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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付出一切,原来他并不想要

宋沛霖在一个艳阳高照、睛空万里的日子,因为闲来无事,所以去还那些饭盒给林蓝。他们的每一次相见似乎都不是刻意的,或者说怕彼此之间多走近一步,而不让事情显得刻意。

恰巧这天林蓝正准备带乐彦去爬山,林蓝穿着一身宝石蓝休闲服,扎着马尾辫。乐彦也是同色系的休闲服,从颜色上看像亲子装。双肩包里准备了水和一些零食。武汉市内一马平川,小山包都难找一个,能够爬山的地方真是少得可怜。就说武昌区吧——珞珈山固然有个山字,武汉大学座落在珞珈山上,林蓝每年都是春天赏樱花的季节才会过去。东湖磨山游人太多,也离得远了些。唯一方便去爬的山就是离家最近的鸿山公园。

鸿山公园紧挨着鸿山寺,武汉洪山菜苔闻名遐迩,据说就是以这座鸿山寺为中心点,寺院佛光普照的方圆百里之内,只有这一带方能种出最好吃的红菜苔来,就是生吃也会脆甜的最上好的那种,美其名曰——洪山菜苔。如今城市扩张,鸿山寺方圆百里的地方哪还找得到闲置的土地来种红菜苔?

宋沛霖到了以后,一看林蓝母子这幅正准备出门的架势,可没有容他逗留的心思,他还想找她聊聊天来着。

他放下饭盒问林蓝要去哪里?林蓝说去鸿山公园爬山。

“哦?那里我还是大学的时候去过一回”宋沛霖勾起了兴致,也有心去走走,他试探着问:“要不,我跟你们一块去吧?”

“好啊”林蓝爽快地应着。

宋沛霖渐渐觉得他和乐彦简直就是林蓝的活道具,一直要摆不同的姿势傻呵呵地配合她摄影,她刚学会的技能,时时处处总想一展身手。你看她背着单反相机——拍景、拍花、拍人,乐彦丢给宋沛霖照管,还想找她说话?她拍起照片来根本就不理人。

后来,宋沛霖就不配合了,不听她摆布,什么站在一处雕像边、一处花丛中、一处美景前拍照之类的事对于他来说,真的好傻哦!唯有乐彦肯听她的,翘着兔子耳朵似的两根手指头,咧着个小嘴露出白白的牙齿一个劲的傻笑。宋沛霖帮她背着包,站在一边等着她,边拍边往前走。

有时候林蓝央求他“我给你拍照吧?”

宋沛霖坚定地说:“不要!”

她以不可思议地口吻叫嚷着:“为什么?我是学过的呢!你上影楼去拍人家还得收你钱,你上哪儿找这种免费的午餐?”那一刻,他觉得她一点也不成熟。

“就是不要”他厌烦地说。

林蓝只好偷偷拍他,拍出来多半是侧影,宋沛霖眼神忧郁,没一丝笑容。

宋沛霖发现了她的小动作,正色道:“把你那边,我的,所有照片都发到我邮箱里。”

林蓝打趣他说:“哼,你以为有一张好的,整天臭臭的一张脸,有人欠你很多钱不还吗?”

宋沛霖于是就从牙缝里挤出一丝笑容来给她看。

以前的每个周末都守在王希儿身边,如今整个人空了,不知工作以外的时间该用来做什么?整个人魂不守舍地始终找不着状态。他很少有开心的时候,就是脸上在笑,心里也始终是寂寞的。这样的他无人能懂,无处可说,唯有林蓝。她或许感同身受能了解他,不会因为他对一个人爱到痴傻而看轻他。

但是宋沛霖现在不提王希儿这个人了,跟谁也不再提,他有意想要去淡忘从前,生活总是要继续往前行,忘记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他不提,林蓝更不敢提了。

林蓝从攥着一把五彩汽球尽往人堆里钻的小贩那里给乐彦买了一只卡通汽球,将绳索绑在他的小手腕子上,让汽球在头顶悠然飘扬,乐彦笑呵呵地在空地上追逐着汽球玩。有时,他反复把汽球用力往下一扽,再等着它自己慢腾腾升到天上去;有时,他牵着汽球奔跑,像牵着一只飞翔的鸟儿般。这样的游戏被他不知疲倦地玩得兴致盎然。林蓝也就有了空闲和宋沛霖找个石阶坐下来聊聊,她从包里拿出水和面包递给他,宋沛霖接过去,打开水喝几口。

不再说失恋的事,宋沛霖不再需要林蓝的鼓励跟安慰。两个人作为两个个体的男女,彼此之间有一些了解,关系比友谊深一些,也许浅一些。这样的交情,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网络上能说的话,能开的玩笑,此刻四目相对反而无话可说。静默,暧昧,不自在,却有少许地享受这一刻,这是林蓝的心态。

宋沛霖专心致志地支起耳朵,听从鸿山寺传来的僧侣们诵经的声音。那圣洁的佛音传入耳中,就算你不懂梵语,只要肯静下心去听,便能感受到佛光在你伤痕累累、千疮百孔的心里一遍又一遍抚慰疗伤,掸落尘埃,驱逐烦忧。宋沛霖听着听着,眼神柔和了,神情现出少有的恬淡。

他对静静陪在身边不打扰他神游的林蓝说:“周末的时候能常常在这里坐一坐,听听佛音,真好,红尘俗事全忘到了九宵云外。”

林蓝摘下手腕上戴的一串佛珠送给他,红绳串起的八尊铜铸的弥勒佛像外镶着一层铂金,中间以八颗紫檀木的小圆珠子隔开。手链年份久了,外面包的一层铂金已经斑驳了,铜倒是磨得圆润有光泽,八尊弥勒佛个个笑容可掬。

