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你就必须回答我!他是不是?那个该死的独眼龙!那个无时无刻都想爬到我头顶的混账家伙!”麦将军突然发起怒来,抓着柯沫的肩膀将她甩倒在地,她绊翻了身旁的椅子,,“我老早提醒过你吧!离那居心叵测的家伙远远地,你反而和他串通一气啦!是不是他说什么你都相信,而我的话你却听都不听,有什么了不起!瞎眼老鬼有什么了不起!难道我比不上他吗?”
“你是个胆小鬼!”柯沫抱着头,坐在地板上一边瞪眼一边大叫。
麦达先生见状立刻起身前去扶起柯沫,他不知道叔叔的火气从何而来,他已经很久不再莫名其妙的发火了。但这次他脖子上青筋暴起,眼睛闪着凶光瞪着地上的柯沫,就连自以为对他了如指掌的人也对此难以理解。他当然可以把这一系列的冲动算在为爱的嫉妒上,听到这么个美貌艳丽的姑娘会对一个瞎眼马夫死心塌地的确令他感到震惊,但平心而论叶浮生确实算是个男的一见的人才,有人对他倾心爱慕再正常不过。这样一来,麦将军的嫉妒便显得不可理喻了,唯一的解释是他对叶浮生曾经抢他风头的事怀恨在心,关于这点,是完全可能的。
这次的争吵直接将柯沫的打算变成确切的行动,顾虑什么的统统见鬼去吧!哪怕风餐露宿,哪怕重操旧业,随便做个什么家庭教师,况且她认为自己的处境并不会这样差。她已经和将军撕破脸皮,把讨厌他三个字清清楚楚的写在脸上,哪怕仅有微小自尊的人也会赞成这么干。至于她会不会想着土耳其庄园看一看,或者写封信给他,对她来说,这都是自取其辱的表现。爱情里既然没了她的位置,再可怜巴巴的回去有什么意思。
这逐渐演变成一种矛盾的心理。柯沫认为逼迫自己不去土耳其庄园,甚至不再去任何庄园都是因为她对他留下的残存记忆深深刺痛她的缘故,所以才可以逃避,跳过一切与他有关的情节。这难道不又是另一种自取其辱吗?无论如何,去不去找他,看他为了死在一片静谧中才完成的婚姻都不是眼下的问题,她得离开,到了除了将军府和土耳其庄园的地方对这个问题进行一番苦思冥想。
麦将军余怒未消,为柯沫对自己的轻蔑态度恼羞成怒,唯一值得宽心的是她并没有得到叶浮生心头藏着的真相,虽然他们确实好过一段时间,但他并未对她开诚布公。“还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他的吗?”麦将军自言自语道,“他以为他什么也不说就能俘获她的心,这点狂妄自大的性格可真是一点没变。”这是一个好兆头,证明他还有挽回这段越来越迷恋的感情的可能,只要花上比平时放任自流时的更多心思。他已经有了危机意识,并且意识到她这只蜜蜂随时都会在一个光阴里逃走,于是他得挥起捕网上前去捕捉她。
他预料到她会走于是命令仆人将家门紧闭,他得利用这么点时间来给她的步伐造成阻碍,去劝她打消即将离开的决定,在做这一切之前,他总得使自己重新充满柔情,使刚刚暴戾的自己看上去是某一个疯狂却一去不复返的瞬间。他挂上了笑脸,整理了时新的礼服,跃跃欲试的等着那个时刻的到来。
事情在一方面进展的相当顺利,又在另一方面糟糕透顶,顺利的一点在于柯沫发现大门紧闭,以一种铁面无私的姿态阻断了她的去路,使她不得不硬着头皮找到将军,希望他,不,更确切的说是用生冷的口吻告诉他,留一颗在某一方面丧失感情的心在身边折磨或是争吵都是百害无利的。糟糕的一点又在于她坚定不移的态度使他的挽留看上去多此一举,面对她强硬的态度,他只有放下架子,厮磨硬泡。
“照我说,你应该把天遮起来。”柯沫站在客厅里嘲讽的对坐在沙发上的麦将军说,她对他的做法表示不满,所有关于他的一切,西装,领带,油光可鉴的皮鞋,价值连城的西班牙怀表,都和虚伪,丑陋混为一谈,他一笑,露出刚镶好的金牙,那模样与传说中和想象中战功显赫的将军大相径庭,更像一个暴发户。
“我想不明白你怎么舍得离开我。”麦将军做出与他内心完全不符的难过神情。他转动自己受伤的戒指,表明他心绪不安,那是他在一场赛马场上赢来的战利品。
“曾经我完全想不到我们会有这么一个结局,我觉得我总能宽恕一切不尽人意的事物,就像宽恕我本身的不足的一样。如果所有的日日夜夜都跟我想象的未来生活中任何一部分相似,我就会一如既往为它们的不断重复辛劳付出。但终于不是这样,我看到的是我的爱起初得不到跟它同样的爱的回报,最后是在一场都来都嫌难为情的混乱中成为牺牲品,使我清清楚楚的看到,如果我不能把我的爱如数收回来,就让它们彻底脱离我,成为坏死的一部分吧。”柯沫说,“你使出这样的手段毫无必要,我不相信你真的会为我的离开感到难过,或许这份流露的感情是千真万确的,但谁能证明这不是一种心血来潮呢?这漫长的日子恐怕并没有教会我什么有用的东西,但我起码知道了在做任何一个决定时都不能优柔寡断,由其是我心里认为非做不可的事。”
“我真难过你只记住了我不够完美的一面,难道我没坐过一件对你有益,使你觉得满意的的事嘛?”麦城将军站起来皱着眉头,“我难道是个十足的恶棍吗?”
