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华主殿传来的娇笑声并不是出自一人,而是出自一群女人。
霓虹皱皱眉头,提起裙角想要偷偷避开——这一群女妖怪怕都是钟情于梼杌上君,自己此时正处于风口浪尖上。孤身一人,还是不要与她们起正面冲突。
“久闻梼杌上君战名,今天可算是见着了。”
“当真是气度不凡。纵观四海,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传闻说他不近女色,可是今日身边带着的黄毛丫头是什么人?”
“是食物吧。”有人猜测道,“上君的紫檀宫中有瑶璧那样的绝色美人,哪里还能有这小丫头什么事儿!”
霓虹正躲在一假山后,听到她们说起瑶璧的名字,不禁心下好奇——不知道坊间关于这位孤高的美人儿都是怎么传言的呢?
“瑶璧?那不是西王母瑶池边的孔雀吗?怎的会在上君宫中?”
“上君成为妖尊之前好像是仙界的什么大人物,喜好游历四方,黄泉碧落无所不至。”有个娇媚的女声神神秘秘地说道,似乎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女人的天赋就是嚼舌根,这个通性在三界都行得通,霓虹不禁好笑。“那年恰逢白孔雀五千年修行初成,可化为人形。上君去瑶池金台玩赏时她就对上君一见倾心。后来上君堕天,也不知道怎么的,她就跟着下界了,后来就在紫檀宫住下。”
“看来果然是情痴啊。”
“哼,谁知道是不是王母的探子。她下界之时王母也不闻不问,怎么说也是王母饲喂多年的宠物,不可能这么不上心吧。”
霓虹听了,心中震惊。她一直好奇,瑶璧若是妖怪,怎的通身没有半点妖邪之气,反倒飘逸出尘,仙气很重。原来她本是仙境的灵物,这就难怪了。瑶璧要是果真是为了追随凤鸣歧而从瑶台迁至静水,放弃仙道,倒真是令人惊异了。可是她会不会如这些女妖所说,是王母在上君身边安插的棋子呢……
不过看她对上君的样子倒是很诚恳,至少霓虹觉得自己从她眼中没看出什么阴谋,倒是看见了腾蛇的影子。瑶璧一颦一笑里的悲伤,和腾蛇如出一辙。
所谓情事,竟能叫人痴迷至此。
霓虹忍不住叹息一声,却立刻被那几个感官灵敏的女妖感觉到了。霓虹来不及逃跑,只见面前几团紫色雾气,几个面容妖艳的女子便从雾气中走了出来。她们见到霓虹,略显意外,不过那些眼睛中,更多的是厌恶与怨毒。
“我当是谁,原来是梼杌上君带着的小丫头。”一个粉衣女子纤腰皓腕,姿态妖娆魅人。她甚是轻蔑地斜睨了霓虹一眼,说道。霓虹避无可避,只得认命的欠了欠身,抬头应道:
“我只是偶然行至此处,若是打扰了几位姑娘说话,我这就告辞。”
她说话时气定神闲,倒颇有几分凤鸣歧那种轻裘缓带的态度。可是这几个女妖本就对她有诸多不满,此外见她这般好整以暇。只当是她仗着身后有梼杌上君撑腰,因而不将她们房子眼里。一紫衣女子上前一步,媚笑几声,道:
“瞧瞧她的样子——人类而已,当了上君的宠物便不知天高地厚了。”
霓虹听她声音刺耳,叫人听了颇不愉快。只是她想着自己确实是没什么能力反驳她,凤鸣歧之所以待自己有些不同,或许真是将自己当做宠物也未可知。她这么想着,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脸色也变得不大好看。
“她竟还敢摆脸色给我们看!真是狗仗人势啊!”不知是谁又喊了一声。
霓虹觉得这话说得未免太难听,不觉有些气愤。她蹙了眉,抬起那双清可见底的眸子扫视了一眼面前的一干女妖,额间的梅花开得旺盛,倒有几分威严之姿。那群女妖一时间有些惊诧,便住了口。这时,只听霓虹淡淡地说:
“刚才那句‘狗仗人势’是谁说的?”
