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泽洋这辈子最烦当兵的,因为他哥就是当兵的。
每次他哥休假回来都会揍他一顿,说他坐没坐相,吃没吃相,不读书不学好,从小他就是被兄长揍大的,欧泽洋的哥混得不比他好多少,两兄弟一般的成绩吊车尾,一般的喜欢打架,就像两只总在窝里互相咬来咬去的疯狗。
欧泽洋父母在他们很早的时候便离婚了,母亲远嫁国外,欧父则终日赌博,被哥哥揍了一顿,断绝父子关系,两兄弟从此离家单过。然而欧泽洋的哥习惯以暴易暴,用他自己的话来就是“老子没文化,讲道理只晓得用拳头”。
欧泽洋有时候只恨不得自己的哥去死,每次他哥接完找家长的电话,把他踹到墙角,用皮带抽他的头的时候,他心里的仇恨已达到了巅峰,如果打得过他哥,他说不定会把他用菜刀砍死。
即使是被这么打法,欧泽洋还是成绩欠佳,只读了个普通职高,和一群猪朋狗友在混,不是在泡吧打架,就是在去泡吧打架的路上。而打归打,兄弟之间没有隔夜仇,欧泽洋要半夜拿刀把他哥砍了,也下不去这个手。
至少在眼下,欧泽洋反而强烈地希望他哥还活着。
因为面前的景象实在冲击了他从小到大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密密麻麻的丧尸,全部挤在走廊外面,血肉模糊地贴着玻璃窗。
“你哥呢!欧泽洋!”一人道:“叫你哥来救我们!”
砰的一声闷响,玻璃出现蛛网般的裂纹,女生吓得不要命地尖叫。
欧泽洋道:“电话打不通!我有什么办法!”
欧泽洋紧紧地抓着手机,周围的人拿着扫帚拼命喘气,说:“现在要怎么办!”
“别跳楼!”欧泽洋果断阻止了一个男生,然而已经有人翻过窗子跳了出去,这里可是三楼!他扑到教室另一侧的窗边朝下看,只听那跳楼的男生一声惨叫,接着是一群黑压压的丧尸在楼下聚拢,啃食。
“别看!别看!”欧泽洋把窗户拉起来,吼道。
“横竖都是死!跳吧!”班长大声道。
欧泽洋不住颤抖,眼里满是泪水,班上已有不少人吓得大哭起来,他攥着手机,反复拨那个号码——那是他哥留给他的军队传达室的电话,然而都到这时候了,又有什么用?
他心里也清楚得很,别说能拨通不,就算打通了也不可能找到人,他哥永远把部队放在第一位,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当逃兵来救自己。
部队也不可能会到学校里来,国家完蛋了,整个星球都完了,人类要灭亡了,光是想也知道,到处都有人要救。
他的背脊一阵恶寒,仍拿着手机反复拨部队传达室的电话,就像抓着他的救命稻草。
“哥,你快来救我……”欧泽洋颤抖着哭了起来。
“大家跳吧!”班长说:“朝远处跳!”
这种病从昨天就开始了,早上升旗时不少人昏倒被抬到树荫下,一时间整个操场上都躺满了学生,而医院的救护车迟迟没有来。学生有逃课出去玩的,也有在学校里等候的。
欧泽洋是被困在学校里的这批,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要死了。
“不能跳——”欧泽洋发疯般的吼道:“跳下去就是死!”
班长道:“怎么样都是个死!”
欧泽洋梗着脖子,有人去开窗,欧泽洋道:“等等……还有办法。”
“什么办法?”一名男生道。
欧泽洋道:“咱们几个开后门挡着!这些怪物会从后门进来,大家再打开前门,趁它们到后门的时候,从走廊冲出去!”
“有什么用?”当即有人质问道:“走廊尽头是厕所,还不是得跳楼。”
“消防梯。”欧泽洋道:“从消防梯爬下去。”
众人静了会,欧泽洋说:“我跟我哥学过点棍术,我带头,谁留下殿后?”
