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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故事三:梦游星际

她曾多次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这对她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阿曼觉得自己已经睡足了,却不想睁开眼睛。因为忙碌枯燥的一天又要开始了。幼儿园卧室里的闹钟响了,阿尔托涅安太太对她说:“起床了,小丫头,暴风雪已经停了,雪松软得就像冰淇淋!”

眼前根本没有什么阿尔托涅安太太,她是属于童年时代的人物。楼下汽车的喇叭在响:“阿曼警官,我们等你半天了,米洛塔尔局长在轨道上等着你呢。”……阿曼睁开了双眼,头顶是雪白的天花板。看来她又进医院了。

她斜眼向左看看——一面雪白的墙,向右看看——还是一面雪白的墙。她想转转头,可是一动都不能动,她的头被带子固定住了,带子虽然不怎么坚硬,却很结实。

头部受伤了,还是瘫痪了?阿曼试图动动双脚,也许脚还听使唤,也许已经不听使唤了,她不得而知。

再来试试手。手指能稍微动一下,仅此而已。她的手也被柔软的带子固定住了。

真有意思。难道旁边没人能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吗?“请躺着别动,”有人对她说,“您受了伤。必须保持安静,六天之后才可以说话,之后就会逐渐复原了。”

阿曼暗想:“那么现在,只能忍一忍,多睡几觉,好快点打发时间了。”

要一动不动地躺六天!好吧,这辈子还没躺过这么长时间呢我是谁?我是阿曼。生于宇宙中某地。

再来一遍:我是谁?我是阿曼,生于宇宙中某地,上过幼儿园,酷爱冒险。

再来一遍:我是谁?我是阿曼,星际刑警组织侦探,来这儿是为了完成一项……再来一遍,再来一遍,打起精神来,阿曼!

真困啊……下一次醒来时,阿曼马上从上次中断的地方开始向自己发问。

我是阿曼。柯谢罗星球的公民加利叶尼教授在基尔利星球上被杀害了,这意味着什么?我必须想起柯谢罗人的长相来……我是阿曼。为什么星际刑警组织要派侦探来这个星球?看来,在教授之死背后一定隐藏了一些别的东西,一些意外事故和家庭悲剧之外的东西。

我是阿曼。我出了事,躺在这里。我伤得很重,没法动弹,也没法说话。我身上恐怕没剩下多少东西了。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我是阿曼。我还记得这儿的宇航站的模样:光秃秃的悬崖,低垂的石壁,冰冷的风,悬崖上几个圆鼓鼓的建筑,调度台灰色的调度臂。我走进了那低矮的建筑,那里很暖和。来接我的人让我走在前面,他们一共是两个人。一个又高又瘦、眼睛深陷在黑眉下的眼窝里。另一个皮肤黝黑,油橄榄一样棕黑的眼睛,牙齿雪白……我迎着人流向前走了六步。在我右边一臂之遥的地方,站着一只大鸟,正用一双呆滞的圆眼瞪着我……然后我就到了这里。

再试一遍。我是星际刑警组织侦探阿曼,……脑子这么不管用,简直让人发疯!

到第四天,阿曼见到了医生。医生双眼紧盯地面,向病床俯下身于说:“好了,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是不是?”

阿曼想答话,可是不行,她闭上了眼睛。医生很面熟——棕黑色的眼睛,黝黑的皮肤。想起来了:他在宇航站接过她。

“我们为您感到骄傲,阿曼。”医生搓着鼻子说,“你是银河系有案可查的第三例接受异体移植手术的病人。您也应该祝贺一下我们。

“我祝贺你们。”阿曼回答。她的话是无声的,不过医生看了一眼病床旁的控制台,通过仪器的显示猜出了她的回答。

他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这么沾沾自喜?阿曼试图回忆起在宇航站那一幕情景……她穿过平台走向一幢灰色的方形建筑。

“这是什么?”阿曼问来接她的那个长着棕黑色眼睛、刺眼的白牙、黑色卷发的壮实男子。

“目前候机厅、仓库什么的都暂时在一幢房子里,”那人回答,他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飘飘乎乎的,开始说话时还是低音,到话尾就变成了轻细的气声,最后消失无声了。“目前我们这里的旅客还不怎么多。”

另外那个戴着高帽子的高个儿男人是当地政府官员。他一言不发,用深不可测的目光注视着她。

他叫什么名字?不行,想不起来了。

四周都是悬崖峭壁,石壁一直延伸到宇航站的平台附近。宇航站和这座小城被群山环绕,寒冷多风。

他们一路走过去,这幢水泥方形建筑的一道道小门在他们到来时依次打开,又在他们身后次第关上。

室内温暖而空寂。阿曼来到基尔利,是为了调查加利叶尼教授谋杀案。教授曾领导着在城郊进行的考古挖掘工作。星际刑警组织特别关注这桩不幸事件,因为柯谢罗星的当权者怀疑这桩谋杀案有政治内幕。教授是柯谢罗科学界举足轻重的人物,除他之外,参加这项考古挖掘工作的还有他的助手奥尔谢基和他的夫人加利叶尼一巴巴。我记得,当发现教授夫人居然名叫加利叶尼一巴巴时,我还笑了起来。

那么教授是怎么被杀的呢?阿曼,阿曼,打起精神来,你看过报告的!刀刺?考古挖掘刀,就在挖掘场上干的。

阿曼,好好想想!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你们走进了昏暗空寂的宇航站大厅,大厅里面被漆成褐色。谁也没有注意到你阿曼,可是却有某种奇怪的东西引起了你的注意。是什么呢?当然是那只大鸟了。

那是个非常奇怪的家伙。像只吃得脑满肠肥或是被吹胀起来的巨大的母鸡,足有一人高,挪动着一双黄色的脚爪,让阿曼想起了童话中巫婆住的鸡脚小屋”。鸡那短短的尖嘴不时张开来,尖声咯咯叫着,瞪着一双又黑又圆、呆滞空洞的眼……。阿曼怔住了,想弄清楚这怪东西是从哪个动物园或从哪家农场里偷跑出来的,对侦探又会构成什么威胁。

那只母鸡的翅弯处长着两只爪子,爪子里抓着一只小盒子。

“这是什么?”阿曼小声问接她的人,“怎么回事?”

可接她的人那会儿已经不见了。然后就是一道刺目的强光,天花板好像一下子跑到了眼前……再后来她就在这里苏醒过来了。看来,不幸就是在阿曼看见那只大鸟时发生的。

阿曼觉得自己一天天地在好转,而那些柔韧的带子把她捆得动弹不得,也让她越来越难受。

到第五天,她试图用眼神告诉那名当地医生;这样不言不动是很难忍受的。她挤眉弄眼皱鼻子——用尽一切面部表情来表达。

“您觉得还好吗,侦探?”医生问,“我觉得您很激动。”

“是的!”阿曼用眉毛表示,“我是非常激动!我要求把这些缚带从我身上解下来!”

