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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

从正月初十到正月十六是赏灯的日子。每年的这个时候,各地制灯的能工巧匠和商人纷纷云集京城,把自己的产品拿到灯市上售卖。灯市上形形色色的花灯,应有尽有,专程前来观赏的人摩肩接踵,热闹非常。正月十四开始试灯,各种花灯开始点亮悬挂;正月十五灯会正式开始;正月十六罢灯。

罢灯这天晚上,京城的女子会结伴夜游,由一人持着点燃的香在前面走,其余的人跟在后面,名为“走百病”,祈祷在新的一年里无灾无咎。在城门处,女子还会在黑暗中摸索城门钉,如果能摸到,就是吉兆。这一夜,各城门都通宵不闭,任由百姓往来,守卫京城的卫戊队的士卒校尉则通宵巡逻,维持秩序。

梅玖好不容易等到了天黑,便兴致勃勃的要出去玩。锦瑟怕晚上太黑、城门太远不安全,想起梅玖只听得进去夜青玉的话,便派人去朱雀阁传话。不久,锦荣跑过来说:“公子说我许久没出去玩,正好听说小姐要去摸门钉,就让我随小姐一起去。”梅玖乐得有人陪,她扔下快昏倒的锦瑟,拉着锦荣的手说:“好啊,我们一同去吧。”

出门后,二人向南走,锦荣问:“小姐,我们怎么不去西门?那里又近,人多热闹。”

梅玖摆摆手说:“非也。西门去的人多,好福气都被摸光了。南门人少清静,到时候只有我们,我要把母亲和哥哥的份一并摸回来。”

走过闹市,周边的人家越来越稀少,灯火也越来越暗,最后只靠着梅玖手中的一支香发着微弱的光芒。锦荣瑟瑟不安,她拉着梅玖的袖子跟在她身边,梅玖安慰她说:“你别怕,京城很安全的。再说,南门有卫戍队,不会有事的。”

卫戍队是兵部下属专职于京城治安、火禁的兵马指挥司,分设五城兵马司,即中、东、西、南、北五城兵马指挥司,正六品衙门。如今指挥使顾孟春为五成兵马司的统领指挥使,正五品,官职高且格外重要,因为五城中的中城指的就是皇宫。

就在二人快走到南门,后面隐约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梅玖心惊,难道真的这么倒霉让她碰到劫匪了?她回头看了看,连个人影都没有,这时她才发现,这段路前后都荒无人烟,而她手中的长明香转头的功夫已经熄灭。

瑟瑟。

锦瑟顿时慌了神,带着哭腔说:“小姐,我们回去吧。”

梅玖故作镇定说:“没事,一会儿卫戍队就会有人过来,我们快些走到城门处就好。”现在前后都没有人,与其跑回去只是稀少的人家,还是去城墙边找卫戍队比较妥当。

瑟瑟,瑟瑟。

周围黑暗处的怪异声响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近,梅玖有西山的经历之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很容易惊慌。她骇得加快脚步,逐渐跑了起来,可她拼命跑到南门时却发现,南门大开,周围却无一人把守。

梅玖倒吸一口冷气,她回身找锦荣,可背后连个人影都没有。她彻底害怕了,最后一点理智告诉她不能大喊,万一暴露位置就坏了。她望见城门外有一片小树林,兴许往那里跑能够暂时躲躲。她越跑身后人追赶的越紧,听着脚步声密密麻麻有五六个人。

她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回头一瞥,清晰的看到几个人的轮廓正在疾步追赶,带头的人已经离她很近。他们周遭无人,也无需再躲,寒光一闪拔出长刀,刀尖直指梅玖。

梅玖连滚带爬的往树林里逃,她这是得罪谁了,非要取她性命,怎么想也想不出来,难道是天黑认错人了?

她没头没脑的跑,身后的人紧追不舍,咬得越来越近。她疯跑逃命,顾不上看清脚下,失足掉进一个树凹中,扭伤了脚。这一摔倒是躲过了黑衣人,她藏在树凹里面,听到黑衣人跑了过去,紧接着又折了回来。她吓得大气不敢喘,一手紧紧攥着手腕上的珠串,这是她一害怕就不自觉的小动作,脚腕还是诡异的折着,疼得她眼泪横流。

黑衣人就在她上方四处寻找她的踪迹,忽然头上传来叮叮当当刀剑交错的声音,不久又没了声响。梅玖瑟瑟发抖,忽觉得脖子后面一股热流,她一抹,黏黏的,举到眼前一看竟是一片血。她再也忍不住吓得尖叫一声,也不知哪来的力量跳了起来,两眼一翻险些晕过去。她看到不远处一个黑衣人倒在血泊中,表情狰狞。她转身要跑,想来对方流那么多血可能死了,这才壮着胆子细看,那人脖子上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她靠着树干,抬眼发现黑衣人不知被何人所杀,尽数死在这里。每个人都是脖子被极细的划开一道,伤口整齐,外翻的皮肉间白骨森森露出来,一剑毙命。

梅玖哪里见过这架势,她双脚灌铅挪不动,吓得张着嘴却发不出声。这时树林外火光闪动,她下意识的要爬回那个树凹,却听到梅朔的声音正在叫她的名字。是哥哥来找她了。

她亚着嗓子大喊:“我在这里。”喊了半天因为惊吓过度声音极小,无论怎么扯着嗓子,声音就是发不出来,远处的梅朔听不到她的声音。她眼看着火光越来越远,绝望的捡起身边的石头扔过去想引起他们的注意,可她能拿起来的石头造成的响动都不大。

她心灰意冷的倒在地上,扭断的脚已经疼得如被炙烤,一股钻心的痛,她绝望的闭上眼睛,今日便是真要死在这里吧。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谁要杀自己也不知道,就这么死了真是千古奇冤。

“玖儿。”梅玖听到身边有人叫她,接着一个火把被点亮,火光照耀下,那人如天神降临一般。此情此景相当熟悉,上次是在西山,这次是在南郊。

梅玖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他紧紧搂着梅玖安抚道:“没事了。”梅玖全身紧绷的神经霎时松懈下来,脚上的疼痛更加锥心,泪水横流,她已经昏了过去。

这一夜,她做了长长的梦。她身在一处诺大的府邸,府邸建筑明廊通脊,院中郁郁葱葱景色别致,装饰华丽丝毫不逊色于梅府。唯独让她胆寒的,是这府中各处都倒着尸体,横七竖八,无处落脚。远处一阵打碎东西的声音吸引了梅玖的注意,她惊恐的望过去,一群黑衣人挥舞着刀,将一群手无寸铁的妇孺杀死,下手毫不留情,没有任何怜悯。

血溅满墙,染红了墙上珍贵的画,染红了地上名贵的瓷器,染红了院中青翠的竹林。只她所在的院子里就倒着另二十几具尸体,其中有主有仆,有花白头发的老者,甚至还有襁褓中的婴儿,府上无一人生还。

青砖墙上透亮翠绿透亮的琉璃瓦原是圣上特此的装点,如今被鲜血映衬的格外妖艳,像在说着这一门曾经的荣耀,像在诉着这一族今日的悲切。血手印留下长长的印记,那是曾经的挣扎,生命的悲歌。

不远处有几个雪白的影子,是几具身着白衣的尸体。为首的是一个年近半百的男子,他身侧是两个个中年的男子,一个头发斑白银丝可见,一个黑发束冠,二人长相相似,皆是儒雅标致。他们双眼微合、双唇紧闭,从容如睡着一般,似乎对突如其来的杀戮并不意外,紧握的双拳仍有青筋凸起,他们脸上的从容是掩藏了怎样的不敢和愤怒,他们又是怎样不屈才会淡然面对这悲剧?

