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叶浮生带给了她什么呢?她们不常碰面,自从将军康复之后,而且善于察言观色的柯沫觉得将军并不喜欢那个在自己岗位上工作优秀的马夫,总是避免提到他,即使是提起了也会用轻蔑的口气嘲笑他的地位,穿着的品味和瞎了的眼睛。对此柯沫并不感到诧异,她把这刻薄的看法归咎于上流社会对下层社会因为不了解而造成的偏见。但她并不会因此就与将军辩解,在谈话方面她常常都是被动的。
那么她为什么始终对他念念不忘呢?就因为他救了自己一命吗?柯沫在失眠的时候百思不得其解。往往想到这里她都会认为一直都是自己的善良在捣鬼,因为她牢记着这一份恩情。于是她就开始开导自己,他是那样冷漠自私,那样的高傲清高,那样的没有品位,在选择伴侣这方面,不然就不会和一个人老珠黄的厨娘走的那样近了。那何必要为这种与自己不相干的事生气呢?柯沫清楚的意识到她们不属于同个等级的人,即使柯沫生来并不高贵可是将来注定会过着上流的生活,这点和马夫的未来有着天壤之别,他可能会一直埋没在熙熙攘攘的劳碌中,终其一生,默默无闻。
但该死的他竟一点也不爱她!柯沫怨恨的想到:“我比那个厨娘不知强了多少倍,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来,可他那只高傲的眼睛却对这点熟视无睹,宁愿委曲求全的和她在一起,也从不向我表白丝毫 ,我一直以为我的魅力早会使他神魂颠倒呢!”美貌女人的虚荣心一直在她的心中隐隐作祟,这是因为自己的价值被蔑视而产生的愤懑,她认为连像将军这样勇武过人的男人都对自己关爱有加,那么从别人那里获得同样的亲睐或是更多的爱慕应该是理所当然,但唯独那个玩世不恭的马夫,柯沫想不明白他有什么权利不那样做,每次他们碰面,他都会从原本和厨娘交谈时的亲热神态变得面无表情,只跟她冷冷的打声招呼,就像他一直蔑视着她一样!
柯沫每次遭到这种傲慢的怠慢都会不禁怒火中烧,她没办法原谅他对待自己和厨娘的双重标准,于是倨傲的天性使她变得不近人情。在一些由她做决定的事情上她都会刁难那个不可一世的马夫,幸灾乐祸的希望着他能把自己像骄傲的公鸡昂扬的脑袋垂下去,但她做不到,她不知道在这点上谁也做不到。叶浮生依旧我行我素,无时无刻散发出一种没有人能改变他生活态度的姿态。这就使柯沫心里打了个郁结,原本对马夫产生的好感完全被怨恨清扫的一干二净了。
“摩玛城只有冬天,雪是它唯一的风景。”麦将军在散步的时候看着从广袤无垠的天空飘落的一片片晶莹剔透的白色,万分感概的说。他们在星期六的时候会有这种消遣,两个人一起步行到离家不远的公园里散步,那的喷泉都结了冰,水柱变成透明的冰柱。在他讲完这话后柯沫才注意到,这里的冬天确实是长的离谱,严寒一直把这城市控制的牢牢的。但它一直在发展,在成为世界上响当当的城邦,在成为淘金者心中梦想的圣地。尽管有一些评论家对它褒贬不一,但它依然继续自己建立初期的辉煌,除了战争,几乎没什么能毁了它。
麦将军的健康恢复之后,他用很短的时间重新体验了摩玛城带给他的欢愉,享乐,但最初的新鲜过后他便很快对这里千篇一律的生活厌倦了。他打算到罗马去,就在最近完成一次心血来潮的长途旅行,柯沫当然毋庸置疑要一起去,关于这点她欣喜不已,充满了极大的热情,去哪里并不重要,只要能和心上人一起出游,哪怕到世界的任何角落去,都会带着一种浓重的浪漫色彩。
对这个打算麦达先生给了极大的赞许,他表示自己在罗马有生意上的朋友,他们都是很好的罗马当地居民,只要他写封信去,他们就会照顾这对快活的伴侣。麦达先生在叔叔身上倾注了前所未有的古道热肠,什么事情都愿意为其效劳,而且从不抱怨。但他的叔叔并不像他表面所表现出的那样信赖侄子,总是派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给他做,真正重要的事从来都是他一手操办的。这令他图谋不轨的侄子心中懊恼又不敢表露出来,但心里记了仇,他是个心胸狡诈的早衰症患者。
旅行的事情麦将军一个人就能处理的非常得体,在这方面他是个老手,有一些必要的细节他都能轻而易举的完成。柯沫把这些看在眼里,认为将军是一个和蔼可亲又精明能干的绅士,她跟他在一起参加任何仪式时都会令人瞩目称赞,在一些人眼里,他们是最无与伦比的一对。
