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要走。”第一次,小姨妈以难以置信的决心做出了改变一生的选择。
那时我并不知道,人一旦改变,就会六亲不认,把过去的情感当作灰尘从衣角彻底弹掉。
小姨妈就那么失踪了,她没告诉我们她去了哪里,手机也成了一直关机。
我在学校的生活也渐渐恢复平静,我和刘曼绮好上了,陈京雪渐渐地淡出了我的世界,而邓宣一直保持着狩猎者的姿态、不断为自己寻觅新鲜的目标。
邓宣出了诗集,名字叫做《听不见的风鸣》,不得不承认,他在文学的路上一直高歌猛劲,他的作品也得到了文学界类一些知名人士的认可。
和邓宣对比,我是那么不求上进,不但学习成绩一直垫底,就连最热爱的文学创作。
我也只在有灵感的时候写一点,大多数时间我会和刘曼绮腻在一起,我是无知骄傲的无赖汉,也是白痴下等的好色男,一旦遇见了挫折,就扬言要放弃,而刘曼绮却善良地信任着我。
我拙劣的伪装会很轻易被别人拆穿,只有刘曼绮相信我说的鬼话,我说我不是懒惰、我只是没找到值得我去奋斗的目标。
日子在懵懵懂懂中飞逝,两年的时间不过弹指一挥间,我们这一届迎来了高考冲刺阶段。
刘曼绮开始把所有精力投入到了学习中,而我连课本也懒得翻开看一眼,身边所有同学在努力做题时我还漫不经心的玩着手机。
不知为何,我对自己的不努力恨满意,我就是不喜欢学习,也不喜欢被整个大环境牵着鼻子走,我在一切烦恼面前表现得麻木又懦弱,却在心里引以为傲。
距离高考还有两个月的时候,小姨妈回来了,她带着满面风尘,像个魔王一般回归了她曾经生活的城市。
小姨妈已经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角色,她像个泼妇一样满口脏话,好像除了一副美丽的皮囊,她全身都是缺点,她的心肮脏得像臭水沟里漆黑的渣滓。
一开始我和母亲都难以接受这样一个小姨妈,我甚至决定要用自己的行动来唤醒曾经那个善良的她,我开始拿起书本认真学习,因为以前的小姨妈最希望看到我认真读书,所以现在我就自以为是地表演着一场独角戏。
最后,我奇迹般考上了大学,而小姨妈依然没有变回来。她在家里白吃白喝,还经常跑到外面疯玩,有时甚至一晚上不归。她没钱了就向我母亲借,我们都知道,那些钱小姨妈是永远不可能还的。
那天晚上我和刘曼绮走在街上,城市像条花尾巴狗浮夸的喧闹着,霓虹灯让眼前的道路变得斑斓,一个女人在几个男人的拥簇下从前方的酒吧里走了出来,那个女人就是小姨妈,她看起来是喝醉了、整个人迷迷糊糊。
而那几个男人看起来很危险,我对刘曼绮说道:“你在这里等着。”然后我一个人两步并作三步朝他们走了过去。
“你们站住!”我像个寻仇的人一样叫住那群男人,他们凶神恶煞地回头看着我。
我鼓起勇气说道:“你们手中那个女人是我亲戚,请放开她!不然我就报警了!”