林蓝将它从手腕子上摘下来放在他手心里,“送给你,开过光的。”

宋沛霖拿起手链仔细地看着,“你买的?”林蓝点点头。宋沛霖说很贵吧?林蓝说不贵,贵才舍不得送给你呢!宋沛霖说为什么你一个女的要戴弥勒佛呢?一点也不秀气,不美观。林蓝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别人都说男戴观音女戴佛。宋沛霖把手链还给她说还是你自己戴吧。

林蓝再次交到他手里说:“我常常一个人发呆的时候对着弥勒佛说话呢!我说弥勒啊弥勒,为什么你这么爱笑呢?为什么你都没有烦恼呢?于是我就信马由缰地想像——弥勒佛一定是经历过许多大悲大喜,大起大落,甚至是九死一生。他一定见识了人性的丑恶,世间的悲凉,他也领略过人间的美景,体会过人性至善至美的一面。走过凡尘俗世,笑看天下苍生,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常笑笑世间可笑之人。每当我的思想跟着弥勒佛去神游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我的那些绳绳苟苟之事,何需过于烦恼呢?每个人只要是放得下心中的欲望和奢求,都能立地成佛。”

宋沛霖这回认真地把佛珠戴在了自己手上,一个一个地用指尖拨转着,认真去体会她的话,他知道她有些话是间接在说给他听,他都懂,他也试着把一些事情从心里放下。

他们不再说佛的事,毕竟大家都是凡夫俗子,进入不了佛的境界,甘于堕入三界之中沉沦受苦。

乐彦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喝水,要零食吃,林蓝把手探进他的衣服里面摸一把他的后背,汗津津的,赶紧替他脱了外套,塞上干爽的纱巾。宋沛霖看着乐彦对林蓝说:“这孩子的眉眼和脸膜子都长得像你。”

林蓝摸一把乐彦的小脸说:“像我才好,像我才会性情温驯。”

宋沛霖对乐彦说:“乐彦,如果你能爬到山顶的话,叔叔就请你吃肯得基好不好?”

乐彦快乐地说:“好。”

“好,我们开始吧”宋沛霖牵着乐彦的手朝山顶走去,两个男生,两个在林蓝心里可爱的背影,她美滋滋地跟在他们身后,疾步跟上。

在半山腰歇脚的周淳在陈芷晴的提醒下,看到了正从山上下来的林蓝,林蓝手中牵着乐彦,乐彦的另一只手挂在一位二十七八岁帅气的小伙子手里。

周淳黑沉着脸挡在下山的道中间,任谁从身边过路也不让开半寸,他的目光穿透那三个人的身影望向那空茫的地方,强压着心头的怒火,等着责难她。

陈芷睛不失时机地在边上煸风点火,“你前妻还真有本事,这么快就勾搭上个帅哥!”

“你少放屁!”周淳横她一眼,怒骂道。

周淳不解在他手里黯淡无光的一朵花儿,为什么转手去了别人那里又变得活色生香了呢?那颜色更妍了,气色也更红润,林蓝内在的活力与激情如重生了一般,她变年轻了,粉脸红扑扑的,灿若桃花,甚至连眼角的细纹和脸上的色斑也变得调皮可爱了起来。

当四个大人僵在四个角落里泥胎般各怀心思时,乐彦扑过来抱住周淳的大腿兴奋地喊着:“爸爸,我要跟妈妈还有叔叔一起去吃肯得基,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哦,爸爸不去”周淳敷衍着乐彦,轻轻推开他,脸上的不忿掩饰不住,他横眉怒目地走到林蓝身边,斜眼睨着她怪声怪气地说:“我说你这么打定主意要离婚呢!早就好上了吧?”

林蓝气得脸色煞白,怒目圆睁,当着乐彦和宋沛霖的面,周淳竟然如此口不择言?她转过头去看了他们一眼,宋沛霖抿着嘴静静地站在一边等她,乐彦则呆若木鸡,眼中蒙着一层雾,或哭或笑,只待事态发展。

林蓝不想失了风范,她淡淡地说:“我跟你不是一个道德层面的人,你做的事情我做不出来。”

陈芷睛目光灼灼地上下巡视了一遍宋沛霖,她想:这个人完全就是我的菜嘛!林蓝这个女人真是太有手段了,为什么我喜欢的类型全在她手里?

羡慕、嫉妒、恨人有,恨自己无。陈芷睛就是不想让她太如愿,凭什么好东西都往她手里跑?她走过去,腆着脸笑着讥讽林蓝,“怎么才从婆婆那里献完殷勤,回头就来泡小帅哥?你的生活蛮丰富多彩的嘛!”

林蓝的眼神硬且冷,无视她,凛然说道:“我面前,轮不到你说话。”

陈芷睛倒底心虚,林蓝有风度的时候她也不敢撒泼,她噤了口,但是并不肯示弱,故意勾住周淳的手臂依在他身上,显摆出一幅亲热样做给林蓝看。

周淳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逼视着林蓝问道:“你今天欠我一个解释,你说,你是不是早就在外面有了人?自己想离婚反倒把一切过错都推给我,让我在所有人面前成为一个恶人!”周淳把事情想得复杂,越说越失控地上前紧紧捉住林蓝的手臂,审视着她的双眸,想从里面找出心中疑惑的答案来。

林蓝的泪水不争气地滑落下来,嘴唇颤抖,怒目圆睁瞪着周淳,她倔犟地抑制泪水不再继续往外溢。最后,她反倒笑了,奋力甩开他的双手,冷嘲道:“自己心里龌龊的人才会把别人想得跟他同样的龌龊,我说了我的道德观没有你那么低下,这样的问题我只回答这一次,下次,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担心周淳会对林蓝动粗的宋沛霖,不知不觉间早已站到了林蓝身后,见陈芷睛和周淳二人在林蓝面前态度过于咄咄逼人。他替她愤慨,想为她撑腰,想为她博面子,于是,上前来牵了她的手,柔声说:“走吧,乐彦在哭呢!”