没有人说话,欧泽洋说:“那么我殿后,谁带头?”
班长道:“我带头。”
“欧泽洋,你一个人不行。”一名男生说:“我陪你殿后。”
那男生平时是练拳击的,礼拜五还和欧泽洋打过架,欧泽洋看了他一眼,说:“行,孔威,咱俩殿后吧。”
教室里的学生都紧张起来,欧泽洋回头点数,一、二、三……十五人,加自己与孔威,十七个。
“十五个人都交给你了。”欧泽洋朝班长说:“别扔下。”
所有人望着他的目光都十分复杂,欧泽洋没再说什么,他抡起扫帚,说:“准备,你们朝前门聚拢,我说开门你们就开门冲出去。”
教室后门砰砰地响,已经有点被压垮的征兆,那一刻欧泽洋的心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拆掉扫帚头,以钢柄朝着门外。
孔威去开门,拧开门的瞬间外面传来一股大力。
欧泽洋道:“顶住!”
孔威马上以肩膀死死顶住,欧泽洋反手收棍,爆喝一声继而一棍直戳,将夹在门中的丧尸捅出去,学生们马上爆出一阵恐惧的叫喊。
那一棍登时吸引了所有的丧尸,整层教学楼的丧尸潮水般的朝这个后门聚拢,孔威咬牙道:“顶不住了……”
欧泽洋道:“退!”
孔威抽身后退,后门被压垮下来,班长在前门处慌张地喊道:“开门!”
“先别开!”欧泽洋大声道,手下不停,以棍当头横挥,将一只丧尸扫得发出脖颈断裂的闷响。
孔威看得失了神——冲进来的丧尸赫然是穿着校服的学生……
欧泽洋吼道:“别发呆啊!退!”
进入教室内的丧尸越来越多,全部挤在后门处,欧泽洋一扯孔威,两人从课桌上跃过去,继而同时咬牙发力,推动一整列桌椅堆向后门。
乒乒乓乓的巨响,数十只丧尸进入了教室,它们在椅子上绊倒,继而挣扎着爬起来,欧泽洋把椅子扔过去,发出巨响。
在前门等候的学生被唤起了勇气,纷纷上前抓起椅子扔出去,一时间前门仍锁着,教室里桌椅乱飞,班长道:“可以走了!”
“还不行!”孔威喝道:“再等一会!”
走廊里仍有不少丧尸,班长几次想开门,却被欧泽洋喝住。
教室内的丧尸不断增加,几乎就要涌到前门,他们容身之处只有小小一个角落,直到欧泽洋推翻了讲台,一声沉闷的巨响,整个教学楼仿佛都在震动。
“去你妈的。”欧泽洋最后看见的,是教导主任发黑的脸。
横里飞来一凳,将教导主任打得脖子断裂,孔威道:“老子也想揍他很久了。”
两人忍不住大笑,欧泽洋注意到窗外走廊里丧尸已少了许多,马上喊道:“走!开门!”
班长开门,所有人没命般的跑了出去,欧泽洋抓着棍子冲出来,孔威在他身后吼道:“小心!”
孔威飞起一脚,欧泽洋反身一棍,同时击中隔壁班窗口里扑出来的丧尸,欧泽洋心有余悸地喘气,险些被它抓到,孔威抓着他的手臂,不住推他,数人冲过走廊,跑进厕所。
两人关上门,班长已打开窗朝下看,教学楼背面丧尸很少,正是个脱逃的好机会。
欧泽洋不住喘气,浑身汗水淋漓,手里的不锈钢扫帚棍已被打得折了。
孔威道:“你棍法不错,跟谁学的?”