他们头上还挂着一块鎏金黑匾上赫然“祁奚举午”四个大字。这是奚府,当年正是卫国公向圣上举荐梅卿,萧太后为了嘉奖他举贤不避亲钦赐的圣上墨宝,象征着当年的无上荣宠。

这是奚府灭门的那天!难道她在场?

据说十年前奚府被判叛国罪,之后一门全部畏罪自杀,可如此情景分明是有人灭了奚府满门。

天忽然下起瓢泼大雨,像在宣示着奚府的隐情。雨水将尸体上的血冲下来,汇流成一条血河,流到她脚边,浸红了她雪白的布鞋。

她久久无法从恐惧和震惊中回过神,忽然脚步声传过来,一队黑衣人要冲她这边过来,那是死亡的声音,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步步靠近的脚步声带给年幼的她刻骨铭心的绝望,对死亡的恐惧。

忽然一双手从背后捂住她的嘴,把瘦小的她按在地上低声说:“别出声,装死。”

她也不敢多说,死死闭着眼睛,感觉有人横在自己身上,因为突然被扑倒,手腕上的念珠磕在石阶上,伤痕累累。黑衣人一路走过来都要在尸体上补上一刀,赶尽杀绝,不放过任何一条漏网之鱼。听着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梅玖害怕几乎精神崩溃,她凭着自己最后的理智控制自己不出声,只能听到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声,浑身不住的战栗。

忽然她身上一轻,紧接着就听黑衣人有人喊道:“还有一个,快追。”接着一队人追着跑了出去。梅玖眯着眼睛,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把他们引出府,而身边奔出去的黑衣人腰间挂着玄铁腰牌,曾经她不认得,现在她明明白白的知道,这群黑衣人是卫戍队的人!奚府根本不是畏罪自尽,他们分明是被朝廷杀了!接着她猛然睁开眼,再醒来已经回到梅府。

颜夕担心的为她擦掉额头上不断渗出的汗,见到她醒了急忙问:“玖儿,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梅玖从梦中的恐慌中用了许久才逐渐定下神,她本能的去摸手腕,却发觉手腕处空无一物,霎时头脑一片空白,仰头询问般望着颜夕身后的锦瑟,锦瑟明白她的意思对她点了下头,她知道锦瑟替自己收好了念珠,这才放心。她问颜夕:“锦荣呢?”

“锦荣刚醒,大夫说是惊吓过度昏过去了,没有大碍。”

颜良和梅朔闻声推门进来,关切的跑到梅玖身边。颜良见她面无血色问道:“玖儿,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梅玖摇摇头。这时夜青玉和另一个陌生男子并肩跨进门,他看着梅玖淡淡的说:“这是南城副指挥使佟玔,是他及时赶到杀了刺客。”

佟玔闻言向众人行礼说道:“是佟玔的疏忽让小姐受惊了。当时南门卫戍队被人调走,只有几人守卫,才会出此差子。此事蹊跷。”

夜青玉接过话:“如此一来,牵扯了卫戍队,梅府和颜府都不可声张,不如由我来调查。”

梅玖回忆起那日,刺客根本不是卫戍队刀枪杀的,而是被一个人用剑割喉杀死。可她机警地看了看一屋子的人,把话咽下去,转而对佟玔说:“多谢佟大人及时赶到救了小女。”她望向夜青玉,对他微笑着报以感谢。对方看着她轻轻点头。

颜良咳了一声说:“那此事就劳烦夜公子了。想来夜公子还有事情忙,这里就交给我吧。”

夜青玉对颜良点下头便和佟玔一起先离开。之后颜夕也拉着其他人一同走出房间,留二人独处。颜良为梅玖抹去额头渗出汗珠,扶着她躺下,柔声问:“玖儿可是做噩梦了?”

梅玖回想,忍不住后怕:“良哥哥,我梦见我在奚府的宅子里,里面的人全都死了。”她拉着颜良的衣服说,“奚府上下几十人,全死了,就死在我面前。”

颜良的脸上被一丝丝抽去血色,压下自己的不安哄她说:“玖儿是受了惊吓才做了噩梦,现在你回家了,安全了。”

“不,良哥哥,母亲说当年我生病晕倒,是你送我回来的。我若没猜错,我就是晕倒在奚府,就是奚府出事的那天对不对?那你肯定也去了奚府,你也看到了对不对?”梅玖追问,“是他们!是……”

颜良高声打断她:“那只是梦!我那日刚到京城,姑母说你去了奚府找朋友,叫我去寻你……”他脸色很难看望向门口,梅玖也随他望去,留意到门外有人人影。他又柔声说:“不要胡思乱想,我守在这里,你安心睡吧。”

他扶着梅玖躺下,有一下无一下的拍着她哄她睡觉,她也太过疲惫,很快便睡去。他下意识的往门口看,已无人。

她脚伤未愈不能下地的这段日子,她每日昏昏沉沉,可是只要她一睡着,她就又会回到那个梦里,一次比一次真切,有次她壮着胆子去拉那腰牌想看真切,只差一点就能够到,梦却醒了。她睡去怕做噩梦,撑着不睡又精神不好,如此反复她身子越来越虚,已是初夏才刚刚有所好转。

初夏一个下午,天降雷雨,梦中黑衣人当着她的面正迎面从一女童面门劈下,一个惊天闷雷将梅玖从噩梦中劈醒,她坐起身子疯狂的尖叫起来,锦瑟飞速冲进房间。梅玖双眼少了光彩,深深凹进眼窝,本就没有肉的脸上面若白蜡,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把头发黏住,死死拽着念珠,样子狼狈至极。

梅玖镇定下来,拉着锦瑟说:“我胸口很闷,我们去庭院走走。”

“可是小姐,外面电闪雷鸣的……”她本要劝,看梅玖魂不守舍的样子,便没再说,为她披了一件衣服就撑着伞来到庭院中的凉亭里。梅玖看着屋檐下挂着一串串雨帘,梦中也是这般大雨瓢泼。

“夜公子。”锦瑟的声音将梅玖拉回神,她看到不远处的夜青玉正驻步望着她,锦荣为他打着伞。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望着自己面露哀伤,忧心忡忡。他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账簿,账簿已经被雨水浸湿,水滴沿着边滴在地上。这几个月他也清瘦了,听闻他在自己生病之后承担了持家管账的工作,隔几日便要去常庆堂向颜夕汇报近日账目。

锦荣看到梅玖的病容,立刻红了眼睛,扁着嘴呜咽:“真是老天没眼,小姐这么好的人为何要这么折磨她!”雨声太大,梅玖也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便问锦瑟她恢复的如何。

锦瑟回答:“锦荣没大碍,小姐醒来那日她就来绣楼请安了。小姐没见到吗?”

梅玖摇头:“可能见我和良哥哥说话便没打扰吧。”

梅玖也抬头看夜青玉,二人四目相对,梅玖低头看看自己如今的窘迫样子,有些尴尬。夜青玉则对她浅笑,点头之后领着锦荣继续往常庆堂去了。

梅玖也不好一直麻烦他费心府中的账目,就带着锦瑟来到账房。有一个清瘦男子背对着他在桌前认真的对着帐,一身粗布麻衣,翻账本动作流利、打算盘声声清脆,五个手指在算盘上飞快的移动,几乎看不清他到底推的哪个珠子,而他头一直往账本方向偏,从未看过算盘。

如此利落、稳当的人,她倒是知道一位。走上前一看,果不其然,不禁笑道:“周翰?”

周翰停下手时麻利的在最后看到的一项数字旁用指甲深深刻了一道印做记号,同时对梅玖恭敬地笑着说:“梅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如此精明的人能够看出梅玖女扮男装并不意外,可如此一想当时他仍旧淡然称呼自己“公子”可见考量细致。如此得力的助手,确实令她神往。

梅玖对他十分客气:“如今肯择木而栖了?”