林蓝任由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他以岸的形像站在她身边,她的心顿感慰藉与平静。那紧扣的十指深深地刺伤着周淳的心,林蓝不承认离婚前与人有瓜葛,但是这离婚之后的瓜葛她并不曾否认。然,岂是他能奈何得了的?他如今还有什么立场去对她说三道四呢?

林蓝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转头望去,见乐彦正一个人似懂非懂地静静地看着他的父母,眼泪无声,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着往下落。

林蓝倾身心疼地抱起暗自垂泪的孩子,抚摸着他的小脑袋,告诉他没事不要哭,边说边随宋沛霖往山下走,宋沛霖仍在帮她背着包,在外人眼里谁能不把他们看成一家子呢?这样的念头如针一般在周淳心里扎了一下,他实在看不过眼,大声喝住她:“你回来,孩子不能跟你走!”

林蓝回过身。周淳接着说:“你泡帅哥总不能当着孩子的面吧!”

林蓝气血往上冲,气得大脑短路,脑中一片空白,脸色涨得发红。少倾,她回过神来,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厉声怒斥道:“周淳,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当着孩子的面,请你积点口德!”

林蓝返身徐徐而去,周淳在后紧跟几步,逐渐心灰意冷地放慢了步子,任她落花流水东去也。周淳望长了双眼,脸上蒙上了一层雾,心中无限怅惘,把个陈芷睛忘到了九霄云外。当着她的面周淳丝毫不掩饰对于前妻的眷恋,可笑她不敢发作她的不忿,她想展现出好的品性,哪天他心一软说不定会娶了她,她要这张长期饭票,毕竟她的好年华也没剩几年了。

陈芷睛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她想:老天是不公平的,为什么她费尽心机,也不过尔尔?她轻轻一声长叹,独自跌坐在石椅上,冷眼旁观周淳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感受着:有的人距离很近,可是他们之间却隔着一条河。

陈芷睛忽然觉得冷,双手环抱在胸前,她抬眼看一眼淡蓝、辽远的睛空,时间已经进入深秋了。

这件事情之后,周淳待乐彦从林蓝那儿回来,赶紧跑去父母家追问乐彦吃肯德基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叔叔跟妈妈说了哪些话?叔叔什么时候走的?叔叔有没有经常去找妈妈?这些问题乐彦自然回答不了,孩子的记忆力无长性,转瞬即忘,周淳气得骂他:你个笨小子!

爷爷在一边见了,摇摇头叹息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爸!你少说两句”周淳心躁,容不得别人在他耳旁聒噪。

爷爷再一盆冷水兜向他:“你也不想想,小林自然是要找人的嘛!难不成你胡天胡地,还要人家为你守贞节?”

“那也不能找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嘛!那样的人太不可靠了。”再不像样的前妻有了新欢,男人的心都是会痛的,周淳更甚。

爷爷笑了一下,哲人一样说:“世事无定数啊!”

周淳乜斜着他父亲,满心愤慨,却也无言以对,沮丧地离去,天底下竟找不着一个理解他的人?

林茵再次搬来林蓝家,和上次不同,不再吵吵嚷嚷,不再满含怨怼。这次她情绪低落,心事重重,头总是低垂着,默不作声,林蓝想要开口向她探询些什么,她总是先开口求饶:“姐,什么也别问我好吗?”

她一个人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抽烟,拿着手机摁来摁去,信息发个不停。平日里不化妆不敢见人的她,如今不施粉黛,邋里邋遢,眼里布满血丝,黑眼圈又深又重,眉头紧蹙着,这哪是往日那个大大咧咧的林茵?这样的她还真叫林蓝看不惯。

林蓝料她必定有事发生,但从她那里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干脆激她说:“我打给青平问问。”

林茵拦住她,犹豫着说:“姐,我……要离婚!”

有的路,迈出第一步便是错,有的游戏一开始便已伤人。

第一次和张宸远有了鱼水之欢,林茵确实想收手,从此后,跟着青平好好过日子。但有的事就好比吸毒,有一便有二,更何况,她对张宸远有好感。脚步往前迈出两三步之后,她的心境也就变了。窦文涛说:上天造人时,一男一女原是配好的,只是许多人不对自己的爱情负责任,不为真爱而结婚,至使许多人在这世间寻不到自己真爱的人,一辈子守在一个不相爱的人身边。林茵想她和青平就是那配错的一对,她在张宸远身上找到爱情的感觉——面红心跳,化百炼钢为绕指柔。

然而林茵并不算高手。操控爱情就像钓鱼,她是握竿的人,本可以收放自如,吊足他的胃口。但她甘愿丢盔卸甲、自动投诚,把主动权送到了别人手里。张宸远悠然静待她灰蛾扑火。在爱情这场游戏里,他没有主动过,自然他不需要为此背负任何责任。

在一次纵情狂欢之后,林茵双手捧着他的面颊,倒底是吃文艺饭的,他的五官真是精致耐看,较之常人更显气质不俗。

林茵想起林蓝说的“催产素”,她不知道是不是这种物质左右了她,她越来越迷恋这个男人,不愿同他分开。甚至她不想让青平再触碰她的身体,一个丈夫、一个情人,这于她是难以负荷的沉疴。她的心是独幢的房间,一次只能容下一个人,她没办法心里装着一个男人去跟另一个男人过日子。

她下定决心地对他说:“我要跟你在一起!永远地!在一起!”

