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城城中区有一条垂杨柳街,名唤柳垂花街,此街宽阔无比,被中间一条随风潋滟叠起青光湖波的夕鸳湖隔开两半,由弯弯曲曲一座月桥相连,湖侧两畔柳枝翻飞,春日下不胜美景引来行人过往如流。
这条柳垂花街最美胜景尚不在这花花柳柳之色,更在临街对望那些错落相宜却又风格迥异的苑楼牌坊。
第一次来到甄城这条举国闻名的柳垂花街,妯妍满目便是楼里楼外吹拉弹唱的莺莺燕燕,要说这条街的特色,可不是一般青楼拉皮条的生意,而是极度尊重了嫖客自身的意愿,每楼每苑推出的头牌绝对没有重复的种类,照妯妍对经商的理解,柳垂花街上的苑楼牌坊更像是品类互补的商业操作,而非各家之间的竞争行为。
妯妍有个很不靠谱的想法,觉得这条花街被某个大商贾承包了下来,然后开展了一系品类不同的青楼妓院,这就像后世某一大品牌下有众多小品牌来支持该大品牌的赢利,虽说小品牌之间也有竞争,但只要消费者定位准确,那几乎能占取该行业大部分的市场份额。
对于垂柳花街,妯妍就是这样理解的,只是不知道这背后能做如此大手笔的商贾是哪个?
这般一路走一路观察判断着,妯妍忽而在这鳞次栉比的苑楼中发现一个异处,与别楼拥有鱼贯而入的客人不同,眼前这楼门庭冷落,生意也甚为冷清,但就楼的外观装修或是内部陈设却是整街楼中最上层最奢华的一处。
妯妍停了脚步,暗想或许这座楼的门槛很高,如同后世私家会所那种,没有一定身份地位钱财的,一律拒绝门外。
不愧妯妍是历了两世的女强,一眼便参透了它的精要所在,再抬头一望,那三层楼的高额门匾上刻着笔端遒劲三个字“雪毓苑”。
雪毓苑也是青楼妓院,却挂着这等宛如要上场杀敌的字体阵势来,给人的感觉不是去享温柔乡,而是去挖英雄冢的。这么一来,除过那些一心寻求风流花下死的色鬼,谁敢进去?
妯妍在堪称恢宏的楼门前才驻足片刻辰光,身旁陡然聚集起一长排的游龙队伍来,一个个急不可奈地如鹅头般引颈向前,哪有那些高门纨绔子弟的潇洒模样,尽是些猥琐不入流之徒。
妯妍今儿不是来逛窑子的,她是来办正经事儿的,也就没时间去理会这等男人争先恐后去寻死的孽事,向前迈上两步,就要跨门那高门槛时,一个一脸横肉的男人拦手挡住了她:“干什么,排队去。”
男人似乎没有在意她是一介女流,只让她往后去排队,“排什么队,我又不找你家姐姐妹妹。”
“不找我家姐姐妹妹,你来做什么?”男人显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草包,话一跟着说出口就意识说错了,立刻堆了横肉怒道,“什么我家姐姐妹妹的,妹妹你胆儿够大,敢来寻事?”
老爷走时,可没告诉她怎么去找雪毓苑里头的“凤索钗”,想来老爷是知道这雪毓苑是不容易进的,却偏偏轻描淡写一句“老夫要雪毓苑的‘凤索钗’”却不知不觉让她惹上了麻烦。
但这不能怪熹老爷,做生意的哪个不爱挖墙角,有中意的,要么重金笼络,要么威害胁迫,这不,一脸横肉的男人悄声对门里的跑腿伙计低语两声,那伙计“噯”过一声拔起小腿往里头跑去。
“嘿嘿,”男人皮笑肉不笑,两道恶毒的目光喷在妯妍脸上,“老子走遍华阳国,看遍甄城美女,倒还没见妹妹这样玲珑剔透的,怎么,今儿是听闻了雪毓苑是个极好的去处,来投奔来了?”
放你妈的屁!妯妍差些就喷口而出了,她忍了忍才说:“我要找你们掌柜的。”
“嘿呀呀,妹妹都晓得这事儿得先过掌柜的呀,妹妹你放心,就凭你这俏模样,我给你打包票,用不着掌柜,让允妈妈看一眼便成。”
“什么允妈妈?”妯妍见这鱼木脑袋死不开窍,真想拿块石头把它撬开看看到底是怎么长的,“你知道熹宅的浣淑坊阁吗?我是浣淑坊阁的……”
说到熹宅浣淑坊阁,甄城没个不知道的,妯妍本想拿来镇镇他,至少别再难为她,没想到这鱼木脑袋听而不闻,断然打断妯妍的话:“我管你什么浣叔浣婶,今儿老爷看中你了,你就在这儿做个浣娘吧。”
妯妍无语问苍天,正待火气横生,突然一只手握住了她的纤臂,有人站到了她的身侧,“哎呀,这位俊哥哥,你们还缺不缺人,不如也看看我吧,我怎么样,够不够做你们的x娘?”
男人一愣之后立刻笑脸生花,抚掌大笑,“好好,太好了,这位妹妹更是美若天仙,留下,都留下。”
这时候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一个是出现在妯妍身边的小叶:“谁是你妹啊?”
