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停课复习的第四天,按照省中的规矩,我们参加了毕业典礼。
凯凯说,从那时起我们就不再是高三学生,而是省中校友。
那些因为计算机竞赛得奖而保送的昔日同窗也从各自的大学回来,血红着眼带着化学方程式下来背的我们和带着单反背着背包的他们形成多么富有喜感的对比。大神们感慨的拍我们的肩:“哥们,四个月后你们也就跟我们一样啦。”
“滚一边去——”
“喂,怎么说话呢,肯定比你们还好好吧。”一旁有人帮腔。
“哦——”大家拖长声音,意味深长的一笑。
大家拿着各种相机尽情的拍着,凯凯表示视而不见,笑而不语。
年纪大合照,那叫一个轰轰烈烈,拍完后一窝蜂的从架子上下来,不知哪个二货说了句:“跟立的牌位一样……”然后被拖出去打了。
我忽然异常希望时间就此静止,让我和我这些同窗们停留在这一刻,不要去面对12天后的高考,不要去面对15天后的离别。
毕业典礼如期举行。
很感人的PPT,发现全是那些信息学竞赛的保送生精心制作的,这是他们的习惯,在确定保送之后,学校里浪费我们时间的大小事务全都由他们来完成。
视频中很给力的把高三所有的老师全都贴了出来,种种不为人知的老师形象暴露无遗,报告厅的笑声一浪高过一浪。
“天哪!原来灭绝师太以前是个美女!大美女啊!”某个铁腕灭绝师太班里的男生捶胸顿足,“天哪,要是早十年遇到她就好了!”
“啊哈哈哈……笑死我了,吴天峰那个傻样,怎么那么傻啊……”
“天哪……凯凯!这居然是凯凯!杀了我吧——”这当然就是我们12班集体目瞪口呆后爆发出的鬼哭狼嚎。凯凯的图片把整个会场的人都逗笑了。
图片上的凯凯被P在冰雪世界中,手举巨石,一副大力士的样子。等笑够后定睛一看,才发现旁边有颜色不深的一行字:“我希望能帮你们托住你们身上的压力。”
心里轰然作响。大概以12班的细心不久后大家都发现了那一行小小的字,笑啊笑啊,我们笑出了眼泪。
整个会场安静下来了,我们还在笑,一边笑一边鼓掌,我知道,台上的凯凯一定能感受到不善于表达的我们的心意。
“十二十二,独一无二。”许弋忽然大声喊出了我们班的班训,而后回过头来伸出一只手示意我们后排的同学,眼神坚定。于是整个12班的人都紧跟着声嘶力竭的吼:“相信我能,无限可能。”
“十二十二,独一无二,相信我能,无限可能!十二十二,独一无二,相信我能,无限可能!”