她的声音不大,但带了摄魂之术,让人无法抵抗。只见一身着蓝衫的女子站了出来,声音有些结巴地答应:“是……我。”
“请和我道歉。”霓虹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
“抱……抱歉。”那女子显然还没弄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抱歉”二字已说出口。霓虹想着既然已经扳回一局,就趁着她们尚未反应过来,快点回席上——也不知道凤鸣歧的上怎样了。不过就算她不能打,有他在那里坐着,也没有谁敢轻举妄动吧。这么一想,霓虹倒确实觉得自己有些狐假虎威的意味了。她窃笑一声,提起裙摆准备开溜,没走多远,却听身后有人喊道:
“那小丫头对我们用了摄魂术。”
“抓住她!”
霓虹一惊,不禁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回廊曲折,霓虹转得有些头晕。正此时,只见廊下水面一阵波动,一个九头怪物浮了上来。霓虹顿时觉得腿脚一软,险些没摔倒在地。那妖怪的九个头似龙非龙似蛇非蛇,都向外吐着红信子,“嘶嘶”作响,甚是骇人。她一身紫衣颇有几分眼熟。
转眼间,众女妖已经追了上来。霓虹屏息伫立,带着拼死一搏的念头正欲再施摄魂术,却听远处传来一声巨响,一道蓝光直直拍向水面。那光鞭灵异莫测,如同一条灵蛇,径直向水中的妖怪刺去,
霓虹只觉腰上一紧,人已被抱进一个冰凉的怀抱中,她不禁呼吸一窒。青丝飞扬,她的和他的,纠缠在一起。清弥那滚了银边的广袖在风中扬起,将她裹了个严实。廊下的妖怪顿时沉入水中,追上来的一众女妖却并未退散。
霓虹惊魂未定地深呼吸了几下,腰上的手臂似乎迟疑了一下,才不着痕迹地松开。
“怎么了?”连琼此时也携了一批宾客赶过来,见状问道。
霓虹回过头去,小心地避开了清弥的目光,一抹明黄色远远地撞进眼帘。凤鸣歧右手攥拳握在身侧,左手则背在了身后。霓虹不禁有些担心——他这个样子,面上看着是若无其事,但是她却知道,凤鸣歧是伪装得有些过了。按理说,他不会表现得如此郑重。可是这种情况下,他也脱不了身啊!霓虹着急地看看他,又看看一脸严肃目光却闪烁不定的妖帝连琼——要快点离开才行。
她又看了一眼正要散去的女妖,突然脑中灵光一现,心一横,看向那紫衣女子。之所以选中她,便是看出她眼中妒意深重,恰好借此施术,只是……霓虹一时不能多想,便看见那女子挥掌向自己击来,掌风阴狠,带着浓厚的瘴毒之气。她不禁闭了眼睛,心中忐忑地等着那一掌击在自己身上。
耳边传来几声惊呼,余光瞥见凤鸣歧蹙起的眉,白赭惊诧又担心的表情,还有一脸帝王之气冷眼旁观的连琼。可是最让她感到揪心的,是耳边清弥的低语,带着一种类似温柔的情绪:
“这一掌我替你接了。算是道歉,可以吗?”
霓虹一转头,水光模糊了视线:“清弥……”他唇角有一丝血迹,却扬唇对霓虹一笑,那笑容倾世绝俗,温柔成一脉清波。他松开了圈住霓虹腰肢的手臂,轻轻地与她擦身而过。白衣翩飞更甚神人。
“清弥。”霓虹摸了一把眼泪,轻轻叫住他,“我早就,不怪你了。”她转身直视微微侧过头来的清弥,“我一直想对你说,谢谢你给了我第一次的依靠。和你走了那样一段旅程,我很开心。”
清弥顿了一下,应道:“那就好。”他又看看霓虹,说道,“九婴那样的妖怪,还伤不了我什么。”说罢,拂袖而去,竟也没有向连琼告辞。连琼脸色有些不好看地看着那站在原地面色苍白的九婴,淡淡开口:
“你去往生河边继续修行。废去六百年修为。滚吧。”
九婴慌忙应了,失魂落魄地欠身退下。白赭担心地走过来:“虹儿,你没受伤吧。”霓虹摇摇头。“方才那公子……幸好有他救了你。”白赭轻叹一声,“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有点累。”霓虹小声道,悄悄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凤鸣歧,“上君,你能不能……先带我回去?”