“并不是那样将军,在倾诉我的抱怨时我并不愿抹杀掉你的好处。”柯沫说,“我是说你慷慨大方。”
“慷慨大方?”将军问。
“是指用钱方面。”柯沫回答,毫不在意的朝四周扫两眼,“并不是一个吝啬鬼。”
“我也给你买了很多东西不是吗?所以不该说我把钱都用在了自己身上,这种说法对我来说不公平,柯沫!”他显得不耐烦的抽起一支烟,“瞧瞧,瞧瞧,我倒成了吃力不讨好了。”
“我今天来找你并不算是为了和你商量我要走的决定,因为我非走不可。”说完她转身就要走,脸上的表情是漠然以及近段日子里悴不及防的便是使她产生的疲惫。这已经成为她如今的惯常表情,在她既不表示喜悦和难过的落泪时,谁也驱散不了她的这种心态的反映。
“哦上帝!瞧这儿有多个多么狠心的人!有一个多么忘恩负义的人!他将我所为他牺牲的一切都抛诸脑后,难道她忘了,我那本该功成名就的十二年是如何因为一时的见义勇为变成了充满磨难的十二年!”麦将军突然捶胸顿足,露出心痛万分的模样,“是十二年,而不是十二天!磨难能使现实中的十二年成为一段没有尽头的苦难岁月,谁没尝试过那样生不如死的日子,谁就不能确切的认为监禁的生活像他所体验过的失败中最残酷的一种!那是黑暗!折磨!肮脏和生不如死!”
柯沫停了下来,感到烦闷异常,也许她应该立刻走开,即使她明白这样驻足有可能打乱自己原先的计划。但她没能再朝前跨一步,去迎接她的未来生活。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对待我的吗?哦,亲爱的,别说你想的出来,这样残忍的手段任谁也想不出来,但你应该牢记在心的是我所过的苦头跟你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他哭着说,“我每天吃的,用的,全都像魔鬼一样吞噬我的健康,我的生命几乎都要在拷问中耗尽了,如果不是我一直想着你的话,我老早魂归西天啦!”
坚实的堡垒遇上点灵魂的风吹草动变得摇摇欲坠。柯沫想到,无论他们重逢之后的生活有多少的不尽人意,但他为了她深陷囫囵是千真万确的,也就是说那份恩情是千真万确的。无论有多少的不满,都不能逼迫自己只朝坏的方面看而忽略好的一面,在这样的矛盾中柯沫既恨得好死,又于心不忍一刀两断。在他所描述那些骇人听闻的苦难时使她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自己,这简直太容易了,于是她便觉得自己很懦弱,像她所讨厌的奈尔怯懦的人一模一样,像她所瞧不起,望而生厌的人一模一样。最后也不愿意听使自己愧疚痛苦的话后蹲在地上无声的哭了起来。
柯沫没能得偿所愿的去体验自己的未来生活,如果她对命运屈服的话她会认为留下来是未来生活里的第一个决断。她已经彻底打消了给土耳其庄园寄封信的念头,但这也不一定,所有规划好了的计划并不能像在规划它们时那样轻而易举。她认为选择留下来是一种怯懦的表现,于是她没办法不痛恨自己,使自己看上去可怜巴巴的。更令她感到万分痛苦的是,叶浮生对她的影响力大到她始终认为他并没有脱离她的生活,无论他的步伐有多远,她老也改不了追随他一直朝前走的习惯。摆脱这样的吸怪对她来说同样是种痛苦,于是柯沫不得不万分沮丧的想到被她给予厚望的未来生活就会周而复始的巨大痛苦。
无论麦将军如何表现出他自以为的脱胎换骨,也就是说尽他所及的做到最好,嘘寒问暖,带她参加一切女人都望眼欲穿的聚会,让她恢复她最初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完全是贵妇人的待遇。他向她提出请求希望她能重新担任记账这个职务:“那些支撑我们现今生活的账目,早在某一个荒谬的时刻面目全非了,但我却以为你一定能使它起死回生,因为你曾经做的那样好。”柯沫自然会如他所愿,在空闲的时刻整理一些账目,她发现有一些她曾经并未见过的支出,那是将军一手打理的,现在事无巨细的全权由她处理,是他为了显示他对她的充分信任以及他的豁达大度。柯沫不由的想到自己曾经那样珍惜他给她的一切恩惠,哪怕是声早安也会使她坚信自己获得了最伟大的爱情,而如今得到了最大的好处却始终觉得内心空空如也,是个巨大的黑洞,深邃过任何人的爱情故事。
