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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奇奇怪怪的日子

陆刚的小学是在农村上的。

学校不大,离家只有五六分钟的路,每天早晨同桌张兴成过来在外面一拍门,陆刚的妈妈孙玉兰就答应着,“是瓜皮吗?进来进来,陆刚就快吃完了。”

门帘“刷”的一声揭开了,冬天的张兴成常戴着他爸爸当兵时的大军帽,眼睛早被盖住了,帽耳朵长长的耷拉在肩膀上,夏天帽子就没了,脸是一直都不变的白净,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缝,就因为这个,陆刚总爱开张兴成的玩笑,说他是“哇哈哈”,孙玉兰只要听到陆刚说张兴成是“哇哈哈”,就揪住他的耳朵,不许他笑话别人。

陆刚蒙着头吃完最后几口,用袖子抹抹嘴,提起妈妈早已经放在沙发上的书包,“走!”,张兴成还在屋里没站稳,就被他拉了出来,孙玉兰从厨房里出来拿着苹果塞给张兴成,陆刚看到每次张兴成的都比自己的大,就嚷着要妈妈换,孙玉兰眼睛一瞪,陆刚就安静了,但是路上走一会儿,张兴成就把那个又大又红的苹果给了陆刚。

陆刚爸爸和全校的老师都认识,每个老师都对他很好。个子不高,但是很威严的唐校长,胖乎乎的有点像弥勒佛的徐老师,还有几个爸爸的以前的学生,现在是陆刚的美术音乐课的总爱穿红衣服的杨老师,还有四年级开始,一直到六年级都是陆刚的班主任的陈老师。

陆刚记得陈老师第一次进到他们班,是教导主任文老师带来的,文老师往门口一站,肚子虽然没有徐老师的将军肚那样逼人,但还是很有气势,他扯着嗓子说“安静啦安静啦,这是你们的新老师,也是你们的班主任,以后你们就叫他陈老师!”,教室里三十六个小脑瓜全部转向陈老师,陈老师红着脸笑着,扫视了一下全班,最后定格在后面的手抄报上,他走过去,从左到右看了一遍,又从右到左看了一遍。指着中间的一张问同学,“这是谁的呀?”

“我的!”

陆刚雄赳赳气昂昂地边站起来边说。

陈老师点点头,“字写得很好,图案选的也很好。”

陆刚嘿嘿的笑着,同学们都很惯常地对陆刚投去羡慕的目光。

陆刚就是这个样子,谁夸他,他就感觉好。不消说,陈老师对他的印象很好,他也喜欢一见面就夸他的年轻老师。

陆刚学习一直没有考过第二,所以很牛气,同学们也都很服他,张兴成,赵宏元,杨燕山,冯照文都是他的发小和死党,陆刚除了掏鸟窝偷东西这样的爸爸妈妈不允许的事情不敢干之外,和这些死党们玩得很好。

这一天玩的是“火拼”,就是警察和小偷那样的,但是在农村,就变成了甲方在地这头,乙方在地那头,抓起土块,假装是电视机里的手榴弹,使出吃奶的力气扔过去扔过来打中目标的游戏。

陆刚是“宋江”,因为那个时候《水浒传》正在放映,张兴成是“武松”,赵宏元是“展昭”——《包青天》也加入了,其他的人也都各是各的角色,总之一句话,没有一个孬种,都是英雄,再不济也是嘴里喊着“吃我一棒”的孙猴子。

陆刚点子多,眼看着自己的“弟兄们”撑不住了,悄悄给张兴成一个眼色,准备和张兴成绕过院墙,攻击敌后,拿出塑料袋,里面装了十几个小土块,张兴成已经心领神会,也照着抓了些塞进口袋,两个人猫着腰,学电视里杨子荣那样匍匐前行。

“成娃子,吃饭了!”

张兴成的妈妈每天下午习惯性的声音传来了,也怪,即使他妈看到张兴成了,也是声音大大的扯着嗓子喊,“成娃子”,好像张兴成离她很远似地。

张兴成没有回头,“早着呢,不管,上!”

