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在不在?”索菲娅躲在顾亭然身后,不停地探脑袋。可顾亭然对她来说高了些,外加隔着一栋建筑物,她什么也看不见。
“他在书报亭,巴黎有卖意大利文刊物?”顾亭然目视前方,问。
“傻瓜,谁说他只会意大利语。”索菲娅在他腰眼里捅了一下。那个吻,他们的关系被拉近许多。
她的手还没完全缩回去,顾亭然一把握住它。他拽着她的手,从建筑物后走了出来。前面的高个子男人还是在三十步以外的距离,他似乎无所察觉。顾亭然和索菲娅依然扮作一对情侣,紧随其后。高个子在下一个路口继续拐弯,一对情侣打算加快脚步。他们不知道这样的跟踪会持续多久,目的地又在哪儿。索菲娅是倡议者,连她都在逐渐淡忘跟踪的意义即使被她知道了高个子的下站目标,她又能怎么办呢?
可是,他们还是迈出了转弯的一步。
“先生,请等一下。”顾亭然突然被人从身后叫住。
两个陌生人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礼貌地同顾亭然和索菲娅点头示意,道:“先生,小姐,很抱歉打扰你们的下午。”
“我们在赶时间。”顾亭然有些不耐烦,他时不时朝拐角处移动步子,又是探身观望,又是焦急地朝那两个男人苦笑。高个子已经完全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您是?”法国人的涵养是天生的,索菲娅虽然同样焦急,可她却保持该有的礼貌,客气地问到。
两个陌生人还是满脸堆笑,道:“我们想做个调查……”
“对不起,我们很忙。”顾亭然扯着索菲娅的手。他已经半转过身子,任何人都能看出他一刻也不想停留。
“这不会占用您多久时间。”其中的一个人不知不觉走到另一边,刚巧挡住顾亭然的去路。
“我留下,你去吧。”索菲娅扶着他的手臂道。
“我们需要这位先生的建议。”两人异口同声。
“你先走,我很快就来找你。”轮到顾亭然扶着她的手臂,顺势轻轻推着她。
“最好两个……”
“我们没时间!”顾亭然真的火了。他不知从哪儿来的力量,突然一把推开挡住他去路的男人。接着,他拖着索菲娅的手,撒腿便跑。他们在拐角处转弯,朝那高个子可能去的方向跑去。
“他还在前面?”索菲娅边跑边问。
“看不见了,那点时间,他可以跑去任何地方。该死的推销员!”顾亭然咒骂到。前面,已经快到国家证券交易所了。拿破仑时代的创举,至今依然履行着自己的职责。那里,行人又多了起来。现在刚巧到了下班时间,证券交易所旁又有个地铁站。眨眼的功夫,眼前便多了许多人。
“跟丢了!”顾亭然愤愤然。
“算了,回去吧。”
顾亭然不停地抚摸着额头,他掏出手机,打算确定时间。“局长的留言?”他扬了扬手机。刚才一阵忙乱,他错过了局长的电话。几秒钟后,他放下手机,道:“他接受了我的建议,不过他希望教授能尽快找到答案。眼看,就剩三天了。”
“圣徒会答应吗?”
“我得试试。明天答辩的是他的得意门生,我想他的心情应该不错。何况协助警方调查,是每个公民的义务。”顾亭然学着美国片里的口吻说到。“要不要一起去?有你在,说话方便些。”
“去听听也好,我的论文严重落后了,听听别人的会有好处。”他们失望地走下地铁,如今,他们只能期望奎德教授的帮助。
隔着咖啡馆的窗玻璃,两个意大利人目送他们走下地铁。“下次该留神点。”托内贝尔枢机主说到。他虽然面无表情,言语中却充满了责备。
尼加拉枢机主教一声不吭,一双眼睛直到再也看不见两个年轻人,这才转向面前的酒杯。马失前蹄倒不可怕,被两个小鬼跟踪实在没面子。若不是跟踪那两个小鬼的人及时出现,尼加拉不知还会被跟踪到何时。
直到酒保又送了一趟酒,托内贝尔这才道:“派去监狱的人不会有问题吧?”
“底子抹得很干净。他只是个该死的囚犯,早晚得死,他家人还收到那么大笔钱,不等我们出面,他自己就把该抹掉的全都弄了。”尼加拉像是要把气全都出在死人的身上。
“他的身手倒是不错。只是死得早了些,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托内贝尔品了口酒。
“不过,你确信那个入侵者就是凶手?”
“宁杀一百,不能漏了一个!还有三十九天,教皇大人就会过来,我不希望任何威胁到他生命的人留在巴黎。”
“真正威胁到大人生命的,是那两个小子!他们是灾星!”