一个是出现在男人脸颊旁的耳括子声:“啪!”
“不好好看着,找抽是吗?”
妯妍定睛看去,一个富态肥婆妈妈一身鲜亮的绫罗燕尾摆裙外加薄襦坎肩上衣神情严正,颇有一副管家威严之风。
男人挨了巴掌更堆上笑容,“是,是,小人错了,允妈妈打得好。”
允妈妈威目扫向妯妍和小叶,上下各自掂量一番,也不见其神色有何变化,只冷冷问道:“咱们雪毓苑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不过我看两位姑娘确有其姿质,这样吧,我给你们三天试用期,做得好便留下,做不好,上缴一百两走人。”
两人愣是一怔,面面相觑,相顾之间,差些对望喷笑出来,还真当她们捧着妓女的饭碗当山珍海味呢?
“允妈妈,怕是你弄错了,我们不是……”
妯妍缓言解释,竟又被打了个断:“我知道你们不是心甘情愿,是被逼无奈的,干咱们这一行,即便是心甘情愿也非得找个堂皇的理由说是身不由己,其实还不是为多挣几个钱,再多往上爬几步,好了好了,我也不管你们有什么苦衷,来了就干着,干得好总亏不了你们。来人。”
允妈妈容不得她们辩解,直接唤来一仆一婢,吩咐道:“把她俩带进去先画个三日期的押,然后送到子君房里,跟风师傅说,这俩姑娘我瞧着不错,给排点活儿,指不定三日后就是压轴的。”
妯妍听着允妈妈这话甚有意思,合着三天后又是个什么日子,偏又让她俩签个三日期,这不明不白的事儿,妯妍可不愿再多做一回。
这时忽听得旁头那游龙队伍霎时沸腾起来,对着妯妍和小叶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一番,亏得妯妍自穿越后耳力猛增,那嘀嘀咕咕的议论声全落进了她的耳朵里。
“听见没有,是子君,是不是那个冷娘子君啊?”
“除了那个冷娘子君还有哪个子君,这两丫头倒是运气,能伺候冷娘子君。”
“那老娘儿们说了会是个压轴的,若是如此,倒也不枉费我们这群穷苦逼们来排个三天三夜队了。”
“可不是,这鼎鼎大名雪毓苑座位要提前预订,没个名帖什么的还不准进,这次三天预售门票时间长是长了点,但到底是不限门第,先到先得,我们也算占了光了。”
“没错,就是卖锅砸铁,这次我也非饱子君姑娘眼福不可。”
……
妯妍听着听着,就是一脸黑线,本想直接表明来意的心顿时转了个方向,有意去见见那位叫这些男人迷了心窍的子君姑娘。
进了雪毓苑大楼会客厅,正中放了一个巨大丹青水墨屏风,画中烟烟袅袅不知是为何物,只给人的感觉大气磅礴,又有一番缥缈意境,屏风后一道长梯直通向上,到二楼分转两侧,形成一个曲形游廊,由此再往上到三楼,由三楼顶层挂下各色玉珠垂帘,层楼曲栏均镀上金纱饰边,红木栏杆精雕细刻,其状各异,有如鬼斧神工。
小叶仰头环视一圈,唇边带着调皮嬉戏的笑,低语问道:“妍妹妹,我们当真要去签押?”
“看看再说。”
绕过一楼大画屏,穿进一道隐在长梯之下的暗门,里面便是缴费收纳签押室,用后世的话来讲,就是人事办公室。
一个年约三十的素女坐在签押室的桌前,打着算盘整理那些收签簿,听着有人进来,头也不抬,语气薄凉道:“在外头等着,叫了你再进来。”
带路的丫头陪着笑说道:“冯姑姑,允妈妈着我带两个人进来。”
名唤冯姑姑的一身素淡的素女停下指头的拨算,抬起头来看了看丫头后面的两人,“什么情况?”
丫头解释说:“允妈妈说先给签个三日期,三日后若行便留下,不行再缴百两放人。”
冯姑姑闻言顿时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弯,钱是肯定要交的,不能让这些人在这里蹭吃蹭喝,至于放人嘛,就要看怎么放了。
唉,冯姑姑心里默叹一声,世间女子多薄命,就看两人造化吧。
冯姑姑从椅后架子阁上挑出一本收签薄,打开到新的一页递到桌前,“识字的把字签了,不识字的把画押了。”
妯妍走到桌前,拿起薄册将上面的条条例例细读了一遍,这才读到一半,心里有忍不住暗骂奸商巨头非此行业莫属,不但要替他们赚钱还要替他们卖命,活着是幸存,死了也是活该。
这份签押条例就指着一条,就可把自己彻彻底底撇清——在雪毓苑的一切行为皆属自愿,若有意外,自行承担。
给妯妍和小叶签属的是三日期的短款条约,便另外又附属了——三日内若有任何不当行为,雪毓苑有权追究。
至于怎么追究,只字不提。
妯妍放下薄册,一抹欣然婉笑扬起:“这丫(押),我们不会签。”(是灰太狼更得不够给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