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特别
徐予芊抽中的第一个轮岗部门是财务部，又一个明显阴盛阳衰的部门，但级别最高的财务总监却是个男的，连正式员工都算不上的MT自然与他接触不多，她与另一个也抽到财务部轮岗的女生被指派到那个待人不冷不热、似乎总是懒洋洋的女财务经理手下。
轮岗第二天，有个人跑来财务部串门，见了徐予芊眼睛一亮：“你们这里什么时候藏了……两位大美女？不行，竟然藏私剥夺男员工的眼球福利，我要坚决向老总反映！”
财务经理皮笑肉不笑地回他：“邢经理真是忙人多忘事，忘了公司新招进一批MT了？我这是小部门，能塞进两人来算不错了，哪像你们销售部。”
那邢经理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连呼：“作弊，作弊，人事部一定动了手脚，怎么分给我的全是些臭男人？”逗得财务部一干娘子军咯咯直笑。
徐予芊刚进部门，当然不会不知底细地胡乱插话，只是冷眼瞧着那个人混得很熟似的转了一圈，所到之处笑声不断。他同她搭话时，她只是公事化地简单回了一句，那人也很识趣，笑了笑便转向别人了，直到女经理开口赶人：“邢经理，你别把我们部门的小姑娘逗得神魂颠倒，一不小心把你的薪水少算了个零，那可就罪过大了。”
两个经理之间这样似真似假地斗嘴上功夫显然不是头一回了，邢经理便在财务经理背后朝她们挤挤眼，于一干女生的抿嘴偷笑中风似的退场了。
他来这一下倒也有好处，部门里的气氛立时轻松好多，奉命带她们这两个MT熟悉部门、资辈也不过多了一年的女同事似乎也与她们亲近了许多，露出笑容道：“那位是销售部的邢印天经理，他主管总部所在的大区，所以经常留守总部。他人很爽朗的，也好说话，就是爱开玩笑了点。”
她知道，徐予芊扯了下嘴角，这位邢经理曾给他们上过一堂课，把男生们的情绪煽动到嗑药似了的就是他，不过听说突然接到了出差任务，他只上了那么一节课。
换言之，又是一位李锐式的人物，不过李锐与她共事过后大概也了解她的性格并不适宜追来当女朋友，对待她的态度愈发像比较熟的同事了。徐予芊现在也不是很讨厌他，只是习惯性地经常对他嗤之以鼻。
在很多人看来，她真的是又高傲又不讨喜的女生吧。
听到这边说话的另一个同事凑过来：“得，你也别把邢经理夸得那么好了，他要真的那样大方，还会老爱跟林经理对掐？”
徐予芊心一跳，对那个姓氏有些敏感，“市场部的林经理？”
“怎么能说是对掐呢？公事上正常的意见不合而已，邢经理大概是瞧着前任的功绩，有点心理压力吧。”又多了个同事加入嗑牙，直到经理位置上冷不防飘来一句：“几位公然议论同事是非，不想干了是吧？”
众人于是作鸟兽散。
所以在财务部轮岗不过两天，徐予芊就看出这个部门的气氛其实相当松散，哪怕有一个说话阴阳怪气的主管。
大概是因为远离利益中心吧。
对于财务部的同事们无意中透露出来的关于邢印天与林放间的不合，其实不需要如何打听就能摸出个大概，因为邢印天如今的职务正是两年前林放所站的位置，而且听说他并非从林放手下提升上来的，而是外聘的空降军，与仍留在公司里的前任有龃龉是正常的事。虽然又有人说这两人来自同一所学校，是师兄弟关系，交情其实没有那么差，不过支持这种说法的人显然不多。
派系斗争什么的，徐予芊完全不感兴趣，她好奇的是，林放真的会与邢印天“对掐”吗？那个总是不动声色，似乎天塌下来也不会眨一下眼的男人也会跟人红脸？
那时候，传闻中的男主角正端着张平静的脸给培训生上课，他说：“如今大家都进入了第一个轮岗部门，我们可以来个案例模拟，从而熟悉实例中各个部门的实际运作。”
这自然比纯粹的理论更吸引人，培训生们都来了精神，兴致盎然地听他给各部门的学员布置任务。销售部和市场部模拟的是在招标案中合作，而徐予芊的财务部领到的是年终盘点任务，因为他们现在轮岗的部门未必是以后会待的部门，所以指派也不是硬性的，学员们大可以选自己感兴趣的案例参与。