“我懂,我懂,”医生柔声说,“可是您不知道自己刚刚遭了什么样的大难,也不知道您目前处于什么状况。”

医生那双棕黑色的眼睛闪着光,他舔了舔鲜红的嘴唇,接着说:“您可真够走运的,当时正好有我在您身边。”

“哪怕是声音,哪怕只把声音还给我也行!”阿曼无声地请求道。

“您得准备接受休克治疗。”医生边说边用长长的手指碰了碰阿曼的面颊。总算有感觉了!她总算知道,至少她的脸还幸存了下来。

“您在爆炸中伤得极为严重。”

阿曼挑高了眉毛。

医生猜出了她的问题:“您还不知道吗?哦,您当然不会知道。有人企图谋杀您。”

“是谁?”阿曼无声地问。

“动动脑筋,”医生柔声说,“动动脑筋,自己想想,是谁企图谋杀谁。”

阿曼无声地同意了医生的话。她真希望不要等这么长时间才能继续展开调查工作。要知道,如果这次事件是蓄意谋杀而不是一次不幸的意外,那就说明凶手处境不妙。他害怕了,乱了阵脚,这就意味着他已经犯了,或马上就要犯惟一的致命错误。

那天晚上护士给阿曼洗了个澡。她半梦半醒,只能感到护士们双手轻柔的触摸,听到模糊不清的话语,其余的全凭想象。她在头脑中想象出了自己的身体,30岁女人的身体,匀称苗条,胯部纤巧,双腿修长。这副影像如此逼真地出现在面前,就像面前有一面镜子一样。每个人对待自己身体的态度都不一样,而阿曼喜爱自己的身体,细心呵护它,做健身操、游泳,使它更加强健。她希望在将来它也能一如既往地好好为她服务……可是它出了什么事?这次谋杀到底把它伤成了什么样?真想马上知道全部真相……次日,医生又来了。他说:“明天我们将允许您讲话,并做少许活动。”

他看到我的微笑了吗?他看清我是怎样微笑的了吗?他为什么不回我一个微笑?难道他不知道,我的微笑是全银河系最富有感染力的吗?“不过我得提醒您,”医生小心地清了清嗓子,“也许您会对自己的外貌不太满意。”

噢,阿曼意识到了,看来我的身体伤得很严重。不过她不担心,在22世纪人类可以随心所欲地修复改造自己的身体。等回到家,回到地球,她就可以恢复本来面目。当然,还得在医院里躺上几个星期,不过她本来就打算休假。最重要的是没什么可担心的。

可是阿曼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其实她还是很担心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请您理解我们,”医生转开目光,继续说,“我们也没别的办法。作为一名基层工作人员,我们抢救的是您身上幸存的那部分东西,而我们这儿没有储备的躯体。确切地说,是有一具,可是在一般情况下,我们还是宁愿不用它的好。”

“难道他们只有一具男人的躯体?”阿曼不由怕起来了,可她无法发问。

“因此我请您调动全部的精神和意志,来协助我们,归根到底,这也是在帮助您自己。”

看来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了,阿曼暗自想道。她度过了一个忧虑无眠的夜晚。

早晨,能来的人全涌进了病房:那个当地医生、医院院长、助手、护士还有女清洁工。

“千万别激动,也别灰心,”医生一边忙着给她松绑一边说,“记住您的职责,您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

屋里光线昏暗,窗帘低掩。

阿曼觉得医生对着控制台弯下腰来,将她身上的带子一个个解开。现在阿曼可以活动脚指了……现在是手指……现在可以转头了。哦,身上的每个部分都这么衰弱!连抬抬手都很困难……“小心点,”医生说,“您的身体目前还经不住折腾。”

“没事儿,我不会把它搞得太累。”阿曼回答。

阿曼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那不是她的声音,像是另一个人在说话。

“我不会把它搞得太累。”阿曼重复了一遍。

这时她感到微微的一下针刺,这是医生在给她注射镇静剂。看来事情不妙……“给我镜子。”阿曼用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命令道。

“给她镜子!”医生也命令道,自己却呆立不动。

“还要我说多少遍啊?”阿曼声音嘶哑地说,她已经吓坏了。

护士害怕地看看医生,医生点点头。护士递给阿曼一面椭圆形的长柄镜子,镜子肯定是事先就准备好的,有人猜到病人会需要它。阿曼的手还不听使唤,护士亲手将镜子举到她面前。阿曼觉得那不是镜子,一定是有人在捉弄她。

“这不是镜子。”她说。

“不,这是镜子。”医生愁眉苦脸地说。

“我知道得比你清楚!”阿曼咯咯大叫。这会儿她明白了,医生是对的。因为镜中她的尖喙正随着叫声一开一合呢。

阿曼闭上眼睛,命令自己冷静下来。说到底,事情并不算太坏,至少她的身体已经给拾掇好了。

她在心里默数了十下以后,张开了眼睛,再一次向镜中看去。

镜中一只大母鸡正呆望着她:钮扣一样圆圆的黑眼睛,眼睛周围是皱皱巴巴的黄皮,旁边长着细小的羽毛,靠近眼睛周围的毛又短又细,像纤维一样;越往旁边,毛越粗大,卷曲蓬松,毛色近似于成土忌的颜色,在耳朵上面支楞着——至少能看到耳朵也好呵。

“没别的办法了吗?”阿曼把尖嘴从镜前转开问。她很反感看到自己,她从小就讨厌鸡呀鹅呀什么的。

“没别的办法了,伙计。”医生忙不迭地答道。

阿曼从他的回答中仿佛听到一丝嘲讽。

“我身上剩下的东西就这么少吗?”

“您被炸得满候机大厅到处都是,”医生干巴巴地说,“幸亏大脑还完好无损。”

“只剩下大脑了?”

“在您的出事现场,加利叶尼一巴巴女士看到当时的情景,受了刺激,当场就吓死了。”

没错,现在的脸就是在候机厅里瞪着她的那只一人高的母鸡的脸。那么我现在就得披着这张皮四处跑了?要到什么时候?阿曼调动起全部的意志力。她没有把视线从镜中转开,一边观察自己尖嘴和双眼的活动,一边问道:“我得在这个胖桶子里呆很久吗?”

“哪个桶子?”医生显然认为阿曼发疯了。

“我是在问,我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人形?”

“啊,您说的是这个广医生反应过来了,没有回答问题,却转向一个刚走进病房的人。这是另外一个在宇航站接过阿曼的人,那个有点驼背,戴着顶黑色的高帽,眼睛深陷在眼窝里的瘦男人。

“请允许我介绍一下,”医生说,“行政官格列格·安一格罗基,我们的地方官。”

格列格慢慢地把头转向阿曼,他的双眼像在深井里燃烧的煤球。

“您必须自己解决问题,奥尔瓦特侦探,”他说,“别人谁也不能负责这事儿。”

“您是什么意思?”

“今天早上我与星际刑警组织银河局联系过了,”格列格解释道,“我受命转告您,必须刻不容缓地对本星球上发生的案件采取行动。而此地除了您,没有其他的侦探。因此银河局希望您一旦能起身走动,就对此案进行卓有成效的侦察。”

“就是说,他们想让我……就披着这张鸡皮破案!”

“鸡?鸡是什么?”格列格问,他显然从未去过地球,也不知鸡为何物。

“鸡,就是我。”阿曼闷闷不乐地答道,“在地球上它们的个子要小些,我们拿它们来吃。”

“什么?”格列格恶心得马上跑出了病房。因为在他的星球上 ,人们都是虔诚的素食主义者,听到“肉饼”这个词有时都要晕倒。

“换句话说,”医生接着格列格的话继续说道,“假如您眼下可以自由行动的话,您大可以选择就这么披着这张……鸡皮去银河系中心,在那儿准能给您找到个合适的躯壳……”

“我用不着去找!”阿曼断然答道,“每一名星际刑警组织的侦探都有权得到自己身体的复制备用品,我也不例外。那个复制的身体储存在星际刑警组织中心的地下室,钢格努斯——2号里面。”

“可去那里得经过宇宙航行,”医生柔声反驳道,“而且我还得警告您,由于身体条件所限,您的脑子现在所在的这个躯体在近两周至三周内还承受不了宇宙航行。”

“我受够了!”阿曼忍不往了,“为什么你们不能给我找个不那么扎眼的身体呢?”

“此地包括儿童在内只有六千名居民,在其中找到一具适合您的身体是不可能的,”医生说,“何况我们没得到许可,只为了给您的大脑找一个新的躯壳就可以会杀人。”

“您是不是疯了!”阿曼一下子火冒三丈,“这些关于星际刑警组织的胡说八道您是从哪儿听来的?”

医生耸了耸肩——其实,从哪儿听来的又有什么关系。星际刑警组织的名声可实在好不到哪儿去,不过星际刑警组织也是故意不去揭穿那些耸人听闻的传言,因为让犯罪分子对这个组织的侦探望而生畏,有时也是不无益处的。

“怎么,我难道就得永远呆在这里咯咯叫?”阿曼问。

“不用。过两个星期您就要生蛋了,”医生回答,“此后,不许进行宇宙航行的禁令就解除了,那会儿您就可以去银河系中心找自己的备用躯体。我希望,在那里不幸的加利叶尼一巴巴女士也能找到个合适她的脑子。”

大概有三分钟的时间谁也没说话。阿曼试图弄清她所面临的情况。她终于开了口,声音都走调了:“您再说一遍,我要……什么了?”