“好啊”显然,他作了另外的理解。

直到有一天,她告诉他“我跟他说了离婚的事,我搬出来了。”问题大条了,他才明白她说永远在一起是什么意思,那显然不是永远做情人的意思。他搞不懂女人为什么总是这么爱认真,一开始他就阐明过他的生活态度,他要的是床伴而不是妻子,他不是适合婚姻的男人,为什么女人就不能遵守游戏规则呢?

他只得耐心地去向她解释:“我先声明:我并不是在玩弄感情,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辈子保持情人的关系,但是为什么你要离婚呢?我不愿意你为我拆散家庭,这样的话我罪孽深重。况且,我不是女人可以依赖的对象。如果,作为丈夫和你在一起,你会对我失望之极。当那一天,你后悔的时候,生活已不能重来。”

林茵显然没明白他的意思,她说道:“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我只能这么做,让我穿梭在青平和你之间,我会疯掉,而且那样的做法对青平也不公平,我放手,会有更好的女人去爱他。而我也可以好好地来爱你,这样不是更好吗?”

这实在很麻烦,完全违背初衷,张宸远试图让她明白他,他说:“你知道我,我离过两次婚,我不会再对别人轻许婚姻,这两个字对于我来说太沉重,就像一幅枷锁,我本能地恐惧它……”末待他说完,林茵打断他:“我知道你不喜欢女人管束你对吧?我是开店做生意的,店里的事会耗掉我很多的时间和精力,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我会给你空间。”

这已经有讨好的意思。他并不为所动,但也不忍伤她,君子风度他还是有。他的语气硬了些,“你了解我吗?我在外面有说有笑,在家里我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抽烟,一句话也不爱说。我家里还有一个上初中的宝贝女儿,她很独立,但是鬼灵精怪,很难搞定。这样的生活你有想像过吗?”

林茵顿住了,她没想过,她的想像是另外一幅样子。

张宸远洞悉了她脸上细微地表情变化,他善于观察人的言行举止,也懂得其背后的含义,洞穿一切后许多人和事都了然无趣。他鄙夷地笑着说:“每一个女人在开始时都一样,说自己要的不多。过后,却要求你将她付出的所有都对等回报给她,我承载不起那样的付出,因为我回报不起。你不必为我做什么,你这样让我负担很重!”

张宸远说完便走了,潇洒地来潇洒地去,云淡风轻,你这里伤筋动骨,他那厢却事不关己,不伤一发,不损一毫。林茵意识到事态不好,自己处事太无脑了些,不免心中暗暗叫苦。

林茵知道她够不着张宸远,越够不着越觉得不能失去,着了魔的想要他。可是,张宸远想摆脱麻烦,越发地冷了,连鱼水之欢也不肯赴约,他真的不要她了!

林茵的神经绷得紧紧地,人变得歇欺底里,易怒,情绪脆弱、失控,如星星之火,一点就着。在家里动不动就摔东西,踢东西,冲着林蓝大呼小叫。

林蓝知道她倾尽所有,孤注一掷在张宸远身上,偏偏错寄东风,知她如坠万丈深渊,凡事让着她,避着她,不与她计较。

林茵一根筋地执着在张宸远身上,去找他,张宸远大多数时候推说忙,不肯相见。偶尔,林茵情绪稳定些,语气和缓些,他方才出来,一起去喝个咖啡。他还是会像以往那样很绅士地帮她放糖加牛奶,林茵喝不来咖啡,非得把这种苦苦的东西调得像香浓的奶茶。

咖啡馆里有柔美的轻音乐缓缓摩挲在耳际、心间。他肯出来,林茵多少镇静些,在他凛冽的面容上,总能些许找着点温情的影子。

张宸远帮她搅拌好咖啡,方才顾得上自己,他只加半包糖,不加奶,他就是喜欢咖啡的醇香,以及淡淡的苦味,就像人生。

这是他们来过几次的地方,只是情绪与气氛不相同。以往,他口若悬河,常常令她发笑,他说喜欢看她笑,他说她笑起来好美,像一只在太阳底下打盹的猫。

张宸远品着咖啡,回味着唇齿之间的余香及苦涩,悠然地听着音乐,这时若能来一支烟会更好,他的手指无聊地在桌面上和着节拍轻轻敲击着。他说这支曲子叫做《忧伤还是快乐》,忧伤与快乐只在一念之间,看你是悲观主义者还是乐观主义者,他说我是悲观主义者,凡事我总是先想不好的一面,当这一面我能够承受时,我才会开心。林茵静静地听着他说话,只要是他说的话她都爱听,哪怕他只是胡诌,她都乐意去当听众。她看着他,一双水盈盈的眼眸顾盼有神采,一支手支在桌上托着腮,静默着,安静而乖巧。

张宸远陡然之间觉得心软,笑着说:“以后,你有心事的时候,烦的时候,高兴的时候,都可以找我喝喝咖啡,聊聊天,只要有空,我随时愿意奉陪”

这话再次提醒她事无转寰,林茵低头啜饮着咖啡,那温热的水气氲氤上来湿了她的眼眸,她再抬头时已是泫然落泪。

张宸远慌忙抽出纸巾想替她擦拭眼泪,林茵固执地接过纸巾回绝他,自己揩开净脸庞。为了取悦他精心涂抹的妆容被她大动作地擦得满脸狼狈,白一块黄一起的,哭花的熊猫眼,糊掉的睫毛,一条黑色的泪痕洇染在鼻翼的两边。用手一擦她立马变成了一个面目模糊的人,与美丽毫不沾边。但,也叫他心痛,毕竟,她知道压抑自己的情绪,不叫他在大厅广众之下丢脸。