吼,声嘶力竭的吼,吼出了眼泪。用这三遍口号,表达我们对凯凯最高的敬意。
很多年后还有同窗神往当时的情景。此刻,仿佛整个会场只剩下我们这一个班,一个集体,一个家。全场的同学们都在看着我们,掌声经久不衰。他们也许永远想不到,看起来只会读书的12班,沉稳的不像这个年龄孩子的12班,会有这样的团结和友爱。我知道绝不仅仅只是我们一个集体,在座的所有集体,曾经以及今后所有走出省中的孩子,都会有这般的集体意识,即将走过高考及今后走过高考的学弟学妹,都会在这人生的转折点上学会何为集体,何为支持。
最后还是主持人打断我们——当然,这主持人就是我们班的顾夕颜同学——:“十二班的孩子很有爱啊,不过,我们的典礼还要继续,还有什么话要对我们任课老师说的呢,典礼过后以毕业生的身份好好去倾诉衷肠吧,当然,别忘了带上我。”一句话说的全场都笑起来。我心里暗暗感叹,如果没有和她发生过节,在表面上看,她是多么有魅力的女孩子啊,如果我是个男生,我也会仰视她。下意识的偷看许弋一眼,发现他毫不顾忌的凝视着台上的顾夕颜,眼神认真。我心里笑一下:“既然互相喜欢当初何必要说分手,还把我这个不相干的人扯进去,算了,毕业了,我们之间的过节也该了了。”
居然还文艺的来了个倾诉衷肠的环节,每个人心中默想一句此时最想对谁说的话,有胆的站起来说给全校听,居然还真有人站起来,导致被点到的一群人哭成一团。
紧接着我们男班长尹越的发言导致全场又成了我们12班的独角戏:“我此时只想对我的班级说一句话,高二时分班来到这个班,是我一生中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我们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拼命鼓掌。
那是两年前。年级中四个教改班,由于分文理科的原因要将选文科的那群人抽调出去。自然,选文科的同学最多的14班就被拆开,剩下的人平均分配到其他三个班。他就是那时候来到我们班。路遥也是。还记得凯凯当时的一句:“以前14班的同学在以前班里是什么班干,到我们班依旧是什么班干。”于是全年级才出现了我们独一无二的一个班,有一个女班长,一个男班长。
紧接着周新宇站起来:“我也向在场的49个人——”而后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接下去道,“以及不在场的一个,说句毕业快乐,专心高考。”
此话一出,大家大眼瞪小眼,都在讨论不在场的那一个是谁。只有我心里清明,他说的是许愿!
他,说的是许愿!
我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发自内心的爱他!
小小骚动了一会儿,话筒被小鸥接过去,她站起来后向我这边看了一眼,我心里深深悲哀,以往集体活动,我们俩永远是坐在一起的,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集体活动,我们没有坐在一起,而今后,也许再也没有坐在一起的机会了。
“我想对一个人说,对不起。”这三个词恍如炸雷落到我心里,我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旁边的晓涵看我低着头,于是歪着头看了我一眼,发现我在哭,立刻一惊一乍:“小莹,你怎么啦?”
我赶紧擦了擦眼泪,道:“太感动了。”抬眼,却看到小鸥朝路遥那边深深看了一眼,我心里奇怪,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坐在路遥旁边的是王珂,我立刻知道小鸥想说什么了,立刻不顾一切的叫了一声:“孙小鸥!”
她看向我,周围很多人也看向我,我只是朝她很严肃的摇了摇头。
——我当然知道你要说什么,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但是不说,我怕是会后悔。
——以后仍然有机会,现在说了,不但影响全班的状态,对你对他都会造成很大的困扰。还有最后几天了,坚持一下就过去了。
——我……
——听话,不要说出来。
最后,她原本视死如归的眼神渐渐犹豫,最后归于平静,缓缓开口:“我想对其他49个人,还有我们的五位老师说,我爱你——们!”