“我哥,这玩意空心的。”欧泽洋说:“不好用。”
班长道:“走吧,快。”
他率先爬出窗户,其他人紧张地看着下面,花坛外还有几只丧尸在游荡,班长已经爬下去了,剩下的同学一个接一个上梯子。
一个女孩已经吓得不敢动了:“我爬不了这个……”
“都什么时候了!”另一个女生喝道。
班上一个小太妹甩了那女生一巴掌,孔威忙制止她,说:“都上去吧。”
厕所的大门又开始响了,砰砰声犹如催命的音符,欧泽洋把手里钢棍顶上去,抵着门,说:“快点!没时间了!”
全部人都上了消防梯,顺着教学楼北面攀援而下,队伍最下面传来一声惨叫,班长刚一落地便被不知何处冒出的一只丧尸咬上了脖颈。
那一下整队人炸了锅,孔威喊道:“别怕!落地就跑!”
班长猛力推开那只丧尸,却被它咬着脖颈与肩膀处不松口。
“救我——救我啊——”他疯狂地大声吼。
有人落地后一边大叫一边跑向学校围墙,而这时欧泽洋还在梯子上。
“别乱!”欧泽洋竭力喊道:“不要乱跑!会把更多那玩意引来的!”
班长一见血登时引来更多丧尸,有人还在梯子上害怕地大喊,不敢下去,欧泽洋道:“快点!不然全部人会死的!”
孔威见状顾不得再等候,攀上侧旁的排水管,一路滑了下去,欧泽洋跟在他身后,两人落地,摔得胸腔隐隐作痛,孔威道:“你掩护他们从左边走!”
整个操场上的丧尸都围过来了,足有上百只挤进了教学楼的后巷里,欧泽洋带着学生一路奔跑,说:“跟着我走!”
他们跑到教学楼的围墙后,欧泽洋率先翻了上去,外面是条小路,零星几只丧尸在游荡,大部分都聚集在学校里被关着。他松了口气,喊道:“孔威!”
孔威浑身鲜血跑来,道:“救不了他!快点走!”
学生们纷纷翻上围墙,从另一侧落地,校园后面的居民区小道里,两侧种满了树。
“现在怎么办?”孔威是最后过来的,身上带着血腥气。
欧泽洋四处看看,所有人都看着他,仿佛他是他们的队长。
“顺着路下去。”欧泽洋说:“别去商业广场。”
“我要回家!”有人大声道:“我爸妈不知道怎么样了!”
一想起家人,又有好几人眼眶通红。
欧泽洋不耐烦地说:“不能回去!”
孔威道:“我也要回家。我妹还在家里。”
欧泽洋抬眼看孔威,知道他有个十岁的妹妹,已经放暑假了。
“要去的自己回去。”欧泽洋说:“不回去的继续跟着我。”
孔威给他递了根烟,欧泽洋接过夹在耳朵后面,孔威道:“你怎么走?”
欧泽洋说:“去江边,坐渡轮跑。”
“现在哪里还有渡轮?”孔威道:“抢个车,咱们从陆路走!”
欧泽洋说:“陆路不安全,走水路,那些玩意不会游泳……”
孔威道:“你真觉得它们不会游泳?”
一只丧尸踉跄着过来,欧泽洋随手抡起围墙旁的花铲,给了它一下,众人又响起慌张的大喊,纷纷避开。
“你觉得它会游泳?格老子滴……”欧泽洋咒骂了几句,把那只丧尸打得手骨,脖颈断裂,倒了下去。
孔威笑了起来,说:“我去接我妹,我们在江边码头等!”
欧泽洋说:“你活不了!”
