课老师职业。那意思是,婆媳二人都是聪明能干,只是父子二人确也粗蠢无才。父亲大老粗那是旧社会的阶级压迫,没上过学也情有可原。可儿子是所谓的高中生,竟然一点长劲没有,实在是让妇联主席脸面无光。但作为父母的雄心那是一定不能让儿子打光棍的。凭着这一股强大动力,她千方百计,为儿子娶了个老婆,而且还是高中毕业生,还是不一样的街上人,还安排成为一个代课教师。这份职业在那个年代可是天大的本事了。要知道虽然那时高中生不多,但稀有动物一样珍贵的农村高中生回乡后还是大多数都不得不象父辈一样成了又一个种田挣工分的盗版。这个小钱的丈夫如果成绩差智力迟钝老实干活也就算了。可他偏偏除了缺乏上进心,还好逸恶劳,在生产队干活时总是出工不出力,邻居们看在他母亲的面子上也就假装看不见。在代销点卖货时常把那货物当下酒的。

就在他醉生梦死的就着花生米下酒时,那大时代的巨变已然降临了。先是分田到户,妇联主席也亲自下地干活了。接着民师整顿,妇联主席的媳妇取得了民师资格。大队代销点撤了,卖货的儿子回来种地。不多久,妇联主席年龄大了,下了台。生产队的几个一二年级教学点也全合并到大队部旁边的村小里。原来的教学点没钱维修,渐渐破旧,小钱与丈夫不得不带着两个小孩在村子北边盖了一个西瓜庵暂时栖身。小钱的丈夫从小就在学校混毕业,没干过更不想干农活,那二亩地自然种得不是很好。其实就是种得好,那点收成也改变不了乡下人的贫穷命运。这点道理他似乎懂得,或者相信了村里明白人说的这些话。在与小钱的抱怨斗争时,他就把这几句话作为挡箭牌。

就在他还没把这几句话运用自如时,这社会变得更加面目全非了。十几年前割掉的资本主义尾巴全都从那能人的屁股后面长出来了,连那不聪明的人屁股也坐不住了,也开始长肉芽了。有人在街边摆烟酒摊子与供销社唱对台戏。有人养长毛兔。有人贩鸡鸭鹅毛。有人贩粮食。有人捣换购粮证。那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贩的吆喝声唤醒了小钱内心的梦想,要尽快盖两间土坯房子,以后还要娶媳妇。她鼓捣丈夫去做点小生意。关中禁不住诱惑也加入了这贩鸭毛贩兔毛贩粮食的大军中。不过邻居们经商有亏有赚。而关中几乎从没赚过。听说他难得有时也能赚点,但经不住酒肉诱惑,往小店一坐,一瓶酒下肚,连本钱都喝到肚里了。那从小钱二十六元一月的工资中省下的本钱每每亏光。小钱的怒火中烧就化成两口子的争吵没完没了。生过两个小孩的小钱早已不是当年文明羞涩的女高中生了。骂起人来清晰流畅,比一般农妇的一味粗俗蠢骂自然不一般。什么银样烂枪头,中看不中用。什么也是高中毕业倒不如一个放牛子。什么识了一肚字全是清痰屎。什么自己当年瞎了眼嫁了个窝囊废。什么人家出门一天都能挣个三块两块,你出门不是钱丢了就是买货走眼了,那你两个眼长到**上了吗?反正,当年的女知识青年骂起人来与大字不识的农妇其实也没有多少区别了。夫妻二人的吵骂与两个小孩的歇斯底里的哭号从村东头传到村西头,又从村北头传到村南头,不停地在村子上空盘旋。小钱的公婆,下了台的金主席和早驼了背的老关就象小钱的爹妈当年一样假装听不见。

那时,妇联主席还要为她的第二个儿子娶媳妇,在大儿子的事情上一点忙也帮不上了。她的第二个儿子关国,本就一个黑不溜秋、半愣似愣的性子,说话不知轻重,见人从不打招呼,混个初中毕业坚决不上了,专门在生产队放牛。主席对自己的两个儿子心里最清楚。又使尽浑身解数,帮二儿子娶了个老婆,凑合一家人。作为父母,这关乎她们一生的荣辱。