“在两星期内您就要生蛋了。”医生干巴巴地回答。

阿曼曾经陷入过各种绝境,即使是比她强壮的男人也无法从中生还。可她这辈子还从未生过蛋,更何况是替别人生蛋。

“噢,不!”这位勇敢的女人、无畏的侦探惊叫道,“这可不行!”

“那您想怎么办?”年轻医生问。阿曼没有理他。假如她还有原来的容貌,她一定会愤怒地逼视他,可是如果你长着双鸡眼,你怎么去愤怒地逼视他呢?阿曼把那面长柄镜子向医生砸了过去,镜子正中他的额头。在大家忙着给医生缝伤口时,已经回到房里的格列格对阿曼介绍了有关情况。

原来,阿曼遇到的完全是一次蓄意谋杀,炸弹就藏在她路过的一棵棕榈树下。

“那会儿您到哪儿去了?您当时怎么不见了?”阿曼问。

“对不起,我当时去了趟问询处,问来接我们的车到了没有。”

“您就刚好要在那时去问这个?”阿曼嘲讽地问道。格列格也不无嘲讽地答道:“现在再来纠缠这个问题是不是毫无意义?”

“你接着说吧。”阿曼说,她对自己的声音很反感。鸡类的尖喙真是无法传达人类细腻的情感。

“您被炸得粉身碎骨,”格列格说,“真遗憾。”

“用不着可怜我。”

“对不起,我没打算可怜您。”

“这就对了。”

“您被炸得粉身碎骨,可是大脑却完好无损,因为您戴了顶精制的钢盔。”

“在异地他乡我总是戴着它的,”阿曼道,“以防遭到袭击。”

“假如您是在银河系中心,哪怕是在地球上,您的遗骸都会被迅速冷冻起来,然后移植到您的备用身体或者别的适合您的身体上。”

“别说那么细了。”阿曼请求。

“我自己也受不了过于赤裸裸的细节,”这位地方官叹了口气,“可是我职责所在,不得不说这些令人不快的事。就这样,您的遗骸被送到了医院,结果发现除了不幸去世的这位加利叶尼教授夫人的尸体,我们连一具备用身体都没有。”

“她是怎么死的?”

“很简单,在您……”格列格说,“在您的……”他的神经又受不了了,就又跑了出去。

医生比较沉得住气,他解释道:“她看到您的脑袋飞到了棕榈树顶上,受不了这个血腥场面,由于脑溢血当场死亡。”

“明白了。”

“明白了。”阿曼又说了一遍,“可她是怎么跑到宇航站去的呢?谁告诉她我要来?”

“这没什么可奇怪的,”医生说,“您来的消息电视、网上都播了,报上也登了。”

“那就是说,谁都可能把炸弹放到棕榈树下去了?”

“没错,只要他愿意。”医生肯定地说。

格列格已经回屋来了,这时他说:“在这个星球上有六个矿井,三支勘探队,他们全都有炸药。”

“这就对了。”

“您被炸得粉身碎骨,可是大脑却完好无损,因为您戴了顶精制的钢盔。”

“在异地他乡我总是戴着它的,”阿曼道,“以防遭到袭击。”

“假如您是在银河系中心,哪怕是在地球上,您的遗骸都会被迅速冷冻起来,然后移植到您的备用身体或者别的适合您的身体上。”

“别说那么细了。”阿曼请求。

“我自己也受不了过于赤裸裸的细节,”这位地方官叹了口气,“可是我职责所在,不得不说这些令人不快的事。就这样,您的遗骸被送到了医院,结果发现除了不幸去世的这位加利叶尼教授夫人的尸体,我们连一具备用身体都没有。”

“她是怎么死的?”

“很简单,在您……”格列格说,“在您的……”他的神经又受不了了,就又跑了出去。

医生比较沉得住气,他解释道:“她看到您的脑袋飞到了棕榈树顶上,受不了这个血腥场面,由于脑溢血当场死亡。”

“明白了。”

“明白了。”阿曼又说了一遍,“可她是怎么跑到宇航站去的呢?谁告诉她我要来?”

“这没什么可奇怪的,”医生说,“您来的消息电视、网上都播了,报上也登了。”

“那就是说,谁都可能把炸弹放到棕榈树下去了?”

“没错,只要他愿意。”医生肯定地说。

格列格已经回屋来了,这时他说:“在这个星球上有六个矿井,三支勘探队,他们全都有炸药。”

两个男人站在床脚那儿,等她问别的问题。阿曼知道,他们的处境尴尬:明明看见床上躺着的是只河马般大小的母鸡,可却不得不把她当做一名星际侦探来与之交谈。

“请告诉我,”阿曼费了好大劲才使自己问出口,“请告诉我,什么时候我会……我是说,什么时候这个身体会生蛋?”

“不会早于一个星期,”医生回答,“不过我们还要再做些检查,还要再交换一下意见……”

“这里还有别的鸡吗?”

“有倒是也有,”医生说,“加利叶尼的考古队成员包括他本人。他的夫人——他是把她作为一名科学工作人员带来的、还有他的助手奥尔谢基——正所谓年轻有为、深孚厚望的人物。”

“一只小公鸡?”阿曼粗鲁地问。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了。她认为星际刑警组织和当地政府要了她,出卖了她。因为他们本来应该给她送来一具合适的身体,可却给她就地找了个谁都不要的东西。当然,送一具新的身体过来确实费用昂贵……可是话说回来——那伟大的人道主义精神跑哪儿去了?阿曼知道她的上司关心节约经费胜过关心工作成绩。她都能想象到,米洛塔尔局长和星际凶杀处处长鸟·巴·明特搓着爪子盘算着,将一名侦探的大脑装进随手抓来的一只母鸡体内可以为局里省下多少钱。而他们还要她跟一名正常人一样拼命干活!

那两个男人还站在床脚边。

当地医生,整个一个无赖,只不过是在这里实习,尾巴却都要翘天上去了。

格列格·安一格罗基,当地执政官,负责这个文化沙漠地区的安全和秩序。地质学家们都叫他“一根筋”格列格。此人以严苛死板的作风闻名,因为卷入了某星球建筑工程的黑幕交易而来此地躲避风头。据报界人士敏锐深刻的观察,此事的风波迄今为止还没有平息。

“你们没事了,”阿曼放他们走,“可以走了。格列格,明天上午10点请您过来,计划一下我们的行动。”

“好的。”地方官说,他忽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其他人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们吃吃地强忍着笑,又是用手挡脸,又是扭头转身,可是都没用,笑声更大了。

他们你推我揉地涌出了病房。

要能拔枪在这些人身上穿几个窟窿,阿曼该有多痛快啊!她心里也明白,以一名侦探的严辞厉语配上她现在的形象,这情形是多么古怪滑稽。换了是她自己,也会忍俊不禁的。可是明白是一回事,原谅却是另一回事。阿曼可不打算原谅他们。

等医护人员的脚步声沉寂下来之后,阿曼闭上了双眼——那双黑色的大鸡眼——试图思考一下。

目前的情况是:凶手杀害了教授,细节我们还不清楚。谋杀动机也不清楚。在这之后,凶手得知银河系中心要来一名侦探,可能就是阿曼本人。这个消息使他非常恐慌,他害怕真相大白。他知道应该马上除掉这个侦探,甚至要在她来不及与任何人交谈之前就除掉她。可为什么教授的遗孀会在那儿呢?难道她也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急于告诉她什么秘密?可到底是什么秘密呢?阿曼想到她本人现在就在这位谋杀事件受害者的体内,也许这个身体会悄悄告诉她这个大脑一些什么东西?阿曼静下来倾听自己这个新躯体的动静。肚子在咕咕叫,这总不能算作什么悄悄话吧。左腿有点痒,可是腿还被固定着,忍一忍吧。

阿曼开始生自己的气。瞧她都把时光浪费在什么上面了!整个儿都是一笔糊涂帐。“人只有一个大脑,应该怎样使用它,才不会虚度岁月,这可是每个人自己的事了。”她在哪儿读到过上面那些话。也许,这是她的新躯体读到过的。

好吧,再回到案件调查上来:教授的遗孀急着来找阿曼,仓促之间,凶手只有一秒钟时间做决定,他按下了按钮,炸弹爆炸了。阿曼被杀,加利叶尼教授的遗孀受不住这一血腥场面,也死了。万事大吉啦!