对这些才刚开始接触公司运作的准新人自然不能要求太高，然而一切都是按照实际操作来的，需开的会议、需作的调查报告，甚至向上司汇报的邮件等等都要按部就班地实行一遍。一个晚上当然不可能演练完成，实际上今晚光交待各种事宜就耗去了多半时间，林放让他们下节课之前查找好资料，不明白的事请教各部门的前辈，汇报邮件直接发给他这个模拟上司，他虽然并不都了解所有部门的事情，但可代为转交各部门主管做出评价。
虽然听起来是一件大工程，可学员们的热情却很高，徐予芊知道有些公司的MT轮岗时只是过一过场，混个脸熟而已，这种案例模拟方式确实对深入了解各部门运作很有帮助，况且能挑自己感兴趣的部门案例参与，可以当成日后碰到大案子时的演练。徐予芊之前只是觉得林放的课程在内训师中算是多的，但在这节课后他已隐隐成为这次培训的主要负责人，因为其他内训师并不像他这样不怕麻烦。
她看着讲台上仍以一贯的沉稳应对学员层出不穷问题的男人，有些市侩地想，公司付给内训师的酬劳有多少呀，值得他这么尽心尽力么？
由于各个案例都涉及一些书面材料，而这到底只是培训项目，不好带到公司，林放要找两个人负责在园区宿舍这边收集学员的作业，男生那边毫无疑问地被最活跃的李锐抢到了这个任务。女生们则矜持得多，没有人抢着举手，林放慢慢从讲台上走下来，在徐予芊的座位前停往了。他的目光从镜片后温温淡淡地投过来，“方便吗？”
她只能点头。
后来徐予芊想破了头也没记起来，自己那时候是不是慌慌张张的，完全没了形象？
只是错开交会的视线后，却止不住嘴角想微笑的冲动。
上交报告这种事情其实只要晚上有林放的课时交给他就行了，只是有一次与李锐聊天时听他说，园区员工宿舍有一个独立的单元专程为级别较高的管理人员设立了几个单间，供他们有事时在园区留宿。这些人员基本上都在市区有住所，林放因为晚上有课，算是较频繁留宿的，李锐偶尔有事都会直接上那找他。
兴许是出于好奇，头一次交书面报告时她就借故没收齐，而在课后抱着一摞A4纸直接找到了林放的宿舍。
站在灯光柔和的走道上轻轻敲了敲半掩的门，得到“请进”的答复后轻轻推门进去，屋内的两人见了她都是一愣。
“又见面了，财务部的美女！”其中一人首先反应过来，用夸张的语气说道。
徐予芊也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个人，下意识看了眼另一个坐在书桌前的男子，“邢经理，我来找林经理交课堂作业，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课堂作业？”邢印天挑挑眉头，转头对林放道：“师兄，你越来越走火入魔了，到底是给XG当老师还是当经理的？”
他只是回以一贯不温不火的淡笑。
激不出他更多的反应，邢印天耸耸肩，转而冲徐予芊咧嘴一笑：“你没有打扰到我们，我刚同他说完话，这就走了。不过美女，你什么时候轮岗到我的部门呀？”
她看他一眼，“我叫徐予芊。”
“好，徐美女。”对方从善而流，“在下在销售部恭候大驾。”丢下这一句，他当真很爽快地走了，临走前还顺手带上了门。
房间里立即静了下来。不知为何，随着门锁“嗒”地一声她竟觉得空气有一瞬间的紧绷。
但很快就被林放打破了，他指指邢印天原先的位置示意她坐，自己却站起来，边问：“喝点什么？”
徐予芊回过神来，忙道：“不用了。”
林放却过去倒了杯茶，顺手又将门打开，仍是半掩着，这才转回来将杯子放在她面前，“刚巧泡了茶，你随便喝吧。”
徐予芊道了谢，这才想起自己手上还拿着那些报告，忙将它们放在桌角，他却一点都不浪费时间地拿过翻看起来。
因为对方的神色太过平静，徐予芊心里才冒起的些许尴尬感觉渐渐平息，慢慢喝了几口茶后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这个房间。