柯沫有一天从睡梦中惊醒看到那天在糖果店对她大打出手的女人一脸忧郁的站在床边,她吓得魂飞魄散,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幻觉。在决定出发到罗马的前几天她总会出现同样的幻觉,一开始她总是心惊肉跳,但次数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到了后来只觉得别扭,不晓得这样的纠缠还要持续多久,行期逼近时她就对这一现象视而不见了。
他们决定做轮渡到那个古老的国度去,麦将军说这是最方便也是最有趣味的方式。动身那天柯沫兴高采烈,但那个孤独的幻影始终缠着她,柯沫无奈的摇摇头,紧接着充满了怜悯,因为被她的痴情触动,她对她说:“你到拉斯托马镇找找看吧。”
麦将军一脸凝重,完全没有了昨日即将启程的期望,因为他看到驾着马车送他们到达港口的是那个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人。麦达先生说他是个出色的马夫,在通向港口的这条路上绝不会出任何差错,麦将军心里虽然极不情愿,但找不出理由反对这样的安排,在坐上马车时他用狠毒的眼光瞪了一眼正忙碌的马夫,而叶浮生却泰然自若,无视着他的攻击。柯沫坐在将军身边,心里一刻不停的想着就在帘子外的叶浮生,她产生了一种奇怪的依依不舍的感情,这令她为自己的想法羞愧,怎么能在自己爱慕的出类拔萃的男人面前想着与他无关的另一个男人的事呢?
但这样的感情并不能像它产生的那样消散,她越是刻意的逃避这个想法,帘外驾车的身影反倒清晰在目了,于是她干脆正视起来。麦达先生对叔叔不停的献殷勤,夸夸其谈的讲着罗马的各种好处,风土人情,赫赫有名的杰出人物。这些话在麦将军听来索然无味,他正为近在咫尺的马夫闷闷不乐,在柯沫听来毫无意义,她始终自寻烦恼着。
到了繁华的港口,叶浮生面无表情的把行李送上船,只和麦达先生在僻静的角落低语了几句,一眼都没有看站在甲板上亲切谈话的两个人,匆匆驾着车离开了。麦将军用眼角悄无声息的看了一眼疾驰而去的马车,心情变得豁然开朗了。柯沫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使她心烦意乱的人驾车离开时留给岁月的侧影,她突然感到无比伤感,一切难过的情怀都在她的胸怀摊开了,像一个在平底锅煎着鸡蛋,一点点的向外延伸,一点点的升温,最后烧灼的熟掉。
所幸的是这张制作失败的煎蛋很快便被技艺不高的厨师丢进垃圾桶,莫名其妙的伤感也烟消云散了。船长亲切的和一路遇到的乘客打招呼,询问他们的健康情况,或者谈谈天气,为即将开始的行程打个轻松的开头。他是个长着褐色络腮胡的约莫五十岁的男人,他原来当了十五年的海军军官,后来就在这艘远洋船上当了船长,这是因为他热爱大海。柯沫和他在甲板上聊着信手拈来的话题,被他的风趣幽默逗得笑个不停,脸上红光满面,完全没了刚才的阴霾。麦将军在甲板上来回踱步,步伐庄严踱步,步伐庄严沉静,像长官巡视手下的士兵一样。而麦达先生则用他用非同一般的交际手段,和一名陌生的贵妇人聊得兴味盎然,他很会吹牛,但他每次吹牛时都会用眼睛暗示你接下来的故事他就要胡编乱造了,这样反倒引起意想不到的效果,并不惹得听众讨厌。
第一个大海上风平浪静的夜晚,甲板上想起了由大提琴演奏的华尔兹,那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他的手法十分娴熟,做的和专业的大提琴手一样好。有很多乘客都愿意这样打发漫漫长夜,他们和不认识的人跳华尔兹比在舞会上和跳过许多次的人默契的多。麦将军邀请柯沫陪她跳支舞,但柯沫慌乱的拒绝了:“不,将军,我不能跳的像你那样好。”
麦将军邀请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后便有些不耐烦了,他眼瞧着越来越热闹的场景再也不愿等下去了,他丢下故作姿态的柯沫走到一个外表光鲜亮丽的小姐,很快他们就融入在这个歌舞升平的环境里。柯沫作为一个局外人看着这一幕气得眼眶都泛了红,她把脸撇向一边不去看这令她难过的举动。她本来认为将军爱她爱的死心塌地,应该一心一意的只想和她跳舞才对,现在的行为无疑是一种背叛。但她不敢吭声,连眼泪都不让他看到,这会使她敏感的自尊心受到伤害。柯沫一直有一种自己在这场爱情里地位卑微的感觉,因为她一直深信不疑的认为将军钟情于她是对她无尚的恭维,她就是应该感恩戴德才对,她就是应该百依百顺才对,她就是应该俯首帖耳,一直以卑微的身份仰视他才对。
