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云引着柳尚衣进了皇后日常起居的绿漪轩,柳尚衣禀告道:“皇后娘娘的几套冬衣都已经做好了,请先试试,如果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合适再送回来改。”
她身后那四个小丫头忙将手中捧着的芙蓉锦鸡纹花梨木匣子呈到皇后面前,柳尚衣也走上前来,揭了盒盖子。
婉柔一看盒子里盛的正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其中两套吉服均是依照服制裁绣而成,其中一套为凤穿牡丹花的图样,针脚繁密,纤细入微,花朵从瓣尖的浅粉到末端的深红,就不知用了多少种不同深浅的丝线。而那鸾凤身上的羽毛幻光溢彩,正看侧看各有不同,羽翼飞扬,姿态灵动,几乎要叫人相信世间真有这样一种神鸟存在。而另两套常服则遵照自己的吩咐一套为素色,一套为松竹梅暗花纹样。婉柔便用手轻抚着那绣纹道:“其他人也得了吗?”
柳尚衣笑道:“先做了太后、皇上和皇后娘娘三位主子的衣裳,下面其他人的衣裳还在赶制中呢。这先后的规矩次序是错不得的。”
金萱也上前瞧了瞧,突然横眉竖目厉声叱道:“柳尚衣,你竟敢如此欺瞒皇后娘娘!旁的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你是尚衣局的老人了,怎会也看不出来?”
金萱便向婉柔道:“娘娘,这衣裳看起来好好的,实际上这绣线却大有问题。宫里常用的是袅晴丝,此种丝线炫光焕彩,做出的绣品光鲜亮丽。况且宫服官服多有蝶鸾兽禽的纹饰,而袅晴丝表现动物皮毛的效果精细入微,最适合不过了。”用手一指那吉服道:“可这上面用的不是袅晴丝,却是桑柔丝!桑柔丝的确比袅晴丝的效果不差分毫,可它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容易褪色。用它染色作彩线绣织,初时看来也确是华光熠熠,可是只要一下水就会变得糟污狼藉,好好一件新衣裳也给毁掉了。这桑柔丝天然便是黄绿色,清新明媚,一般只用来织成本色丝绸穿用。”
一席话唬得柳尚衣面如土色,赶忙上来仔细瞧了一瞧那绣花纹样,面色不禁大变,忙屈膝跪下了,口中只分辩道:“娘娘,这两种丝线太过相似,奴婢眼拙,早先竟没有看出来,还请娘娘恕罪。奴婢负责裁剪,这绣织上的事,未曾经手,所以也并不知情。”
一语未了,一旁的织云也赶忙来婉柔面前跪下道:“娘娘,都是奴婢的过错。那日缎库的司库前来告诉奴婢说刺绣用的袅晴丝数量不够,如今未到蚕丝上市的季节,买也不好买去,又说库里存着好些桑柔丝,效果一般无二。奴婢看那桑柔丝甚至还比袅晴丝还更鲜亮一些,又想着财政紧张,能不动用银钱就尽量不要动用,这才决定用桑柔丝替代,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后果。”
金萱在一旁了然叹道:“原来是这样,这袅晴丝和桑柔丝都是本地才有的,难怪织云姑娘不懂其中的分别。倒是那位司库大有可疑,掌管库房应该对各类织物的品性了如指掌,怎的会说这些话来诱使织云姑娘犯错,只怕也是个有心的。”说罢眼风斜斜一扫柳尚衣,唬得她更低了一低头。
婉柔蹙眉对织云道:“你也太粗心了,宫中服制规矩关系重大,可丝毫违错不得,你虽然不懂,但改用新材料到底该亲手试一试它的特性才是。”
金萱笑道:“好在这衣裳是用锦华布裁剪的,织料厚密,只要小心地把绣线撤掉,也显不出针孔来。再重新绣上花纹,就更看不出什么了。奴婢还知道京城里有几个富商那里只怕还囤积着袅晴丝,不妨打发人去问问。”