有服务员频频向这边好奇地张望,碎碎低语,唉,已落人话端了。张宸远干脆挪过来在她身旁坐下,揽住她的肩轻轻按下她的头,让她可以靠在他的肩头哭泣。她反倒又不哭了,擦干净脸,抬起头来凝着他,贱兮兮地说:“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很快乐呀!你有很多话跟我说,我也总是在笑。虽然我这个人有很多缺点,但是我愿意把自己变成你喜欢的样子,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合得来,你总要去试试看才能知道……”他打断她的话:“这些都不够,……不够去维系婚姻那种冗长、繁琐、相看两生厌的日子。”

婚姻在他眼里竟如此无趣?林茵无话可讲,她想想自己近日来的种种委屈,或许不该拖上他一起来负责任,都是她一厢情愿。但,究竟想知道自己值?还是不值?她执着地追问他:“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说吧”张宸远耸耸肩,示意他会真诚回答。

“你有没有爱过我?”她的眼神直直的,眨也不眨,他脸上那瞬间闪过地阴影大概也难逃她的法眼,他觉得脊背发冷,转尔之间,他冲口而出“有。”这话未必就是真的,出于风度而说,怕不能服人,他又补充道:“你长得这么漂亮,个性活泼可爱,怎能叫人不爱呢?”

这个问题他从来就没想过,“爱”这个字早就丢在青春年少的风中岁月里去了。但是,很久之后的日子里,他常常会想起林茵仰面质问他“你有没有爱过我?”他回回都悔之不矣,为自己曾有过的迟疑,为自己的薄情寡义,对于爱过他的人,他原本可以做得更好些。

林茵不再缠张宸远了。只是,她并未死心,她换成了短信攻略。她一天给张宸远发十几条短信,譬如:她在做什么,她想他了,她在听他说过的曲子《忧伤还是快乐》,她说忧伤与快乐同时盘旋在她心中,她想起已往快乐的日子时快乐,想起今后将成为陌生人时忧伤。

张宸远的回信永远只有那几条“别这样”,“会过去的”,“回你老公身边去吧”。

林茵最恨“回你老公身边去吧”这句话,她忿恨地回他“你在人家的心上插上一把刀,还假装很关心地把药方开给人家,受伤的人宁愿痛死也不会要你的药方!”

张宸远回道:“茵,我不知道你这样认真,早知如此,当初便不会招你犯错。”

林茵颓然回道:“当初你以为有支红杏自己奈不住风流伸出墙来,你不采白不采是吗?”

他的回复是“我也不至于那么龌龊,我以为我们只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林茵这时反倒镇定起来,心里起了一股劲,她想就算转身也要留下个优雅的背影。日后,他方会在怀念她这朵红玫瑰之时,留下点尊重地回忆。她给他的最后一条短信是——“你一定看轻我了,我不会对别的男人这样,如果你不需要我的情,我想学金庸小说里的纪晓芙说一句‘我永远不悔’。”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进了张宸远早已结茧的心里,要许久许久之后他才能回味出痛来。

林茵几天不去店里,从云端跌落的心情无人能懂,反而还怕成为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天大的笑料。常言道:“破罐子破摔”,她不由得佩服起中国人的造字功力,任是什么样的处境都能为自己的心灵找到一个出口。

林蓝忙完一天,下班,回到乌烟瘴气、满目狼藉的家里,连连摇头埋怨还像个人住的地方吗?林茵在家里关了一天又一天——睡觉、看电视、上网。其它的,凡事不理,也不打扮自己,林蓝还真是不习惯天天对着她一张素面朝天的脸。

林蓝收拾桌上的空瓶子,空的饼干袋子还有泡面碗和水果皮,去房间叠被子,接着扫地、拖地、擦桌子。她手脚利索地收拾出一个整洁明亮的家,方才吐了一口气,催促林茵说:“快点去换衣服,我们今晚去外面吃,好好喝两杯。”

喝两杯,林茵有兴趣,换了衣服随她出来。

在家附近,一间好一点的馆子,选了个僻静点的位置坐下来。林蓝点了好几道菜,叫了一瓶红酒和两听雪碧。

雪碧兑红酒,这样的喝法虽然口感会好些,但常常叫人醉得不知不觉。

林茵穿着白色高领毛衣,宝蓝色短款羽绒服,深蓝色牛仔裤,光脚穿着一双球鞋,长发随意的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脸上没有任何妆容,眼睛干涩,黑眼圈投影在她白皙的脸上显得她那样疲惫,那样萧索。如同被抽干了水份的花朵,苍白又无力,招人怜悯。

林茵只管喝酒,林蓝边帮她夹菜,边没话找话地说:“我以前总是特别嫉妒你。”

“嫉妒我?”林茵不信。

“嗯。”林蓝点点头说:“你比我长得高,你每餐比我多吃半碗饭,可是你都不会胖,我却常年保持在五十五公斤左右。”

“哼”林茵笑了一下,“我倒是羡慕你咧,你从小文静,爱看书,你懂得比我多。不像我,就知道臭美!”

姐妹俩相视一笑,林蓝暗想:勾起她说话的欲望就好办多了,只要林茵肯开口诉说,她也就好劝了。

果然林茵开口了,她愁肠百结地问:“姐,你说男人是怎样看待感情的?男人是不是只要女人的身体,不要她的灵魂?”

林蓝怔了一怔,这?也太难回答了吧!

她支支吾吾地说:“我想……男人对……没有灵魂的肉体……应该不感兴趣吧!”

“是吗?”林茵笑了一笑,一脸荒凉地说:“他会因为一个有灵魂的肉体,而多怀念她一阵吗?”