为了小媳妇不跑,为了不听见两个大孙子的哭声,精明的妇联主席很快下定决心,又一次做出了一个英明决定。这让村里人又一次看到她解放初下嫁大队干部时的果断,看到她当年徒步几十里外查处盗牛贼时的坚决,看到她在扫盲班里学习文字的积极热情。几年后,整个生产队的人几乎都去了城市收破烂时,人们再次惊叹金主席的非同一般。

原来,她的娘家亲兄弟,粮食关时,跑到金陵要饭扎了根。****时,曾来过乡下几回。每次身上穿的棉裤毛线衣,里三层外三层,人就象个麻袋。那棉裤毛线衣都是城市工厂里生产的,偷偷带到乡下来卖。改革开放时,又联系上了。其中一侄儿在金陵市杀鸭子,来乡下找人晒鸭毛,卖鸭四件。村里两上小年轻的去了,没半年,回来说,苦是苦,但能斗点钱,一个月三三五五,比翻土垃好多了。其中一个还改行收废品,其实就是收破烂,说比晒鸭毛还赚钱。

金主席一听了这个消息,立即撕下老脸面,只身去金陵卖鸭四件。后来又象先去的邻居们一样开始边捡边收破烂。此时,她的大女儿也随工人丈夫搬到北平,三个小孩都要上学。一个普通木工的薪水要养活一家五口,艰难可想而知。驼背的关支书一个人住在大女儿留下的三间房子里,金主席总是托邻居们一次次带点钱回来给他,还叫他与一帮民国时的老伙计们玩那旧时纸牌消磨时光。这个当年的妇联主席很快成了几个在金陵收破烂的先锋之一。没几个月,她就让小儿子也来一起收购。又劝大儿子也来做这行生意。小女儿一家随后加入了收破烂队伍。虽然,那时她已六十多岁的人了。但凭她的圆滑为人和拼了老命的辛苦,她很快扔掉了蛇皮袋,买了辆板车让小儿子拉着她,走在六朝古都的玲珑灯火里。她一边称着废品,一边一次次言传身教这个说话冲驴样的小儿子。她除了教他分清鞋底子,黑料子,白板子等各种废物外,也会让小儿子学点小把戏,如何将每一次废品称得高高的但肯定扣了那卖破烂的斤重,如何递支香烟给那拾荒老头,让他不好意思计较。她希望他能独立挣碗饭吃,还养家活口。那个相对爱说话的大儿子也多少学会了认识各种废品,开始独立租了间民房收货了。但那个小儿子直到他那个妇联主席的母亲80多了实在看不清也走不动了,回到老家孤苦零丁守着空荡荡的三间破屋子时,才独立拉着板车继续那收废品的生意。让金主席感慨一生的是,她那两个儿子穷其一生也没学会她母亲那份天生的精明好强。

正在小钱对丈夫在外挣钱充满希望时,这个关中在外干了几年后,象当年贩卖鸡毛时一样,竟然又亏光本钱回来了。虽然前两年,他挣了点钱,妇联主席老妈又给了点钱,总算把西瓜庵变成了土坯房子。这似乎让关中满足了,在金陵平时挣点钱就大都伴着半只烤鸭下肚了。虽然他不赌,但就是不动。好吃懒做的恶习又犯了。又过了两年,他想家就回来了。当然他说要回来做贩羊肉生意。每到秋天来了,他就四乡八里买活羊回来宰杀,每天弄点羊杂碎下酒成了他最大的享受。看着邻居们在金陵收破烂在苏州织布都混得人五人六的,而自己的男人却只能在家象条看家狗似的混穷。那小钱的心就痛,嘴就骂。当年的文明老师骂得全是不文明的咒语。但关中就是有一个看家本事。伴着小钱的骂声,他依然能高歌狂饮。在那男子摇头晃脑的醉语催化下,这酒就忽然变成了煤油浇到小钱的心火上了,那咒语就更****更残忍。她咒丈夫去死去投后河。她把羊绳扔到他脸上。还说没见过世上男人有这种脸。最激烈的时候,小钱会一手拈着刀板一边剁一边骂。这是乡村最狠毒的诅咒方式。而关中就会借着酒疯对小钱拳脚相加。生性好强的小钱从不示弱。小钱的头发被拽掉一缕缕如同黑色山羊毛。那男子的脸早成了五花判子脸。小钱写粉笔字的纤手如钩如刀如针尖,那男子的脸仿佛是那砧上鱼肉。两个小孩吓得躲在门前大哭。邻居不忍,就去劝架。但打红眼了关中见有人要来劝架,就忽然来了兴头,誓言谁拉架谁就是他的仇人,谁拉架他就骂谁。他说非要一次性把这婆娘打服打垮还要踩上两脚。但一次也没有出现那男人想要的胜利场景。这夫妻之战如同四季轮回一样依然定期开打。小钱那双手还是常常在那男人的脸上头上衣服上留下掐挠撕扯的历史痕迹。一次次付出换来的则是头发稀疏,面无人色。一般人劝不成功。曾经的生产队老队长作为邻居不得不一次次出面,以那张老面子劝停耍泼的关中到邻居家静静,安慰好强的小钱,穷就穷过,富就富过,淘出两个小孩才是一辈子的事。丢在一边的小孩最终成了小钱又一次嚎淘痛哭和自我怜惜的燃点。那两年,小钱的骂声和哭泣在村子里定期上演。