已经到了,果然不出陆刚所料,敌人正在应付正面敌人,他抓起塑料袋里的早先预备好的“弹药”,朝着敌人的狠命地扔了过去。

“啊……”

陆刚看到一个人抱着头蹲倒了,旁边的人都丢下手里的“弹药”,围着倒下的那个孩子看个究竟,陆刚隐隐约约感觉砸得很准,心里也慌了,塑料袋丢下跑过去看,砸中的是另外一个村子里的杨虎义,比他小一级,杨虎义哇哇的叫着,手抱着头,指缝里慢慢浸出血来。这下动静大了,双方的家长,爱管闲事的闲汉都来到了陆家。

陆刚站在门外,人全都涌进陆家的院子里,婶婶说,娃子们玩的嘛,没事,杨虎义的家嚷着要个说法。陆刚不敢进去,这时听到爸爸陆天林说,“先把杨虎义送到卫生所,药费我们出,我一定好好收拾这个兔崽子。”声音很低,但是立刻全院子都没了声响。

陆刚的爸爸以前是民办老师,就是陆刚现在那个学校的,全生产队几千人见了都打一声招呼——“陆老师,上哪里啊?”。

全村子陆刚爸爸的辈分也大,平常陆刚跟着爸爸串门全村人见了也都毕恭毕敬。陆家为人都很好,虽然一直男丁不多,但都让外人不敢小瞧。陆天林那样合理合情的话,当然大家都没了意见,转过来训斥杨虎义家的,娃子们玩磨掉些皮,又不是啥大事,杨虎义的家长也不好多纠缠,抽着陆天林进门就递给的“红塔山”走了,进来的人也边说边接着陆天林的烟开着玩笑走了出去。笑嘻嘻地安慰着站在门口的陆刚“回去吧,没事了,没事了。”

陆刚拖着步子走进书房,爸爸妈妈都坐在沙发上,陆刚手扶着桌子走到椅子边,靠着桌子边坐下去,屁股还没有碰到椅子,“谁叫你坐下了?”,爸爸的一句话让陆刚“腾”地一下又站了起来,“站直!”,妈妈也开口了。

半天,屋子里静静的,陆刚不敢抬头,爸爸妈妈前后脚出去,一会儿功夫,厨房里传来一声“先过来吃饭!”,陆刚知道有转机,但还是蹑手蹑脚地踱进厨房,陆家一直都是在厨房吃饭的,陆刚首先看到的是火炉,妈妈站在炉子边,拿着勺子翻着锅里的,“香啊。”,陆刚凑上去,伸手就要抓,妈妈打掉他的手,“今天你给我规矩些。”

陆刚听到外面有爸爸和人说话的声音,就问妈妈,“妈,谁啊?”

“你就一天价外头疯,今天你的老师来家访。”

陆刚听到这个消息比刚才的那个还万念俱灰,心里小声骂着,“怎么这么倒霉。”

唐校长,陈老师,徐老师,杨老师都已经走进来了。

“陆刚,给你的老师拿椅子。”爸爸的口气已经温和了很多。

陆刚嘴上没来得及答应脚已经迈出了厨房,老师笑着让着排了半天座次,看到陆刚手里拿着小凳子呆呆地站在门口,陈老师喊着,“陆刚,过来啊。”老师们也都看到了,都叫着让陆刚坐过来,陆刚憨憨地说:“我不想吃。”全屋子的人都笑了,“这个小家伙!”,徐老师对着陆刚爸爸说着。

陆刚爸爸也红着脸对陆刚说,“老师叫你着哩,过来啊。”

陆刚这才走过来,靠着杨老师边上慢慢坐下。

杨老师夹给他一块鸡腿,陆刚蒙着头就开始吃,孙玉兰嗔嗔地说,“你看这个小兔崽子,都不知道谢谢老师,老师都还没有开始吃呢。”

“大人们规矩就是多。”

陆刚头都没抬就是一句。

全屋子人都笑得前仰后合,陆刚爸妈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但陆刚知道好戏在后面,没有管老师们和爸妈的客气话,手忙脚乱地扒完饭,趁着爸爸出去拿酒的空当溜了出来,孙玉兰追出来,“再不要出去给我惹事,听到了没有?”

“知道啦!”