不对,这种设想不对。因为凶手早就把炸弹准备好了。他知道阿曼要从那棵棕榈树旁经过。由此可见,谋杀是精心策划好的。可是既然是精心策划的,为什么要在宇航站大厅里引爆炸弹,惹别人注意呢?又为什么格列格要在那时离开到问询处去呢?他说是为了问车的事,怎么才能证实呢?渐渐地,阿曼的思绪开始混乱模糊。病床捕捉到了脑电波的频率,进人了轻微晃动状态,阿曼渐渐沉入了梦乡。

她梦见自己在草地上奔跑,周围都是野甘菊。奶奶喊着叫她跟上,别落远了,因为这里有危险的鸡。它们蜂拥着跑过,张着翅膀,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阿曼醒了,她一动不动地躺着,命令这身体上的各部分都不得露出任何蛛丝马迹,让人发现她已经醒来。

门外的走廊里有人。阿曼可以略微抬起头来瞄一眼。宽大的窗子半开着,夜间的寒气流入室内,窗外夜虫低鸣。

门把手开始一点一点向下转动。

阿曼欠身靠向床头柜,这里一定有呼叫值班护士的按钮。不过她还从未用过这种按钮,因为她自身感觉的任何变化都可以通过仪器显示出来。那儿根本没有任何按钮……手指也不听使唤——可不是吗,那是别人的手指!那是瓜子,上面还长着鸡翅膀。

门把手向下转动,门慢慢开了——起初出现一条细光,然后渐渐变宽,阿曼可以看清溜进房来的那个人的黑色影子。

阿曼想挪脚,可是脚被固定着。

黑影靠近了病床。他的脸黑乎乎的,上面套着个绷得紧紧的旧丝袜,手中一把长长的刀寒光闪烁。

“抱歉,”他低声嘟哝着,“抱歉,小美人,小鸟,小母鸡。可是让你活着实在太危险了。我答应,会让你死得干净利落,轻松得很。瞧着吧!”

他挥刀扑向病床。

凶手没有料到,他是在与一位经验丰富的侦探打交道。阿曼用尽全力猛地一挣,挣断了将她缚在病床上的带子,其力量之大,足可媲美马力十足的火车头。

被挣断的皮带像一条可怕的长鞭,在空中尖啸着抽了过去,皮带扣狠狠抽在了那人的肩膀和腿上。他狂叫一声,跳起来一头撞向天花板,脑袋把天花板撞了个坑,然后像一大堆熟透了的烂香蕉一样,重重瘫在地上。

阿曼站在原地没动,想喘口气,攒攒力气。

她本该走上前去,弯腰把丝袜从凶手头上扯下来,看看到底是谁想除掉她。这样凶杀案之谜也就被揭开了。可是她站在那里寸步难行,因为她的目光落在了有整个衣柜那么大的全身镜上,在镜中看到一个丑陋无比的东西,把她吓呆了,她想搞清这个怪物是怎么跑到她病房里来的。

如果说这是只鸡的话,那简直是对全银河系所有鸡类的极大污辱。这个东西的腿比鸡腿短一半,却歪三倍。身体的大小和形状都像头小河马,上面密密地长着大小粗细不等的红褐色和栗色羽毛,尾巴却又短又粗,好像上面的毛总被人拔掉似的。翅膀很短,微微张着,翅尖上长着爪子。脖子细长得出奇,光秃秃得几乎寸毛不生,而脑袋却又大又圆,上面长着三角形的短喙和鲜红的鸡冠。这怪物瞪着阿曼,阿曼也瞪着怪物。

“天哪!”阿曼忽然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我!我竟落到了这般地步!怪不得他们刚才要那样笑我。”

鸡的脚和翅膀上都拖着一头带扣的皮带。阿曼俯下身去想解开它们——不管怎样,也不能带着这些皮带到处跑……就在这时,她看见那个神秘的敌人动弹了一下……老天,她忘了把他头上的袜子扯下来!

阿曼差点因为完全不适应这个新的身体而死于非命。她想扑到躺在地上的那人跟前去,从他手中把刀夺下来。可是她的腿太短,没法迈大步,而且她的脚爪被地毯勾住了。那个男人呻吟着爬了起来,头上仍然套着袜子,放心大胆地走向阿曼。

阿曼还没来得及解开缠在她脚踝上的带子,手无寸铁,也没法去拿武器。

那人像蛇一样咝咝地低喘着,阿曼竭力想记住他裹在袜子下面的头形。如果她能幸免于难,这可是很有用的。

那人像只猛虎一样向前扑过来。

阿曼绝望地向后一躲。

那人又向前一扑。

阿曼咯哒哒地尖叫起来——母鸡的声带不受她意志控制,以此来表示它的存在。身后就是开着的窗子。

她慌乱中匆匆一瞥,发现窗子下的楼很高。那人发现了她在看什么,便声音嘶哑地说:“你在八楼呢,小母鸡!考虑一下你的安全吧!”他恶狠狠地笑起来。

这人再往前迈一步就会要了她的命。

阿曼退到了窗台上。这人扑上前来。阿曼明白,她最后一线机会就全看这只母鸡能不能飞了,机会真是太小,因为这只鸡过于肥胖笨拙。

阿曼双脚一蹬窗台,脸朝后扑进了茫茫夜空。这该死的身体哪怕能稍稍飞这么一下,它也就救了自己一命。

这身体慢慢翻转着冲向地面。它不想飞。

许多亮着灯的窗子从阿曼眼前一闪而过,在其中几扇里还能看到医生或护士的影子。有人朝她挥手。

阿曼心里默想着:伸开手,上下挥。

翅膀打开了。

扇一下,再扇一下……下坠速度是不是慢下来了?用力些,阿曼,加把劲!想想,你上周还做过体操。扇快点!扇狠点!

她眼前又重新出现了那扇窗,那扇她刚才掉下去时从旁边经过的窗。

窗前站着个小男孩,头上裹着绷带,光看他的眼神就知道这是个淘气包。一眨眼功夫,他就从病号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弹弓,射出一枚樱桃核,正打中阿曼的头。阿曼痛得眯了一下眼睛,就又向下掉了两层楼。

再往上飞的时候,阿曼尽量飞得离窗户远一些。

两三分钟后,阿曼已经学会了均匀地扇动双翅。她飞向八楼,看见大敞着的窗前站着那个头蒙丝袜的男人。那人把刀朝她扔来,刀子寒光闪烁,直向她射来。她用长满皱皮的爪子稳稳地抓住了刀,迅速飞离医院大楼。她受够了。

终于着陆了。

先是她身上拖着的皮带扣叮当作响地碰到了地面,接着脚踝就磕到了坚实的草地,她失去了平衡,跌倒在一个小花坛中。花坛里开满了花。

“唉哟,”阿曼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出乎意料的念头,“可千万别伤着小家伙!”

