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越走越近，思诺认出他来，是那天在学校招聘会上看到的男人。他仍是穿得简单朴素，不过这会看来却自带了一种气派，看着便是说一不二之人。
许是因为身后不时有人找他请示的缘故，思诺暗自思量，保不准这是个大人物。事务所里的大人物，主任律师该是差不离的。这样的人物亲自赴外省招聘几个实习生，也是有些超乎她的想象了，思诺不禁在心底抻了一口气。
那人推开会议室玻璃门进来，抬头便是一脸和蔼的笑意。“都来啦！”他乐呵呵地将手中的保温杯放到桌上，随手拉开椅子坐下来。
旁边那个女孩看到他，雀跃地便要从座位上起身，还惊喜地道：“王叔！”那人只是摆了摆手，女孩努努嘴，坐了下来。
“我记得我们招了四个实习生呢，怎么就你们三个在这？”程思诺和那个男生相互看了看，没说话。另外那个女孩手举了起来，又默默放了下去。
“你那位同学呢？她怎么回事？”
“她马上就过来，路上堵车了！”女孩心虚地打掩护。
那人拧开杯子，呷了一口水，仍是呵呵笑道：“那可算是迟到了，你现在就打个电话给她，不用过来了！”
“她马上就到……”女孩试图挽回结果，那人看了一眼，又往程思诺和那个男孩看了看，然后冲着思诺扬了扬下巴，“你说呢？要是客户在这里，怎么弄？”
程思诺盯着对方的眼睛，定了定神，“尽早打电话如实解释、真诚道歉，尽快赶到，投入工作中。”她顿了一下，“我想，客户会给一次机会的。”
“客户没准儿会给你一次机会，但在这里，没有的事。”那人面上带笑，语气却是不容置疑，思诺倒吸了一口冷气。旁边的男孩挺直了身子，故作淡定地咳了一声，那女孩则明显地变了脸色。
“我叫王德兴，你们以后可以管我叫老王，或者直呼大名，都行。既然到了这儿，就得守这儿的规矩。出了事务所的门，你爱咋咋地。当然，我指的是工作范畴以外。”王德兴说话字正腔圆，一板一眼煞有介事，不过面上仍是笑着的。程思诺想，这真是个厉害角色。不过想归想，人家说得也都是事实。对他们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小实习生，这些话未必不是忠言逆耳的良言。
“实习生么，在这儿学什么，怎么学全在你自己。如果你是来玩的，我劝你还是尽早打消这个念头；如果你真有奔律师这行当去的打算，我也奉劝你一句，吃不了苦、受不了气、耐不住寂寞、扛不住压力，你要符合任何一个，趁早改行最好；最后一个，如果你觉得在这儿不自由、受约束，或者没人指点你、帮你，你们也看到了，大门就在那儿，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要让人惯着，想多了。”
王德兴喝了口水，目光在三人脸上溜了一圈，声音比之前略低了些：“我这人说话难听，习惯了也就不觉着了。不过也是被之前一些实习生给气的，没针对你们。当然，我前面说的那些，你要真能撑住了，实习期靠自己努力过了司考，拿了证儿，要打这儿继续待着，多劳多得自然没话说。你要想走人了，我也不拦着。天高任鸟飞，人人都有自己的路子和追求，我从不强人所难。”
“我一直很在意培养新人，这一点，邹晓可以证明。”他目光转向思诺身旁那女孩，邹晓回道：“是，我姑妈女儿毕业后就在这儿实习，后来去了另一家律所。”话到最后，邹晓的声音越来越虚，头也明显低了下去。
“她现在怎么样？去年好像还被评为深市十大杰出青年律师呢！是不是？”王德兴笑着，明知故问。
“是！也是她推荐我过来实习的！”邹晓说，脸也有点红了。
王德兴再没多说，低头轻笑，“该说的都说了，以后大家在一起共事，互相学习，互相帮助，希望你们都能实现自己的目标。等会儿呢，会有人来给你们交代些事，我就不啰嗦了！”他这谈话开始得快，结束得也利落干脆，二话不说起身便走人。
目送王德兴离开会议室，三个实习生都不禁松了口气。邹晓皱着眉小声道：“早知道会这样了，没想到竟不留情面！”她靠在椅背上，仰头吐了一口长气。
程思诺问她：“邹晓，你那位同学还过来么？”
“她要真有胆过来，我就服她了！”邹晓转头看过来，四下里瞅瞅，压低声音道：“王德兴，从来说一不二！”
“那你还不给她打电话？”
“我跟她提醒过了，没见我回电话，就打道回府！”邹晓一切了然于胸的样子。
那男孩往两人这边看过来，听邹晓说完，低头笑道：“本来迟到就没理，今天又是第一天，人家老王这么说，没错！”
“齐贺，虽然我们也是刚认识，但你这话说得我就有些不认同了。大家都是实习生，老王是主任，人家的决定自然有道理，可他至少给人留个解释的机会呀！连人家面儿都没见，就这么把人pass掉，也够无情的！你说呢？”邹晓隔着程思诺回应齐贺，没待对方接话，她又跟着道：“你可别说他是主任怎么地！”
齐贺没看她，只是挺直身板，目不斜视轻笑了两声，再没多言。
正巧前台的小李推门进来，程思诺匆忙嘘了一声，三人迅速正襟危坐。小李笑道：“哟，你们三个倒是熟得快！挺好，做这行是得要点自来熟，不然怎么和客户拉关系呢？”