陆刚边跑边答应着。

其实陆刚没有出去玩,他跑到外面,刘家小子正背着草回家,陆刚又转身回到了厨房外面,听老师们怎样告他的状。

“……陆刚聪明,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手抄报就感觉这个娃娃不错。”,声音柔柔的,是陈老师。陆刚心里暗暗说,“陈老师,够意思,够朋友。”

“陆刚的数学也厉害,我感觉到城里肯定也是前三名。”这个浑厚的声音自然是徐老师的,陆刚撇撇嘴,知道今天得救了。

……

十点多,陆刚爸妈把老师们送出门,老师们都说着客气话,妈妈还叫杨老师有时间的话带着男朋友来家里玩,爸爸和唐校长也互相客气着,其他几个老师也在后边跟着,慢慢走远了。

陆刚早已经在家里装好人了。

他拿着书假装在看,爸爸进来看了一眼,说:“书都拿倒了。”

陆刚赶紧调换过。

孙玉兰也笑着站在门外,“你们的杨老师也着实能吃啊。”

“以后不要拿东西打人,爱玩的话在学校里玩一会,回家了就老老实实的,不要一天价在外面疯,老师刚才也说你聪明,我看也就是些小聪明。不惹事,有了事情也不怕,记住了吗?”陆天林说着把一本《柳公权字帖》放在了桌子上,出去了。

孙玉兰也洗过碗筷,开始给陆刚做鞋,孙玉兰做的鞋样式好,料子也明亮,陆刚穿出去婶婶姨姨都夸他妈手艺好,孙玉兰一年给陆刚做至少四双鞋,春夏秋冬都不一样,春天的是圆口的,不冷也不热;夏天的类似于凉鞋,但比凉鞋舒服;秋天都在里面加个绣着花儿的鞋垫;冬天的棉鞋有时候是红的,有时候是黄的,有时候是黑色的,样式季季换,颜色年年变。都叫同学们羡慕不已。

陆刚家是一个农村里特殊的家庭,孙玉兰上学上到初中就停了,因为陆刚的小舅,也就是孙玉兰的弟弟,需要人照看。那个年代,妇女上学上到小学的都很少,所以孙玉兰也总是很自豪,看到陆天林有时候算账算得不利落的时候就说,“亏你的学历还是高中,我不拿纸笔都行哩。”确实是这个样子,陆家在市场上前前后后卖了十几年的蔬菜,孙玉兰的心算是人人尽知的,嘴里嘀咕一会儿,价钱就出来了,买菜的人都不再多说,掏了钱就走。那十几年,陆刚的童年的大部分和少年的小部分,都是在这样的宽裕的快乐里度过的。

陆天林的故事就更多了,高中毕业之后,因为陆刚的奶奶说了一句:“家里供不起。”他就什么话也没说,成了陆刚所上小学的这所小学的民办老师,第二年就成了教导主任,家里的亲戚都很羡慕,他爸爸的工资也基本是全部借给姑父家和本家的,陆家的日常开支全靠孙玉兰的支撑,那时候陆刚还没有出生,夫妻俩的唯一欠缺就是没有个儿子,已经有三个女儿了,而陆刚姑父家却是三个儿子,整天的惹是生非,但毕竟是男孩子,家里虽贫寒但不缺生气。为这事,陆刚奶奶的脸色一直都让陆刚妈妈很憋屈,陆刚出生的那天,奶奶什么话也没有说,抱着孙子就出去了。妈妈气得一直骂爸爸,爸爸乐呵呵地看着陆刚,不知道这个小混蛋会给家里带来什么,但却有说不出的喜欢。

好事总是很短暂,陆刚的出生,首先冲击到的就是陆天林的教师资格,因为超生,陆天林只能丢了那份人人吊着哈喇子的“皇粮”,开始一年四季的农民,可以想象,落差有多大,他不会犁地,不会打场,不会像孙玉兰那样熟练地把化肥撒得均匀……

孙玉兰月子还没有坐完,赶上果树园小树堆土块保温,陆天林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陆刚妈妈咬着牙一次三块,爬上四五米高的院墙,颤颤巍巍地走着给树苗保温,干着干着就哭了,陆天林赶紧回家泡了一杯茶,孙玉兰这下感动坏了,什么话也不说了。所以到现在,陆天林还是每天都给妻子早晨一杯开水,晚上一杯开水的永远没有忘记的关爱,现在陆刚每次从上海回家,陆天林总是会炫耀对孙玉兰多么好,孙玉兰头一扭,“呸,就一杯白开水,老娘怎么这么倒霉啊,找了你这么个窝囊废。”其实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陆天林因为陆刚的出生离开了学校。村里大大小小的都有陆天林的学生,陆刚奶奶是村子里年龄最老辈分最大的老人,孙玉兰的脾气也很受村里男女老少的钦佩,所以家里有什么事情,都不缺帮手,陆天林在陆刚小的时候就一直给他一些教育,见到村子里的人,都很有礼貌地打声招呼,陆刚的婶婶每次到陆刚家都叫陆刚“小少爷”,说这个“小少爷”一点脾气都没有,又规矩又懂事。