阿曼向四下里看看,她所谓的“小家伙”指的是什么?阿曼猜想,她这个新身体是在为即将产下的那些蛋担心。

这个念头把阿曼吓坏了。万一有人突然在此刻出现,发现她在做什么,那怎么办?万一这些事被某个缺乏责任感的记者刺探了出来怎么办?那她是不是要被迫辞职?或是躲到某个偏远的警区了此残生?虽然翅膀有些碍事,阿曼还是摸了摸她那长满了轻柔厚实的羽毛的肚子,看肚子有没有因为怀着蛋而凸出来。

这时,医院里那些熄了灯的窗户一扇接一扇地亮了起来,接着阿曼听到了尖叫声和嘈杂声。显然,那里拉起了警报,人们正在找她。

阿曼解下皮带放在草地上,她可不打算这么狼狈地出现在人前。可是,当嘈杂声和叫声离她藏身的灌木丛越来越近时,阿曼还是走了出去。医生和护士们看见她都非常惊喜,他们已经断定她是从八楼不小心摔下来的。

阿曼想让他们相信,她就是用自己这双鸡翅膀飞到地面上来的,可是她的话没人信。因为,除了阿曼之外,人人都知道,鸡们,即柯谢罗星教养高深的可敬公民们,自从学会了建房而不再造鸡窝,并开始使用电脑以来,就再也不会飞了。不错,个别柯谢罗人在小时候还能在儿童游乐场上飞一飞,其中身手最伶俐的还能落在细绳上。可这些例外情况不过是证明了普遍规律罢了。

阿曼自然不能赞同这个普遍观点,她的身体也许本来不能飞,可是如果有人拿着把尖刀冲着你扑过来,那你就是没长翅膀也能飞起来。

不过,惊魂未定的医生们对阿曼的健康状况倒还满意。他们确信,她的大脑在颅骨里适应良好,手脚都非常听大脑的指挥,从八楼跌下来连头都不痛,因此,可以让奥尔瓦特侦探出院了。早上巡诊的时候,长着棕黑色眼睛的医生——众所周知,他身兼安全局代表之职——带着亲切的微笑说:“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而您的使命却还没完成,因此您可以指望得到我的帮助。明白吗?”

“明白。”他面前这只大肥鸡说。医生打心底里同情阿曼,他的想象力非常丰富,阿曼呆在这样一副躯壳里是什么感觉,可想而知。

那母鸡现在低下头,用爪子搔了搔尖嘴。其实她是在仔细打量医生的脑袋,希望能从上面认出昨夜袭击她的那名凶手的样子。

当然,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侦探,阿曼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这次谋杀。因为行刺未遂的凶手一定以为她会对别人说这事。而现在,他一定惶恐不安,迟疑不定,不清楚阿曼在转什么念头。而这样,他就会再次试图行凶,那时他定会落网。形象地说,阿曼·定能撕下他那蒙面的脏袜子!

早上,人称“一根筋”的地方官格列格来了。这起行凶事件让 他大为惶恐,他说,一切都是他的错;并说,从现在起,无论阿曼去哪儿,都会有两名警察护送。这个决定用这样一种独断专行的腔调提出来,让阿曼都有些害怕了。老实说,在这位地方官面前她一向有些胆怯,就好像她是一个违章穿越马路的小女孩似的。可这次她起来反抗了:“这样我根本没法调查广她叫道,“您不但把我塞进这么一张鸡皮里,搞得任务几乎无法完成,还要在我周围安插武装警卫,让我根本没法跟人交谈。”

“不管怎么说,我坚持这样做。”格列格说。显然,他是不会让步的。于是阿曼想:好吧,那我就从警察局溜走,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当然,她还从来没有带着一肚子没下出来的鸡蛋从警察局溜走过。

“既然您坚持这样,那就得给我找副别的躯壳。”阿曼嘟哝道。

“不可能。”医生替格列格回答。

“为什么?把这只鸡放到冰柜里去,在从柯谢罗星送来个脑子之前,就让它呆在那儿好了。”

“胡扯!”医生斩钉截铁地说,“您没考虑到婴儿们!”

“还要考虑什么婴儿们?”

“您难道想把鸡蛋都冻在这个肚子里吗?”医生说着用手指戳了一下阿曼的肚子。她吓了一跳,向后一躲,差点忍不住要去啄这个无礼的医生。

“喂,您倒是回答我呀!”医生追问,“您怎么才能保证让小家伙们活着?它们这会儿需要的正是周围环境保持温暖,否则就会死的。”

“那就把它们放到孵化器里去吧!”

“首先得请您把它们生出来,侦探女士!”医生恬不知耻地说,“然后再说什么孵化器吧。”

阿曼强忍怒气,改变了话题:“好吧,”她说,“那我们就去加利叶尼教授的遇害现场看看吧,你们可以给我介绍一下情况。”

“一根筋”格列格带着毫不掩饰的讥笑,叫来了一辆越野车。医生坚持要护送他的病人首次出行,他和格列格、司机坐进了前排座位,阿曼当然只有坐进后座。

考古挖掘现场离医院并不远,位于城市居民区边上。一路上格列格给阿曼讲了当地的一些事,阿曼认真地听着,因为她很久以前就坚信:案发当地的任何问题、任何事件都可能对调查有影响,哪怕初看上去它们与案件毫无关联。

不过,格列格的话她并没能全听进去,因为她很想问一个在此时此地无法向任何人问出口的问题:“高贵的柯谢罗公民生的蛋有多大个?”

“我们所在的这个星球,”格列格用读说明书般枯燥的语调说,“处于古老的星际贸易要道上。在远古时代就有宇航船前来停靠,以便休养调整,并补充水和燃料。后来,发生了众所周知的第三区气候突变,这些通道就被人遗弃了。目前在我们这里发现了贵金属矿和宝石矿,因此跨星系矿业公司在此地建了一些分公司,我市的大部分居民都在其中工作。柯谢罗星的考古学家们是两个月前来这里的,共有三人:加利叶尼教授及夫人,您现在占有的这个身体就是她的……”

“住嘴,格列格!”

“对不起,奥尔瓦特女士,这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是否有伤大雅您说了可不算!”阿曼说,这样激动可不是她的本性。

“那我就接着说吧,”格列格的眼睛在深陷的眼窝里闪着凶光,“柯谢罗的考古学家们来此的目的是想向全世界证明,他们的祖先在这里留下了活动印迹,甚至可能留下了宝藏。他们在自己那些落满了灰尘的文献手稿里发现了有关记载,就根据这些记载确定了挖掘地点,开始刨了起来。他们可真带来了一大堆麻烦,不过还能容忍,因为我们深知文化考察的重要性。”

“还有星际合作的重要性。”医生加了一句。

“当然。”格列格附和着。阿曼看出来了:任何文化考察都让格列格深恶痛绝。

越野车驶过最后一幢高楼,停在一块不大的三角高地上。

他们从车里出来时,阿曼趁机环视了一下四周,观察此地的独特环境。此地无疑会被古时的宇航员选为宿营地。

在荒凉低矮的童山周围,是被湍急的河流冲出来的谷地。河在阿曼站着的地方转了一个弯,环绕着一片平缓的半圆形丘地。丘地上现在已经有了一些房舍和仓库。河的另一边无法居住,因为河岸高耸,足有千米。

考古挖掘场地就在这片被河水环绕的丘地上,在最前头,就像在一艘船的船头,而其他房舍全在它后面,恰似甲板上的船楼。

阿曼看见有几处浅沟和浅坑,边上围着土堤。无人使用的挖掘装置闲置在挖掘场上,其中有锹、铲、大刷子、小考古刷。伸向河边的悬崖上有一顶黄色帐篷,显然是考古队营地。

“正如你所见,”地方官一边领着阿曼和医生走到沟边,一边说,“教授什么特别的东西都没找到,至少目前还没有找到,可他既不灰心也不丧气。教授真是个怪人,我们跟他处得很好,虽然也免不了吵架。”

“为什么吵架?”阿曼问。

“老实说,是我把教授催得有点急了。等考古工作结束之后,我们打算在这里建一个大宾馆和一个矿业公司中心管理局。我们应该,我们早就应该把这个小城变成能与银河系最好的城市媲美的现代化大都市了。”

格列格的眼睛闪着快乐的光芒,他满腔热情,构想着这个城市的未来。

“这些考古学家们打算在这里呆很久吗?”

“不,”帐篷里传出一个声音,“我们已经放弃这儿的工作了。打算再呆一个月,顶多两个月……”

帐篷的门帘一掀,一只结实有力的公鸡向他们走来,他的个子比阿曼还略大一些。

阿曼的心跳忽然停止了,两腿直发软。

是他!