但打过后,日子还照旧过。小钱还得去学校教书。最后,关中被亲戚劝醒又去了金陵,找他妈妈借了点本钱重操旧业,甚至发誓不回家了。小钱独自带着两个小孩在家上学。

就在这期间,小钱认识了她娘家镇上开私人诊所的一个赤脚医生。那赤脚医生是个典型的酒气醺天、烟雾弥身、高大肥硕的中年男子,人们都说他吹牛不要本、看病不要命。但乡下医生少,扇风头痛还要找他看。有时还要炒两上小菜招待他下酒。也因此,常常见他醉眼朦胧地出现在小钱家的麻秸笆子边,那后梳的油头和不离嘴的香烟特别显眼。小钱对外称那是她干大哥。村里人当然知道那回事。其丈夫家族也无人敢当面说破。只是传到了金陵,那个妇联主席又拿出了她的最经典的处理方式,把那传话人好好地训斥了一通。她事后说,那小钱给她生了两个胖孙子就是最大的功劳,其它的事都不值一提。那丈夫听了那风言风语,忽然来了一股硬气,回家又是一顿毒打。那小钱就是死不承认,也只得不了了之。

小钱的同事,私下里议论起这一段明火执仗的偷情,也说那情有可原。小钱只是想在那个冒牌医生的身上寻找一种男子汉的气概。虽然那男子号称种马。整个公社,也不知有他多少相好。他老婆带着几个孩子在乡下种几亩地,从不过问他男人的事情。她知道那是毫无用处的。大多数日子里,他以方便看病为名,住在镇上租来的医疗室里,乡下的土屋更象是他的旅店。几个孩子的学费也从来别指望他的看病所得。

又几年,那酒徒关中最终还是在那金陵城里混不下去了。又一次回来了。重操旧业,继续宰羊。由民师转成公办教师的小钱找到镇上领导,调回镇上。两间土坯房子其实是房子周边的一圈树卖了几百块钱。又在镇边盖了两间砖房。但夫妻确如仇敌。一个屋檐下,各烧各烧的,各吃各的,各住各的。

最新情况是,小钱的两个儿子长大成人,各自成了家。只是新一代媳妇似乎没有一个能赶得上婆婆和婆奶的。在外打工也混得不咋样。过年回来时,老钱单独睡一间屋干净整齐。关中睡房门口石棉瓦搭的厨房,两个儿子领着妻儿老小睡堂屋地铺。