凤鸣歧的眉头越蹙越紧,霓虹隐约从他脸上看出几丝怒意,不禁有些后怕。
他不急不缓地走过来,对白赭点点头:“我先带霓虹回紫檀宫,国主若是要来探视,请明日来我宫中。先告辞了。”
凤鸣歧走到霓虹面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开口道:“走吧。”这两个字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看他的表情似乎颇为不悦。霓虹老老实实地跟着他走出流华宫,一路上都不敢抬头,只盯着凤鸣歧明黄色的衣袂,一言不发。
走到龙辇前,凤鸣歧一先上了车,回身把她抱上去,似乎与平时并无二样。霓虹硬着头皮撩开帘子坐进去,仍旧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手指轻绞裙带。
“现在知道害怕了?”凤鸣歧语气戏谑地开口。
霓虹迟疑地抬起头,有些讨好地笑笑。她心中牵挂着清弥的伤,面上不免仍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凤鸣歧凤鸣歧见了,又蹙了眉头,浅椋的瞳色深了一些。
“他修为颇深,九婴的瘴气于他只是些皮外伤。最多明日就痊愈了。”
霓虹这才舒展眉头:“真的?”
凤鸣歧看了她一眼,沉默不语,单手支了额头,闭上了眼睛,眉头仍微微蹙着。霓虹小心地靠过去,轻轻撩起他的袖子,左手伤的伤口愈发触目惊心。暗红色的血液已沾湿了里衫,只是外袍上尚看不出。
“又加重了。”霓虹说着,又小心地帮他放下衣袖,坐到一边。
“下次不许这样。”凤鸣歧仍然闭着眼睛,睫毛长而浓密。他语气低沉,不可违拗。霓虹不禁愣了一下,望向他略显苍白的脸。他没有听见霓虹的回应,便睁开眼来看着她,目光里有几分好笑:“你这个脑子是在帮不上什么忙,想要玩心计说不定把自己的命也要搭进去。今天若不是有人救你,依九婴的瘴气,你是必死无疑。”
霓虹忍不住发牢骚道:“我还不是为了让你快点离开那个宴会。本来我也不是多聪明的人,一时间也想不起其他方法。”她兀自低头绞着裙带,一脸的委屈。凤鸣歧闭目养神,一言不发。霓虹只觉得龙辇猛地一仄,她一时控制不住重心便向前栽去,不偏不倚地栽倒在凤鸣歧怀里。
只听凤鸣歧似乎闷哼了一声,霓虹慌忙红着脸要挣扎起来,却不料腰上一紧,被他摁在了怀里:“刚才那西国少主抱着你的时候,你也是心跳得这么快么?”他低沉的耳语萦绕在霓虹耳边,颇为暧昧。
霓虹一个激灵挣脱出来,踉跄着坐得远远的:“不……我没……”可惜这话说得没什么底气,意思模糊。凤鸣歧睨了她一眼,又重新阖了眼,懒散地斜靠在座位上。
其实霓虹也并没有说假话。那一刻她只是有些慌乱而已。于清弥,她大概已经褪去了当初朦胧的眷恋,褪变成了对回忆的珍惜。他于她,成了一个故人。一个温暖又美好的梦境,一个重要又疏离的人,只要知道他安好,便已足够。
凤鸣歧见她久久不语,想着自己大约是玩笑又开过了。那天在香檀殿前只是执了她的手就把她吓成那样,今次这般,早已超过了拉手的程度,这小丫头别又自己在那烦恼了。不过刚才自己也是一时间没控制住,也不知是心血来潮想耍耍她还是因为别的。至于那别的原因,他也没有深究——他还是个孩子,他凤鸣歧再胡来也不该对她有什么心思。这么想着,他一时敛了思绪,微微坐直了一些,身前绶佩上绣着精致的金凤,闲闲地垂了下来,怎么摆都那么好看。
“你以后在紫檀宫里要小心些,我怀疑近身的人里有连琼安插的细作。”凤鸣歧微眯了眼睛,看上去危险又迷人。霓虹不由得一吃惊,抬眼看向他:
“什么意思?他要害你吗?”
“他在等机会。”凤鸣歧扬唇一笑,淡了月色,看上去有些冷。
他说得轻描淡写,霓虹却听得胆战心惊。自己当时想着帮凤鸣歧脱身,只是担心他受伤撑不住。虽说也察觉到连琼对凤鸣歧的三分客气中藏了七分敌意,却不知连琼真的会在“等机会”加害于他。若是方才脱逃不成被发现破绽……霓虹没敢继续往下想,只觉得一阵后怕,背上蒙了层冷汗。
原来妖与人也并无不同,只要牵扯上权势的利害关系,一样免不了勾心斗角,免不了明谋暗算。霓虹担心地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凤鸣歧,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在他脱离危机之前,无论是什么原因,她也不想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