“来，拿着各自的工作牌！”小李将三人的工作牌发到各自手上，邹晓向小李笑道：“李姐，这样叫你成么？以后还要你照应我们呢！”
小李笑了，双颊上现出两个小酒窝，“叫我小李就好，我比你们大不了多少。”
邹晓脸红，连忙道：“不好意思！”
“没事儿！”小李仍笑着，“行，带上你们的工作牌，我带你们熟悉一下工作环境！”三人欣欣然跟在小李身后出了会议室。
这栋小楼每层面积说起来并不很大，但三层加起来，也是足够王德兴这十多人的小律所使用了。自从打算单个出来闯江湖，王德兴就一直铆着一股劲儿，他要把自己的事务所打造成深市叫得上名的事务所来。不说多么高大上、广而深，专而精是最起码，也是必须的。
想当初若不是为了买下这栋楼，好给自己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他也不会选择接受另两人入股事务所的路子。当时他几乎下了血本，可还是差了不少钱，没办法，他接受了别人的投资，将自己变成了事务所的合伙人之一。好在后来事务所的业务进展顺利，那两位合伙人也各有各的忙，只有他仍把事务所当作人生第一大事经营着，于是那两人也渐渐撒手不管，事务所里大小事便都落到他一人身上。用王德行的话来说，他这人就是天生操劳命，但也是乐在其中。如今，事务所可算打出一片天地，在深市律师行里也有了一席江湖地位，王德兴要做的事、要操的心倒是只增不减，不过也逐渐坐稳了所里一把手的位置。
事务所一楼，从大门进去正对着前台，左手角落里围着一圈沙发作为接待区。沿着过道，左手边依次是大会议室，然后是紧挨着的三个独立接待室。程思诺他们从过道经过时，接待室的房门都关着，只能听到里边模糊的人声。想必那房子的隔音效果不错，确保客户的隐私不外泄。
过道的右手边是律师办公区，对排布置了十二个座位，却只有两三位律师正在桌前忙碌着。对他们三个菜鸟实习生，人家是连正眼都不带看。从办公区经过时，程思诺专门留意了一下，并未看到尹一鸣的身影。等转到茶水间那边时，她才在一张办公桌上看到了尹一鸣的公文包。那桌上收拾得干净整洁，一盆水养绿萝枝叶繁密，绿意盎然。
茶水间、打印室等在办公区尽头，熟悉了一楼这些场所，他们又听话得转回身，沿原路返回，从会议室旁边的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主要是图书室和档案室、电子阅览室，财务和行政的两个小办公间也被安排在这层。小李打开图书室和档案室的门时，程思诺三人都不自觉地眼前一亮。图书室差不多他们大学时一个小阅览室大小，靠墙放着四排大书架。窗户前有两张原木色桌子，阳光照在桌子上，投下斑驳的树影，衬着窗台上的几盆绿植，让人身心舒畅。紧挨图书室的档案室布局和前者相差无几，面积虽小点，但几个大档案柜里满当当的文件袋，仍让人觉得空间紧凑了些。许是因为那些都是隔着玻璃的缘故。
王德兴的办公室是二楼的另一亮点，就在上楼左拐右手边最里头。办公室不大，比起图书室就显小了，但和财务、行政的办公间比，自然要大得多。走到走廊尽头时，小李只是用手向他们指了一下主任办公室，并没要带他们进去参观的意思。不巧正巧那会儿王德兴大门正开着，他在办公桌前坐着翻文件，另一手上还夹着半截燃着的烟。
三个好奇的小年青不约而同往里扫了一眼，程思诺不知怎的还把半个脑袋探了进去，这一下正被王德兴抬头瞬间逮个正着。他招了招手，抓紧抽了口烟，然后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掐灭。
“进来吧，站外头瞧个什么劲儿？”
三人想了想，排着队走了进去。小李也跟了进来，“打扰了，主任。”
“没事儿，年轻人好奇罢了。”他笑着往那三人看过去，“看到了？心里要是有点动静了，说明你还有股劲儿；要是静如死水，没波没澜的，那就真没啥奔头了。”
这话说得，三个实习生相互看看，都有些羞怯。王德兴敛了笑，严肃起来，“能有自己的办公室，是很多年轻律师的梦想。总有一天，你们当中也会有人像我一样坐在这里。别觉得那好像离自己特远，倘若你自己真这么想，那你显然已经比旁人矮了一截。路是一步步走来的，先给自己定个小目标，我很想看看，你们当中谁会第一个在这里约见自己的客户。”
王德兴的几句话说得波澜不惊，但在三个年轻人的心里却掀起了连波的风浪，他们再难心如止水了。
事务所的三楼是休息室和健身房，上午才上班不久，这里空无一人，静得让人有些不习惯。律师行业工作压力大，加班加点、点灯熬夜没准儿都会是常态，能有这样的休闲娱乐场所，确实是身心缓冲、释放压力的好地方。从三楼往下走时，程思诺几乎都能想象出自己将来在这里工作、休息、充电的场景了。她觉得有股力量从心底油然而生，她要为了自己奋斗，要让自己在这里稳稳立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