陆天林在陆刚上学前班以前带着陆刚串门,陆刚见到和自己同龄的孩子,就会赶上前去塞给他一把爸爸给自己的瓜子,陆天林最喜欢儿子的就是这份与生俱来的大气。陆刚也渐渐成为村子里的孩子王,每次小孩子干点什么都会过来找他。

陆刚的童年是被爸爸妈妈爱护着的童年,被亲戚本家喜欢着的童年,也是被同龄孩子拥护着的童年。

但是陆刚的童年和别的农村孩子的又不一样,晚上陆天林喜欢看书看报,陆刚也就在边上凑热闹,拿着姐姐的笔乱涂乱画。陆天林在离开学校后的第二年成了村里人选出来的村长,陆刚就有更多的机会看到城镇上的干部叔叔来陆家,这些叔叔对陆刚比他爸爸还好,会给他带些自己孩子不用的书啊本子什么的,有一个谢叔叔最好,有一次把《上下五千年》带来了,所以陆刚的童年还是有书的童年,从《葫芦娃》到《葫芦妹》,从《上下五千年》到一本矛盾改编的《红楼梦》,……虽然陆刚一直不喜欢《红楼梦》,还是在无聊的时候翻着看了看。

卢刚开始上学前班,也没闲过,老师都和爸爸很熟,自然不会让小卢刚吃亏,陆刚也争气,考试从来没有输过,期末的时候也总是会带着奖状回家。学前班的日子在“我是一个粉刷匠”和“各地各地各地各地”的歌声中飞过,从“1,2,3,4,5,6,7,8,9,10”里飞过,也从陆刚快乐的接近空白的脑子里飞过。

陆刚和爸妈一起睡,陆天林躺着,哄着陆刚,“大江东去,浪淘尽……”,“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孙玉兰就坐在边上,给家里的每个人纳鞋底,缝缝补补,小台灯一直亮着,电视剧里砍人头的镜头,《封神榜》被“炮烙”的臣子,《包青天》里的那些铡刀,都把陆刚吓得钻进被窝。

陆刚有时候也傻得可爱。

有一次二年级考试,陆刚早晨考完数学,下午是语文,他答题很快,正打算早点交完去找人玩,忽然想起早晨自己的数学好像有个题做错了,他就很发散地想到爸爸一直对他说的话——“数学要比语文好”,但是自己的感觉是语文似乎比数学考得好,二话没说,就把语文分类题里的西瓜原本他已经放在水果一类里面了,拿着橡皮哼哧哼哧擦了,写在蔬菜那一类里面。果然,成绩出来后,语文96,数学98,再一看,那个分类题正好是两分,陆刚长舒一口气,“好险啊”。回来告诉姐姐,姐姐听得肚子都笑疼了。

还有一次就是陈老师上语文课,四年级了,陈老师教了一个偏旁,“金”字旁,顺口来了一句“金戈铁马”,陆刚更溜地接上——“气吞万里如虎”。

陈老师的目光是惊叹,同学们的眼神是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错愕,陆刚其实只看到了他的同桌刘永芳的一贯的对他的甜甜的微笑,陈老师让陆刚背一下全词,陆刚那几天正好一直听爸爸一句一句地念给他听,早就熟了,也不管对不对,自己读得押韵不押韵,就把苏轼的那首《赤壁怀古》背了出来,可以想象,陆刚心里的那个美啊,回家时刘永芳对他说,“你很厉害啊”,陆刚都有点飘起来的感觉了。