她对自己这样的醒悟委屈万分,如果在爱情里都不能做到平等,再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地位卑微的人去期待了。但她不敢就这个想法探究下去,这只会让她怀疑自己,给自己造成更大的矛盾。在舱室里用餐的将军显得神清气爽,昨晚令柯沫难过的意外他一点也没觉察到,或是一点都不在乎。柯沫也不像头天晚上那样悲伤了,她把一切使自己烦躁的问题丢在一边,只想花更多的心思在日后的行程上。
“您的舞跳得真是不错,叔叔,连我这个时常跳舞的人看了都要自叹不如了。”麦达先生正喝一杯浓茶时说。
“以前在军营的时候,偶尔会有这样的娱乐,在这点上,我一直做的相当好。”麦将军洋洋得意的应道,“这十几年来我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对跳舞的热衷,虽然听上去这并不适合一名身经百战的将军去做。”
“我从不觉得跳舞与性别或身份有什么密不可分的联系,在我看来,有的先生甚至跳的不比能歌善舞的女士差,经常博得满堂喝彩呢。”柯沫轻声细语的附和道,“只有热爱舞蹈的男人才算的上是真正有风度的绅士,才更受大家欢迎。”
麦达先生搁下茶杯,漫不经心的问道:“叔叔到过罗马吗?不如我来了谈谈我对罗马的看法吧,我毕竟到过那里,所见所闻将得了几天几夜呢。”
“哪里需要你来讲,说不定罗马我比你更了解呢,我去了不下五次啦,光是十年前我就一连在那儿呆了很久,那是个使人忘乎所以的地方,我总愿意呆在那儿度过无数个白天黑夜。”将军一脸自豪的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讲了他害怕触及的话题。
“是这样的,使人流连忘返呢。”麦达先生说。
柯沫抬起头,万分惊讶的打量起沉浸在自豪里的将军,困惑不已的问:“十年前您做了件了不起的越狱事件吗?”
一开始将军并没有反应过来柯沫婉转的话里所向他暗示的意思,反倒一头雾水:“我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他不明所以的反问道。
“我以为被囚禁的人是没可能被允许独身出行的,难道不是吗?”柯沫一脸困惑。
“是的,是的,当然是这样!任何国家的法律都没有开明到那种程度。”麦将军大惊失色,在柯沫的一再追问下终于发现自己犯了言多必失的错误,于是焦急的解释,为自己的口无遮拦懊丧不迭,生怕引起柯沫对他什么的怀疑。他很快使自己镇静自若下来:“我是说那是我十年前的梦想,唉,每个人都对美好的生活抱有憧憬不是吗?善解人意的柯沫小姐,当一个人满心绝望无所适从时,他的高尚的灵魂是被上帝允许不受拘束的。”说完他耸耸肩膀,装出轻松的样子,但小心的观察柯沫的一举一动。
柯沫习惯性的咬了咬嘴唇,眼神露出忧伤:“您这么说真让我难过,将军。”
麦将军安抚她说:“我一直都相信你愿意用一切抵消我所说的磨难。”他觉得自己这句话讲得十分适宜,为此心中不禁暗暗得意,好像所有的情况他都把握十足。
柯沫欣慰的微微一笑,为将军的话感到舒适,内心为他的措辞感动,昨晚的不悦刹那消散,爱意重新占据了她的感情。
“你们讲得话真让我感到莫名其妙,好像我是个局外人,在这艘远洋轮渡上,与你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要不然怎么会没办法理解你们的谈话呢?”麦达先生作出落落寡欢的样子,但其实他对自己没办法参与这场谈话并不在意,“让我来说些老少皆宜的话题,嘿,叔叔,您原来的副官喜事临头啦!这事我早有耳闻,但昨天我向他确定了这个讯息,确实有这么回事呀叔叔。”
“哦,该死。”麦将军气恼的嘟囔了一句,“该死的你能不能别管我叫做叔叔啦!你瞧瞧你那张脸,谁能相信会是我的侄子!人家会将我当成老怪物的。你还是叫我将军吧,我听得出来你是在跟我说话。至于那个副官。”他补充了一句,显得有些心虚,刚被他岔开的话题又成了他的阻碍,“我不在乎他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自己去干吧,爱干什么干什么,我不愿意对他的事事无巨细统统了解,我没有尽这个职责的义务啦。”
“嘿,将军叔叔,首先容貌的事并不能怪我,我又何曾没有苦恼过呢?我才不会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可以发誓说我毫不在意,虽然我会因为这点一辈子郁郁寡欢。”麦达先生说,“可是那个副官,您对他不像以前那样器重了,我之所以在您病重的时候把他留下来当马夫,是以为这样的做法会使你高兴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