“会吧,人毕竟是有感情的动物”林茵不安地回答她。她想林茵心里有太多困惑,而这千千结唯有张宸远才能解开,虽然张宸远这个人有些落拓不羁,但是林蓝觉得他是个有底线的人,她相信这样的人坏不到哪里去。于是,她自作主张拿起手机给他打了个电话。她说:“我是林蓝,出来聊聊吧!”对方有一阵迟疑,她又说:“放心吧,吃不了你。”对方问清地址,应允马上会到。

林蓝挂了电话,林茵预感到不妙,好奇地问:“谁呀?”

“张宸远”林蓝说:“有什么话,你们当面锣、背面鼓的,把事情讲清楚。”

林茵慌张了,如同做了亏心事一般说:“我不要见他,该说的话已经说清楚了,多说并不能改变什么。”

“人家马上就来了,他骑摩托车,快得很。”

“要见你自己见吧,我要先回去。”林茵站起来,惊慌失措,落荒而逃。

“你走什么呀?”这究竟是一种什么心理?林蓝倒不明白了,张宸远都敢出来见面,她又有什么不敢面对的?

在林蓝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的时候,张宸远就已经出现了。

见桌上有一副空出来的餐具,酒半盏、汤半碗。便知有人用过,一想那人可能是林茵,四下里巡视了一眼,却也不见人。正迟疑是不是该坐下去,林蓝先开口道“坐吧,那是林茵的碗筷,她跑了。”

林蓝喊服务员来重新换上一副碗筷。她给张宸远倒上酒,倒完一杯,酒瓶见了底,又重新叫了一瓶过来。

张宸远见了林蓝倒有几分窘,还有几分胆怯。他想林蓝这人一向正经,待会,不知会怎样给他难堪?

林蓝说:吃菜呀,别干坐着,举杯同他干了一大杯酒。张宸远自己坐不住,沉不住气,开门见山地说:“你想骂我,就骂吧!我知道自己很无耻!”

林蓝顿了一顿,说:“哦,不……,蒋英姿在我面前没讲过你一句坏话,所以,我相信你不是坏人。”

张宸远干掉杯中之物,又为自己和林蓝斟上酒,自嘲地笑笑说:“有时,好人会干坏事。我说过我不是圣人,希望你们可以少恨我一点!”

张宸远点上一支烟,淹没在烟雾缭绕里,面目模糊。林蓝说:“给我一支吧!”

林蓝接过张宸远递来的烟,张宸远倾身替她点上火,她对着跳跃的蓝色火苗深吸了一口,烟雾不往肚中去,入嘴即吐了出来。俩人都沉浸在烟雾袅袅里,张宸远想:林蓝有时是个凛冽的女子。

两人抽着烟,喝着酒,半天未说话。张宸远心想:林蓝身上有跟他相似的地方,如若当初耐得下心多去了解对方,说不定今日之事会有另一番格局?如是想的时候,由然地对她生出些好感来。

两个人把第二瓶酒喝得所剩无几时,张宸远看着桌上的两个酒瓶,心说:林蓝还真挺能喝!

林蓝沉吟了一下,幽幽地说了一句:“你真的就不能考虑一下茵子么?她对你是真心的!”

张宸远低下眼睑说:“对不起。”

林蓝倒也无话,这世上最不能强求的就是别人爱你!

张宸远补充说:“茵子,你们这么叫她是吗?她是个简单的女人,挺好。她跟我一样,都是自私的人,从来都以自己的感受为中心,不顾及她人的痛苦,这样的两个人如果成为一家人,便要天雷勾地火。”

林蓝不解何意,张宸远说:“会闹个天翻地覆。”

“你是这样看茵子的?”林蓝问。

张宸远并不就这个问题做出回答,他说:“你们姐妹俩,你太犀利,男人有时可不希望你太过聪明哦。茵子则糊里糊涂,搞不清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如果她跟我处久了,会发现我其实并不如她老公好。”

林蓝若有所思,对着烟灰缸禅去指间多余的烟灰,对他说:“张宸远,我真的不懂,什么样的女人才能收得了你?”

张宸远笑了笑,林蓝没像他预料的那样找他大闹一场,他已经很感激,他收起了一贯的油嘴滑舌,诚恳地说:“譬如说蒋英姿,可能你又要笑我爱上了蒋英姿,我再次强调是类型啊!我要说一件蒋英姿的事,给你听。”

林蓝心想蒋英姿的事还能有我不知道的吗?她淡淡地笑笑,张宸远读懂了,但猜她未必就知道那么多。他依然接着说:“蒋英姿老公刘斌,有一段时间外面有人,那女的我见过。”

林蓝诧异地把嘴巴张成了“O”字型,呆怔半天,才缓过神来,惊问道:“这不可能是真的吧?完全没听英姿说过。”

“她跟本就没向任何人求证过,怎么可能跟你说呢?直到今天她老公还不确定她是不是知道这件事,但又不敢去试探她,你说她高明吧?”

“那后来呢,他那边是怎么了断的呢?”

“刘斌怀疑蒋英姿可能起了疑心,就对她更好了,试图打消她的疑虑,蒋英姿也很配合,人前人后地晒幸福。那个女的就很笨了,她对我说,想不到刘斌在她面前山盟海誓,回到自己老婆面前又跟老婆亲亲热热的,分明是想享其人之福的伪君子。于是她气不过,走了,去了别的城市。”

林蓝松了一口气,为英姿鸣不平道:“想不到刘斌是这种人?亏了英姿平时省吃俭用,一门心思扑在家庭上,真是不值得!”转念一想,她眼里亮了一下,问道: “莫非英姿还不知情?”

张宸远摇头说:“未必,有一次我故意试探她,对她说‘你看刘斌多爱你’,蒋英姿笑说‘是吗?’然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以为没人发现,但,恰好被我观察到了,所以我相信她是知道的。”

林蓝怜惜地呻吟:“可怜的英姿!”