这时出乎意料的一幕出现了,小姨妈挣脱开那几个男人走到我面前,她一耳光扇在我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刺痛让我不知所措,她冷冷地说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成了这世上最愚昧的人,因为我从来不承认变化。
后来,小姨妈得了肺癌;再后来,她染上了毒瘾;最终,她死在了一个露天的酒吧里。
当我在医院看着盖着白色被单的小姨妈,我一滴眼泪也落不下,因为我们在作死方面是那么的相似,我们都不经意间折磨自己、远离主流,而今她先走一步,说不清是不幸还是幸运。
但是遗憾就像一杯令人魂飞魄散的美酒,我一边忍不住品尝,一边心如刀割。
在杨历鹰回忆曾经的同时,郭子航也坐在红树林的一颗梧桐树下,拿着日记本一点点地将自己的过去缓缓翻阅。
下面一段,是关于郭子航的过去:
故事始于2001年的夏天。
我叫郭子航,那时我还很懵懂,每天往返于家中和学校。
我的妹妹是一个像栀子花一样的女孩,她的窗前也摆着一束栀子花,花朵总会在不经意间被更换,所以那束花给了我一种永不凋谢的错觉。
我们住在城郊的一栋别墅,屋外有花园,一年四季母亲都会拿着水壶细心浇灌园里的花草,妹妹很早就因病辍学了,而我还在附近的一所大学就读,我不在学校住宿,因为我不敢想象每天起床呼吸不到花园里清晰空气的那种感觉。
我更害怕第二天的黎明看不见妹妹。
也许我很没出息,但我只想每天和家人呆在一起,让现在这种安静的生活一直延续,永远都不要更换。
今天我去酒吧找一个人,他是我大学同学、现在在这个酒吧打工,我说不清我想要靠近他的理由是什么,也许因为他又穷又寒酸,我在他面前有足够的优越感,所以我才会和他交朋友,让他来衬托出我的高贵。
我和他坐在一个靠窗的角落,他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我将一包烟绨给他、说道:“阿徐,这是我路上在一家便利店买的,送给你,省着点抽啊!我最近手头也不太宽裕。”
徐敏郝朝我点了点头,他伸手拿走那包烟,然后在包装上撕开一个口子,拿出一根,用打火机点燃,悠然自得地吸了一口。
一抹淡淡的白雾飘过我的视线,徐敏郝疲倦的脸庞模糊在随空气渐渐扩散的烟雾中,他一项沉默寡言,我习惯了,每次聊天都是我先扯出话题。
“下个月,你还要在这里打工吗?”我端起圆桌上的玻璃杯,喝了一口苦涩的啤酒,若无其事地问道:“你这样下去会耽误学业的,你有一阵子没去过学校了吧?”
“唔……”徐敏郝愣了一下,然后抖落指间燃尽的烟灰,说道:“有一阵子没去学校了。”
他看上去如此麻木、呆滞,说话也像一台复读机,仿佛只是把我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而已。
我说道:“把工作辞了,学业要紧。”
徐敏郝却说道:“工作辞了,我就没钱交房租了。”
这时我才知道原来徐敏郝没有在学校住宿,学校要收住宿费、但并不算贵,很难理解徐敏郝为什么要在校外租房而不住在学校,毕竟租再便宜的房子也没有住在学校便宜。
我没有多问,只是怜悯心又忽然被唤醒,我激动地说道:“不如你到我家来住吧!我们家在城郊,家里还有几间空房。”
徐敏郝放下手中的烟嘴,他惊讶地看着我,我很欣赏这种表情,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无法描述的自豪感。
当晚,我和徐敏郝去他租的房子里把他行李都搬了出来,然后雇了几个搬运工,让工人拉着木车把行李运到了我家。
其实徐敏郝的行李没有多少,只是其中有一个非常重的铁箱子、要两个壮汉合力才能搬起来,箱子上挂着三把锁,我问徐敏郝箱子里是什么,他只一边抽着烟一边淡淡地回答:“都是以前用过的旧物,舍不得丢,就全装在箱子里了。”
我们大汗淋漓地将行李抬进大厅的时候,妹妹正好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奇怪地看着我、然后把目光停留在了徐敏郝身上,徐敏郝抬头扫了一眼、他的眼神依旧木讷,我却突然感到了一阵隐隐的不安。
直到多年以后,我才对自己承认,我是个心机太多见识太少的自私鬼。
这天傍晚,我们的饭桌上比往常多了一个人。
母亲是个开明的上海女人,自从父亲去了香港,她就把这个家的主权交给了我,我把徐敏郝带进家、并在餐桌上宣布今后阿徐将住在这里的时候,母亲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妹妹更是显得开心,她虽然自幼就换上肺疾,但她一直很开朗,笑起来像人间四月烂漫的阳光。
现在家中来了一位客人,妹妹便不停地拉着徐敏郝问东问西,徐敏郝总是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地应付着,母亲在一旁一直面带微笑地看着,而我只能在心中叹气,因为我完全被无视了。
我给徐敏郝安排的房间在二楼,正对着我房间的头顶。晚饭过后,我领着徐敏郝去看他的房间,打开房门,一阵淡淡地尘土气息扑面而来,我按下吊灯开关,昏黄的光照亮了一片空旷。
我说道:“你就住这里吧。”
徐敏郝只是随便望了两眼,就点头表示同意。
我们又一起合力把行李搬上了二楼,那台沉重的铁箱是我们最后一个搬进房的,我是个畏难的人,喜欢把最困难的事情放到最后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