孔威道:“活不了也要接。”
那句话激起不少人的心情,纷纷道:“孔威,我跟你走。”
孔威道:“要走的都跟我一起来。”
欧泽洋无可奈何道:“我没有家里人了,我要回去找我哥。”
孔威拍了拍他的手臂,两人在这里告别,孔威带着所有逃出学校的学生从另一条路离去,欧泽洋则独自一个人走另外的方向。
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在想要不要回家去收拾东西,然而他的家是在一个老式小区,家里就没有多少值钱玩意,回去反而更危险。
他很怕死,从小到大从来没这么怕过,他哥说他是孬种,他总是和他哥闹,然而一旦碰上真正的生死关头他就竦了,差点连跑都跑不动。
下午,天上下起了大雨,四周黑漆漆的,犹如提前进入了夜晚。
欧泽洋一个人在路上走,时而警惕地打量周围环境,以免有只丧尸冷不防扑出来,暴雷在天空划过,把他满是水的脸照得透亮,距离升旗仪式结束后已经过了六个小时,城市就像笼罩在一片漆黑的噩梦里。
欧泽洋的肚子饿了,不仅如此,他的神经还绷得很紧,有点快崩溃的征兆,手机已经被水打湿了,只得提前关机,而且也没有充电器。
“有没得人的——”欧泽洋朝着黑暗里歇斯底里地大喊道。
仿佛有什么在暗中窥探着他。
他嘴里不清不楚地咒骂着。
“妈的,欧兴,你格老子滴晓得麻烦了说……”
欧泽洋不住念叨他哥的名字,并翻来覆去地把他骂了无数次,想象如果自己死了,他哥知道后的心情,生出近乎报复的快感。
他近乎狂躁地拿着铲子,心想你们不是很凶的说,好,来嘛,怕了你么,他看到路边游荡的丧尸就冲上去抡起铲子给它一下,伴随着骨骼折断的浑浊声以及倒地的闷响,心里涌起一股杀戮的快感。
杀人……这些能算是人么?
他路过一个地方,看到里面有灯——那是个小超市,但没有人。他抓起一辆电动车的头,大吼道:“啊啊啊啊——”
继而把电动车甩过去,哗啦巨响,再用铲子敲开外面的玻璃,进去找吃的。
超市里大部分东西还在的,地板上拖着鲜血,欧泽洋飞快地把方便面,饼干从货架上搜刮下来,看到一个单肩包,便提起来装了不少。
四周安静得十分恐怖,外面哗啦啦的倾盆大雨下,欧泽洋仿佛听见了人的喘息声——那是丧尸空洞的呼吸。
他有点怕了,正要出门,转身的瞬间看见一个浑身带血的人!
“啊——”他抡起铲子,直接就给了那人一下。
那人压倒了整个货架,欧泽洋在他身上绊了一跤,手忙脚乱地冲出街上,差点被一辆飞驰而过的汽车撞中。
那辆车鸣了几下喇叭,消失在街头转角。
欧泽洋浑身都是水,惊惧地看着超市外,又看路尽头的方向,捡起铲子,超市里传来呻吟声。
欧泽洋明白了,刚刚那是个人,不是丧尸……
呻吟声停。
他登时浑身一阵恶寒,回到超市门口朝里看了一眼,那人趴在货架上,似乎已经死了。
他杀了一个人……欧泽洋像个疯子般的哭了起来,就在刚刚,他亲手杀了一个人!
他转身开始跑,在大雨中不要命地飞奔,几次险些撞上丧尸,每看到有丧尸他就发疯地用铲子打它们,爬坡,下坡,最后在一个坡道上滚了下去,雷声阵阵,暴雨倾盆,他全身湿透,躲在墙角喘气。
不知过了多久,他摇摇晃晃地起来,拄着铲子,发现自己已抵达江边的公路上。
再朝下走就是码头了,天已全黑,入夜后码头上的巨型探照灯四处游移,欧泽洋平生第一次为这个场面所深深震撼。
人,全是人,人山人海的人,仿佛整个城市里所有的人都挤到这里来了,人挤着人,在探照灯的照射下大声叫骂,吵嚷,并朝码头涌去。
“不要惊慌!”
“维持秩序!”
有人在用大喇叭喊道,江边停了十余艘渡轮,欧泽洋松了口气,得救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穿过了封锁线,进入接引区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