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掀开了盖在黑瓦罐上的封布,悄悄往里面看了一眼,四只在黑暗中发出莹莹绿光的眼珠子,正趴在坛底眼巴巴的抬头望着我。
是小深和她的母亲!
没等我控制好激动的情绪,一滴泪就从我的眼眶直直的滴进了黑瓦罐里。
还好外婆双目失明,看不见我反常的模样。
我洗了洗鼻子,“好,我明天就去。”
外婆给我倒了一杯水,在茶杯里放了几片晒干的紫苏,“鼻子嗡嗡的,喝点药茶别感冒了。”
我没有感冒,但这杯紫苏泡的茶却能治愈我奔波了两千年的心境。
“这段时间,外婆出一趟远门,少则七日,多则就说不准了。”外婆的床上已经放了好几年折叠整齐的衣裤。
我一个激灵,追问道:“是去新疆?”
“哎,你就别问了。”在外婆的观念里,我还是那个涉世不深,又不懂道法的小姑娘。
她不想让我知道太多,更不会让我去涉嫌,所以宁可闭口不谈。
我知道外婆此行是为了查询墨玉棺椁中的尸身和阴兵兵符的下落,也知道外婆这一去就会变成泥人。
我不敢再往下想了,一把抱住外婆被岁月无情压弯的后背,止不住哽咽:“不要去!”
“元宵,你怎么了?”外婆拍了拍我的手背,转过摸我的泪,摸到了我抑制不住的泪。
我不知如何告诉外婆我所经历的一切,只能将兵符取出,送进外婆爬满了血管的沧桑老手中。
外婆仔细摸了摸兵符,神色大变,“你怎么得到它的?”
“是……”
我吞吞吐吐的不知如何是好,外婆借了我的话,“是姑爷?”
“……”我的沉默,被外婆当做了默认。
“外婆知道了,你去吃早饭吧,外婆煮了面条。”外婆抱着兵符似乎松了一口气,将床上的衣服重新塞进衣柜里。
我也松了口气,外婆不去新疆,也就不会遭遇危险变成泥人。
“兵符事关诸多百姓生死,外婆现在要将它封印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晚饭前回来。”说完,外婆便用一块红布将兵符包裹起来,神秘的走出门去。
只留下我和赢湛相处。
这下我有点尴尬了,赢湛慵懒的躺在藤制的摇椅里,单手支颌,深邃的眼眸自然的低垂,若有似无却又仿佛无时无刻的盯着我。
这样的目光,就像是部落里的头狼随时准备将我这块刀俎鱼肉吃干抹净~~~
我像只鹌鹑一样绕过他的摇椅,走到神龛前,点燃了三支香,恭敬的对着神龛第七层,那个贴满了镇邪符的骨灰盒拜了拜。
“夫君,用早餐!”
赢湛嘴角微翘,兴致盎然的感受着香火的滋味,然后伸出修长的手指,十分暧昧的向我勾了勾。
“过来。”
我咽了咽口水,双脚跟上了发条一样不由自主的往那具性感到叫人流鼻血的身体靠拢。
赢湛伸出强而有力的手臂,一把将我拉进他的怀里,坐在他优雅交叠的大长腿上。
他宽大的手掌霸道的覆在我的后脑勺上,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将我的唇轻而易举的送到他的唇边。
我的心砰砰直跳,呼吸也不稳了。
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是拜过堂的夫妻,就算某妖孽想要做点什么,也是很正常的吧~
可赢湛只是一亲芳泽,便意犹未尽的送开我,捏了捏我的脸蛋,“先吃面。”
“哦!”脸红成猪肝的我,低着头尴尬的坐到饭桌上,埋头吃面。
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难为情。
“咳咳,多穿点,夫人的亲戚来了。”赢湛幽怨的看着我,似乎对那个亲戚无可奈何。
我反应了半天才惊叫一声,冲进卫生间,背后隐约听见了赢湛低低的笑声。
小深虽然还不认识我,但在我的情感中已经将它当做了自己的孩子,有了母子之情,自然不会狠下心将它按照外婆的吩咐送去塔云山。
便私下里,与小深和它的母亲重新做了一笔交易。
他们成为我的灵宠,我就设法寻找灵果去供养他们,这可又比偷偷寄居在神像脚下修炼的快。
只是,我这次没有当着母蛇的面提到让他们认我为主,或是让小深认我为义母的事情。
能重新拥有现在的一切,我已经很知足了,只要我在乎的人们能平平安安的在我的身边,便足够了。
我很不客气的伸手问赢湛讨要了一块他的肋骨,作为小深母子安身的容器,再在肋骨上地上了一滴我的血,他们便能与我心意相通。
真好,小深,赢湛和我,又能组成一个“家庭”。
将肋骨系上绳子挂进脖子里,我又拉着赢湛,整装出发。
塔云山之行还是要去,因为我必须在哪里才能认识吴言老道,想要找到赢湛肉身的具体下落,我还需想吴言老道借一样东西。
塔云山上的神观,乃是百年前遗留下来的福祉,灵气逼人,神圣不可侵犯。
不用说,赢湛身为鬼魂又一次被观门上的两尊门神拒之门外。
我发现自己爱极了他那种千年等一回的不爽表情,虽然不想承认,但妖孽就算在吃瘪的时候也是说不出的帅!