“别轻举妄动!如今他们祭出了奎德,他会帮上我们的。”透明的酒杯里,耶稣基督的鲜血平静的微微晃动。托内贝尔端详着酒的颜色,继而将最后一口酒倒入口中。“耶稣和玛丽亚会保佑我们的教皇的。”
“大人,”尼加拉满足地饮完威士忌。“他们送上来的报告是怎么回事?”
“你指得是什么?”
“首先是我们的敌人,除了杀人犯、欧仁,你知不知道我们还有别的敌人?今天欧仁拨出的一通加密电话,宾虚查不出对方是谁。”
“还有呢?”托内贝尔似乎对这条不感兴趣。敌人还能有谁呢?无非就是秘密警察。
“艾滋病!我们的神父是艾滋病携带者,这究竟是怎么了?”
“我不知道。”托内贝尔无动于衷地欣赏窗外的风景。
尼加拉火了,他认识托内贝尔许久,最不喜欢他凡事都爱敷衍的态度。“神父以上神职人员的档案全由你保管,你会不知道?”
“教会没有组织神父体健的义务,更何况全世界有那么多神父,我们不能连感冒发烧也得管。”
“我们现在是在一条船上,你连我都瞒着?”按照尼加拉的体形和脖子的粗细,他的声音远不止这点响度。
“巴黎不只有我们说意大利语!”托内贝尔警告他到。“你是不是还想让秘密警察找我们的麻烦?”
“欧洲是天主教的根本,自从八十年代查出艾滋病后,梵蒂冈每年都会秘密地对欧洲的中层以上神职人员进行血液抽样检查,怕的就是出现丑闻。二十多年了!不可能没有萨曼的血液报告。是不是圣域有意隐瞒什么?”
“你也会说,圣域刻意隐瞒。我们上任才多久,梵蒂冈是个无底洞,许多事情我们都猜不透。知不知道这一任的教皇大人为何倍受爱戴?因为他从不多过问于己无关的事,他是真正的圣徒,他只关心《圣经》。”
“可是……”
托内贝尔伸手阻止了他。“实在要追问,我只能说,我也不知道萨曼是艾滋病携带者。二十多年来,梵蒂冈从未提取过他的血液样本。这是电脑随机的,只能说他运气好。我们该走了。”托内贝尔往桌上扔了四十块钱,起身就走。
就在他们走出咖啡馆的同时,宾虚用新的手机号码传来一通短信:拉萨尔被阿道夫内政部长紧急秘密约见。
“什么?艾滋病?”拉萨尔从沙发上跳起来。如果属实,这将是他听到得最糟糕的消息,甚至比死了两个神父还要骇人!艾滋病有多种传播途径,但没人会理会其他的。他们只会将艾滋病和****联系在一起。神父携带艾滋病病毒,在别人看来,就意味着神父有性行为;甚至,还同不干不净的人发生性行为。远在美国的新教徒们一个世纪前就被爆出****男童的劣行。假如萨曼的事公诸于众,别人又会怎么看待天主教呢?“部长大人,您不会是在说笑吧?”
“消息绝对可靠!是萨曼神父的家人透露的。最先得到消息的是欧仁,但他却没有向我报告。”阿道夫对此极其不满。
“大人,这件事……这件事决不能张扬出去。否则……否则的话……”拉萨尔面色惨白,像是看见了自己的死期。事情一旦张扬,加上巴黎又接连死了两个神父,他肯定会成为梵蒂冈的替罪羊。别说进军圣域,自己晚年的养老金也成问题。
“这点放心。萨曼的家人既然沉默了几十年,他们也一定会继续沉默。欧仁的嘴恐怕再难撬开,他连我都不说,难道会召开记者会?除此以外,也就你我二人知道。您不说,我不说,不就得了?”
