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字两张嘴，‘兵’字两条腿，‘官’字一开口，‘兵’字跑断腿。”衣明说道。
“就是！”周围的弟兄纷纷回应。
闷宝快步走向衣明，周围的弟兄相互搀扶，挣扎着从地上站起，闷宝站到衣明跟前，周围的弟兄都为衣明捏把汗。这个19岁的小连长，要是把他惹急了，真会打人。
“我不打你，骑兵团在我们后面，我们必须赶在骑兵团到达棠吉之前完成侦查任务，无论侦查连有没有完成任务，骑兵团都会对棠吉发起攻击，如果侦查连不能完成任务，骑兵团，甚至是师主力都会有很多弟兄白白丢了性命。”闷宝说道。
“是，长官！”侦查连的弟兄回答道。
侦查连在丛林深处急行军，骑兵团沿公路快速推进，日军随时都可以从棠吉出兵，攻占腊戍，切断中国远征军的归路和后勤保障，越早攻占棠吉，中国远征军越安全。
正如衣明所说，侦查连的官兵，腿都要跑断了。在相反的方向，200师599团向乔克巴当快速推进，在丛林中搜索根本不存在的3000日军。
“闷宝，不能再跑了，再跑下去，会有弟兄掉队！”副连长说道。
“不行，中国远征军的生死存亡在此一举，腿跑断了，就算是爬，也给我爬到棠吉！”闷宝回答道。
“闷宝，爬到棠吉，哪来的体力和日军作战？”
“只搜集情报，不作战！你在前面带路，我守在后面！”
“弟兄们跑不动了！”
“跑不动也得跑，骑兵团在侦查连后面，师主力在骑兵团后面，军直属队和新22师在师主力后面，侦查连就是一把尖刀，必须准确无误地刺进鬼子的胸膛，执行命令！”闷宝说道。
“是！”副连长回答道。
六个士兵的草鞋鞋带断了，正在路边接鞋带，闷宝路过时，扫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紧跟队伍。六个士兵不约而同地看着闷宝的双脚，闷宝的双脚早被草鞋鞋带磨破，这六个士兵没话可说，急忙接好鞋带，超过闷宝，回到队伍中。
正午时分，副连长突然下令：“掩蔽！”弟兄们松了口气，身子一软，扑倒在地。侦查连的弟兄全都汗如雨下，数十条不幸的小虫子被汗水淹死；弟兄们粗重的喘气声此起彼伏，如同成群的野兽在低吼。
闷宝弓身前行，扑在副连长边上，用望远镜观察敌情。此处距离棠吉15英里，鬼子在此设置前沿阵地。
“你留下，观察敌情，重点标记鬼子的指挥所、轻重火力点和炮兵阵地，我去两翼看看，想办法绕过去。”闷宝边说边把望远镜递给副连长。
左翼和右翼都被鬼子封锁，没法绕过去，副连长把日军前沿阵地布防图交给2排1班班长，指派2排1班往回跑，把日军前沿阵地布防图交给骑兵团。
“绕不过去，我带1排翻越山梁，迂回到棠吉左后，找出鬼子150毫米榴弹炮炮兵阵地，再想办法摧毁鬼子的炮兵阵地。”闷宝说道。
“你留下，我去！”副连长说道。
“别争啦，战术指挥是你的特长，突击是我的特长，你留下，这是命令！”闷宝说道。
副连长没话可说，论单兵能力和战场突击能力，他自愧不如，闷宝确实是执行此项任务的最佳人选。
“全连保持无线电静默，我要带走通信兵和电台，还有医务兵。”闷宝补充道。
“保重！”副连长向闷宝敬礼。
无路可走，1排的弟兄挥舞战刀在密林里砍出一条路；山势陡峭，1排的弟兄手脚并用在山坡上急行军；酷暑难耐，1排的弟兄咬牙坚持……
闷宝感觉手臂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一巴掌拍下去，掌心全是鲜血，一条蚂蟥正在吸食他的鲜血。蚂蟥被闷宝拍死了，可是蚂蟥的小半截身体却留在闷宝的肌肉里。
“医务兵，快来，看看这是什么怪物？”闷宝喊道。
“蚂蟥。”医务兵说道。
1排的弟兄看到闷宝手臂上的伤口，毛骨悚然，情不自禁地检查自己的身体。1排40余人，半数弟兄被蚂蟥叮咬，小豆子最惨，蚂蟥叮在他的脖子上，一路急行军，他居然没发现，蚂蟥喝饱血，肚皮亮鼓鼓的，小半截身体陷进小豆子的脖子，甚是恐怖。
“别拍死！”医务兵喊道。
医务兵取出绵花球，用酒精浸泡，再帮小豆子擦拭被蚂蟥叮咬的位置，数秒钟之后，蚂蟥松开口，从小豆子脖子上脱落。看着地上暗红色的肉球，1排的弟兄不寒而栗，头皮发麻。
“畜生！”小豆子骂道，话音刚落，小豆子提起脚，重重地踩向蚂蟥。
