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出身江南世家，虽未进过京，却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行事做事都颇有章法，自怀英一家人来了扬州，她更是忙里忙外，唯恐招待不周，怀英一家人的衣食住行都要仔细过问。这问得一多了，问题就来了。
“昨儿田庄里送来的上好秋蟹，新鲜肥美，一会儿清蒸了吃——啊，不吃螃蟹……
“今儿早晨送来的鲥鱼——也不吃啊……”
怀英怪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他们爷俩都不吃水里的东西，呵呵，怪癖，怪癖。”
王氏皱了皱眉头，道：“大人也就罢了，小孩子才多大，可别养成这种挑食的习惯。河鲜和海鲜都养人，滋味也鲜美，好歹也让他尝尝。”
“小芋头最近肠胃不大好。”怀英干巴巴地解释道，她说完，自己都觉得挺傻的。小芋头那精神抖擞恨不得能打死一头牛的欢快劲儿，怎么看都不像生病的样子。可是，她又能怎么说呢？
王氏看了看她，终于不再说话了。
到了晚上，王氏终究忍不住道：“你有没有觉得怀英和妹夫都有点儿怪怪的，说话总是说一句，藏一句，好像生怕说错了话。还有小芋头那里，都来了几天了，我都不知道小芋头是哪天生的。问了好几次，都被她拿话搪塞了过去。”莫非那孩子的身世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当然，她心里的怀疑并没有说出口，只是想从萧子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萧子澹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道：“他们夫妻俩的事，我们就别操心了。”
得了，这位分明心里头是清楚的，只是故意瞒着她罢了。王氏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小声嘟囔了一句“不识好人心”，旋即便再也不多问。
但怀英终究还是有些不自在，住了几日后，便向萧子澹和王氏告辞。
“要去京城看父亲呢。”怀英道，“小芋头长这么大了，都还没见过他外公。”她见小芋头好像要说话，慈爱地在他胳膊上轻轻捏了一把。
小芋头委屈地扁扁嘴，他明明就见过外公，上岸之前，外公和外婆还去龙宫里看过他呢。
她的理由如此充分，萧子澹还真是找不出理由来挽留：“这次打算住多久？”
龙锡泞道：“怀英许久没回去，少说也要住个一年半载的。我三哥和蘅哥都在京里，也一直念叨着小芋头呢。”
萧子澹这才点点头：“我这边任期就快满了，兴许也要回京，到时候就能一家团聚。”他顿了顿，露出古怪的神色，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小芋头的名字还没取吗？家里长辈是怎么说的？”
“让我自个儿取。”反正小芋头还小，一时半会儿也用不着大名。他小时候不也这样，足足长到十多岁才有了大名，龙锡泞道，“我再仔细想想，不着急。”
萧子澹无奈，既然这当爹妈的不急，他又急个什么劲儿。
兄妹话别后第二日，怀英和龙锡泞便抱着小芋头回了京。当然，这一次他们既没有坐船，也没乘马车，龙锡泞施了个缩地成寸的法术，没多久一家人就到了京城外。
虽然几年没回来，可除了院子的树稍稍长高了些，他们的小家却并没有什么变化，就连门窗和屋里的家具都还整洁如新，显见龙锡言经常派人打扫维护。一家人很快安顿好，小芋头并没有初到新地方的兴奋，抱着龙锡泞的脖子睡得“呼呼”的，等龙锡泞把他往床上一放，他就自觉地钻进了被子里。
小芋头这一觉睡得挺沉，到天快黑时也没醒来。早得到他们要来的龙锡言派人催了好几次不见人上门，便亲自跑上门来抓人，待晓得是小芋头没睡醒，他立刻就蔫了，声音也低下来：“……那就再多等等，等等没关系。反正杜蘅也不急着回宫。”
小芋头似乎终于感受到了他三伯的急切，终于翻了个身，打着呵欠慢吞吞地睁开了眼睛。看见龙锡言，小芋头立刻就精神起来，先勉强走了几步，后来似乎发现走路太慢，索性往床上一趴，扭着屁股一溜烟地爬了过来，一边高兴地“哦哦——”直叫，一边朝龙锡言怀里扑过去。
龙锡泞看着自己儿子跟他三哥这般亲近，心里头怪吃醋的：“小芋头这几天都会叫人了，昨儿还叫过我呢。是不是啊，小芋头，来，叫一声‘爹’。”
小芋头难得十分配合，清脆地叫了一声“爹”，龙锡泞顿时高兴得连嘴都合不拢了：“哈哈，我儿子真聪明。”说着，抱着小芋头的脸亲了一口。
龙锡言心里痒痒得紧，赶紧哄孩子：“小芋头，来，叫叔叔，三叔——”
