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响,君上一贯的语调,声音轻轻的,却沙哑得令人窒息:“厚葬
奈何桥边孟婆婆,前世今生尽一溶。
黑白无常请上前,阎王殿前论功过。
无边无际的曼沙朱华开红了彼岸,恒河里只有那千年渡船人,空寂的望着来者--
一身白裘衣,华发变青丝,眼神却无已死之人的无力,反而是锐利。
逼得本应站到他面前引路的黑白无常都恭敬的站回到其身后的锐利。
千古天子--端木占林。
十方阎罗王,大殿中却设有一张红木椅。
黑白无常把他引到殿前,在红木椅坐下后,恭敬的退下。
此时,殿中十方阎罗一同发声,声严威正的说:“端木占林,你乃人间天子,天龙下凡,你的国家在你的治理下,国泰民安,万物兴旺。如今你阳寿既尽,且看你功与过,如何定夺。判官,上明镜。”
两个小鬼把三人高的明镜抬到他面前,判官则在一边,笔毫一挥,镜中水月般的开始闪回容行的一生。
在人间登至极位,翻手能颠云覆雨的端木占林,在这番虚幻的景象中,眉头都没有抽动一份,端坐在红木椅上,脊梁挺得笔直,气势凌人。
当闪回到他二十三岁那年,一直面无表情的端木占林的脸上出现丝急迫,眼睛死死的盯着镜面。
直到她的面容在镜中浮现,眼睛亮得如同黑夜里璀璨的星光,嫣红的嘴唇一抹浅笑让人心悸。
阔别了二十年的容颜啊……
端木占林怔怔失了神的伸出手想去触碰到她。下一瞬却又消失了。
一生只得这短暂的一瞬。
他的手慢慢紧握,心里已经被某种情绪占满,生疼生疼。
活着的时候,他不能流泪。
等到死去了,他欲哭无泪。
怎么甘心?
教他如何甘心?
十方阎王说什么他根本不关心,功与过他根本不在乎。他只想知道,只求一个--
“月氏莲心”
端木占林的眼睛微微的发红,干涸的声音如同金属与金属之间碰撞的尖锐的嘶哑。
二十年了。
他终于可以大声的说出来了。
“月氏莲心,我只要她。”颤抖,缓慢,坚定。
然而一直滔滔不绝的讲述容行如何功大于过,下一世要给于容行怎么样美满的生活的十方阎王,却像被人同时掐住了喉咙,一时大殿竟无一点声响,静的让傍边的小鬼都不敢动一下。
其中一个阎罗王慢慢开口。
“端木占林。二十年前你为了国家安定,将月氏送往是大夏国,用温和的方式,不再煽动谋反导致生灵涂炭。阴差阳错之下,乃叫月氏自缢身亡。本座念初氏至情至性,且答应了初氏一个请求。判官,你闪回与他看罢!”最后一句,竟微许叹气。
明镜台的画面中,出现了一个人。
满身触目惊心的伤痕,目光里一片死寂再无生气的月莲心。
只见她被黑白无常拘着,跪在大殿前,就在端木占林坐下的位置。
好像有人生生的撕掉他的头皮一样的绞痛,让端木占林觉得要窒息,眼睛死死的瞪着镜面。
恨不得进入到镜中好好拥抱他的月氏,他想护她一辈子的啊!
徒留他在人间,一年一年,撑着早朝,撑着打仗,甚至撑着去后宫,传宗接代。撑到天下太平,万事安康。
人人都道他贤明,无人知晓,在这权力之巅,他一个人孤立,却心心念着,那年雨中,偷偷把伞往他身上移的她。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月莲心咬着已经死白的嘴唇,当听到阎王允她一个承诺的时候,眼睛里突然迸发出无尽的悲痛和绝望,咬着牙关,一字一句的对着阎王说:“月莲心唯一的请求,就是我要我的来世,后世,生生世世,绝!情!绝!爱!”
不!!
端木占林如遭雷击,无力的跌坐在椅上。
判官笔一挥,画面随即消失。
“天意如此,你跟初氏注定无缘。你醒悟吧,不要执迷不悔。”十方阎罗王的声音再度响起。
端木占林坐在椅子上,慌乱的低着头,脑子里乱哄哄得都只是想着月莲心的样子。她笑的样子,她耍赖的样子,她哭的样子……
失去她的时候他安慰自己有来世。
可是,如果没有呢……
他的莲心,来世也不能再见呢?
他为了江山抛弃了她,于是,她就抛弃了他呢……
呵呵。天意?
难道这真是天意?!