婉柔笑向金萱道:“幸亏有你,不然这后果可就严重了,好几千人的衣服,精工细作的,又是过万的银子白白的花出去。府库钱紧,可实在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转头肃了神色吩咐柳尚衣、织云道:“快去太后皇上禀明一切,取回衣裳重新绣线,尚衣局里正在纹绣的衣服赶快停工。柳尚衣,你虽未直接经手,但也有督查不严之责,幸好还未酿成大错,如今就小作惩戒,希望你们日后都更谨慎着些。你俩和缎库司库都各自罚俸半年。”
柳尚衣忙道:“谢娘娘宽仁,奴婢今后定当克勤克谨,小心办事。”
织云忙道:“织云领罚。娘娘让奴婢同柳尚衣共同督造这批冬衣,奴婢却辜负了娘娘的信任,心中实在愧悔无极。”便同柳尚衣一起赶着回去收拾局面。
不多时,只见绾秋匆匆从外面进来,禀报道:“太后倒没说什么,只是去云阳殿取皇上的御服时,两件吉服已经下了水,果然如金萱所言,看起来脏污不堪,不可穿用了,只能毁弃重做。”
金萱摇头叹道:“云昭媛好快的手脚,如今阴雨连绵,岂是洗晒衣服的好时候?她不过就是想让皇上亲眼看到这可能造成的后果有多严重。这御服最是不厌精细,光是绣线上就用了两百个绣女日夜赶工才做了出来,还未上身就已经不能再穿了。陛下若再想到宫中上下的衣服都差点儿这么白白靡费,一场雷霆震怒是免不了的了。”
果然午后传下皇帝旨意:“皇后办事不谨,着罚去半年俸禄。”
婉柔笑对织云道:“瞧瞧,本宫刚罚了你,如今自己也被罚了,还罚得和你一样。”
织云忙跪下垂首道:“公主与此事全无干系,都是奴婢连累了主子。”
婉柔忙扶起她来,道:“本宫也知道你是被人设计了。那六尚里都是云氏的人,但凡有一个知道的给你提点一番,你也不会犯这个错。好在金萱及时发现,让我们可以亡羊补牢,否则绣错的衣裳发到每个人的手中,闹得前朝后宫人尽皆知,只会笑话本宫这个皇后全无才干,刚一管事就犯下大错,那才是覆水难收。”
婉柔对金萱笑道:“有过当罚,有功就该赏。今后金萱就同照妆同任正五品尚宫吧,共领六尚之事。”转头叮嘱照妆道:“你最懂财货之事,往常本宫的脂粉钱都是由你掌管的,莫不井井有条。所以将这六尚交付给你很是妥当,只是你毕竟初来乍到,很多内务不甚熟悉,金萱最通人情事物,有她帮衬你,本宫就放心了。”
一旁的照妆听在耳里,虽是喜事,但不料多了一个金萱和自己平起平坐,怏怏的神情一闪而过,方才露出欢喜的神色谢了恩。
金萱跪伏在地道:“奴婢多谢娘娘信任,必不辜负娘娘深恩厚意。”
这个职位虽也听命于顾不盈,却是直接对皇后负责,无异于钦差大臣,就连顾不盈也要多有尽让的。
照妆自以为得婉柔重用,早揣度会将六尚交付给她,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平白无故分去一半的权力,所以虽受封五品尚宫,心中不但不乐,反有些怨气。
到了晚间睡下时,照妆便与同住一屋的采芷道:“金萱今日这般故作姿态就是要使公主以为调弄各种旧势力非她金萱不可,才让她成功上位。她凭什么?!不过是刚来公主身边没几天,身家清不清白还不知道呢。公主用了她,只怕后悔的日子在后头呢!”
采芷笑道:“你就知足些吧,如今你最先受封,成了咱们之中品级最高的了,就因为你有管理之才,一下子就连侍墨姐姐也越过去了,她都没抱怨什么,你还有什么可恼的。公主想来是戒于今日之事,见徽政院中都是云氏的旧人,若是再有人暗地里使个绊子下个套子,你一个人两只眼睛一双手哪里顾得过来?多个人帮衬着也是好的,免得步了织云的后尘。金萱在云昭媛身边多年,尽知内情,哪个人还能糊弄过她去?少不得安分守己。”
照妆听她一番话,方有些回嗔作喜,笑道:“咱们之中自然还属侍墨姐姐为尊了,毕竟她和公主最是知心投缘,她若还居最上头,咱们谁会不服啊。这也是她平日待人有尽让的好处。你也别急,有你受封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