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努力,齐小言终于找到一个加拿大的客户。客户是做睡衣睡裤的,常年做,量比较大。
客户要来看工厂,齐小言带着车去接他,到了酒店以后,傻眼了,客户大大小小带了五六个大箱子,齐小言公司的车是个轿车,勉强塞下两个,那三个无论如何也塞不下去了。齐小言让客户先把剩下的几个包寄存在酒店,客户不肯。他说害怕中国人会偷他的东西,他不放心。
齐小言急得直蹦高。可是部门除了轿车,就一个八座的长安小面包,总不能开着小面包来接客户吧。
正急呢,看到高峰从车上下来,问她,齐姐,忙那?
齐小言说,烦死了,我这接客人呢,车装不下东西。
高峰看了看车,看了看东西,想了一下,说,要不用我的车吧。我回去办点事,半个小时就回来了。
齐小言说,我们要下工厂啊,得一天,你能行?
高峰说,没事儿。今天本来我就打算开车出去玩,就当是跟你玩一天好了。
真是太好了。
他开的还是那辆别克GL8,塞进这些东西,是丝毫没问题。但是问题是客人就要下来了,总不能让他下来再等半个小时吧。海丰的路况又那么差,堵车正常,不堵车才是新闻,万一一堵,堵上半小时,客户不气疯了才怪。
找个客户多不容易啊,第一印象坏了,要挽救就难了。
齐小言说,等半个小时是肯定不行了,高峰,你能不能想法,先让别人替你把活儿干了,我是真不能等,客户马上就下来了。
高峰说,那您稍等,我先安排一下。
高峰到他的车旁,好像跟里面的人说着什么,一会儿,从车上下来个女人,走进了酒店。高峰把车开了过来,就往上搬箱子。
齐小言觉得太意外,问他,你老板就这么同意了?
高峰头也不抬,说,同意了。
齐小言说,还是女老板,好像还挺漂亮。
高峰说,人挺好。
齐小言顾不得理会他话里的意思,招呼着搬上了箱子,就打电话让客人下来。
客人来一般也就是走走过程。外贸公司领着客人去的工厂都比较好,能让客人放心。所以,这一天最重要的是带客人吃好,然后别出别的问题就行了。
顺利看完工厂,又请客户吃了饭,送回宾馆,天就黑了。
送齐小言回家的路上,经过高峰住的小区附近,他要回家取点东西,就进了小区把车停下。临下车的时候,顺便问了一句,齐姐,您不来坐一坐?
齐小言说,高峰,我倒听说你的房间很保密,一般不让人进去的。
高峰说,别人是不让进的,您没问题。
齐小言心情比较好,手脚想活动,就跟着高峰进了他的房间。
开灯之前,高峰说,齐姐,您可要做好精神准备,别吓着。
没等齐小言回话,高峰就打开了灯。
齐小言没被吓着,但是被惊呆了。
房间中间,是一个真人大小的路菲照片,这应该是路菲今年刚照的。衣服齐小言认得,还是两人一起去服装店买的。照片上的路菲穿着青蓝色的小身西服,显得典雅秀美。但是齐小言不知道路菲有这张照片。高峰墙上挂的,桌子上摆的,都是路菲的大大小小的照片。从青涩的二十多岁,一直到现在。满墙的照片按照年龄一一列开,真是一个活生生的路菲世界。
齐小言都感觉到,路菲的灵魂此刻一定在这儿。她的一生都陈列在此了,她还能到那里去呢?
很多照片都是齐小言从来没见过的。应该是她自己单独拍的。据齐小言所知,高峰曾经无数次要跟路菲见面,都被路菲断然拒绝了。高峰曾经托齐小言捎信给路菲,说如果她再不见他,他就不活了。
那段时间高峰处处倒霉,他真的很需要人帮助,连齐小言都觉得他太可怜了。她把他的情况跟路菲说。路菲很断然地说,不见。
齐小言差点蹦起来,说,路菲你至于吗?人家当初不是不要你,是去南方挣钱去了。你看,后来不是回来了吗?可是你已经嫁人了,这能怨人家吗?
路菲说,齐小言,你不知道就别插嘴。你可以问问他,他去的目的是为了挣钱吗?他是逃避,在战场上逃兵是要杀头的。他应该死,你就说不活去死,就说我说的。
可见路菲多么恨他。那他从哪儿弄了这么多得照片呢?
没等齐小言发问,高峰就说,我有她的QQ号,我加了她。她一开始不知道是我,以为我真的是她的同学呢。后来就知道了。
齐小言说,她知道了还……理你吗?