“我很快就会出来。”
与赢湛十指相扣的手指分开,我感到了片刻落寞,但一想到马上要见到我当年那个可爱的地生胎徒儿,我的心情又渐渐的飞扬起来。
照我推算,吴言一定是从秦朝存活到了现今。
在漫长的岁月里,那个曾经七窍未开的地生胎经历过了秦朝、西楚、西汉、新朝,玄汉、东汉、三国、晋朝、南北朝、隋朝、唐朝、五代、宋朝、元朝、明朝、清朝,直至现代。
这十七个时代中,他见证了无数场战役,无数次尔虞我诈,无数次生离死别之后,他的心早就如尘埃一般沉淀下来。
从懵懂到成熟,直至看破一切的冷漠,变成了我立刻就要遇见的那个脾气古怪、相貌丑陋的老道人。
吴言一定还记得我,清楚我就是当年那条鲤鱼精的转世,才会魂穿千里,来这座踏云观找我。
正想着当年的往事,一道缥缈如烟的气息出现在我的身后。
吴言老道古道清风、手持拂尘,似乎每一个朝代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都化作了一道道深刻的皱纹,神秘的写满了他的身体。
若是初见,我定会被吴言老道脸上那双一只看天,一只看地的诡异眼珠吓尿。
可现在我再看见那双眼睛,脑海中想起的就只有对我百般呵护的大巫师父和胖嘟嘟的地生胎徒儿。
虽然地生胎变了样子,但他会来找我,便是还认我这个师父。
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动容,记忆里我根本就没有教授过地生胎什么法术,更没告诉过他什么做人的道理。
可他对我这个师父的关心,一直持续了两千年都不曾改变。
对了,一定是北冥鲲和绯虞代替我教导他的……
过了那么久,也不知他们现在过得如何?
“善人,寻人呐还是找物?”吴言老道见了我,诡异的眸子里出现了一些难以令人察觉的晶莹,顿了顿,他用一种高深的口吻问我。
我便接着他的话,“寻人,现在已经找到了。”
吴言老道一怔,狐疑的皱起发白的眉毛,“善人寻得,莫非是……”
“就是你。”我微微一笑,忍不住就想要伸手,像他小时候那样伸手摸一摸地生胎的小脑袋。
手伸到一半又生生停下,我的地生胎徒儿早就长大了,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
我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再去摸他一个老人家的脑袋,似乎有些不太尊重。
但吴言老道却十分期盼我会做出当年的动作,激动的深吸了两口气,有些颤抖的开口:“善人是不是还记得,曾今有一个心智未开的地生胎,它没有眼睛也不会说话。”
吴言老道不愧是活了两千年的人精,只有他立刻察觉我微妙的变化。
我的眼眶酸胀起来,却忍着没有流泪,继续着两千年前的习惯,轻柔的摸了摸吴言的脑袋。
“师父,是真的是您!徒儿已经等了您两千年,您怎么现在才来。”无言老道扔了拂尘便双膝一软跪在上,早就没了一开始仙气十足的范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活像个老小孩。
我言简意赅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他听,还将未来会发生的邪神事件也一并说了。
听完这个曲折离奇的故事,吴言抹了一把泪,找来两个垫子与我盘膝而坐。
“师父料事如神,徒儿来这里确实是想要说服师父的转世,拜我为师。可师父既然还记得前尘往事,那拜师这件事就多此一举了。只是徒儿有个不情之请,请师父无论如何都要亲手杀了赢湛,让他灰飞烟灭。”
我正在喝茶,差点喷了吴言老道一脸,“为什么?!”
说起来,吴言老道似乎一直就记恨着赢湛,曾经也不止一次让我与赢湛断绝关系。
吴言老道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摇头道:“师父糊涂啊,师父莫非忘了,身上还带着月红线的诅咒,生生世世都要会变成天煞孤星,克夫克子,妻离子散,不得善终啊!”
“我没忘。可这和杀死赢湛有什么关系?”
“没有解不开的诅咒,也没有永世的秘密。”
吴言老道压低了声音,两只方向各异的眼珠子缓慢的向我所在的位置移动到同一直线上,凝重道:“要想解开诅咒,就需要系上红线的一方亲手杀死被系上红线的一方。”
我魂不守舍的走出踏云观,一袭墨色的身影便从一颗百年青松上跃下,闯入我的视线。
“上面风景很好?”
“树顶上可以看见观,观里有你。”
赢湛平淡说的着,似乎不知肉麻为何物。
“方才那个道士与夫人说了些什么?”赢湛墨色的瞳仁宛若深不见底的黑洞,肆意的侵占着我的视线。
“恩……他是我的…师父!”
我决定忘记吴言老道告诉我的关于解开诅咒的办法,若要我杀了他,还不如让我杀了自己。
“为夫怎不知,夫人还有一个师父?”
“说来话长,反正我们有三世师徒缘分就对了。还有,拜师之后,有很多好处,喏~夫君且看!”
我故作高深的从背后掏出一只黄铜制成的雕刻螺纹的罗盘,和两只不停在掌心中打转的活眼珠。
“活眼罗盘?”赢湛准确无误的说出了这件法器的名称。
所谓的活眼罗盘,就是将吴言老道的那两只上可窥天,下可探地的眼珠子挖出,放在特制的罗盘上,之后眼珠便会在罗盘中旋转,最后停顿在固定的位置。
而这双眼珠停顿的方位,左眼为经,右眼为纬,对应了地图上的经纬度,就能锁定赢湛肉身藏匿的具体地点。
赢湛并不理解经纬度的概念,我花了好一番唇舌才说明白。
他按照我的话,在罗盘上轻轻吐出一口气,感受到赢湛气息的两只眼珠,幽幽的悬空而起无声的八字形旋转起来。
等到眼珠落定,我打开手机地图输坐标,立刻锁定了秦岭西南面一处叫做牙沟的断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