张宸远深恐林蓝多事,去搅乱平静的一池春水,咛嘱道:“这事过了也就算了,蒋英姿不提,你就烂在心里吧,永远也不要说出来!”

“那个女的是谁呀?”

“人家已经放下了,就不要再打听了!”

“我一直当他们是我心目中理想家庭的典范,唉,叫人不胜唏嘘呀!”林蓝长叹了一口气,再灌下一大口酒。

张宸远笑了,笑她的幼稚,他说:“世上本无典范,好的家庭关系是修练而来的。‘修’指的是修补,‘练’是忍耐。蒋英姿忍了,她的生活受了些磨砺,但,仍然是一路向前的。你不肯忍,从前的生活,从前的人,从此后跟你了无瓜葛。倒像是上错了车的人,中途下来,孑然一身,茫然无措,了无去路。倒不如当初,忍了一口气,生活的列车继续往前行,再过个十几二十年,回首望去,浮生如梦,那点爱恨情仇谁还能放在心里记一辈子?”

林蓝鄙夷地斜了他一眼,不屑地说:“你倒是理解得深刻,在婚姻路上——你并不成功。”她本想说他是个“失败者”,但她不想损得人家太没面子,又将语气收回了一些。

张宸远并不介意,你选择放浪不羁的人生,还想人家处处称颂于你,这就太牵强了!他怅然笑道:“如果一开始遇上对的那个人,而我自己也懂得处事之道,我也有机会做回一个你们眼中的好人。”

酒喝光的时候,林蓝叫服务员来买单,张宸远拦着她,三言两语说服来收钱的小妹接了他的钱。林蓝抱怨说:“是我叫你出来的,用不着你来买单。”

“我乐意!”张宸远调皮地笑了笑,说:“以后你们姐妹有什么事,我乐意相助!”

林蓝打了一个寒噤,她暗想:张宸远这样的人,没事还是不见的好,太有诱惑力了,说不定连自己也会掉进他的旋涡里去。

她最后问他一个问题,她说是帮茵子问的,这话不太好开口,也顾不了语法错误,相信他会懂,“你会因为,一个有灵魂的肉体,而多怀念她一阵吗?”

张宸远呆滞住了,眼里涌上很复杂的内容,林蓝读不懂。半响,他笃定地说:“会,伤了太多女人心,今后会去反省自己。”

林蓝随着张宸远一同漫步走出酒店,张宸远戴上头盔,跨上摩托车对站在一边送他的林蓝说:“上来,我送你!”

林蓝摆摆手,说不用了,家离得近。

林蓝对他并没有多少好感,这点他看得出来,他的心里有小小地沮丧,他说:“下次有机会和你,像今天这样喝着酒,聊着天,或许,我愿意对你讲讲我的故事。”

“会的”林蓝敷衍着回答他,目送他启动摩托车,绝尘而去,不久,便消失在夜色的车水马龙中。

霓虹灯下,昏黄的光束照射着夜雨粉尘似的颗粒纷萧而下,秋夜的雨滴,飘落在面颊上略微有点凉。深秋的雨最不值得盼,这雨一下,冬更近了。这场雨只怕又要连绵无绝期了?

林蓝抬头看一眼细雨纷飞,雾气凝重的混沌夜空,拉紧了前襟的衣服,低着头,疾步赶回家去了。

林蓝到家时,林茵还没睡。开着一盏台灯,在柔白的灯光里,她正偎在床上翻着一本娱乐杂志看得心不在焉。她在等姐姐回来,想知道张宸远究竟同她说了些什么?林蓝把张宸远的意思,大致向她复述了一遍。林茵听完,眼神黯淡了下去,说睡不着,爬起来去客厅看电视。林蓝洗完澡出来,客厅里没开灯,在电视忽明忽暗的光影里,林茵抱着半人高的毛绒熊蜷缩在沙发里的背影一抖一抖的,她正在暗自抽泣。林蓝叹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间门,留给她一个自由空间去渲泄情绪,不久就听见门外响起了林茵压抑着情绪地嚎啕大哭。大概情绪无法自控,但又不想过于失态,引起别人骂她自作自受,她的哭像是捏着嗓子的。就像呼啸长风,虽然来势汹汹,但是在穿过了几条巷子,转了几道里弄之后,再也没了气势,有的只是不甘心、憋屈与难受。

林茵在姐姐家住了将近半个月,梁青平没什么反应,林茵倒不在乎他的态度。她仍对张宸远不死心,她总还抱着一线希望,想着他没准会发现他其实对她还是有一点点爱,一点点不舍,而回头来找她,她要一直等在原点。

林蓝倒是看出了其中的端倪,青平没反应,表示他给林茵留着余地,张宸远这个人,他如果肯承诺你什么,一定不会后知后觉,他精着呢!

林蓝劝林茵回去,在青平没有关上心门之前,赶紧回去,向他认个错,以后踏踏实实过日子。

林茵执拗着,不肯低这个头,她认为错已然错了,倒不如将错就错。像一条摇尾乞怜的哈巴狗一样回去,今后就别指望人家还能拿你当个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青平来求你回去?”林蓝恨不得给林茵两耳掴子,让她好好清醒清醒。

“我要离婚,哪怕换一个人过也好,就是不能再跟青平在一起,我不想一辈子在他面前抬不起头做人。”林茵这阵子踟蹰了很久,她认为这是逆境中唯一可行的一条路。置之死地而后生,正是这个意思。

“不行,你一定不可以离婚!”林蓝坚定地说。

“为什么?你可以离婚,我就不可以?”林茵嚷了起来。

“你有没有想过爸妈的感受,两个女儿都离婚的话,你叫他们怎么抬头做人?”林蓝有些气急败坏。

“我也不想啊!”林茵红了眼圈,委屈地说:“如果当初你考虑一下张宸远,他明明就很欣赏你,你肯跟他相处看看的话,我当他是未来姐夫,就不会打他的主意,那样的话不就没有今天了吗?”