周翰摆手道:“周翰只是暂时来府上帮忙。冬日周翰来府上送碳,与余叔相熟。得知余叔年岁已高,看不清账簿,翰自认算术尚佳,夜公子便让在下每到月底月结时来帮余叔对账,会额外付一部分薪水。”

“劳烦了。”梅玖行礼。

周翰欣然受了这一拜,然后回拜说:“应该的。”

梅玖说:“真的不考虑进府?”她语气恳切,真心希望周翰能帮她。

周翰依旧摇头,也不多做解释,有些话说一遍即可,毕竟是拒绝人家好意,没必要三番两头的重复,就岔开话题说:“小姐来找余叔的话,他去了厨房。”

梅玖也不强人所难,跟他告别刚要走,正遇见回来的余叔。“小姐身子可好些了?”余叔关心的问。

梅玖微笑道:“好多了,余叔不必挂怀。说起病,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生过一场病,”说到这场病,余叔的慈爱的笑容已经褪去,梅玖怕他也推脱逃走,连忙拉住他的袖子问,“不知我生的是什么病?”

“小姐为何突然问这个?”余叔明显警戒起来。

“近日大夫问我之前患过什么病,有没有记录,我就想问问余叔是否知道。那场病之前的事情我记不清楚,我最近使劲回忆,倒是想起一些。小时候,父亲经常带我去奚府玩……”梅玖试探的观察余叔的表情,“奚府”二字一出口,余叔果不其然脸色煞白,眼神闪躲不肯与她对视。她继续装作喃喃自语:“好像有个与哥哥年纪相仿的少年?”

“小奚爷?小姐全想起来了?”余叔见鬼一般惊恐的看着她,这般反应也出乎她预料,她原以为不能提奚府是因为梅卿与卫国公知己情深怕勾起他伤心事,可如今看来并没有那么简单。

余叔严肃的对梅玖说:“小姐,逝者已逝。奚府被灭门,也算是了无牵挂,小姐又何必去回忆,招惹亡魂。”他又嘱咐道,“日后还请小姐不要再提奚府之事,免得招来灾祸。”说完他深深一作揖便大步流星的走出账房,拒绝再回答。

梅玖回过神,刚刚余叔分明说的是“被灭门”而不是“自尽”,难道父亲一直都知道?是啊,他可是梅卿,他怎么可能看不出异样,又怎么能够放任知己含冤,他却选择避之不及。梅玖无奈的摇摇头,功亏一篑啊,她还是太心急,这下余叔知道了,日后府里的人嘴肯定更严。

梅玖垂头丧气的正要走,看到一旁继续算账的周翰,转而坐到他对面。对方停下手中的活说:“既然问不出来,亲自去看看便是。”梅玖眼前一亮,看他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禁笑起来,果真是低估了他。

听闻当年奚府获罪后满门全部死亡,朝廷立刻派了卫戍队前去查看,得出结论是畏罪自尽。事出蹊跷,结论很草率,可奈何圣上震怒,卫戍队又盖棺定论,这件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当时没人敢去府里收尸,导致奚府附近的百姓经常在半夜听到府里还有声音,有人哭有人笑,三伏天那里也阴森寒冷,吓得周围百姓纷纷搬走。明明是闹市中的黄金宝地,却周遭都没人敢住,鬼宅之说传的神乎其神。

如果她是生病失忆,那么回到那个地方,她一定可以想起更多,她就能知道那场梦是不是真的,自己的病又是怎么来的。余叔口中的小奚爷是否逃了?

梅玖一刻不耽误,匆忙回到绣楼,准备入夜便去奚府看看。

入夜后,梅玖待锦瑟服侍自己躺下后,待锦瑟睡熟,换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悄悄跑出绣楼。

晚上月黑风高,皎洁的月亮大如玉盘,低低的藏在重重瓦砾后面,亮的惊人,趁得它惨白如纸,照得人黑夜有影,毛骨悚然。

梅玖很快就找到奚府,果然如传闻,明明是燥热难耐的三伏天,越是靠近就越是阴冷。走到奚府门前,梅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骨寒毛竖,心脏突突跳得越来越快。

广亮大门的朱漆已经剥落,门楼琉璃瓦间的吻兽身上已经结满蜘蛛网。大门虚掩,梅玖趴在门缝往里张望,“祁奚举午”的牌匾映入眼帘,正是梦境中她所在的地方,可地面上只有血迹干涸的痕迹,已经与青石板融为一体无法抹去,竟变得红绿斑驳。怪的是,奚府中一具尸体都没有。

府里没有变成断壁残垣,除了院子里的盆栽已经枯死许久,其它家具、摆设都一如既往,还能看得出奚府原本的尚朴去华。大堂后面的一片翠竹仍然生机勃勃,夜风吹袭,沙沙作响,与整个奚府死气沉沉的诡异气氛格格不入。

忽然门缝中一个黑影闪过,梅玖吓了一跳,脚下一绊,扑进府中。两扇大门吱呀呀被推开,一股劲风从府邸深处扑面而来,同时一个画面闪过脑海,过去经常梦到那个小男孩竟然出现在奚府,就在那块牌匾下面,他正一只手抡着一块腰间的玉佩,对着自己坏笑。玉佩上清晰地写着一个大大的“奚”字,而他脖子上挂的正是缠在自己手腕上的那串念珠。

是他,是小奚爷!是那个初梦中与自己在庭院告别的小男孩,他叫奚瑾瑜,他是卫国公最小的儿子!而这个人,就是当初与自己指腹为婚的人。那日他该不在府中,是否逃过一劫?

梅玖趴在冰冷的地上,她发现双手撑住的青石板上有黏黏的触感,空气中多了一股令人作呕浓重血腥味,十年前的血早已干涸,不会再有味道,这明明就是不久之前的!她栗栗危惧时,一个白影一闪而过。

梅玖怛然失色,挣扎着站起来,顺势抬头发现,不知何时一具披头散发的白衣尸体,倒挂在大堂中,死者七窍流血,脸色青黑,两只眼睛因为极度惊恐而暴凸出来,眼角下有一颗巨大的黑痣。尸体的下巴似乎掉了,因为嘴巴长得过分大,绝不是常人能够做到,不知他死前经历了什么,竟如此丧胆销魂。

梅玖看清楚了已经魂飞魄散,呆若木鸡,双脚一步都迈不动。

“玖儿!”颜良夺门而入,一只大手从背后捂住她的眼睛。他匆匆看了眼倒挂在大堂中的尸体愣了下,接着横抱起梅玖大步跑出奚府大门。他们前脚跑出去,奚府大门便自己重重的关上,发出一声闷响,两扇门紧闭得严丝合缝,无人能够窥探门内的情况。

梅玖久久望着那扇门发呆,颜良温热的怀抱让她冻结的血液逐渐流动起来,脸上也有了点血色。她木讷的看着颜良说:“那不是梦。”

颜良劝说:“你吓着了,我送你回去。”

“那不是梦,那不是梦!”梅玖魔怔一般,喃喃道。

“玖儿,那不是真的。”颜良连忙把她搂在怀里,不停地柔声安抚她。

半晌,她镇定下来问道:“良哥哥,你为什么会在这?”

“我去找梅朔,看到你溜出来就跟着你过来了。”颜良回答。

她步步紧逼:“为什么你不问我哪天,不问我在哪?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你跟他们一样都瞒着我,为什么要瞒着我?你明明知道那不是梦,你为何不告诉我实情?”她顺着自己的思路突然想到,惊讶的看着颜良,“你也看到他们了!你知道他们是谁!”