端木占林慢慢的抬起头,眼睛爆出猩红的血丝,目瞳乱颤着,喉咙发出野兽才有的低吼声,神情异常痛苦狰狞,慢慢张开的嘴竟然生出了獠牙,青白的双手黑色的指甲猛窜到站在一旁的牛头马面前面,直取喉咙得把两个牛头马面拖到面前,生生撕开,再吞囵的塞进嘴里!
什么见鬼的天意?!
月莲心是他的,他端木占林的!!
他端木占林就是月莲心的天意!!!
“来人啊!他疯魔了!疯魔了!”
整个阎罗殿乱成一团!
“快把他抓住!他成魔了!”
“端木占林!你不要执迷不悟了!你这样是要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
生吞了牛头马面的端木占林邪气十足的抹着嘴角,笑了,眼睛里却是极度的狂乱和悲伤。
通红的。通红的。
何惧?
何妨?
他只要月莲心!!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花嬷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端木占林发怒的脸渐渐的远了,月莲心拧着眉头,睁开眼睛,看见了花嬷嬷的担忧的样子,一时之间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刚才,她是做了一个前世的梦吗?
前世,她和端木占林也是不得善终吗??
月莲心在花嬷嬷的帮助下半坐了起来,只觉得头更加痛了,虚弱的问道:“我睡了多久?”花嬷嬷看着月莲心的脸色,低声说:“快傍晚了,娘娘,您要起来用膳吗?”
“嬷嬷……”月莲心将梦中的事情告诉了花嬷嬷,最后低声说:“这是老天爷也在告诉我,我和占林,皇帝和女人,终究是不能善终吗?”
花嬷嬷宽慰道:“娘娘,不过是一场梦,不要太放在心上了,若真像您说的,皇上为了你甘愿成魔,那这一世的皇上,肯定对你也是同样的执着的。这不是好事吗?这也许是上天在告诉你,你才是皇上最爱的人呢……”
月莲心被这几句话哄开心了,终于露出了丝笑意,轻声说:“但愿吧……”
***
二月里,京城已然大雪纷飞。
天色是清冷的蓝灰调,尚且是清晨。
梅花被白雪包裹又低头,簌簌掉落,成了青瓦墙头中一点鲜红。
长墙之下,一名少女挽起衣袖,自墙头的梅树上,欢欢喜喜的,摘下三五朵尤带冰雪的傲梅花。
梅花是昨夜盛放的初梅,白雪落在花瓣上成了冰,花中有了冰的清爽,冰中有花的梅香,用来制少女用作表明心意的“相思糕”最宜。
所谓“相思糕”,是将花连雪,加些秋露,白糖,同腌一碗,又取一碗白生生的糯米粉,加水成浆。而后倒入花模子中,成花朵形状,上置一朵梅花,待水沸后上笼屉蒸,约三刻,梅花香连同滚滚白烟飘出来,让人为之垂延欲滴。
打开一看,白白嫩嫩的团子上是一朵盛开的梅花,宛如少女那一抹娇羞的胭脂,是以谓曰“相思糕”。京城豆蔻少女若递上亲自做的“相思糕”,那便是与君相思之意了……
味道也不差,若趁热吃上一个,糯米香中带着梅花的清爽,软糯口感中有丝丝花甜,让人仿佛身处百花盛开千里飘雪的美景中,忘乎所以。
可少女没趁热吃的心思。
她也有她心心念念的人。
她的心爱的男人。
木婉清坐在窗前,前面放着一盘相思糕,却没有吃,反而是望着下面的人发呆。
此刻已经是花灯初起,问柳阁是柳颜开的,本是无人问津的小店,但自从木婉清进来了,就算她不露面,来找的人都几乎把这里的门槛给踏平了。
期间,木鹤严更是天天来,又气又恼,完全不知道木婉清这又是在整的那一出,但是不管木鹤严怎么说,怎么威逼利诱,木婉清就是不为所动。
而她更加听到了仍然不肯走的乐水月传递过来的消息:昨夜,凌赫宇已经率领了他的精兵部队,赶往西边,保家卫国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木婉清的心早已痛的麻木,只余面无表情。
“你今天还是不见人?”柳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木婉清转过头,看见柳颜怀中抱着的小麒麟,走了过去,小心翼翼的将眼睛咕噜噜的小孩儿抱在怀中,苦涩的嘴角因为柔软的小手握住自己的指尖而感到温暖,一下没一下的逗着孩子。
但是说话的语调,却是不搭调的冷淡:“我的鱼只有一条。”
这一点柳颜当然知道,木婉清真正想要的人。
只是,戏还得演准了,否则不要说鱼,谁都不会上钩。
“我以为你是个决断的人。”柳颜皱起眉头,轻飘飘的说:“贺查修不是傻的,他的多疑不亚于你,你这样远不够让他彻底相信你跟凌赫宇已经断绝关系了。更加不可能会对你毫无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