林茵话语刚落,豆大的泪珠顺着面颊滑落下来。这一落泪,眼泪便跟绝堤的河似的收不住了,干脆借着跟姐姐吵架,把这许多天的委屈一起流尽好了。

林茵的委屈令林蓝觉得冤,她也红了眼圈,赌气地说道:“你现在什么都怪我?我哪里知道会发生这么多事情?早知道我婚也不要离就好啦!”

林茵抹了把眼泪,不屑地说:“你那个婚本来就不值得离,姐夫他心还在家里,你要是肯睁只眼闭只眼放他一马的话,日子还不是照样过。像他那样的男人一旦单身,后面排着长队的女人想嫁给他,我要是你,只要有钱花,我才不会去便宜别人。”

林蓝吸了一下鼻子,悲上心头,怅然说道:“你就是这么看我的?我在你心里就是个苕货是吧?周淳跟青平是不一样的人,跟周淳过日子,就像那些深宫里的皇后,有名有利,可是终日只有自己孤单一个人,平常夫妻那些吵架斗嘴,一起散步、一起看电视的生活都让人嫉妒得半死,那样的寂寞,让人想发疯,真的让你也去过几年的话,看你要跟钱过?还是跟人过?”

林茵愣了一愣,一时无话可说,她可不是过得了清冷日子的人。

林蓝稳了稳情绪,又来哄她“要不我陪你回去吧?我也去跟青平道个歉,你的事我没帮你把好关,我也有错!”

“不要,你有什么错?跟你有什么关系?”林茵又拧了起来。

林蓝就叫了起来“林茵,在没有伤害更多人以前,当我求你!好不好?悄悄地回去吧,别闹得翻天覆地,人仰马翻!”

“姐,你就知道和稀泥,你为什么就不站在我的立场,为我想一想呢?我回去的话,还有路吗?”

“怎么没有?青平到现在不吵不闹,他就是不想把影响扩大,他还在等着你回头!你清醒一点,别再傻了!谁对你是真好你还看不出来?”

林茵静默了片刻,须臾,仍然摇头拒绝姐姐的提议,她说:“我伤他太深,他一定恨死我了,我借着他偷偷给他哥五千块钱的事,跟他大吵一架跑了出来。实际上,我只不过是借题发挥,为自己寻找一个离开他的借口,他现在应该明白了,我根本——就是在等他犯错,瞅准了一个时机,有心想离开他。他一定看穿了我的小伎俩,一定非常瞧不起我,我没办法回去,我今后在他面前没办法为人。”

这段话,林茵是哽咽着说完的,说到后面,又掉下一串泪珠来,她别过脸去,拿纸巾捂了眼睛以下的面庞,更衬得一双眼睛红通通,水汪汪的。

林蓝想到事态任意发展将会带来的严重后果,心里纠结成了一股麻花,她心一躁,便显得处事急迫了些。此时,她本应给林茵一些冷静思考的空间,但她仍是步步紧逼、语重心长地说:“不回去你又该怎么办?起码,你应该去找青平谈一谈,看看他怎么想的?”

林茵语无伦次地问:“青平,他……他不会……杀了我吧?”

林蓝僵硬地笑了一笑,说:“会杀了你的人不是青平,是妈!在她知道以前,由我陪着你回去,去找青平诚诚恳恳地陪个不是,许个保证,把这事平息了,别再让谁知道!”

林茵想了想说:“不行,我还得再想想,你别抬妈出来逼我,你们要是再逼我,我就离家出走,我上南方去,我要是会讲外语的话,我就出国去。”

林蓝一片苦口婆心,尽付东流水,她不由得气绿了眼,恨其不争地骂道:“你真就跟张宸远说的一样,是个自私的人!”

林茵回讥道:“就我自私,你就不自私?你的事要别人理解你,你怎么就不能理解我呢?”

林蓝这下没了脾气,两手一摊,咬着下嘴唇,鼻子里哼出一口冷气,干看着她,无可奈何,气得牙痒痒,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林茵看电视,懒得理她。她悄悄地发了个信息给张宸远“你才是个自私的人!你才是!才是!才是!”

张宸远想打个电话来解释一下,林茵摁了他电话,关了手机。实际上,她大可不必如此反应过激,她不接电话,张宸远才懒得多打一通过来。他总有些怕想甩开的女人纠缠于他,他宁肯表现得凛冽些,冷过头了像西伯利亚卷来的长风,他又往往自责不已,他就是这么矛盾个人,想洒脱些,又有时心软。

过后,林茵收到一条信息,他说“茵子,如沉般后的海面,我会静静地记得你。”

林茵没有再给他发信息,她想了好几天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沉船后的海面?记得就记得呗!跟沉船后的海面又有什么关系呢?

其实,张宸远只不过引用了台湾诗人琼虹的一首诗《记得》当中的一句,林茵不读诗,自然是横竖也看不懂了。

原诗是这样的:

你如果/如果你对我说过/一句一句/真纯的话/我早晨醒来/我便记得它

年少的岁月/简单的事/如果你说了/一句一句/浅浅深深/云飞雪落的话

关切是问/而有时/关切/是/不问/倘若一无消息/如沉船后静静的/海面,其实也是/静静地记得

倘若在夏季之末/秋季之初/写过一两次/隐晦的字/影射那偶然/象是偶然的落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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