又是一阵掌声,我再看向她,却发现她魂不守舍的望着前面王珂的背影,那种眼神,一如当年我望着路遥。
历史何其相似。我们果然注定是姐妹。我心里暗暗下决心,小鸥,等毕业后,小莹一定帮你走出来。走出来你就会发现,生活还是一样的美好。
回忆起来我那时心中默想的是什么呢?即使过再久我也清楚地记得:“省中,谢谢你。12班,我爱你。”
第一次如此认真的打量这个会场,以前觉得空旷,现在却倍感温馨,我那时只是真切的想,你要永远记着省中给你的一切。
第一次让你体会到成绩好的学生也可以有那么多彩的生活。
让你看到了那么多各有魅力的老师,他们的身上都具有同一种气质,那是省中特有的气质,自由,自我。
让你此前因为学习苍白了十六年的生活忽然有了色彩,让你在踏入大学之前就率先体验大学的生活教学模式,明白重心不在应试的学习。
让你学会自立自信,不再害怕在大庭广众下发言,克服了怯懦心理。
走出去后养成了时时刻刻注意时间的超强时间观念。
养成了任何事都做长期规划短期规划才会放手去做的习惯。
习惯了玩起来可以玩的很疯,然而比用功却没有人能比得上我们的学习方式。
习惯了即使外界压力再大,也能搞出各种喜感的自娱自乐,优哉游哉过小日子的生活方式。
遇到任何挫折都会冒出“我能,无限可能”的念头。
坚定地信奉把每一件小事做到极致就是伟大的理念。
这个地方,送给你那么多真心相待的朋友,送给你一个此前十八年生命中第一次喜欢的人,送给你此生最敬佩的老师,送给你此生最依赖的集体。
看着这一群有爱的孩子,三年来的各种集体活动中的我们一一浮现眼前。
合唱节中因为选歌吵得不可开交,开始不愿放弃学习时间练习,最后在顾夕颜强大的号召力下集体翘了晚自习练歌,最后在台上把那首《朋友》唱到哭的我们;
话剧节中两个剧本明争暗斗,导致班里女生至今还分为两派,但到最后演出成功后依然全班扺掌相庆的我们;
小高考动员上听着凯凯的誓言“剑锋所指,所向披靡”,心中坚定“天下无D,人人4A”的我们。
成人礼时一起放下30年寄语,用手语唱着感恩的心的我们。
省中的传统教育项目80里坚韧行中一路高歌,一路扶持,爬到山顶后头顶烈日倒在水泥地上横七竖八睡午觉被其他班同学戏称12班横尸水泥地的我们。
拓展训练中高喊着“我们一定保护你,我们一定支持你。”五十多个人围成坚实的人墙的我们,忘记年龄,忘记身份,忘记性别只知团结的我们,每个活动大家聚在一起热烈讨论,而后尽心竭力几乎包揽第一的我们。
生命之旅中一个人牵着另一个蒙着眼睛的同学翻越各种障碍跌跌撞撞走到终点最后在学校准备的视频中抱头痛哭的我们。
在毕业后无论走的多远都会记得常回家看看的省中人。
毕业典礼是在一片哭声中结束的。典礼的最后响起《友谊天长地久》的音乐,我猛地想起不知何时做过的那个梦,梦里也同样是这首歌。三年如梦,白云苍狗,我一瞬间泪流满面。那一刻,我只知我从未听过如此令人伤怀的旋律,今生再也不会忘却。
毕业了,我们成了校友。从礼堂出来,我看每个人脸上夹杂眷恋和伤感然而却愈加坚定的表情。脑子里还回荡着所有的老师都重复的一句话:“记得,常回家看看。”不知不觉,已然把省中当成我们另个家,如今我们即将走出它的豢养,走向自己的世界。
互开玩笑的称呼别人为某某校友,轻松的话语却掩盖不了沉重的笑容,我知道经过这次毕业典礼,再怎么冷漠的人也不会毫无感伤。真情,永远是最尖利的武器。
离开会场时发现路遥一直走在我的前面,和王珂一起。
不禁有些悲哀,是什么时候,我们走远了呢?还记得高二时我们是班里关系最好的前后桌。高三最后下学期调开位置之后,竟然可以连心都走远。我曾经不相信世事残酷,以为是感情不够深……是这样吗?不是这样吗?谁又能为世事不变?
我和晓涵姐一起,被人群拥着向前走,就那么一直看着他。不长的一段路,我却异常珍惜。毕业典礼过后,忽然觉得什么都可以开始正视。正视即将走向命运的拐点,也是分离的节点。忽然就无所畏惧起来,路遥啊路遥,有些事还是只能当做回忆,以前我不愿,只是因为没有走下去的勇气,没有信心,以后的生活会好过我们以前做前后桌的日子,然而生活,它不会停在过去,好或不好,它都在向前走,我又何必执念不肯放下呢?我们都在走向未知的路上。想起凯凯不久前找我谈话时说的一句话:“要相信,任何事都有一个美好的出路。”我开始相信了,那么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