理。高峰说,她后来其实是原谅我了。但是只跟我聊QQ,不跟我见面。
高峰说,不怨她恨我,她为我付出的太多了。
齐小言说,你是伤她的心伤得太重了。
高峰说,是。我知道。要不她不会那么恨我。
齐小言本来还想说几句狠话的,看到高峰也是很难过的样子,就不说话了。看着路菲一张张照片发呆。
高峰说,很多都是她特意拍了给我的。她说她在自己最干净的时候跟了我,这些照片也一样,她除了给我,谁也没给。
齐小言说,很多我都没有看到。
高峰说,这些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是属于她的过去的那个世界。我就是那个世界的一个空间。
齐小言想到了齐小言为了张刚的公司不断的卖身。那时候她的心里世界已经不在这个社会了,早就归隐了,却没想到归隐到了这儿。高峰只知道她听了父母的话匆匆嫁了,他绝对不会知道,路菲还有那么悲哀的一段经历。
高峰取了东西,两人下了楼。
上了车,高峰说起了他和路菲相识的过程。
高峰的父母很早就没了,他是跟着叔叔长大的。高中毕业后,曾经在机床厂上过半年班,因为班长总是欺负新来的,他跟班长打了一架,把班长打进了医院,他就被机床厂开除了。
叔叔又给他找了几个别的工作,但是工资都很低,活儿又累。他都干不多长时间,就不干了。
后来,就认识了大刚他们。大刚?齐小言吓了一跳。大刚是这个城市最大的黑社会头子,名声比市长响亮多了。
是,高峰说,那时候的大刚在南市场收保护费。不过,不是收商贩的,是收在市场开天窗的小偷的。每个小偷到市场来,都要交钱,我们叫扒皮。
你就跟着大海混了?齐小言问。
是,高峰说。后来认识了路菲,她让我的人生拐了一个大弯。幸亏有了她,要不我现在还是一个小混混。
齐小言开玩笑说,没法说啊,说不定你还跟着大刚混大了呢。大刚现在是人大代表,著名企业家呢。
高峰说,不说这个。除了我死去的父母,路菲是唯一一个用心爱着我的人,所以我的心也永远给了她。
这话太煽情,路菲受不了。就岔开话题,问他,你怎么认识路菲的啊?
高峰说,她在市场钱包和手机被偷了。那时候手机贵啊,一个手机值好几千元。我看到她在那儿哭,哭得太伤心了,我受不了,就查出了是谁偷的,让他把东西交出来。
他不交,找着大刚。大刚他们就把我揍了一顿,是路菲找人把我送进医院的。我们就那样认识了。
齐小言说,挺感人。
高峰说,是。路菲表面看起来是个很冷的人,其实那是她没认可你,认可了以后,她会一心去爱你。
齐小言说,这个我当然知道。
高峰说,当初她对我太好了。以后我再没遇到对我那么好的女人,所以我不想结婚。
齐小言说,那如果以后你永远遇不到呢?
我就永远不结。有路菲陪着我,我这一生就已经太完美了。
齐小言说,这个路菲,碰上你也是她的福气。
高峰苦笑了笑,说,什么福气啊,是我毁了她。
齐小言问他,我听说路菲为了让你做生意,把她父母借来的钱,给你送了礼,是真的吗?
高峰说,真的。
齐小言说,她可真豁得出去。
高峰说,五万块钱啊。那是九十年代,她父母借钱是为了她参加一个大赛打点送礼的。她偷偷都给了我。
齐小言说,她胆儿也够大的。
高峰说,是,也就因为这个事儿,她父亲找了我。让我还他们的钱。路菲跟她父母吵了一架,跑到了我这儿。
那,后来怎么你跑到南方去了呢?
高峰说,她父母和她哥哥把她找了回去。我做生意把她给我的钱,都让人骗光了,没法面对她,就跑了。
齐小言说,那你也该给路菲留个电话啊。
高峰说,那有电话啊。那时候手机很少有人用,都那么。我哪有钱买啊。到了南方后,我给他们家打过电话,她家电话换了。我估计是他父母特意换了的。
齐小言说,你可把路菲害苦了。
高峰说,是。我知道。
齐小言说,她差点死了,并且是两次。第一次,是流产,她在模特队练跑步,就流产了。从此以后,她再也不能怀孕了。第二次,她割腕,要是她妈回家再晚半个小时,她就完了。
高峰说,我都知道。
齐小言说,命吧。都是个命。也许人这辈子就是这样。真正的爱情大都成不了,因为太浓烈,也就是说,真正的爱情都是两人差异比较大,因为现实的原因,结合困难,所以成不了。而门当户对的爱情呢,大家都太熟悉,没有距离美,所以不热烈,平平淡淡的,这辈子就过去了。
高峰说,也许是吧。这是个没有传奇的年代。大家都太现实。
齐小言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高峰,高峰,我问一件事儿,你可得说实话。
高峰说,没问题。
齐小言说,这车是怎么回事儿?跟你自己的似的?
高峰说,这车是我老板的。
齐小言说,这个我知道。
高峰说,我那老板您看到过,就是昨天在车上下来的那个。
齐小言说,她怎么能把车给你整天这么开着?她不用吗?
高峰说,她开这公司,就是洗钱用的。她男人当官,大官。公司其实没有什么业务,做做样子而已。
齐小言说,那她也不能把车给你一天啊。
高峰说,这么说吧,这车我现在要,她都能给我,别说我用一天了。
齐小言说,高峰,吹牛不好这么吹吧?
高峰说,真的,齐姐,我也没必要瞒着你。我是有付出的,我陪那个老女人上床呢,所以,以后要用车,就说。
齐小言惊讶地看了高峰一眼,说,真让人想不到。
高峰苦笑了笑,就像您说的,这个社会,还是现实一点儿好。我陪她上床,她给我钱,都是实打实的。别说感情啊,这些东西了。我一生有了一次,再不需要了。
齐小言下车的时候,问他,您不回家吗?
高峰说,不,我要上班了。老板今晚要我陪她呢?
齐小言问他,到哪儿去陪她?
高峰说,到她家啊。
齐小言说,那人家老公呢?
高峰笑了,说,齐姐,您真落伍了。现在当官的,那个在家睡觉啊。外面都养着小的呢。
看着高峰开着车拐弯离去,齐小言感觉眼前的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难以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