这一段最新的情况是金主席亲口跟我的一位亲戚讲的。

金主席现在已90多了,成了本村年纪最大的老人。我的一位亲戚过年来金陵时,说了一段有关金主席的最新片段。其中就包括上面的情况。

那位姨嫂,也60多岁了。她说,金主席去打牌的路上遇着了,还劝她,孩子,别想那么多,大堂子(姨嫂的爱人)去了,就算了。你再怎么想也没用。别自己沤愁,身体坏了,谁也靠不住。她说,我这儿孙满堂,可没有一个在身边。病了,想喝口水,还得自己烧。人生在世,一场空。可不死还得活。活一天,赚一天。管它活一天,少一天。我天天都这样想。我都90多了,土垃堆到颈膊子了,也不知哪天走不动了,走哪一歪就过去了,去见毛主席汇报了。金主席说,你谁也别学,就学我。只要吃饱饭,别冻着,就是享福。佛祖也是原谅死人保佑活人的。只要活着就是菩萨保佑的。姨嫂说,不过,金主席年纪大了,脑筋有时转弯不灵。刚一会儿说佛祖保佑,一会儿又说,我这辈子,谁能有我受罪。前门口老文一家没有人住了。老文头一倒,鸡宿眼的许大兰眼瞎了,搬到东头大儿子那了。一片竹林,几间老房子漏得东倒西歪,成了野猫野狗打架的好场子。隔壁王大前几年也走了,那半傻的老婆子也开始在几个儿女家里轮流养老,象个吃二饭的。几间土房锁那儿,天天夜里都能听到老鼠七六扑通乱窜。西边是一片寥天地,那夜风一吹,呼呼直响,就催命的。整个庄子,多少年前,人喊马叫。没几年,就荒了。就我一个老寡妇,守那,不是土地爷,是个没人理的土地奶奶。她说,我这前世可能是庙里的,今世虽然有儿有女,可还象个老和尚似的,守破庙。姨嫂就劝她,小奶说哪儿话了。再怎么说,也是儿孙成群,也见第四代了。真不是一般人能修积的。你90多了,还眼不花,耳不聋,拄个拐杖串串门,打打牌,那肯定是佛祖照应。金主席就说,哎,俺大堂家里真会说话。听得舒服,蒙你尊敬,小奶长,小奶短的。小奶这辈子,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是啊农村人,活了几十年,除了图个传宗接代,能混个啥样。她说,她这门子人也不知祖上埋哪水洼地了,一个个男的都没一个成候的。她骂那死去的老背锅一辈子不讲究,又蠢又固执。两个儿子比他爹还不争气,死硬头筋还怕老婆。接下来几个孙子,照样没变化,没一个出息的。姨嫂说,一听她诉苦,就赶紧劝她。她老了,常常一诉就半天,连打牌都忘了。村里都知道,她的这些家务事,听得腻了,就躲着她。金主席常常感慨,她这一生,是倒了八辈子霉。两个儿子算是白养了,从来没见他们一分钱。又感慨两个对她好点的女儿又都混穷。大女儿年龄也大了,在那城里靠打点零工补贴家用,好多年都没钱回来探亲了。小女儿更是惨得没办法。原来,小女儿夫妻俩在金陵混了多年,没有生意头脑,一直挣不了多少钱。养了两个儿子,一个反复坐牢,一个至今光棍。坐牢的儿子先离了一次婚,丢下两个小孩,去做牢。出来后又结婚,再去坐牢。这成了夫妻俩的心病。前几年,小女儿得了个瘫痪。夫妻俩回来种地,养病,带两个没了亲妈的孙子孙女。小女儿本来靠丈夫照顾,没想到丈夫一个脑冲血走了。那瘫子将两间破屋糟蹋象厕所。那瘫子婆婆侍候半年,金主席侍候了半年,都八九十岁的人,都病得没法,再也没法侍候。那从牢里出来的儿子想办法凑了钱,把母亲送到县城的养老院,留下两个十来岁的孩子在家象孤儿似的,大的带小的一起自己烧锅上学。出狱的儿子又去城里找钱了。

姨嫂说,金主席年纪大,又没有多少钱。一般邻居都不想与她打牌,见她就找理由去锄地挑水什么的。她就摆老资格,破口大骂那些龟孙王八蛋。说那些人瞧不起她,嫌她老了没钱了,要是有钱,王八蛋们就吃蜜样围着她转了。其实,邻居们知道她,一个老太,早年收破烂攒了点钱养老。输给她点钱还好,赢她点钱,不忍心拿她钱。不过,老太整天除了看看风朝哪刮,鸟在哪儿叫,没事可干。再说,多年收破烂养成的嗜赌习惯又改不了,也不愿改。她还说,打牌可以活动大脑。骂了人后,只要一坐上赌桌,就忘了刚才的火冒三丈。立即好言夸那些赌友心肠好,能陪她这个老太玩两圈,不象那些人小气小心眼。她常说,只要赌了半天,她就又活了半天,晚上还能迷一会。否则,整夜半梦半醒,除了与鬼神打交道,没事可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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