给高管们专备的单间条件确实要比普通员工的宿舍条件要好得多，然而那种酒店式冰冷冷的感觉却挥之不去，眼下这个房间暂时的主人显然也无意改变这种状况，个人物品几乎瞧不见，因而靠着床头摆放的一个小书柜格外显眼。
她不由起身走到柜前细看书目。
当然不会指望会有什么文学类的书籍，书架上如她所想全是企业管理方面的东西，有几本还是她一直想找却没能在图书室借到的。
“如果有你感兴趣的，可以拿回去看。”
徐予芊回头，看见林放已放下了报告，正望着这边。
她犹豫一下，“可以吗？”
“当然可以，这架上的书都是这几年积下来的，贪方便一直放在这里，有时公司宿舍的人需要资料时都会直接上这拿。”瞧出她在顾虑什么，他补充，“对我有用的书我都多买了本放在住处。”
如果别人这么说，徐予芊多半不会领这个情，反正现在天天要去公司大楼，午休时抽空上趟购书中心就行了，何必欠别人的情。
可如果是这个人的话……她看林放一眼，从书架上抽出两本她想看的资料书，“那谢谢林经理了。”借他的书，意味着又多了一个接触的机会，总觉得放过会很可惜。当然，会不会使用这些机会的决定权在于她，并不意味着自己很想接近他哦。
“多看些书总是好的，李锐来过我这里好几次了，没见他往书架上瞟过一眼，”真的有点教师架势的男子微微一笑，“他是实干型。”
徐予芊却有些多心，因为离开分数至上的中学时代后，她这种类型的学生其实并不被很多人看好，“林经理是说我属于书呆子类型了？”话一出口就觉不妥，为什么她在这个人面前总不觉用上挑衅的语气呢？
林放看她一眼，“我已经见识过你的行动力了。”
这算是恭维她吗？她一怔，还没琢磨明白，对方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很温和地说：“时候不早，我就不留你了，以后若有别的事情欢迎来找我。”
让女生很没面子的、来自男生的逐客令，由这个人说来却像是发自年纪很大的长辈口中，老气横秋，让人莫名有种想笑的冲动。
明明比她也大不了多少，还没到三十呢……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徐予芊仍是很乖巧地起身告辞了。
眼角睨见对方也跟着起身，似乎要送她的样子，不由脱口而出：“您别起来，我自己会出去的！”当真动作很快地推门而出，又意图明显地飞快地关上了身后的门，“啪”的声音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看着合上的门板发了一会呆，想自己是不是又反应过度，连“您”都出来了。
可是，她真的觉得他既然腿脚不灵便，就不必那么多礼嘛，弄得好像她又提醒了对方一次，他和正常人不一样……
单元里静悄悄的，让她不禁怀疑除了林放，这幢独立小楼是否还有别的人留宿。想到刚来时碰见的邢印天还有他喊林放的那声师兄，似乎两人的关系没有那么糟。可是也很难说，她对这个邢经理的印象并不是特别好，觉得他虽然表现得大方爽朗，却是很有心思的。
就如在财务部，对方的眼睛虽然是看着她，嘴上却不忘了把另一名培训生也加上，说成“两位”美女，半点也不得罪人。还有方才离开时关门的举动，有一股明显的故意味道。
不过不管怎样，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破坏不了她今晚的好心情。
这么想着，却没深究这份好心情从何而来，也没察觉到自己先前那种“才不会主动去接近他呢”的骄傲心情已不知不觉妥协了。
因为，是他先在一干女生挑中了她，等于默认了在他眼中她是有些特别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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