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凌瞬间恍然大悟，穆远之这招“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倒是好用得很。接下来的几盘棋里，穆远之已经明显地感受到韩凌在进步。
“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叫你来下棋吗？”穆远之问道。
韩凌想了一会儿，摇摇头：“并不知。”
“这两天，我看你在看有关摆阵布局的书，可是批注上圈出来许多，料想应该是你不明白的，还等你来问我。没想到你性子倨傲，久久不愿来。我便借着同你下棋，让你了解五行八卦中的破局之势，你照着我教你棋路的思维再去读那些书，便能有所得解。”
韩凌一脸恍然大悟，一面在心里暗自惊叹着穆远之心思缜密，一面将今日所学将书中领悟一一结合起来。
月光混着灯盏的光照着如一只巨大托盘的乘凉木台，竹椅上光浪浮游，每一缕月色都在静脉里缓缓地流动着。
忽地，韩凌抬起头，漆黑的眸子里闪露出羞涩，纷杂在心中的种种感情终于变成了语言：“谢谢师父。”
韩凌第一次同他有些客气，穆远之躺在铺着竹席的摇椅上，转过头来望着她，微笑的面颊上略僵，竟有了些绯色：“传道授业解惑本来就是师父应该做的。”
“师父，你教我的，我能不能教给别人啊？”湛静而清丽的脸上有期待。
“你是要……教给秦朝容？”墨琊坐起身收棋，轻敲着手中的玉子，琅琅作响。
“对呀。三年后的测试，我总怕他过不了。”
穆远之不知道韩凌和秦朝容的关系，只知道他们在西陵地宫见到他们起，二人就形影不离，关系甚是亲密，不知怎么的，此刻说起秦朝容，穆远之心里有些不舒服，喉咙里隐隐作梗，好像有一团棉花堵住了一样。
“师父？”见穆远之走神，猜测他心中所想，于是她试着唤了一声，声音亲切温婉，“放心，我不会离开师父的。”
穆远之的手顿了一下，指尖微凉，心里却是暖的。
“先别收了，”她拉住他的手，没有嫌隙的样子，声音糯糯的，有些撒娇的感觉，“师父，我又饿了。”
“啊？”穆远之惊讶地望着她，想不出来这一幅小小的身体怎么会这么能吃。
韩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在长身体呀师父。”
他任她拉着衣袖，也不抽出，眼角轻轻弯起：“那你说，想吃什么？”
“只要是师父做的，就什么都好。”
穆远之摸了摸她的头，起身向着厨房走去。韩凌在背后望着他的背影，天真的眼神中多了一抹不可察的凌厉。
棋盘上，黑子、白子星罗棋布地散落着，看似杂乱无章却隐含着一个小小的“之”字。
他落棋布局，教她解谜。
她举棋落子，引他入局。
只是这一场风月局，胜负未分，万物无竞，一开局，就分不清究竟谁输谁赢。很久以后，当韩凌手上沾染上了温热的鲜血时，首先想起的就是那个遥远的下午。
淡淡的竹香，温暖的夕阳。仿佛只在那一刻两个人之间才是真正的没有隔阂。无论将来如何，至少他们曾将真实的自己托付给彼此——以一种不可分割的信赖。
时间幽幽而逝，转眼间，已经过去了两年半，韩凌从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儿，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原本圆圆的脸蛋也被岁月削成了白嫩的杏仁小脸，身上衣服的颜色也在两年的时间里不停减淡，变成了现在的浅蓝色。浓密柔润的马尾辫，头上绾着别致的归云簪，轻拢慢捻的云鬓里插着一支清丽的骨簪，正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再过半年就是三年一次的比试，秦朝容约了韩凌一起复习功课，切磋武艺。秦朝容相比两年前更稳重了些，唯一不变的，他还是习惯性地叫着她“小韩凌”。
晨清露重，东方刚刚破晓。徐徐清风，竹香阵阵。
秦朝容走上木台，眼见韩凌盘膝而坐，面前的棋局刚刚开始。
韩凌并未回头，黑白的玉子在指尖翻覆，隐约间有种翻手可生死人，覆手能肉白骨的气势。
“来得早，同我下一盘棋如何？”
秦朝容在莫问峰张望了好半天，才问道：“穆师叔没有在吗？”
“师父下山了。”
秦朝容望向韩凌，觉得她这些年出落得越发有风姿，不禁感叹时光易逝，岁月易老。他想起她小小的身子带着一大盘棋来到他面前说要教他的样子，仿佛是发生在昨天的事。
此刻，在他们之间，眼前的这一盘棋更像是可征战四野、逐鹿天下的大千世界。
“听说望舒公主比试之后就要回国了？”韩凌走了一子，从容自若。
秦朝容跟进一字，并不回答，而是忽然道：“话说我们上山以来还没去山下看过呢。”
韩凌先放黑子，并不受他影响，依旧冷静道：“你若是喜欢望舒，还不如迟早表明了心思。”
秦朝容再拈白字，放下，忽地叹了口气：“我……还不能成家。”
“因为你母亲？”韩凌言简意赅的一句问话，却引得秦朝容全身一震，“我不晓得你家里到底有什么渊源，只不过我知道，有些事要是错过了，那可就是再也没有回头之势了。”
指缝夹棋，秦朝容开始沉思：“我会记住的。”
韩凌胸有成竹地放下一子：“两年前我同你讲的，我今日再同你讲一次。大丈夫，有可为，有可不为。”
秦朝容一愕。
韩凌风轻云淡一笑，仿佛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声音极其低：“不要像我一样，活的像一个笑话。”
秦朝容双眉一皱，没听清：“你说什么？”
韩凌粲然一笑：“没什么。”
秦朝容一个没留神，自己的白子已被重重围困，步步紧逼。
韩凌黑子落，胜。
秦朝容输了棋，反倒释然一笑，眼中有深意：“你这布局越发利害了，若是用法术结出阵法，只怕没几个人能逃得脱。”
韩凌得意一笑：“承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