颜良不着痕迹的飞快瞥了一眼奚府房顶上的两个身影,对她说:“此地不宜久留。”她点头,如果被人发现她擅闯奚府,梅府上下都会被连累,那么梅卿这些年费力与奚府撇清关系就成徒劳了。

颜良拉起梅玖往梅府方向快步走,直到周围人多起来,才放慢脚步。

梅玖虽然知道他们善意隐瞒,但她语气忍不住有一些嘲讽说:“现在良哥哥可放心了?”

颜良似有道不尽的沧桑和无奈:“玖儿,奚府是谋反,又全族一夜之间全都死了,但凡与他有一丝牵连,那就是全府陪葬,提一句都不可以。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何必搭上更多人的命呢?”他抬手指了指对面不远处着急寻找她的锦瑟和锦荣说,“难道她们的命,就该为你的好奇而葬送吗?既然什么都做不了,又何必拿此事在去叨扰别人,徒增愤懑哀伤。”

梅玖沉默半响,点点头,叫了声“我在这”便迎上去。

锦荣三步并两步跑到她身边哭着说:“小姐,这大晚上的外面多危险,你一个姑娘家家,又那么好看,万一遇到什么不测,锦荣也不活了。”

锦瑟问道:“小姐可看到腾逸公子和夜公子?”

梅玖摇头,原来他们都出来找自己了。这些人这么担心自己,她如何舍得他们枉死。颜良说得对,她能做的太少,位列三公的梅卿与奚子卓亲如兄弟,遇到此事力挽狂澜,最终也仅仅是能够自保。这世间有太多东西她无可奈何,有太多事情她无能为力,仅仅就是奚府的变故,已经不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时代了。

她一回头,颜良已经不见了踪影。她有一丝愧疚,颜良来寻自己,她却还这样讽刺他,确实不该。下次再与他道歉吧,她黯然道:“我们先回府吧。”

正值夏至,一场倾盆大雨下得格外痛快,雨后的天边挂着硕大的彩虹,从天的一头跨到另一头,空气清新弥漫着院中百花的芳香,深吸一口气甚是清爽通透。

颜夕怕热,自入夏以来,终日让人拿了一盆又一盆的冰块放在房中,仍不能止住汗。好不容易盼了一场大雨,扫去多日的闷热,她心情大好,派人去请了曹国公一家,晚上亲自下厨,准备一席家宴,也陪梅玖热闹热闹。

梅玖听闻也提起些兴致,颜夕一般都不会下厨,只要是出自她的手,那道菜必定是天下无二的美味,梅玖想想就口中生津,说话就去厨房帮颜夕打下手。

夜幕降临,明月高挂在漆黑如墨的天空,星空被水洗过一般明亮,时不时还有拖着长尾的流星划过。

梅卿为了附和颜夕难得的雅兴,特叫人在内府后花园搭了竹榻,榻上铺着壬癸席,席中支了花梨矮桌,旁边放着清凉降暑的澄水帛和冰丝茵,还有颜夕爱不释手的沉香水。一席人围着矮桌席地而坐,只留锦绣和管家余叔伺候在竹榻边。

梅玖在厨房忙完,让锦瑟去小苑请夜青玉和腾逸公子,自己回去换衣服。

入夜,她一身清凉的淡粉色长裙,抹了淡淡的胭脂遮盖病态,脸颊红润,清新如刚熟的蜜桃,惹得人想扑上去咬一口,聘聘婷婷的走进园子,在百花簇拥下来到竹榻前。

其他人都已落座,夜青玉和腾逸公子也在席上,独独缺了她。颜夕本要催促她,抬头见她含羞俯首,低眉顺目的样子,话到嘴边化成一抹欣慰的微笑。

腾逸公子笑看梅玖的打扮,他向来不屑于隐藏自己,喜欢就笑,不喜欢扭头就走,不扭捏,不造作,偶尔在庭院碰到,他觉得梅玖好看,便会赞美两句,觉得梅玖无精打采,也不会过多关心,点头便走。与他相处,倒是自在。

随着二人的目光,一席人都向站在一边的梅玖投出炙热的目光,唯有夜青玉低着头不在意。

曹国公热情的招呼梅玖坐在自己和颜良中间。

梅玖入座后发现,夜青玉今日出奇的穿了一身白衣,与腾逸并肩而坐,二人好似一双仙童,圣洁而不可冒犯。而身边一项黑袍加身的颜良,也约好一般穿了白衣,左看看右看看,大家都注意到三位白衣少年,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曹国公声如洪钟,在梅玖耳边哈哈大笑,震得她不自觉的往颜良身边凑了凑。

颜良体贴的扶稳她,一个小动作瞧在了众人眼里。梅朔别有深意的对颜良发笑,饮了一杯颜夕特酿梅子酒,暧昧的问颜良:“贤弟,既颜梅两府已定秦晋之好,何不早日下聘礼,把婚事办了?”

颜夕看着梅朔笑意渐浓,几分认真的问道:“朔儿可当真同意玖儿嫁给良儿?”

梅朔被她问得一愣,笑着说:“我自然愿意,这样日后颜良就可以更经常来府上了。”

梅玖见他们一片祥和,自己却一头雾水,诧异的望着颜良。颜良却故意不看她,笑着对梅朔说:“我刚回京,在朝中还未站稳,政绩平平。待我有一番作为,定立刻来提亲,不枉玖儿为我顶着命犯桃花的恶言。”

梅玖懵了,她大脑哄得炸了锅,终于明白为何近日颜夕眉开眼笑,未提过婚事也不曾叫管教婆婆盯着她抄女四书。此事所有人都知道,只有自己蒙在鼓里。她看了眼悠闲饮茶的夜青玉,看来他也不意外,怕是府里只有自己不知情。

她很不高兴,可又怕自己脸上挂不住会在曹国公面前扶了梅卿和颜良的面子,找了个借口逃去厨房。颜良见她面色不佳,也跟了过去。夜青玉半眯着眼睛看着他们俩匆匆离开的背影,不急不躁的喝着酒陪着梅卿聊天。

在庭院外的回廊里,为了不打扰几人吃饭,管家余叔遣了不少下人,这里未点灯笼,半个回廊陷入黑暗中。梅玖疾步往前走,颜良大步赶上,在黑漆漆的回廊中拉住她:“玖儿,你听我说。”

梅玖责备他:“良哥哥,你怎能不问过我便定下亲事。”

颜良声音满是掐出水般的柔情:“玖儿,我在边关朝思暮想,好不容易盼到你及笄,我便想方设法的回京提亲。”

“良哥哥,我……我还没思量完全。”梅玖有气无力的说。她从小就喜欢粘着颜良,可如今要她嫁给他,她犹豫了。

“玖儿,你不是答应过我会等我吗?”颜良有些焦急,上前一步与梅玖挨得脚尖对脚尖。梅玖下意识要后撤一步,被颜良眼疾手快的拦住,把她困在怀里,牢牢盯着她黑暗中犹豫不决的双眼说,“你知道吗,练兵苦,却苦不过漫长的黑夜。相思夜漫长,可天长路远魂飞苦,你都不曾入梦。”他摩挲着梅玖手腕上的念珠,粒粒痕迹瑟瑟。梅玖为难的看着他,回答不上来。

颜良虽然心急,可瞧着她红着眼睛楚楚可怜,只好哄道:“好了,我又不是逼你明日便嫁给我。夏日黄河水患严重,我会请命去锦州治水,待我回来再来提亲。如果你愿意,我定要让你风风光光的作颜夫人。”

颜良言之凿凿,信誓旦旦,梅玖点头应道:“好,到时我定会将心思一五一十都告诉你。”

颜良看着梅玖不自觉的用手捂住带着念珠的手腕,问道:“届时我去锦州,玖儿可会来送我?”

