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纯意记得那天父亲带她去医院检查眼睛的时候,医生说了这么一番话:“其实病人的眼睛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至于为什么还是看不见,也许是病人的心结。病人以前一定是遇到了什么让她很痛苦的事,看到了什么不想看见的画面......说到底,也许就是病人内心深处,不希望自己看见。”
但是她完全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自己生出“再也不想看见这个世界”的念头。她曾经无数次在心里说“我想看见啊,我想看见这个世界”,但再次睁开眼,世界仍旧是漆黑一片。
也许自己的眼睛根本就治不好了,医生连“建议等待**移植”这样的治疗方法都没有说过,他说的那番话,说不定只是一种安慰。
于是就再也不想了。
直到她遇到那个叫风昊凌的男生。
秋纯意自己也说不清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第一次听见风昊凌的声音时,脑海中瞬间就闪现出了一句话:“终于见面了。”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秋纯意不知道也不去想,只是觉得自己的内心深处,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人,似乎有一种很特别的感情。
这种感情,导致她一直平淡的心态,会出乎她意料的对那个叫夏夕夜的女孩产生一种叫“妒忌”的感情。
今天是星期五,最近任课老师们都懒得要死,又是让学生们自习。才坐了一节课,昊凌就受不了了,于是拜托他师哥,如果有老师问起他去了哪里,就说他去蹲坑了,事实上他去翻墙,跑到校外去晃。
本来昊凌想找个网吧去玩玩游戏的,在穿过某个常去的网吧前的一跳小巷时,他发觉周围突然出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息。昊凌不动声色地查看了一下,意外地发现居然有人在跟踪他。那个人发现昊凌似乎看见他了,立马转身逃走,昊凌毫不犹豫地追上去,追至一间镜子工厂的废弃仓库时,那个人往仓库门口一蹿,就失去了踪影。
那个人明显是故意把昊凌引到这里来的,昊凌心里也明白,但他思考了一下之后,决定到仓库里面去看看。
昊凌不知道,他在巷子里的时候,秋纯意刚好也在那里,正从朋友家走出来,突然觉察到他的存在,已经循着他的气息跟了过来。秋纯意想着为什么今天他会一个人出来,心里觉得有些奇怪,虽然知道自己跟着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实在是放心不下。
秋纯意一路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跟着昊凌,却在听到铁皮门关上的声音后,完全失去了昊凌的气息,就像有什么东西突然冒出来,隔绝了她对昊凌的感应。秋纯意心里有些紧张,她着急地想要找到昊凌,脚下却不慎被绊了一下,一下子摔倒在地上,手上的盲人棍脱手而出,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这下好了,人没找到,自己用来探路的棍子也不见了,这下子连回家都成问题了,秋纯意心里更加恐慌了。
话说走到仓库里的昊凌,待眼睛适应仓库内昏暗的光线,看清室内的物事后,顿时大吃一惊——仓库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了上百具木偶,还有一具和昊凌身形差不多的大型木偶,摆在那堆木偶的前面,看身上的衣着,明显是刚才把昊凌引进来的那一具。
昊凌后退几步,警惕地看着周围,他可不像他师哥那样可以用缚灵线来牵制木偶的行动,渡魂镜也不能将没有生命的木偶吸走,要真是打起来,数量如此庞大,吃亏的一定是自己。昊凌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脑海中想到的主意,当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不料和他一般大小的、一直一动不动的木偶,突然睁开了眼睛,盯着昊凌桀桀怪笑起来。
那笑声非常怪异尖锐,听得昊凌的耳膜一阵难受,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一般。昊凌堵住耳朵,转身往门口跑,才跑出一步,就撞到一个人身上,强大的撞击力,两人双双翻倒在地上。
“是谁啊不看路?哎呀我的屁股......”
昊凌摸着屁股爬起来,想将刚才站在他身后的人好好谴责一番,没想到那个人倒在地上之后,竟然一直没爬起来。昊凌心里惊愕,以为自己居然那么壮把人都给撞晕了,忙蹲下身去察看,顿时吓了一跳,本来想扶起那人的手伸出一半,又缩了回来。
这哪是什么人啊,分明是一具和小夜长得一模一样的木偶。
木偶表情虽然僵硬呆板,脸也毫无生气,但面目却雕刻得和小夜有九分相像,连小夜右眼下那颗小小的红痣也画了出来。昊凌左看右看,要不是眼皮上那道和眼眶接合的缝隙,他还真以为是小夜本人被他撞了一下之后,躺在地上装死。
看着看着,昊凌的眼神就有些深邃了。
其实第一次和小夜见面的时候,昊凌就知道自己对小夜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特殊的感情,莫名的一丝愧疚感和在她身边时莫名的愉悦感,似乎还夹杂着朦胧的爱意。木偶闭着眼睛的模样,让昊凌想起了在庙里偷小夜的血玉髓时,在禅房里睡着的某人。
那时她似乎正在做着什么不愉快的梦,眉头轻皱,一副有些生气的模样,一下子就把昊凌逗乐了,她做的是什么怪梦啊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他伸手想戳一下小夜的脸,觉得自己这样做好像有点猥琐,又怕惊醒她,忙缩回手,偷了血玉髓便逃了。
现在想起来,心里莫名的有些后悔。
专心看着地上躺着的用木偶制成的“小夜”的昊凌,完全没留意到那个将他引来的木偶已经停止了怪笑,正带领着身后的木偶“大军”,悄然向昊凌靠近。
昊凌看着这个“小夜”,心情突然变得有些复杂,复杂得让他的脑子乱作一团,都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他想了好久,突然很想通过这个与某人相像的木偶,完成当初他认为猥琐的那个小小的愿望。
他伸手抚上了“小夜”的脸。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好吧,现在他承认自己现在的举动很猥琐,也承认他当初也不清楚的对小夜的感觉,确实是喜欢。
没有由来,又像是由来已久。
像是有所感应一般,昊凌的手触碰到“小夜”右眼下的红痣时,“小夜”突然睁开了眼睛,两只毫无生气与感情的眼,直盯着昊凌的双目。
昊凌忘了“她”只不过是一具木偶,看到“她”睁开眼睛,忙触电般缩回手,脸红得像是要烧起来一样,只好尴尬地解释:“小夜,我......”