距离收到那封信的时间来说将近两个月了,那个心中描述的夕阳早已不知道过去多少个,过去多久了,也就是说自称老光棍的家伙,已经告别单身汉的生活,投身到毫无生趣,按部就班的循环中去了。他可能还会去打猎,或者随便换个别的活计,这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他会在将近黄昏时分心神气定的回到家,换上拖鞋,在等待晚餐上桌的空档阅读一本他酷爱的但似乎永远看不完的小说。在他认为适合度假的日子,就算是经济拮据,完成一次放松的度假也是有绝对必要的,这就是他浪漫生活的一种,无论现实带给他多大的困窘,他自己长早的适合灵魂游荡的世界是不会遭到侵犯。可惜这一切和柯沫都不会再有关系,她想到这些只是无能为力的庸人自扰。
即使谁都看得出来柯沫对将军的那种令人艳羡的热枕不复存在了,麦将军也毫不在乎,从前她简直将他当做偶像来崇拜,现在所剩的仅有救命之恩的恩情,也就是说当做了毕恭毕敬的人。换成任何一个对真爱敏感的人都会对这样的变化怨声载道,由这点可以看出来麦将军之所以不抱怨完全是因为他不认为自己费尽心机失而复得的人并不会是他享乐人生的一大缺憾,因为谈情说爱对他来说不吝又是一种心血来潮。
在一次盛大的冰雕晚会上,有人提议进行一个即兴游戏,每一位光鲜靓丽的小姐评选标准自然是大众的眼光都要上台,到一座由晶莹剔透的冰雕铸成的舞台上,讲一件自身认为经历过最荒谬的事。对于这样纯粹以享乐为主的游戏中,当晚华丽打扮的柯沫自然难以幸免,当她被点到舞台上,脚下踩着坚硬的冰块,霍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渴望的房子,深吸一口气,谁也不看只望着远处一盏迷人的霓虹灯:“我在宜昌荒谬绝伦的恋爱中失去我赖以生存的灵魂。”
台下除了惊呼还是惊呼,皑皑的白雪映出它们兴味盎然的脸庞,显得被这样的坦诚逗乐了。他们幸灾乐祸的朝站在台前的麦将军看去,这使他脸色铁青,却不得不故作镇定,捧着僵硬的微笑看着柯沫,并不发表任何意见,更不去打断她的那番使他颜面扫地的谈论以在众人面前显示自己的豁达,这样的场景使他记起战场上时叶浮生当中指出他的一次错误观点,那种自尊受到贬损和这次的对比简直如出一撤。
“我对我的未来不再存在什么奢望,我只愿活在我自己的铜墙铁壁之中,活在我的世界,其余的男男女女像鱼一样在我四周游来游去,它们没有能力撼动我。”柯沫说着突然想起一句很久以来的一句话,那话是从淮渡那里听来的,他当时正阅读一本书,然后缓缓地抬起头说“往昔深远而美丽。”
提起淮渡是一件令人伤心的事,虽然她们相隔那样遥远,往昔的岁月依然在她们的心上留下印记,那是拉斯托马雾霭的印记,还有每天清晨不绝于耳的锯木头的声音。即使关于淮渡的记忆一再在柯沫的心里若隐若现,这也不能证明柯沫对他的感情死灰复燃了,只是在经历这么多事情之后,回想任何一件与她有关的事在痛苦的思念里都不吝是中消遣。她所随心所欲做的任何事都是毫无顾虑的,并不怕触犯将军的禁忌,像他说的那样贬损他的尊严。她感到这样的生活具有强大的迷惑人的力量,任何事物都有它独特的魅力,在冬天里试图养活一株玫瑰花,玩充满童趣的游戏,用扑克牌搭建一座铜墙铁壁,把市面上所能见到一切种类的蔬菜混在一起做一盘沙拉,品尝它难以形容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