梅玖很大方的点头。

他又问:“那到时玖儿可否将那串珠子赠与我作为信物,代你陪着我?再回京时我还你便是。”

梅玖低头看了看念珠,这串珠子十年来她从不离身,就有些犹豫,不过看着他殷切的目光,想着他会还给自己便同意了。

二人达成一致,梅玖脸色才有缓和。返回庭院时,二人都已掩藏了心事,笑盈盈的入席。

席间觥筹交错,几人推杯换盏,一场酒吃到了后半夜才散。曹国公喝得东倒西歪,梅卿也醉得不省人事。颜夕执意要曹国公一家留下小住,颜夫人沈氏拗不过她,便随她。

颜夕叫锦绣和余叔收拾出来两间宽敞的厢房,折腾了好一阵,一席人才散去。

月光洒在青石路上像铺了一层霜一样,映着地上斑驳的树影,是梅树。府里的人都睡了,除了风吹树摆的沙沙声,静悄悄的。

梅玖借酒消愁,喝得满脸通红,脚底下像踩在云彩上一样轻飘飘,身子软软的,头昏沉沉,一个人坐在凉亭里吹着夏夜凉爽的夜风醒酒。她靠在柱子上,痴痴的望着一轮明月喃喃:“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斑驳树影下,一个修长的身影怔在那里,待梅玖把缥缈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他才背着手缓步走进凉亭,坐在梅玖身边,一句淡得几乎散在风中的叹息满是无奈。

梅玖微醺,眼中的人也朦朦胧胧,仔细一看那人分明是初梦中分别的奚瑾瑜。梅玖意识逐渐不受控制,与故人重逢,她心中压抑的情绪被放大,眼眶酸胀,安静的流下眼泪。一双冰凉的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在温暖的怀抱里,有一股淡淡的薄荷味,像是夏日常饮的沉香水,闻起来十分清凉,令人神情舒畅。她身体如柳条般软在怀中,狠狠在他肩头咬下去,像诉不尽这十年的记挂和思念。

许是这夜的风太暧昧,吹得她心也变得柔软。她声音温柔的如春风拂柳:“我经常被同一个梦困扰,并不是噩梦,可我总是很失落。”

对方没有说话,她自言自语一般继续说:“梦里我很小,有一个男孩似乎与我很熟,但是他告诉我他要离开。”她忽然莞尔,伸手轻抚与梦中一样的面孔,“不过我能感觉到他很舍不得我,因为他说他很快就会回来。”

她感觉到怀抱变得局促,她坐直身子看向他时,一切已经又回归平淡,他问:“那梦中人是谁?”

梅玖失笑:“还都是孩子,哪里是什么梦中人。”她又望向星空,望得很远很远,“他是那个不能提的人。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回来,可是我每次醒来,心里都很失落很难过,我想,他应该是没有回来,不然他一定会来找我。”

“他可是你不愿出嫁的原因?”对方似乎没想到自己竟会这样问,从来不是一个冲动的人,而今夜他莫名其妙的失去了冷静,也许因为夜太黑,也许因为夜太美,也许因为眼前人。

“嗯?可能是,可能不是。我很喜欢他,可是我那么久都想不起来他是谁,或许他生气了,最近都没有再梦到他。”她自己呢喃,夜深人静,她每一句都准确的落在那人耳朵里。

“或许,你不该太在意,那不过是一个梦而已。”那人的声音趁了这夜的悲伤,“你本韶华似锦,无需为他人蹉跎。”

“不,我知道你叫我等你,你就一定会回来。”晚风吹过,梅玖酒劲上头,很快就靠在那人怀里睡着袭来,呢喃:“这是梦吗?”对方答是。梦中,她的下巴被挑起,接着一张冰凉的柔唇吻在她唇上,香甜入梦,缠绵悱恻。意乱情迷间她没有看到那张脸,但是她心里却清楚的知道他是谁。

等她酒醒,已经是第二日晌午。她蓬头垢面的坐在床榻上发呆,使劲回想昨晚的场景,在凉亭里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是不是奚瑾瑜真的没事,他回来了?一堆疑问想得她头痛欲裂。

是真的吧?她摸了摸自己有些肿胀的嘴唇,对方穿的白衣,皎洁如月。可仔细一想,昨夜奚瑾瑜、夜青玉、颜良、腾逸都穿的白衣服,到底是哪一个她也分不清楚。

锦瑟带了几个丫鬟服侍她更衣,她问锦瑟谁送自己回来的,锦瑟却说是余叔差管事张婆婆送她回来的。宿醉上头,她懊恼的揉了揉太阳穴,可能是个梦吧。

不论昨夜是梦是醒,奚瑾瑜说得对,她本韶华似锦,为何要顾虑那么多,为他人无端蹉跎。她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咬着自己丰满的朱唇,脸上一抹羞怯的笑容,走去陪颜夕用午膳。

今日无论如何为,她都要去问个清楚。

到了常庆堂,屋里很冷清,只有颜夕和梅朔。梅玖一问才知曹国公一家一大早就回去了,梅卿也有事情不在府中。

梅玖端着一碗沉香水心不在焉的抿着,恰逢这时看到门外夜青玉路过,她紧忙扔下碗筷追着他跑出去,打翻了颜夕的沉香水,一滴不剩的全倒在梅朔的身上。

夜青玉被她风风火火的拉到没人的树荫下,莫名其妙的问:“梅小姐,什么事?”

“梅小姐”三个字格外刺耳,梅玖不悦的说:“昨晚是不是你?”她身着薄如蝉翼的乔其翡翠百花长纱裙,青松色回字绣纹压脚领子中,乳白色的丝绸内衬上用金线绣着一朵盛放的月季,正伴随着她剧烈欺负的胸口摇曳。她随了颜夕怕热,没到酷暑就能穿过多薄便穿多薄,藕臂柳腰在半透的纱质长裙下若隐若现,自己都察觉不到。

夜青玉尴尬的咳了一声,下意识望向远处说:“在下不知小姐在说什么。梅大人差我去叫公子去崇礼堂,如果小姐没事,容在下告退。”

说完他就要走,被梅玖一把拉住:“刚刚哥哥明明与我和母亲在一起,怎不见你过来找他?你为何总是躲着我?”

夜青玉拉开她的手说:“小姐与颜大人已有婚约,万不可如此。”

她无力的垂着双臂,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他:“你希望我嫁给良哥哥?”

夜青玉心中一凛,冷冷的说:“鸿雁在云……鱼在水。”

梅玖狠狠瞪着他,为何自己不论怎么努力他还是要巨人千里之外。她一行泪悄悄顺着脸庞滑落,打湿了她的长裙,打湿了树荫。“好,那我梅玖从今以后,勿复相思!”她倔强的擦掉眼泪,头也不回的跑开。那份决绝,斩断了她对他的最后一丝留恋。

不远处一颗粗壮的大树后面,梅朔靠着树干躲在哪里,抚了抚身上的水渍,如果自己不是追着梅玖出来,也听不到二人说话。他心中后怕,他竟没有察觉到梅玖的反常,如今一想,确实梅玖每次见到夜青玉都会多看两眼,走了还频频回头。

梅朔一直不喜欢来历不明的夜青玉,只是碍于梅卿的面子没有给他难看。如今梅玖已对他动了心思,这是他断不允许发生的。自古亲事讲究门当户对,此人来历不明,张嘴闭嘴说的都是命运阴阳的事情,根本就是个骗子,如何能配得上才貌俱佳的妹妹,配得上梅府。