阿曼可并不知道他是谁,她的思维和感觉都被母鸡的身体操纵了。

那只公鸡站在帐篷门口,仔细打量着来人,看来眼神不太好。他身上羽毛的色彩极其夸张:金黄的羽毛像是铜铸的,黑色的翅膀,黑色的短尾巴,鲜红的肥厚冠子。

当他终于看见阿曼时,简直呆住了。他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翅膀微张,簌簌直抖……“加利叶尼一巴巴!”他终于能说出话来了,“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您好!”格列格大声说,“请原谅我们不告而来。不过调查是刻不容缓的。请让我为您介绍星际刑警组织的侦探阿曼女士。她被派来是专为调查这起不幸事件的……奥尔瓦特侦探在宇航站的一起事件中遇害,不过我们出色的医生将她身上幸存下来的大脑植入了您的女同胞加利叶尼一巴巴女士体内。这位女士在事件现场脑溢血而死。”

格列格这短短一番话都是用同一个音调说的,但是那种独断专行的腔调把大家都给震住了,人们都一言不发。

那只公鸡先前因为看见复活的教授夫人的样子,给吓坏了。在地方官说话的时候,他恢复了常态,只是温柔关切地看着阿曼。而阿曼觉得心中总有一种愿望,想去爱抚这只亲爱的怪模怪样的公鸡。

公鸡上前一步自我介绍:“柯谢罗人,一流的助教,加利叶尼教授……已故加利叶尼教授的助手……多么不幸!多么痛苦!你现在怎么样?”

最后一句话他是对阿曼说的,她一下子没明白过来,他原来是对她守寡表示同情。她差点回答说,她还不曾有幸见过自己的亡夫。不过忍住了没说,人家会以为她是在讽刺人。

这位助教一双黑色的大眼目不转睛地看着阿曼,大家都期待着他们两人中有谁说句话来缓和气氛。终于,阿曼开口问:“你们找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吗?”

“我们?找到?”助教非常吃惊,“我不知道您觉得什么是有趣的。我们不是在找什么具体的物件,而是在找古时候宇宙航行的证据。”

“我换一种问法,”阿曼打断他的话,“教授死后挖掘场上有什么东西不见了吗?”

“啊,原来您说的是这个!”助教叫道,“那我们就进帐篷去吧,我把所有东西都拿出来给你们看,您就会明白这问题问得有多荒唐。”

大伙一个接一个走进帐篷。

帐篷中间有张桌子,桌上放着些石头、碎陶片、小木块、碎煤块,其他那些奇形怪状莫名其妙的东西就更不用提了……当来客们看着这些宝贝时,助教走到桌后打开保险箱,一件件地拿出几只盒子,陆续摆在桌上。

“凡是引起我们注意的东西,我们都放在保险箱里,”他对大家说,“你们来自历史不那么源远流长的社会,也许对你们来说,这些东西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可对柯谢罗人的命运和历史来说,它们的意义是无法估量的。”

他是多么矫健有力,阿曼心想,像这样的公鸡全银河系也找不出第二只来!可是他太谦恭温雅,永远也不可能达到那种高度……等一等,阿曼自问,这些事我怎么会知道?但她没得到答案。

助教打开第一只盒子,从棉衬中拿出几颗珠子,有玻璃的,也有大理石的,每个都有胡桃大小。

“你们看这是什么?”助教问。

“大概是,”格列格头一个说,“是算珠,教学用的……”

“不对!再猜一次!”公鸡大叫道。

“我知道了,”阿曼说,“这是打着玩的珠子,男孩子们拿它们在地上滚来滚去……”

“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无知!”助教痛心地说。

“你把我跟某人搞混了。”阿曼不悦地反驳道。

助教压根没听懂她是在嘲讽他,只是难过地扇了扇翅膀。

“那您老先生就来说说这些珠子有什么价值吧。”医生说。

“柯谢罗一巴特第一帝国的贵族们吞服这些珠子。对,对,的确如此。吞这些珠子是为了帮助消化,医生开给你的珠子越多,你肚里的食物就越容易被磨碎。近几年学者们拆穿了不少赝品珠子的把戏,而且一直在争论不休,不知这些珠子只是民间传说的产物,还是在我们的光荣历史上确有其事。现在找到了这些珠子,尤其是在我们远祖的骨骸旁边找到了它们,就可以证明了!他们的确吞服珠子!”

阿曼忽然感到有种奇怪的愿望:她很想吞下这些珠子。她甚至把爪子都伸出去了。助教觉察到了她的举动,低声说:“现在不行!我会给你的……待会儿给。”

“你们在说什么呢?”格列格怀疑地问。

“我想请助教讲讲教授是怎么死的。”阿曼说。

“很抱歉,”助教说,“我当时不在教授身边。”

“那么,”沉默了片刻,格列格说,“除此之外你们的科学工作还有什么可吹的?”

“请看吧!这里是确凿无疑的明证,证实我们的祖先早在远古时代就造访过这个星球。”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打开下一只盒子,好像里面放的是帝王的权杖。

盒内的棉衬上放着一小块生锈的铁片。

“令人印像深刻是吧?”助教问。

“少废话!”格列格吼道,“我们在浪费时间,你们所谓的祖先用这破铁片干什么?剔牙吗?”

“差点就猜中了!”助教欢叫道,“当然,我们是没有牙……”

“我看到了,是没牙。”

“快说吧,我们可猜不出来。”阿曼说。

身为一个货真价实的女人,即使披着张鸡皮,阿曼也知道自己对男人的影响力。

“瞧着!”助教兴奋得全身的毛直抖,他腰间系着一条宽宽的皮带,他就从这条皮带上的小袋子里拿出块一模一样的铁片。不过这块铁片崭新锃亮,一点也没生锈。

“认出来了吗?”他问。

“别拖泥带水的,说吧,干什么用的?”格列格问。

助教灵巧地将铁片凄向他的尖喙,用它磨起嘴尖来了。他的动作优雅熟练,就像这辈子光干这个。

“小孩子都知道!”他叫道,“我们星球上随便哪个小孩子都知道,你们所说的这个‘铁片’是干什么用的。我认为不需要别的什么证据了。”

“我们不是要什么证据,”阿曼解释,“我们只想知道考古挖掘工作的成果如何。”

“成果辉煌。”

“那教授死后您打算接下来做什么?”阿曼问。

“继续工作!”公鸡叫道,“我们的工作成果惊人,而且非常具有说服力,因此应该把周遭地区都挖掘一遍。”

“这纯属多余。”格列格不快地说,“我们的合约再过一个月就到期了,在此之前你们应该把那堆宝贝都挖出来了。”

“这可不行!我们已经提出申请,要求延长挖掘时间。”

“可我们也已提出要求,要按时结束挖掘工作。不能因为这些破铜烂铁破坏城市的生活!”

阿曼暗想,看来考古队和当地政府之间有冲突。应该弄清其中的真正原因。

“破铜烂铁!”公鸡的嗓门提高到无可再高,“破铜烂铁?”他的嗓子都喊破了。

他又打开一只包着蓝绸的盒子,里面有一片蛋壳。阿曼觉得这是个鸵鸟蛋壳的碎片,不过她拿不准。她可是连想都没想过,这就是可敬的柯谢罗里居民的蛋壳,确切说,是他们祖先的蛋壳。

“多了不起!”助教又提高了嗓门,“谁也比不上我们!这就是我们祖奶奶下的蛋!你们可知道,这是首次发现在我们的星球之外有古柯谢罗人的鸡蛋残骸!”

真可怕,阿曼的心直往下沉,难道说我的体内有这么个东西?我还得把它生下来?不行,那还不如让我去死!

“我们很荣幸听到这个消息,”格列格不加掩饰地挖苦道,“这个蛋壳肯定会被高高供在你们的博物馆里。可你们不能单凭这个就要挖到猴年马月去。”

“原来如此!”助教降低了嗓门,结束了上面那段宏论,小心翼翼地把蛋壳放回盒中,“现在我可知道加利叶尼教授挡了谁的路,把他除掉对谁有好处了!”

