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我叔叔照顾的很好,比原先的那位打着尽心尽职的旗号谋朝篡位的佣人强多了,我对你简直要刮目相看了,你哪来的那样大的本事,把这样老谋深算的夫人都骗了,我实在想象不出还会有什么使你为难的事。”麦达先生衣冠楚楚,眼神却透露着心计。
“您别这么说先生,我……我其实并没有做什么,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柯沫忐忑不安的回应道。
“当然,一切都可以推给咱们头上那个所谓的神灵,说辞也好,责难也罢。”麦达先生说,“我得去看看我亲爱的叔叔,你把他安顿在哪儿了?”
柯沫始终认为麦达先生是个十足的伪君子,居心不良,提出去见将军的意愿也恐怕是心里有所算计,但偏偏这样的要求柯沫又找不到正当的理由拒绝。不管她对将军的感情多么的无私和诚挚,但现在她毕竟是一个外人,而他们是流着相同血液的亲人,侄子看望生病的叔叔天经地义,她一个外人,凭什么阻止呢?柯沫先一步进到房间,跟正在看书的麦城将军打了声招呼,算是为他接下来的会面提个醒:“将军,您的侄子,麦达先生来看望您了。”
麦达先生摘下帽子,笑嘻嘻的和卧病在床的叔叔打了个亲切却显得做作的招呼,而后者的面容却严肃起来,情绪有些波动,他用嫌恶的眼光扫了一眼就不悦的把头扭到一边去了。
柯沫把一切看在眼里却又不能帮忙,感到心烦意乱,她早就知道将军会有这种反应的,面对一个曾经对自己见死不救的亲人,再次见面的仇恨要比一般人多的多,她猜到将军的心一定很疼痛,所以她的心也为之心疼起来。
“我刚从印度回来,我在那儿的生意出了点意外。”麦达先生用平稳的口气说,好像日常生活中和长辈偶尔的谈话那样,毫不拘谨,也不为以前的事而尴尬,“所幸我把它处理好了,不过那地方实在够糟的,三天两头出事故,我可能还要为它奔波劳碌上好一阵子呢。”
“你做着什么生意?”麦将军狐疑的打量这个在外形上要比自己苍老很多的侄子。
“烟酒生意,我给他们提供世界各地的名酒。”这个患有衰老症的年轻男人把手杖靠在墙边,缓缓地坐在垫了鹅绒套的椅子,用一种饶有趣味的眼光打量着这间灯火通明的屋子。
“你别把裤子赔进去就是了。”叔叔把嘴一撇,出人意料的说了句令人捧腹的话,他好像不如刚才那样生气了,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眼中的愤怒变成了不屑。
柯沫看着将军神情这奇怪的转变,觉得莫名其妙,她原本以为他一定会气急败坏的让自己的侄子滚蛋,却没想到他竟越来越心平气和。他好像对这出会面应付自如,根本无须大动肝火就可达到目的,或许他认为狼心狗肺的侄子还有点用途,他所表现的平和态度其实是一种必不可少的权宜之计。柯沫用自己的看法揣摩恩人的意图,却始终把握不定,觉得将军在这事上显得讳莫如深,于是心里对他的爱慕又增加了一分。
他们在一种宁静平和的氛围里聊了许多家庭琐事,如同矛盾不曾存在,麦达先生更是热心的提起罗马有所康复治疗中心,从建立的二十年备受赞誉,他相信那对治愈叔叔的病很有好处,但将军却婉言谢绝了,他认为自己的健康已经大有起色,假以时日,便可以拄着拐杖出去走走了。他们的谈话到这里已经显得亲密无间了,麦达先生甚至主动的坐在叔叔的床边。
又过了没多久,麦将军就能坐在麦达先生送给他的一张轮椅上离开他呆了很久的房间,那一天对他来说简直是他生命的另一个开端。他的心里暗自揣摩着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府邸的想法,于是在身体尚未完全康复的情况下,对他昔日的仆人发号施令,让他们砍倒了文西夫人叫人栽种的一种异国他乡的树,那是长久以来为她缓解思乡之苦的。麦城是一个真正的将军那样,使这个家在短时间内按着自己的意愿朝前发展。
他和他的侄子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言归于好了,柯沫从没听到他们谈起将军生病时受到的压迫,他们彼此心照不宣的回避这段亲情的裂痕,谁也不愿开诚布公的谈及自己当时的真情实感。但他们对这样的生活方式习以为常,麦达先生更是毫不避讳的谈起自己在赌桌上的失意,拿着点事作为饭桌上谈论的话题。