更何况如今梅玖定会嫁给颜良,“命犯桃花”的谶言不攻自破,那么为此而来的夜青玉便没有必要继续留在梅府。

既然发现了,他就不能袖手旁观。为了梅玖的幸福,他要想个办法将他赶出梅府。

七月初七乞巧节,萧皇后在宫中九引台办了一个花红宴。萧皇后听说民间流行女子会在七夕时捣凤仙花染红指甲,这凤仙花又名透骨草,七月开花,以染指甲,鲜红透骨,经年乃消,觉得很有趣,便以此为名召集宫内外各大府上为婚配的公子小姐齐聚一堂,也应了乞巧节求姻缘的寓意。

七月七日侵晓妆,牛郎庙中烧股香。君不见东家女儿结束工,染得指甲如花红。斜簪茉莉作幡胜,鬓影过处绕香风。

梅府住着的四位未婚配的人都是各府眼巴巴望着的人,一位是贵比公主的梅玖,一位是年少有为的梅朔,一位是出尘入世的天下第一剑客,一位是梅卿赞不绝口的神秘俏公子。四张请帖早早就送到梅府,他们成了此次花红宴的重要人物。

梅玖派锦瑟提醒小苑腾逸和夜青玉明日进宫去赴宴要注意些事情,可是锦瑟却说夜青玉找到了南门行刺新的线索,匆匆带着腾逸公子出门去了。

梅玖便在庭院里一边乘凉一边命锦瑟去小苑盯着:“如果他们回来了务必要去交代一下宫中礼仪,万不可让他们两冒失失礼,害人害己。”

锦瑟领命离开,不出一个时辰,就见她慌里慌张的跑回来:“小姐,不好了,夜公子受伤了!”

“什么!?”梅玖听完也顾不上闹别扭,拔腿跟她跑进小苑,看到院中竹台上夜青玉双膝前的长衫已经磨破,汩汩深红色的鲜血流出来,而他疼的已经额头满是冷汗,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却还是进对梅玖挤出一个笑容。

“怎么回事?”梅玖惊恐的跑过去关切的怒斥。锦荣被她一吼唯唯诺诺的抽泣起来,说他就是这样被腾逸抱回来的。梅玖望向站在不远处的腾逸,见他一脸淡然手中持剑,剑已出鞘,白衫微有褶皱,一看便是刚刚动过手。

梅玖亲自去扶夜青玉,对锦瑟大叫:“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大夫。”锦瑟慌忙大喊着“来人啊,大夫!”跑出去。梅玖正要叫她不便声张,被夜青玉拉住,一个眼神即随她去吧,不必挂怀。

等大夫来了,壬戌和余叔、周翰也一同赶来,大家齐力把夜青玉扶到竹榻上,大夫为他处理伤口,掀开长衫,剪开裤子,伤口深已入股,森森白骨裸露在外。

梅玖倒吸一口冷气,走到冷眼旁观的腾逸面前问:“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腾逸低着头看她大眼睛狠狠瞪着自己,活似要抓她偿命的黑白无常。从没有人敢这样瞪着自己,腾逸竟笑出来说:“是他自己逞强,怪不得别人。”

夜青玉费力的撑起身子,虚弱的对梅玖说:“腾逸说的没错,是我不小心。”

“如何不小心能伤成这般!”梅玖怒发冲冠,惊得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大声喘息。

夜青玉笑了下说:“我没事,只是伤了膝盖。”

梅玖看锦荣已经哭得花容失色,便压下火,拍拍她的肩膀说:“是我不对,吓着你了。你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

锦荣下意识看了眼夜青玉,见他点头这才和锦瑟一起离开。

腾逸收起剑,看了看不大的院子里站了许多人,觉得自己站在这里也多余,轻松一跃,上了房顶,两下子就没了踪影。

梅玖走到竹榻前看着大夫为夜青玉清理伤口,看到他因为忍着疼痛而掐得白嫩的手上一道深紫色的印子,双唇紧闭,生怕自己一不留心会呻吟出来。看着他眼中的倔强,不知道他到底在跟谁较劲,如果疼就说出来便好,可他偏要自己忍着。

梅玖看不下去,她背过身低声对余叔说:“余叔,今日的事情还劳烦您费心查清,一定要查到是谁干的。伤我梅府的人,一定要付出代价。”

余叔领命要告退,周翰一直盯着大夫的手,见余叔要走也跟着离开。梅玖对壬戌说:“夜公子处理伤口我不便在此,以后你跟锦荣就在朱雀阁吧,照顾好两位公子。”

壬戌领命。

梅玖要走,夜青玉疼得近乎昏迷,微弱的声音问道:“明日花红宴?”

梅玖停下脚步,笑了下回答:“公子有伤在身,明日自然不需要去。”

夜青玉说:“不,皇家宴会不能怠慢。青玉皮外伤,明日便无碍。”

“胡闹!你这是哪门子皮外伤,我都看到你骨头了!明日你不许去。”梅玖心疼他负伤还要车马劳顿。

“如果我一定要去呢?”夜青玉坚决的看着梅玖,眼中闪着光芒,让她无力抵抗。

梅玖一咬牙,摆手大步离开说:“罢了,随你。你愿去就去,我可不想被你拖累。”跨出小苑时,梅玖听到夜青玉虚弱的感谢她同意他去,心底恨道,没见过这样不识好歹的人,就那么想要结实圣上吗,就那么想要做官吗!

七月初七当日,梅玖因为夜青玉而心情非常不好。她冷了一天的脸,锦瑟不敢上前搭话。等天色暗下来,该到入宫时,她没有去小苑,自己和梅朔乘车离开。

马车中,一个精致的小茶几被固定在车厢中央,上面雕刻出一个茶盘,盘中藏着一块磁石,一只铁砂壶和四只铁砂茶碗被牢牢固定在茶盘上,设计极为精巧。

梅玖被这套茶具吸引,自顾自的斟了一杯喝起来,竟然是沉香水,心情稍微缓解。她故意专心研究茶具,也不理对面的梅朔和被他拉来一同入宫的颜良。如今她见颜良,还是有几分不自在。

颜良也拿起茶杯看了看,问梅朔:“这小茶几设计巧妙,是你的主意?”

梅朔摇摇头,车厢外驾车的壬戌高声回答:“回表少爷,这是夜公子的主意。他知道小姐怕热,入宫路远,就做了这茶几给小姐路上喝水用。还嘱咐小的,一定要是沉香水。”所有人都知道但凡哪天府里断了这解暑冰饮沉香水,她怕是一天都挨不过去。

梅玖听出他的声音不耐烦的问道:“怎么是你?不是让你跟着夜青玉吗?”

“回小姐,府里我驾车最稳当,公子怕小姐路途遥远受不了车马劳顿,就特意让我来给小姐驾车。”壬戌感觉不到车厢里几人低沉的气氛,一说起夜青玉他就很开心,声音也开朗,“小姐不用担心,余叔怕公子身子不好受,让周翰给他驾车。周翰这个人可真不错,也不打磕奔儿就同意了,估计是昨日见到公子伤的严重,起了恻隐之心。”

“你话太多了。”梅朔冷冷的说。

壬戌没敢再说话,一车人闻言都不做声,各怀心事的瞧着这茶几。

马车一路长驱直入进了皇家园林中的九引台,这是后宫女子用来乞巧的地方,以锦结成楼殿,高百尺,上可以胜数十人,陈以瓜果酒炙,设坐具,以祭祀牛郎织女二星。

梅玖到时,宾客已来了大半,她一上了九引台便感觉到两束直勾勾的目光,余光一瞧,分别是曹秀媛和弘芷。一群王公贵族,长相俊美的也比比皆是,梅玖根本没有把她们放在眼里,可曹秀媛身边的男子却让她驻足观望。