听到“小夜”两个字,躺着的木偶似乎是得到了某种指令,闪电般伸出双手,紧紧扼住昊凌的脖子。昊凌猛然醒悟过来,却怎么也甩不开木偶的手。他猛然站起来,木偶也被带着站起来,明明连站都站不稳,仍是死掐着昊凌的脖子不放。引他过来的那只木偶这时也走到了他的身后,将他是双手紧紧禁锢住,其他的小木偶则有不少抱着昊凌的双腿,让他完全无法动弹。
真糟糕,居然这样子就栽了。昊凌心想。
有人打了个响指,所有的木偶瞬间松了力气,却仍未放开昊凌。昊凌脖子上的力道一松,呼吸立刻就顺畅了,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扭头往某个方向看去,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一个戴面具的男人。
面具男毫不在意昊凌朝他射过来的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的视线,抬起右手动了一下食指,立刻就有木偶搜出了昊凌身上的渡魂镜,藏在自己身上,然后屁颠屁颠地跑到面具男身边。面具男抱起它,像对待心爱之人一般,温柔地梳理它的头发。
要是他没戴着面具,此时的表情说不定有些恶心。
昊凌见自己的渡魂镜被抢了,顿时火冒三丈:“喂,快把镜子还给我!渡魂镜是辟邪驱邪的宝物,你以为拿去了你就可以用吗?”
“当然可以,想当年我可是锻镜的好手......”面具男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昊凌:“年轻人火气不要那么大,我知道东西被抢了你很生气,不过我倒觉得,你现在的愤怒,有一大半不是因为你的镜子被我抢了吧?”
昊凌愣了一下,像是被撞见心事一样,忙着急辩解:“说什么废话?渡魂镜可是我家祖传的宝贝,识相的你快把它还给我!”
“是因为‘她’吧?”面具男伸手指着昊凌面前的木偶,“是因为我把木偶雕刻成你喜欢的那个人的模样,让你降低戒心,趁机抢了你的渡魂镜。”
昊凌顿时说不出话来,这个戴面具的家伙和秋纯意一样,即使人家不说,也能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转头看着面无表情掐着自己脖子的“小夜”,昊凌心里苦笑了一下,暗骂自己笨。
面具男又说:“让你死在‘她’的手上,我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哈哈哈......”
面具男仰面大笑,抱着藏了渡魂镜的木偶,消失在昊凌的视线中。
昊凌突然明白,为什么上次面具男明明弱鸡得很,却还敢去招惹有两个渡魂师保护的小夜。他并不是弱,而是想起探明两个渡魂师之间,哪个人的渡魂镜可以唯他所用。师哥的镜子的力量比起他的来稍为柔和,而且需要缚灵线的力量辅助,当然是他的渡魂镜更好一点。
而且面具男好像很清楚昊凌经常会一个人溜出来,至于为什么今天才下手,为什么要夺取他的渡魂镜,昊凌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脖子上的力量蓦地加重,昊凌的呼吸顿时变得难受,更要命的是,他似乎闻到了某种东西烧起来的味道。
而仓库外的秋纯意,也敏感地察觉到了昊凌正处于危险之中,想去救人却连门口都不知道在哪里。秋纯意十年以来,第一次痛恨自己是一个瞎子。
两分钟前,面具男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颇为“好心”地建议到:“要救人现在就要赶紧冲进去了,晚一点的话,你就只能看见一对黑炭。你不是很想见到他的吗?我就专门挑了个你也在那里的日子下手,把他引过来,好让你们见面,我够仁义了吧?能救他出来,说不定他会对你改观,救不出来,也只能说明你们无缘。”
心里从未如此热切盼望自己能够看见,秋纯意一边着急地摸索前路,一边不停地祈祷:我想看见啊,神啊,请让我看见,我想再次看见这个世界,哪怕只有几分钟......
意识有些模糊的昊凌夹在两只木偶之间,似乎看见有谁闯了进来,在看见这场火的时候,那人似乎愣了一下。等意识再清醒些的时候,昊凌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拖出了仓库外,离仓库有好一段距离。有个人站在他身边,看着仓库里燃烧着的火。仔细一看,昊凌惊讶地发现,那个人是和自己并不相熟、灰头灰脸的秋纯意。
昊凌朝秋纯意伸出右手,真心实意地道谢:“谢谢你救了我。看你一副柔弱的模样,没想到还挺彪悍的。拖着湿漉漉的帆布冲进去,那么大火也不怕,还真是勇敢。”
秋纯意脸一红:“没......没什么......”
“对了,你的眼睛是什么时候治好的?”
“......我也不知道。想看见了,就看见了吧。”因为你才产生的、强烈的想要看见这个世界的念头。
走了一段路,秋纯意停下来,看着仓库里的火焰。幸亏仓库里没什么东西,烧着的木偶也只集中在一个地方,不至于烧着仓库。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