在这期间,柯沫和麦将军的感情发展的既平稳又迅速,他们彼此对这样的状态都十分满意,苏日安没有人为自己那份炽热的感情吐露心声。
有一天吃完晚餐,麦达先生有事先走后,柯沫把轮椅上的麦将军推到书房,他说想找到自己生病前的那本小说,把它看完。那是法国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作者写的一本通俗小说,有一段时间风靡全欧洲,将军心不在焉的低头看手里捧着的书,总是情不自禁的抬头打量伏在写字台专心致志的登记账目的家庭教师。这是她自愿承担起的工作,除了账目登记外还有另外一些需要记录下来的琐碎小事。搁在往日,像这样索然无味的琐事一定会叫柯沫忍无可忍,但在爱情的驱使下,她心甘情愿的承担起这一系列的家庭杂事。她现在已经不是名义上的家庭教师,她的学生连同她的雇主一起被她带着报复的快感逐出了家门。但她乐于呆在这里,而且这个家的主人也不希望她功成身退,就此离去。
麦将军用自己饱经风霜洞悉世事的眼神毫无顾忌的打量这个贴心服侍自己的年轻女人,他对她的来历很感兴趣,但更加注重的还是她非同一般的眉毛。麦城将军被人就是注重自己打扮和穿着的人,从他有意识的那一刻起,他就每天坚持擦脸,刷牙和梳头,剃胡须,能够撑着身子坐起来时就换上干净平整的衬衣,打着领带,戴上名贵的手表。他的身体越健康,在穿着方面就越考究,几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他命令仆人给他订购最时新的衣服和亮闪闪的靴子,即使有的时候这些东西只能穿给包括柯沫在内的少数几个人欣赏。
对于心上人的这一爱好,柯沫表面从没提出过异议,但心里其实一直颇有微词,也许因为她的眉毛是与生俱来的缘故,所以对那些刻意打扮的人本能的感到反感,。但这样的情况发生在将军身上,就令她的看法为之缓和起来。“这是对自己和别人的一种尊重。”柯沫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邋遢的马夫的住所,那些随地乱扔的衣服和马鞭都使她觉得将军的做法是值得赞许的,“这总比将自己的缺陷毫不掩饰的暴露在众人面前好的多。”柯沫已经变得越来越多的把马夫和将军放在一起比较,衣着,生活习性,说话时的谈吐无一例外,这俨然已经成为了她与日俱增的习惯,但她自己并未曾留意到这点。
“她真是个无时无刻散发着魅力的女人。”麦将军在看小说走神的间隙想到。当他确切无误的意识到眼前这来历不明的家庭教师对自己怀着一种近乎无法掩饰的倾慕时感到了无比自豪。于是有一天,他借着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向她提起他苏醒之初承诺慢慢告诉他的极为重要事来。
柯沫双眼充满过去的温暖,凝视着使自己欢悦的人:“在一场不可避免的灾难中,您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把那对我不坏好意的士兵教训了一顿。”
“很多年以前的事吗?”这位昔日的英雄若有所思的问。
“事实上已经真真切切的过去十四个漫长岁月了,在一个被敌人控制的港口,我随着一群六神无主的逃向港口,等待一艘即将靠岸的船只。那时候我还年纪尚小,模样和现在有很大差别,我被一个丑陋的士兵所纠缠,难以脱身。无论我怎么恳求都没有人敢出手救我,就在我万念俱灰时您出现了。”柯沫感慨万千讲述那使她感到无比恐惧却又无比幸福的往事,双眼渴望又期待的等待着将军的恍然大悟。
“我把那人打了吗?”麦将军满腹疑惑的问,对于这份使柯沫激情万分的往事他连哪怕一点细枝末节都捕捉不到。听着柯沫的叙述,他就像听着与自己无关的,素不相识的人的故事。
“揍的相当厉害,在场的人都看的目瞪口呆,那个士兵满脸是血,泥泞中混杂着他的四颗牙齿。”柯沫说。
“那真是奇怪的很,我向来以理服人,除了在战场上不可避免的杀戮之外,我对一切都保持着和平的态度。”麦将军抓耳挠腮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