那人似翩然降落在人群中的羽毛一般,好似其他人都是粗重嘈杂的,只有他纯净。梅玖也算见过美男子,夜青玉、腾逸、梅朔、颜良论外表即便是这里也是上乘的,可他生得似朵白莲花,却把四周人的光辉全部吸引,生生将别人变成了淤泥。

见她看自己,白莲花抬头对她嫣然一笑,周遭有几个女子倒吸一口冷气,立刻自愧不如的掩面退开他身边,一下子他和曹秀媛在人群中很突兀。

梅玖与他点头问好,他轻笑,转头又是对入口处露出灿烂的笑容,梅玖不禁好奇这朵白莲花究竟为谁折腰了,回头一看脸色顿时绿了,那不是被她故意扔下,匆匆赶来的夜青玉么。

夜青玉在周翰的搀扶下来到九引台上,周翰经过一打扮竟也看不出是个下人,姿容既好,神情亦佳,每每见他都觉自己还是小瞧了他。

梅玖愕然看到笑得璀璨的夜青玉,又瞧了瞧白莲花,一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一个迫而察之,灼若浮躁出绿波。先是腾逸公子千里寻他,接着宫中宴会一朵白莲花为他盛开,难道他有龙阳之好?难道他压根对女人没有感觉?梅玖想到这不自觉的点点头赞同自己的想法,他做出什么事情她都不会稀奇。

曹秀媛看到夜青玉,立刻热情的招呼他过去坐。夜青玉也毫不推脱,由周翰半驾着屋里的身体的走到白莲花身边席地而坐,三人周围无一人靠近,似乎近身都是在自取其辱。而他身旁不远处,能够抵挡三人的魅力的,就是正对着颜良暗送秋波的弘芷。

梅玖阴着脸看看已经落座的颜良和梅朔,二人正在说笑,笑声爽朗,气氛欢快,还有个频频献殷勤的弘芷,整个席间她竟有种自己多余的感觉,往哪走都不是。难不成真就了那谶言?

“玖儿姐姐!”梅贵妃带着弘宿赶来,弘宿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这才解了她的围。她连忙走向弘宿,一把将他抱起,不由分说就拉着梅贵妃去离那个是非之地很远的入口一桌坐下。那么混乱的关系,她还是远远躲开的好。

和梅贵妃一起来的是丽嫔,品阶在梅贵妃之下,家中兄长是卫戍队的指挥使顾孟春。她们二人交好,平日常在一起打发时间,梅玖也是听说过的。如今一见,丽嫔四十左右,风韵犹存,一双细长的丹凤眼透着精光。如果东宫是做花园,萧皇后是雍容华贵的牡丹,梅贵妃是孤芳自赏的梅花,丽嫔就是绚烂的月季,清丽稍欠,雍容不满,有一些艳俗。

不知为何她和弘芷母女二人不坐在一起,弘芷在对面,而她跟着梅贵妃坐到了门口。

弘宿年纪不大但是处事谨慎,可他如今和丽嫔玩得很好,频频与她搭话,很亲密的样子。梅玖也对这个初次见面的丽嫔少了些戒备,想起她哥哥是卫戍指挥使顾孟春,便问:“丽嫔娘娘,过年罢灯日时那么多百姓去城门摸门钉肯定忙坏了令兄吧?”

丽嫔娘娘闻声看着梅玖,温柔的笑着说:“可说呢,每年罢灯日,家兄都忙得天亮才能回家,生怕百姓聚集会发生什么差池。”丽嫔瑰姿艳逸,仪静体闲,又热情的问道,“罢灯日梅小姐也去摸门钉了吗?”

梅贵妃笑眼看了下梅玖道:“这样热闹的事情怎能少得了我们玖儿呢。”

丽嫔又问:“哦?梅小姐去的哪个城门?”

梅玖正想打探当日事,见她问得坦荡,心想或许她并不知道些什么,毕竟她品阶不高,并不是很经常能够见到家人,回答:“去的南门,那里比较清静。”

“哦?是吗?可摸到了?”丽嫔追问。

“嗯。摸到了。”梅玖没有透露自己遇刺的事情,一笔带过。

吉时一到,各宫嫔妃以皇后为首,各以九孔针五色线向月穿之,先完者为得巧,迟完者为输,输者要赠得巧者礼物。梅玖看着梅贵妃举起针线,飞快的将线头对准针孔,可她明显动作一顿,另一边萧皇后就已经率先完成。

梅玖不屑一顾的看着萧皇后接受各宫嫔妃的阿谀奉承,就连白莲花和夜青玉也殷勤祝贺,便拿起面前摆着的摩睺罗摆弄。那是一个泥塑的小孩,双罩红纱厨,娇立花瓶底,能够潜乞大士灵,寓意生子如愿。梅玖不知这些,只觉得小娃娃精美好玩,没想到隔了八丈远的弘芷居然在跟颜良笑她。

她很想把这泥娃娃冲弘芷扔过去,不过看到夜青玉也向自己投来关注的目光,不禁有点心虚。她问锦寿这泥娃娃什么意思,锦寿回答:“是祈求顺利生子的意思。”

泥娃娃顿时变成得烫手,梅玖一把把它扔到一边,清脆的一声,泥娃娃掉在地上摔得细碎。

丝竹音乐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望了过来,还有很多人频频摇头,有人投来可怜的目光。

梅玖翻了个白眼,这下好了,命犯桃花不说,这又加了一个生子不如意,她真的要变成世人眼中最可悲的女子了。

弘宿直接夺了隔壁桌一个小丫头的泥娃娃塞给她,甜甜的笑。一个年幼孩子的真诚,感动得她一把将其抱在怀里,喂他吃颗蜜饯。

梅贵妃不以为然的喝着酒,发现萧皇后一脸厌恶的打量这边,向她大大方方的欣然举杯,萧皇后也不好说什么,宴会这才继续。

酒过三巡,圣上带着太子姗姗来迟。他一上九引台便笑逐颜开,先看到梅玖陪着弘宿玩闹,梅贵妃忙起身跪拜,被拦住。

圣上此时心情很好,他免了众人的礼,摸了摸弘宿的头,对玖儿说:“玖儿近日没怎么来看姑父啊。”

梅玖笑靥如花:“是玖儿失礼了,玖儿在这给姑父赔礼了。”

圣上慈眉善目的看着她说:“罢了,今日既然来了就好好玩。你便和毅儿一起坐在朕身边吧。”梅玖看了眼他身边与自己年龄相仿,秀气却羸弱的男孩,他便是当今太子弘毅,与萧皇后长得神似。她心知自己和颜良的婚事没有大肆操办,圣上若执意将她许给太子,那也是名正言顺。如今众子弟都在,明为乞巧,实则相亲走动,而圣上直接叫她和太子坐在一起,用意不言而喻。

梅玖下意识的看了眼颜良,他双唇紧闭,若不是发现颈上青筋暴起,或许就是不在意了。她又看夜青玉,二人四目相对,却淡淡的没什么感觉,反而是他旁边的白莲花望过来。

梅玖不敢让圣上候着她,遵旨和太子弘毅一起坐到圣上一侧。另一侧的萧皇后看起来不愿意这门婚事,没有笑意,吝啬于奉承,瞪了眼乐队让他们继续演奏。

圣上与梅贵妃说话,发现她身侧的丽嫔,问道:“弘芷是不是回来了?”