“当心!”地方官火了,“请你说话注意些。我在此代表着银河系政府。”

助教把爪子放到宽宽的腰带上,身子慢慢地前后摇晃起来。阿曼知道,在柯谢罗人中这个姿势意味着威胁和蔑视。不过这个架式可不一定吓得住“一根筋”。

尽管阿曼还一直为自己的问题头疼,她还是开口向格列格提出请求,缓和一下紧张气氛:“您难道不让我看看凶杀现场吗?迄今为止我对此还知道得很少呢。”

助教那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紧张地盯着阿曼,好像要向她传递什么重要的秘密。

“嗯,好吧。”格列格答应了。他正了正头上那顶高高的制帽——那是政府官员的标志——然后快步走出了帐篷。

众人尾随着他。清风吹来,扬起了士沟里的尘土,薄雾飘来,遮住了河边的宽阔谷地和河另一侧的陡峭山峰。

他们穿过挖掘场,走到河岸边的悬崖上。格列格走到悬崖边,向下一指:“那些白色羽毛就散落在那里。”他说。

“羽毛?”

“对,是我看到的。”助教连忙说,“教授先生通常都是头一个来挖掘场,从未迟到过。可那天已经两点了他还没来,我给他住处打电话……”

“他们有座拼装起来的住房,他们把它安在那儿……”他指着城边,“从那几步行过来要花五分钟左右。”

“我们一向是步行过来的,”助教说,“这样可以保持体形。”

医生窃笑了起来。阿曼知道他在笑什么,只消看看这只年轻的公鸡那肥圆壮硕的身材就够了。

“不能因为这个就歧视我!”公鸡叫道。这下大伙全都笑起来了,包括阿曼在内。

“你!”公鸡转头冲着她叫道,“连你也和他们串通一气!”

也许我应该照照镜子,阿曼继续笑着想,这可不对劲,我到底笑个什么劲啊?助教转身就走。他气坏了,连短尾巴都气鼓鼓地支愣着。他走到悬崖边就跳了下去。阿曼吓坏了,真怕这亲爱的家伙跌得粉身碎骨。

她快步跑过去,虽然留神瞅着脚下,还是差点摔倒,因为她下面长的不是腿脚,而是黄色的爪子。“为什么我们不穿衣服?”她刚这么想了一下又马上纠正,“为什么他们不穿衣服?难道他们有另一套道德观?”

阿曼向悬崖下望去,看见助教张开双翅,顺着陡坡大步往下蹦着。他偶尔还飞两下,可以飞个几米远,虽然严格来说,这不是飞,而是滑翔。

格列格和医生也跑到悬崖边,等着看助教怎么落地。

“他们好歹还能飞,是不是?”地方官问。

“不,”医生答道,“不过他们可以从高崖上往下滑翔。”

阿曼知道医生说的并不对,她自己就曾经飞过,还因此逃过了凶手的追杀。也许,在鸡们之间谈这种事是不合适的?助教降落到河边。

“就是这儿!”他喊道,“我就是在这儿找到他散落的羽毛的。”

“什么?”阿曼没听懂。

“吻利叶尼教授散落的羽毛!”

“啊,是啊。可也许他不过是在褪毛呢?”

这问题问得可真蠢到家了。堂堂一名侦探被派来调查一位知名外星人士之死,可这位侦探却问,他是不是在褪毛。

“羽毛是被掀下来的,”格列格严肃地说,“教授掉下去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阿曼问。

“从身后被利刃捅死的。”格列格答道。

“是一把考古刀,”奥尔谢基助教说,“我们有几把这种刀,是挖掘时用的。”

“这把刀在我的保险柜里放着。”地方官说。

“尸体在哪儿?”阿曼问。

“在医院的停尸间。”医生说,然后又加上两句,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我很难相信问这个问题的竟会是您,竟会是您本人。尽管是我亲手给您移植的脑仁儿。”

“不是脑仁儿,而是大脑,”阿曼纠正他,“鸡才有脑仁儿呢!”

“我说的就是嘛。”医生说。阿曼对他恨得牙痒痒。

“是我上去,还是你们下来?”公鸡从下面喊。

“那儿当时还发现了别的东西吗?”阿曼问。

“记事本和钱都原封未动地放在腰带里。”

“谋杀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我给他做过检查,”医生说,“确信死亡时间早于上午,应该是在黎明时分。”

“这个时间跑到挖掘场来做什么?”

“我们那儿有你们组织的资料,”格列格转向阿曼,插嘴说,“你们组织查到,教授经常在在黎明时来挖掘场,他认为独自一人在挖掘场上可以更好地思考。”

“您还有什么发现?”阿曼问。

“他妻子没发现他出去了,”格列格说,“您和他分房睡。”

“别在这儿胡说八道了,当官的!”阿曼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一根筋”露出一副受委屈的可怜相。

“您什么都明白,心里清楚得很,”阿曼说,“我在这里不得不使用别人的身体,在这么困难的条件下工作。可是同事们不但不在需要的时候拉我一把,还跟一帮好像没长大的孩子似的,不是乱开玩笑就是自己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哭哭啼啼要找妈妈。”

阿曼气得不由挥动着双翅,翅膀扇出的风把格列格头上的制帽刮了下来,帽子像落叶一样飘下悬崖。格列格本想追上去,但跑到崖边就猛地刹住了脚步,鞋底带起一片小石子,哗啦啦掉了下去。

“哎呀,在那儿!”格列格大喊,“抓住它!求求你了!”

他是对着助教喊的。后者正在河岸边徘徊着,亲自察看犯罪现场。他没有马上反应过来,直到那些小石子打在他结实的背上,他才发现出了什么事。助教扇着翅膀大步向河边跑去。

阿曼明白,在格列格所属的文化环境中,权力的标志意义非同小可。在他们那儿,惩罚一个人不是把他监禁起来,而是在刑期内没收他的职权标志或制服。一个人无权无势比坐牢还糟。起码对于格列格之流来说,官帽是他生活的动力,是衡量同胞如何对待他的标准。

阿曼一边东想西想,一边仍一直留意着助教,看他追那顶倒霉的帽子。他还没来得及抓住,帽子就掉进水里去了。帽子在水中轻快地翻了个个儿,像只小船似的漂离了岸边,看来准备这么漂上几天,随着河水流入大海。

助教连蹿带蹦地追着帽于。阿曼想帮帮他,奇怪的是发出这种愿望的是她的翅膀。她的双翅用力拍打着,使她笨重的身体腾空而起。阿曼决定冒一次险:既然昨天都飞过了,今天应该也能飞起来。她扑向悬崖边,可恰在这时,助教抬头想告诉格列格,他的帽子已经没希望找回来了,他一眼就看出了阿曼打算干什么。

“噢!”他大喊一声,用别人听不懂的鸡的语言叽哩咕噜地叫起来。阿曼搞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好把它当作耳旁风。助教看出他的话没被她听懂,就改用大家都懂的话说:“不行!想想你的孩子!”他大喊,“蛋会摔破的!”

这吓人的话让阿曼一下子就停在了原地。

天哪,那些蛋!她眼前立刻浮现出一副情景,她摔在河边,从肚子里滚出个早产的坏鸡蛋……不行!绝对不行!