“那您找我来是……”
阿道夫坐到他身旁,亲热地凑近身子说:“主教大人,我由衷地希望您在不久的将来能升任红衣主教。”
“这……”拉萨尔觉得越来越糊涂了。某些时候,他真的很蠢。
“已故的萨曼神父是艾滋病携带者,这并非您的过失,您控制不了这种事情的发生。可是,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却为圣域和教皇大人抹了黑。您当然会为教皇大人守口如瓶,可是……”
“您是要我威胁教皇?”正如之前说得,拉萨尔只在某些时候显得蠢。
“这是勤王护驾。您既不需要金钱,也不图虚名。您只想更多的为教会做贡献。我想,您的一片苦心,教皇大人能够体会到。”阿道夫是个天生的阴谋家。当G在电话里将一切告诉他时,他便打定了这个主意:怂恿拉萨尔同梵蒂冈谈判,尽早把自己弄去意大利。眼看法国大选的筹备工作正在逐步展开,拉萨尔早一日进入梵蒂冈,自己就多一份胜算。这桩丑闻实在太惊人了,梵蒂冈不可能不为所动。等拉萨尔进入梵蒂冈,自己一定能成为下一届法国总统。百分百,不带一分的意外。
几乎同时,拉萨尔也在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他对于阿道夫以前的提议并不十分满意。总觉得不抓住真正的凶手,梵蒂冈是不会宽恕他的。这次则不然,拉萨尔抓住了梵蒂冈的把柄,教皇又是个老实人。老实人通常被抓住把柄,只能就范。再往长远考虑,自己一旦进入梵蒂冈,教皇依然在自己的掌控中,到时候,什么国务卿、副国务卿,全不在话下。甚至有一天,他就是下一任的教皇。关于最后一点,还有一个前提条件,那便是面前的人,阿道夫,先当选下一届法国总统。
“大人,那我们究竟该怎么做?”拉萨尔觉得箭以上弦,不得不发。
“我的建议是,”阿道夫佯装思索,道:“您可以尽快向教皇大人提出建议。到他来巴黎尚有一个月时间,我想,他会有充足的时间考虑您的建议。”
“尽快?也对,尽快!”拉萨尔喃喃自语。“可是,您一定得向我保证,保证外界决不能知道这件事!”
“我以我的姓名担保!”阿道夫站起身,单手扶住心口。他当然不会让外界知道这一切,否则,之前一切的如意算盘全都白打了。
“共进晚餐吗,大人?”拉萨尔问到。
“您的瑞士朋友呢?”
“他们?已经很久没同我共进出了。自从您提醒我提防他们后,我就再也没带着他们。要知道,全法国,我最信任您了。即便现任总统……”
“嘘!”阿道夫又凑近身子,小声道:“大人,法律上,我还不是下届总统候选人。”
“预祝您成功!”
“同样为您。”两个阴谋家又相视而笑。
4月28日,星期四,上午。
奎德教授已经很少对顾亭然微笑了。在他得意门生的论文答辩会上,他对所有人保持微笑,可每当目光同顾亭然相碰时,微笑却突然消失了。顾亭然捕捉到从他眼中流出的一丝信息:他对顾亭然充满了失望之意。
顾亭然沮丧地低沉着脑袋,他把奎德教授视为自己的祖父,但祖父显然不了解他。中国人是极重感情的,往往,当感情涌上心头,其他的全都可以不顾。克劳德死在他的面前,他不会忘记。为了替克劳德报仇,顾亭然甘愿重读一年。这是他和克劳德之间的义气。
遗憾的是,再怎么学问渊博的奎德,还是未能理解顾亭然所抱持的这份执着。他究竟在执着什么呢?为了死去的克劳德?后者显然没有托付他什么。如果说顾亭然只是为了自以为是的所谓的东方人的义气,那显然是不切实际的。为了这些莫须有的东西,却要放弃更重要的将来,值得吗?答辩开始前,他就这么问顾亭然。索菲娅温柔地伸手搭在顾亭然的大腿上,她一边做着笔记,一边试图安慰他。她也只能做这些了。
等所有人离开教室,顾亭然再次走到奎德的面前。在导师跟前,他顿时又像个不会说话的孩子,期期艾艾。
“顾先生,我想我说得够明白了,我不接受您的建议。虽然我同死去的两位神父都是朋友,可我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侦破工作应该留给巴黎的警察。我们应该做自己的本份。关于这点,我也希望您注意,若再不关心您的本份,明年我将拒绝指导您的论文。”
“教授,可是……”短时间内,顾亭然很难有效的组织语句。“您说到本份,什么是本份呢?”
“这该问您自己!”教授迅速插话到。
“的确,我们各有本份。可是,抛开我们所扮演的各种角色,单就最基本的公民来说,难道我们不应该履行公民的本份吗?协助司法调查,不就是公民的本份之一吗?”
“您是在偷换概念,顾先生。如果用您的母语,我想您一定是个出色的诡辩家。然而,协助司法调查只是我们的义务,并非责任所在。在道德上、情感上我应该为克劳德的死而难过,可是,我的份内工作是学术研究,不是司法调查。”
“教授,我求您了。”如果索菲娅不在身边,他就会跪在奎德的面前。
“顾先生,我始终不明白,您为何那么执着于这件事情?您和我一样,我们的本份是学术研究!克劳德的死我很难过,但我们是成年人,我们得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深陷淤泥是因为你始终在挣扎。放轻松些,顾先生。您的女朋友,我,我们都不希望您继续执迷不悟。”
“如果您不希望我继续执迷不悟,那就请您帮我。”顾亭然显然给逼急了。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索菲娅拖着他的手臂,可那还不足以拖回他的话。
奎德也有些动怒了。“顾先生,您是在威胁我?”
“教授,对不起,教授,我收回刚才的话。可是,我真心希望得到您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