丽嫔受宠若惊,忙回答:“回圣上,刚回来。”说着向对面比了比。

圣上望过去,打量对面的人几轮都没找出来哪个是弘芷。弘芷起身对圣上行礼说:“女儿弘芷见过父皇。”

圣上敷衍的点点头,与弘毅聊起来。弘芷没有得到免礼的旨意,一直半蹲不敢起。

丽嫔想替弘芷求一句“免礼”,又不敢主动去叫圣上。梅贵妃看不下去,刚要替她求情,对面夜青玉站起来说:“启奏圣上,小人算得今夜牛郎星与织女星相会,届时喜鹊搭桥横跨银河。”说完忽然指着远处说,“圣上快看。”

众人一听,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什么都没看到便站起来抻着脖子找,生怕错过这千古奇观会遗憾终身。圣上也不例外,他一抬头正见两个流星滑落,中间一条星河玉带隐约可见,仿佛真是牛郎和织女二人在银河边相间。

趁着众人都站起来之际,弘芷也站直身子,不看夜空反而看向夜青玉,见他正对自己笑,明白他是在解围。

很多女子发出感叹,流星划过后便纷纷坐下,弘芷也跟着坐下。

圣上觉得他料事如神,饶有兴趣的问一边伺候的张公公:“他是谁?”

张公公回话:“圣上,这是您之前在景润宫亲封的钦天监五官司晨夜青玉。”

圣上叫夜青玉到跟前说话,梅玖心里打鼓,一则担心他的伤,二则他吸引圣上注意,不知道打什么主意。他从未面见过圣上,君臣之礼并不清楚,而现在是梅府的人,一个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梅玖看他走过来没有人搀扶,走得很慢,双腿还有些颤软。

梅玖心疼,指了指他的膝盖对圣上说:“启禀姑父,夜公子这两日骑马受了点伤,无法向圣上跪拜,玖儿在此代他先行向姑父赔罪。”她跪在圣上面前,行大礼。

圣上抬手虚扶一把:“玖儿起来吧,家人无需拘礼。既受了伤,那便赐坐吧。”

夜青玉深深一作揖,坐在张公公派人抬来的椅子上。他毕恭毕敬的行礼回答圣上的问话,礼数上滴水不漏,说起星宿更是头头是道。圣上欣喜,梁正死了,夜青玉正适合主持钦天监,不如就把那个烂摊子交给个能人。

圣上一高兴,当场将他提拔为钦天监正六品夏官正。夜青玉乖觉谢恩,圣上还让他为自己和太子占星,皆是雄霸天下的帝王星象,哄得二人高兴地频频大笑。梅玖冷眼看他正儿八经的胡说八道,他真是要靠那一张颠倒黑白的嘴为自己某一条仕途。

忽然萧皇后插嘴道:“不如请新上任的官正给毅儿和梅玖对对八字,看是否般配?”

梅玖猛地看向夜青玉,见他仍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然,紧张的手脚冰凉。她的后半生全靠夜青玉这一张嘴了,如果他算出二人八字合,那圣上赐婚就是顺水推舟,他也会得到太子倚重,却得罪了梅府和颜府;如果他算出二人八字不合,那就是剥了圣上的面子,他怕是再无朝堂上一展才华的机会,还可能会得罪太子和萧府。萧皇后这一招,梅府左右是吃了大亏,真是阴险。

颜良和梅朔同时站起来,双双抱拳见势要请命提出婚约之事,夜青玉微微一笑,明眸皓齿,先他一步对萧皇后行礼回答:“回皇后娘娘,小人无需问知太子生辰八字也可算出二人大大的不合。”

圣上隐约有些不悦,看着他若有所思。

夜青玉徐徐道来:“小人之所以入梅府,皆因小人的师傅岑婆婆看透梅小姐的命格,说出命犯桃花的谶言。小人师承岑婆婆,自然信服她的本事,她既如此说,那梅小姐多是感情破折,克夫。再说太子,刚刚小人言明,太子乃是帝王之相,太子的苍龙星紧紧依附在圣上的中央大星身边,受庇护,受熏陶,那将来是要顺承天意继承大统的。可见太子吉人天相,必是没有受他人影响,可见二人命中并无交集,无姻缘可言,也无需合二人的八字。”夜青玉说的笃定,字正腔圆,不由得别人不信。

梅玖看着他泰然的样子,心里很复杂,他究竟是为何如此公然反对这门婚事?他究竟又是为何敢如此直接的顶撞圣上?

颜良被梅朔拉着坐下,他狠狠瞪着夜青玉,如猛虎遇到苍狼一般,满是警惕,杀气四起。

圣上对他点点头,盯着他的眼睛想要看穿他一般,如此圆滑之人,明明可以自己创一番天地,为何要躲在梅卿的羽翼下?既然求得庇护,又何必冒险在此演一出明珠蒙尘呢?

众人各怀心事的观察他,他也坦然接受。

圣上一时不说话,吓得梅玖心提到嗓子眼,心里替他捏把汗,随时准备着替他磕头求饶。结果半晌,圣上满意的捋着胡子大笑起来说:“夜公子这样一说,谁还敢娶我这个宝贝侄女?左右皇室姻缘,朕让你在钦天监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圣上换种带刺,梅玖一时无法分辨此话何意,记得梅贵妃教导过,如果分不清,一律先跪拜领罪总是没错的。她起身要跪,发现夜青玉起身一拜:“缘分天注定,下官只是代命运言,并无意左右任何人的姻缘。梅小姐虽命犯桃花,但也是贵女,吉人自有天相,不久自会有有缘人解了小姐这命格。”

圣上略有所思的说:“哦?这般朕还真是想看看是哪样的男子能够娶了玖儿。日后玖儿大婚,无论夫婿是谁,赐宅邸一座,地百亩,拜五品户部员外郎。”

圣上金口玉言,话音一落,顿时全体高呼圣上隆恩浩荡,而梅玖更是惊讶的跪拜,梅朔代父叩谢皇恩。

“不过,你小小夏官正在这里大放厥词,妄加揣测皇室,即便是天意也是大逆不道。”圣上话锋一转,厉声道,“来人,拖下去打。”

梅玖心中大骇,连忙挡在夜青玉面前哀求:“姑父,圣上息怒。青玉有伤在身,还望姑父能够从轻发落。”

圣上瞪了她一眼,她还要说,被夜青玉拉住。他毫不在意的摇头说:“小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圣上责罚得对,凡事都要付出代价,这才是天明所在。小姐请回吧,在下扛得住。”说完他一双眸子深深望着梅玖,无论她怎么赌气,一旦自己有危险她都奋不顾身护着自己,有人待他如她,打板子又如何。

夜青玉被卫戍队守卫带走,梅玖坐立不安的等待,九引台下没有发出哀嚎和喊叫,台上丝竹声声入耳,众人醉心享乐。

梅玖担忧的四处张望,看到萧皇后一脸得意的对她举杯邀饮,她咬牙切齿的吞下一杯酒。萧皇后正要再挑衅,白莲花站起来向圣上和萧皇后敬酒,这才没有继续。

不一会儿,守卫回报夜青玉已经昏厥,圣上淡淡说了句:“派人送回府。”

这一晚梅玖提心吊胆的观察圣上,琢磨着得让他推了钦天监的活,万一圣上哪天回想起夜青玉的那句话说的不对,一怒之下再把他斩了,步了梁正的后尘。

她得知夜青玉回府,就一言不发盯着眼前的酒杯出神,他若图荣华富贵,现在这一纸诏书可能让他在意自己?接着她又摇头,觉得自己可笑可怜。

入夜时分花红宴散去,梅玖和梅朔一起坐车回府,周翰和壬戌在车外赶车。她担心夜青玉的伤势,催促壬戌快些。

整个宴会危机重重,直到这时她的心才落了地,一上车便喝了半壶沉香水。她耗费了太多心力,车驶出皇宫,她便怀着自己的心事沉沉睡去。

梅朔皱眉打量着阖目小憩的梅玖,心想夜青玉此人来历不明,行为诡异,他就是个祸根,断然不能再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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