“这帮考古学家来我们这儿的那一天真该诅咒!”格列格打心底里嚷了一句,以手掩面,掉头就走。

阿曼和医生留下来等着助教,他扇着翅膀,脚爪并用,爬上了悬崖。累得气喘吁吁,毛发篷乱。

“如果某人的帽子掉了,他应该自己去追。”助教对阿曼说。

“这话你应该对他本人说。”医生说。

“既然格列格已经走了,您就得亲自对我讲讲这件可怕的谋杀案了。”阿曼说。

“我检查过死者的尸体,”医生说,“加利叶尼教授是在悬崖上面被杀害的,然后尸体被抛下去,以便消除罪证。”

“有什么罪证可消除的,”阿曼不同意他的看法,“只要爬到悬崖边,就可以看到他的尸体。”

“可是发现尸体时已经过去了很长的时间,凶手可以趁机逃脱,躲起来,伪造不在现场的证据。”

“我认为问题并不在这里,”阿曼边说边走近悬崖向下看,“我想凶手想让教授的尸体被发现得越晚越好,那样他就不可能被救活,也不可能把他的大脑移植到别的躯体内了。”

“看来您是对的,”医生赞同地说,“而凶手也的确达到了目的,等到早上发现教授的时候……”

“已经太晚了。”助教叹了口气。

阿曼站在悬崖上看着下面的河。当时教授也是这样站在这里。也许他在想象着,他祖先驾驶的闪亮耀眼的飞船堂皇庄重地缓缓降落在河边,那些先驱者,那些鸡勇士们从飞船里出来,张大嘴呼吸着稀薄的空气,爪子里紧握着手枪……我在想些什么?我这些想法是从哪里来的?“这里有没有凶恶的猛兽?”阿曼问。

“有,在下面的谷地里。”医生回答,“不过他们爬不到这上面来。”

“胡说!”助教反驳道,“它们说爬就能爬上来。您在城里根本就不了解您所居住的这个星球。上个月我们就从这里赶走了三次熊,噢,不是熊,可那东西比熊还吓人。所以我们就请求格列格先生给我们发枪。”

“他给你们发了吗?”阿曼的声音里流露出了兴趣。虽然教】是被冷兵器杀死的,可是如果有枪在挖掘场里,就会造成特殊的微妙气氛。

“一如既往,他拒绝了这个简单的请求,将我们的生命置于危险境地。”助教说,“他装做根本不相信有熊的样子。”

“奇怪,”医生怀疑地看看不远处生长的灌木林,“我们一向确信这里没有野兽。”

阿曼还得回医院观察几天,在回去之前,她看了看考古学家什的住所。

考古学家们住的房子是他们自己带来并拼装好的,在小城的边上,是一片建筑中的最后一排。旁边是一个垃圾堆,这种垃圾堆在每一座人口稠密的城镇周围都有。垃圾堆对面就是严禁倒垃圾的告示,可是居民们还是不停地往这儿倒垃圾,垃圾堆越来越大但是与垃圾堆为邻并没有给考古学家们造成任何不便,他们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也许这是因为他们自己就不太注意整洁?阿曼忽然意识到,她一定应该找个时间去一趟柯谢罗星球。因为不管怎么说,她曾在一位柯谢罗女人的体内生活过一段时间。

这房子内外截然不同。

不同在于,从外表看,这所房子与城里其他房子没有什么区别,只是门开得比人类的屋门宽得多。

助教赶到他们前头,头一个进了屋。阿曼跟在他身后,暗自感激这位柯谢罗考古学家,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她第一次不用费力地挤进门去了。

屋内的一切陈设都是专为鸡类的需要而布置的。

前厅是椭圆形的,所有住客公用。前厅四周都开有椭圆形的拱门,通往不同的房间。据奥尔谢基助教解释,左边的门通往厨房:考古学家们一块搭伙做饭。右边的门通往卫生间。阿曼一看到卫生间,就强烈希望能在这里多呆一阵——她看到这里可以这么舒适方便地安置洗脸盆和洗漱用具,整个人都高兴得要叫起来。可这里还有别人,她必须控制住自己。

“难道您认不出自己的家了?”奥尔谢基助教小心谨慎地问她,“难道您的记忆也改变了?”

“当然了,我什么也认不出,”阿曼答道,“我倒是记得我在地球的家,连每一块地板砖都记得。”

“什么是地板砖?”助教问。

“瞧!这东西您从来都没见过。”

“我心里很难过,”助教老实承认,“在短短几天之内我失去了这世界上仅有的亲密朋友。而且每当我看到您,加利叶尼一巴巴女士,我就更加伤心。我熟悉您身上每一片美丽的羽毛,熟知您那可爱的黑眸是如何顾盼生辉,您那迷人的脚爪是如何步履翩跹,您那优雅的双翅是如何摇曳生姿……请原谅,可是我真的很伤心!”

“我理解您,”阿曼叹了口气,“我很想帮您,可是力不能及。”

奥尔谢基领着她出了椭圆形客厅,一边向前走一边说:“左边的门通往我睡觉的栖木*,右边的门通往您睡觉的栖木。”

说完他就退到后面去,他深信教授的遗孀在自己的房间里就能把所有事情都回忆起来。

可是阿曼自然什么都回忆不起来,她连哪扇门后是她的房间都不知道。

于是她决定把它找出来。

她先去开第一扇门。门一推就开了——没上锁。

门后的房间样子非常普通,普通得令人失望。阿曼本来以为会看到栖木,也就是那种高高悬在空中的木棍,她的新相识们可以在上面过夜。

屋里惟一不同寻常的陈设是一张床,样子一点也不像床,倒像一个又大又圆的充气垫子,中间是陷进去的。阿曼用不着别人告诉她这东西睡起来有多舒服——她整个身体都恨不得扑到垫子上去,这真是一只鸡梦寐以求的床。

“认出来了?”医生问,他那双油橄榄一样的眼睛一直紧盯着阿曼。

“不是认出来的,而是感觉出来的,”阿曼老老实实地说,“我一下子就明白,这就是奥尔谢基先生所说的‘栖木’。”

“完全正确。”奥尔谢基在她身后应了一句,他对阿曼的聪明非常满意。

“我真想留在这里。”阿曼说。

“你不怕已故屋主的鬼魂来吓你吗?”医生像在开玩笑,不过他只是毗了毗牙。

“我自己就是鬼魂。”阿曼回答。

阿曼走到办公桌前,桌子在屋子另一头,占了很大一块地方。它比地球上的桌子矮得多,而且做成半圆形,以方便教授拿要用的纸张书本。没有凳子也没有椅子,代替它们的是与那张床一样的垫子,只不过尺寸要小得多。阿曼看到桌上有两张照片,一张照片上是加利叶尼一巴巴女士,另一张上是一只愁眉苦脸的胖乎乎的公鸡,除了黄色的翅膀和尖嘴以及红冠子以外,他全身雪白。当然,在照片上看不到他的脚和尾巴。

“这就是他吗?”阿曼问道。

“是的,”助教回答,“这就是我的老师,您的丈夫,加利叶尼教授,被罪恶之手杀害的牺牲者。”

阿曼拿起自己亡夫的照片。

“我要把它带走。”她说。

谁也没反对。

然后他们又走进已故加利叶尼一巴巴女士的房间。

这个房间与教授的房间一模一样。只是在写字台上有一页纸,上面画着一个小陶罐。

“这是什么?”阿曼问“难道她是个画家?”

她用爪子抓起一只小画刷,刷子可以很方便地握在爪子里。

“你连这个都忘了,”奥尔谢基难过地说,“可就在一星期前你还是全柯谢罗最好的画稿修复家。”

“噢,对了,当然是。”阿曼附和了一句,她不想让助教受刺激,他本来就已经够伤心的了。

她走到镜子前面。镜子下面有一个小架子,上面放着一把小刷子。刷子是用来梳理嘴边的羽毛的。阿曼并没有因为自己知道这把刷子的用途而吃惊,她看着镜子。她已经不再害怕看到自己的模样了。一切都会习惯的。“就在一周之前,这个镜子照着的同一个身体还是属于别人的,”很快就连这个想法她都不会感到别扭了。

“这又是什么东西?”她问道。

助教没有马上回答,他非常尴尬。

“我想,”他终于开口道,“这些小垫子是为这些……预备的,是您亲手绣的。”

“为这些——为谁预备的?”阿曼严厉地问,但马上就明白了助教指的是什么,自己也变得不好意思起来。

大家继续沉默着。阿曼不由自主地从床上拿起那三个绣着十字花形的扁平的小垫子。

“我们是不是该走了?”医生问。他觉得很无聊。

“对,”阿曼说,“我们是该走了。再见,奥尔谢基。”

回到医院之后,她和医生去了山后那座黄色的停尸间,停尸间是个又小又窄的平房,阿曼在那儿看到了教授的尸体。

停尸间里空荡荡的,只有这一具尸体。教授躺在台子上,黄色的爪子朝上放在肚子上。阿曼心惊胆战地发现,她竞联想到了厨房,好像马上就会进来一个大个于厨师,要给鸡拔毛了。

阿曼把亡夫的照片安放在桌子上,可自己却没法坐在椅子上——这对她来说就像让一个人坐在伞把上一样难受。她从桌上拿起从星际管理局发来的公文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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