这个词明显比“爹”复杂多了，小芋头“嘻嘻”了半天，还是发不出来，生气地把嘴一扁，不搭理龙锡言了。
接下来的一整晚，龙锡言和杜蘅都在绕着小芋头转，为了他应该先开口叫舅舅还是叫叔叔这个严肃的问题展开了热烈地讨论和竞争，直到接风宴结束，龙锡泞把儿子抢回来，小芋头还是没能叫出“叔叔”或“舅舅”。
这二位感觉十分挫败。
第二日大早，怀英和龙锡泞沐浴更新，休整了一番后，才抱着小芋头去拜见萧爹。
怀英他们要回来的事，龙锡泞早就写信回来报备过，只是具体到底哪一天到，萧爹却不清楚，但打从他接到信的那一天起，萧爹已经开始盼了，若是时间充裕，他还会骑着马去城外看一看，想着说不准就碰到了他们呢。
今日萧爹沐休，大清早起来他就瞧见窗外树梢上有喜鹊叫，下人笑道：“这是吉兆呢，说不准姑奶奶今儿就回来了。”
萧爹心中欢喜，用了早饭，便让下人套了马车准备再去城外看一看。不想人还没动身，就听得外头的下人嚷嚷着：“老爷，老爷，姑爷和姑奶奶回来了！”
“那小芋头呢？”萧爹还没出来，就大声喊，“我外孙来了没？”
“来啦！”怀英心里头酸酸的，吸了吸鼻子也高声回道，“哪敢不带他就回来看您。”
萧爹直接抱起小芋头，左看右看，还欢喜地掂了掂，看着看着眼睛就红了：“我们家小芋头都这么大了，外公还是第一次见呢。你那珂哥哥都有好几岁了吧？”
孙子都会打酱油了，他到现在都没见着面。
怀英见他伤感，心里头也难过，红着眼睛哄道：“阿爹你别难过，你看，我和四郎不是带着孩子来看您了吗？到了年底，大哥该也回了，到时候我们一家子就团圆了。”
萧爹正逗弄着小芋头，压根儿没注意她在说什么，直到回了正屋，才忽然反应过来，诧异地问：“你刚刚说什么，你大哥要回京？是真的？”
龙锡泞笑道：“他外放了这么多年，资历也够，是该回京了。”这一回来，就是直入中枢，要得大用的。龙锡泞虽然不大关心这些，但既然事关大舅子，就向杜蘅多问几句。
萧爹忽然听得这样的好消息，欢喜得都不知说什么好，抱着小芋头满院子地跳来跳去，把这孩子逗得“咯咯”直笑。
中午快吃饭的时候，龙锡泞忽然脸色严肃地说有事要出去下。怀英心中顿时一动，悄声问他：“怎么了？”
“三哥说，韶承抓到了。”龙锡泞顿了顿，眼睛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前几年，龙锡泞一听到韶承就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了，这几年过去，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也许，这就是他三哥所说的稳重吧。
怀英也不知说什么好，就“哦”了一声。
“我去看看。”龙锡泞摸了摸怀英的头发柔声道，“午饭前回来，等我吃饭。”
怀英点点头，将他送出门去。
龙锡泞飞快地上了天界，径直到了天牢。天牢的守卫都认得他，不待他吩咐就开了牢房的大门，又一直将他送进天牢最深处：“他在最里头的牢房，一直没说话。”
龙锡泞点点头朝他谢过，目光落在韶承身上。
韶承背对着龙锡泞坐着，样子有些狼狈，衣衫虽完好无损，却皱皱巴巴的。
“五郎来了？”韶承终于转过身来，有些讥讽地笑，“过来看我的笑话？”
龙锡泞摇头：“我没那么无聊。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过来问问你。”
“问吧。”韶承挥挥手显得很豁达，“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这般大方，龙锡泞有些意外，一愣之下反而想不起自己要问什么了。
韶承呵呵地笑，又道：“其实不用你开口，我也知道你大概要问些什么？不外乎就是责问我为何要与铃喜勾结？这很奇怪吗，既然天界找不到人帮忙，我就去别处找，我心里头不爽快，所以就把三界折腾折腾，大家一起不爽快，这多好！我呀，就是看你们这些天之骄子不顺眼，不就是有个好爹罩着，所以你们做什么都是好的，干什么都一帆风顺，就连修炼都比别人快。凭什么？”
“哦，对了！”韶承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事，笑眯眯地道，“你被翻江龙打伤那次，还有澄湖那一次，也都是我下的手。谁让我看不惯你们呢！尤其是你们龙族几兄弟，啧啧，看着就心里头不舒服……”
他还在絮絮叨叨地继续说着话，龙锡泞已经沉默地走了。
他实在不愿和一个疯子多费唇舌。
回了萧家，萧爹正抱着小芋头在院子里学走路，怀英笑吟吟地在一旁看，见他回来，温柔地眨了眨眼睛。
院子里下人都离得远，怀英悄悄伸手握住龙锡泞，龙锡泞也反握住她，心中一片柔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