“你是死人啊？还好你没睡着，这么大的瞌睡，你要是睡着了，这些怪物肯定把你身上的血全吸干。”1排长说道。
“排长，别骂他了，很多弟兄都这样！”1班长说道。
闷宝让1排长带着没受伤的弟兄担任警戒，其余弟兄就地治疗，医务兵费了好大的劲，才用针尖把闷宝手臂上的小半截蚂蟥挑出。
医务兵擦着额头上的汗，感叹道：“都快赶上外科手术了！”
蚂蟥取出来了，可是，被蚂蟥叮咬的位置却又红又肿，如同被三五只马蜂蛰过一般。
“蛇！”衣明喊道。
闷宝急忙转身，一条长约40厘米的小蛇从衣明小腿下急速蹿出，闷宝抽出刀，小蛇已经跑出四五米，闷宝掷出刀，正中小蛇七寸位置，半截刀身陷入土中，刀柄不停地摇摆，蛇头和蛇身在地上翻滚，鲜血四溅，场面惊骇。
医务兵抓起衣明的手臂，衣明的小臂上有四个血窟窿。
“快，扎起来！”医务兵边说边用双手虎口扣住衣明的大臂。
周围的弟兄取出绷带，扎住衣明的大臂，1班长抓起衣明的小臂，用嘴帮衣明吸毒，衣明呼吸急促，目光迷离。
闷宝用右手托着衣明的头，从坚毅的脸上挤出灿烂的微笑，慈爱地说道：“坚持住，你一定行，1班长正在帮你吸毒，医务兵就在边上，你会没事的。”
衣明看着闷宝，浅浅一笑，蠕动嘴唇，努力了好几次，就是说不出话来。衣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双眼微闭，头一偏，身子一软，倒在闷宝怀里。
“唉……”医务兵低下头，喘着粗气。
闷宝将衣明紧紧地抱在怀里，双眼紧闭，半饷说不出话来。
1排长从身旁的士兵身上取下工兵锹，向着祖国的方向深深呼出一口气，开始挖坑。
闷宝轻轻地将衣明放在地上，说道：“别站在草丛里、灌木边上、树底下。”
弟兄们抬起头，头顶都是树叶、树枝，4月份的缅甸，气候炎热，天空仿佛有九个太阳，要将这片大地烤干。可是在茂密的热带雨林里，阳光只能从树叶、树枝的间隙投下斑驳的亮光，置身于密林中，头顶的天空如同星光璀璨的夜空。树叶、树枝和树干上蚂蟥成群、毒虫横行，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这片热带雨林，危机遍地、杀机四伏。
闷宝抢过士兵手上的工兵揪，低着头，一声不响地挖坑，弟兄们面面相觑，纷纷预估，下一个就是自己。
不过，临死时，会有一个宽阔的胸膛让自己的头埋在里面，也会有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臂将自己环绕，这样的死亡一点也不可怕。就算没有宽阔的胸膛、强壮有力的手臂，还有有一双长满老茧的手，紧握工兵揪，帮自己开凿坟墓，只要这个人还活人，就不会委曲任何一个阵亡的弟兄，想到这，弟兄们僵硬的表情舒缓了许多。
坑挖好了，弟兄们自觉列队，面向祖国站在衣明坟前，闷宝和1排长走向衣明的遗体。短短十几分钟，就有数十条蚂蟥爬到衣明身上，无数的蚂蚁如同从地底喷出一般，有如两道黑色的水流从两个方向涌向衣明。闷宝和1排长惊骇万分，跑向衣明，将衣明高高举起。
“快，消灭这些畜生！”闷宝命令道。
1排的弟兄急忙围住衣明，数十只大手在空中挥舞，帮衣明驱赶毒虫，闷宝和1排长身上也爬上了数十只蚂蚁，蚂蚁每咬闷宝一下，闷宝身上就会有一个红点，又疼又痒。
“太恐怖了，衣明还没冷！”2班长说道。
闷宝把目光投向祖国的方向，一眼望不到边的热带雨林横在中国远征军和祖国之间，一股寒气从闷宝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片雨林，能够吞噬数十万大军！” 闷宝在心里喃喃道。
脚边是数以亿计的蚂蚁、头顶是密密麻麻的蚂蟥、低矮的灌木丛中潜伏着毒蛇……闷宝环视1排的弟兄，一幕极其恐怖的景象在闷宝脑海中浮现，1排的弟兄变成一具又一具骷髅。只要倒下，不及时安葬，就会被蚂蟥吸干血、被蚂蚁啃光肉，变成一堆白骨。想到这，闷宝双脚一软，差点摔倒在地，周围的弟兄急忙扶住闷宝，从闷宝手中接过衣明。
闷宝什么话也没说，从地上拨出战刀，走向最近的芭蕉树，挥舞着战刀，一片接一片芭蕉叶应声而倒，1排的弟兄心领神会，从地捡起芭蕉叶，将芭蕉叶铺在墓中。
芭蕉叶为棺，芭蕉叶为椁，闷宝带着1排的弟兄将衣明埋藏。1排的弟兄挥舞着工兵锹，要为衣明的坟堆上封土，3班长手持战刀，正准备伐木，为衣明立碑。
“不堆封土、不立碑，把地面恢复成原样！”闷宝命令道。
“长官，衣明是老兵，打过昆仑关！”3班长说道。
“要是让鬼子发现这座坟，鬼子肯定会刨开这座坟，把衣明从坟里拖出来，衣明会更惨，我们的行踪也会暴露。”闷宝说道。
一排的弟兄无话可说，只能低着头，把地面恢复成原状。闷宝再次扫视1排，看样子，1排的弟兄不想执行此项任务。
“弟兄们，鬼子随时都可以从棠吉攻击腊戍，再从腊戍攻击密支那，切断中国远征军的归路和后勤补给。如果，鬼子的阴谋得逞，11万中国远征军就会被困在缅甸，若要回国，只能翻越野人山，这片雨林有多恐怖，兄弟们都领教过了。如果真是这样，会有数以万计的弟兄如同衣明一样，永远留在这片雨林，遥望故国、眺望故土！”
1排的弟兄自觉列队，站在闷宝跟前，闷宝再次扫视全排，1排的弟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怯弱，负面情绪一扫而空，坚毅、镇定的表情再次在1排的弟兄脸上浮现。
“目标，棠吉左后，开拨！”闷宝命令道。
1排的弟兄阔步向前，一路披荆斩棘，快速推进。医务兵忙前忙后，总会有蚂蟥和毒虫落在弟兄们身上。再累、再苦，没人敢靠着树。只要靠着树站立或是靠着树坐着，短短数分钟，就会有十余条蚂蟥爬到身上。到处都是茂密的杂草，弟兄们用木棍拍打草丛，驱赶毒蛇，数十条蛇从草丛中蹿出，所幸没有伤到人。
“长官，不能这么走，必须尽快冲出这片雨林，否则，到了傍晚，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医务兵说道。
“疟蚊？”闷宝问道。
“是的，为了抢修滇缅公路，不知有多少云南老乡被疟蚊叮咬，感染疟疾，死在筑路工地上。”医务兵说道。
闷宝再次扫视1排，脑海中回荡200师在滇缅公路快速推进时的情景，公路附近的密林上空，一片接一片如同薄雾般的疟蚊群，恐怖到了极点。又一股寒气从闷宝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如此众多的疟蚊群，随便一群都能让侦查连全连失去战斗力，甚至让全连所有官兵感染疟疾，丧生在这片雨林中。
正在闷宝犹豫不决时，日军前沿阵地所在的方位炮声隆隆、枪声大作，喜悦之情洋溢在闷宝脸上，1排的弟兄信心满满。鬼子的轻重机枪和步兵炮还没来得及开火，就被骑兵团的炮火摧毁。
“弟兄们，不用绕了，向公路靠拢！”闷宝命令道。
1排士气大振，弟兄们脚下生风，行军速度快了许多。越往雨林深处，越危险，相比雨林深处的毒虫，1排的弟兄更愿意直面日本鬼子。
“他终于良心发现了！”小豆子轻声说道。
周围的弟兄微微一笑，继续前行，侦查连的一大特色，就是苦中作乐。戴师长命令200师的主力加快行军速度，驰援骑兵团。
师主力赶到时，骑兵团攻占日军前沿阵地，正在打扫战场、救治伤员、掩埋阵亡弟兄的遗体。
闷宝带着1排悄无声息地接近棠吉，一座高地挡住1排的去路，闷宝急忙掩蔽，同时取出望远镜，不一会儿，闷宝心中狂喜，轻声说道：“小鬼子这次死定了！”
“怎么回事？”1排长问道。
闷宝把望远镜递给1排长，轻声说道：“棠吉城是日军的主阵地，棠吉城外有三座高地，日军在此处的布防和昆仑关大同小异，跟我们200师玩这一手，自己找死。”
“4门150毫米榴弹炮。”1排长说道。
闷宝接过望远镜，鬼子正在转移炮兵阵地，刚刚的喜悦之情被一扫而空，4门150毫米榴弹炮，将对200师的攻城部队造成重大伤亡。
“弟兄们，150毫米榴弹炮威力有多大，大家心里都有数，摧毁鬼子的炮兵阵地，减少师主力的伤亡！”闷宝命令道。
“是！”1排的弟兄回答道。
1排长吐出一口浊气，呆呆地看着闷宝的背影，3班长问道：“排长，怎么啦？”
“简直就是虎口拨牙，只有他想不出来的，没有他不敢做的！”1排长回答道。
“全连，你是最后一个知道的！”3班长说道。
“你还有没有上下级观念，怎么跟长官说话的？”1排长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