回到家,兴冲冲地就问爸爸,还有什么诗词,他都想学,都想背。以后的晚上,做完作业的陆刚就多了一个乐趣,听爸爸给他背诗,读文章。

陆家也早已经开始卖菜了,陆刚的暑假就要看菜地,在那个爸爸和妈妈搭建的简易的窝棚里,他爸爸教他的诗呀词呀,文章呀都一个人起劲地背着读着。

这一天,陆天林早早就卖完了回到田里准备叫陆刚回家吃饭,远远地就听到陆刚在窝棚里读着什么,走近了才听到是昨晚上他给教着读的日本作家栗良平写的《一碗阳春面》。这是陆刚的表哥的初中语文课本,“这个小家伙,可以啊。”陆天林甚感欣慰,没有走进窝棚,背起喷雾器,感觉身上顿时多了力气,从市场回来的疲惫因为陆刚的表现而无影无踪。

陆刚听到爸爸打药的声音,跑出来帮忙,陆天林接过陆刚泡的茶,美美地喝了几口,看着眼前的儿子,儿子越来越懂事了,眼睛里有一种天生的精气神,比村子里其他同龄的娃子们聪明机灵多了。

小学最开心的就是过年了,陆天林不管其他,每年必须让孩子们快快活活地,陆刚现在还记得的一些场景,从腊月二十二开始,妈妈就一直在洗涤家里可以洗的一切,大人小孩的衣服自不必说,硬硬的沙发上的罩子,被子都是必须要拆开,取下被套来洗,孙玉兰早早地就把孩子们叫起来,一人拽着被子的一个角开始拆线,孩子们总是心急火燎,拆到拉不动的线头,拿起剪刀就是一下子,孙玉兰看到都急了,“不要剪,缝的时候还要用啊。”。洗的东西还有孙玉兰自己做的几个门的门帘,都是她平常闲的时候在缝纫机上鼓捣出来的,她的手本来就巧,把各种好看的小布块拼凑拼凑,剪成菱形啦,平行四边形啦,三角形啦,然后在缝纫机上飞针走线,一下午就出来一个让同村子的女人们只能在夸的时候同时无可奈何的门帘,夏天的花花绿绿,冬天的暖暖活活,永远都让其他人没办法比。

二十三开始擦窗子,陆家是1996年新盖的房子,全村当时最宽敞最气派的砖瓦房四合院,玻璃是双层的。陆刚还小,大姐和二姐总是在学校里补课,擦窗户的任务就一直是三姐的年度项目,有一次大家都没有在意,她一个人擦着擦着就哭了,从那以后,孙玉兰每年过年都教训陆刚一顿,让他帮姐姐擦,花不了一整天的时间,下午就擦完了。

阳光在腊月总是很好,照在明净的玻璃上,屋子里也是暖和的气氛。

晚上一家子坐下来,窗户外面的星星都可见,偶尔从邻居那边飞过来一个烟火,陆天林看着孩子们羡慕的眼神,每年总是特意多买点烟花爆竹,二话不说,拿起打火机叫上孩子们,出去让他们看看爸爸的每年带给他们的不一样的精彩和惊奇,首先会是一个地上转圈圈同时像像烟花一样喷火的小球,小球还会窜到孩子们的裤腿里,大家就叫喊着,推搡着,踩踏着在外面玩半天,孙玉兰在屋里做饭,时不时从窗户上瞅一眼,提醒着陆天林让孩子子们小心,早点进屋吃饭,奶奶斜靠在沙发上,身子骨早已经经不起摔打了,侧着耳朵听电视机里的声音,听陆天林带着孩子们玩的声音,听孙玉兰搅着锅的声音……

腊月二十四日陆家的惯常活动是杀猪,陆家从盖了新房子之后,猪场也有了,每年都会杀一头准备过年,早早地陆天林就去叫人来帮忙了,孙玉兰收拾柴火,孩子们收拾屋子,半天,听到一声猪叫,陆刚每次都是这样,听到声音才出去,所以她从来没有见过杀猪的情景,十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猪抬到孙玉兰早已经烧好的大锅的开水里,开始拔毛,一遍又一遍地,直到陆刚摸上去感觉比自己脸还光滑,其实陆刚的脸在冬天一直都很粗糙的。接下来就是所谓的开膛剖肚了,陆天林拿着刀子在猪肚子中间直直地一刀,孙玉兰拿着盆子接上去,然后一壶一壶的水冲洗,接近中午的时候,大部分户外工作就算是完成了,帮忙的人都进到屋里,孙玉兰用今天的猪肉做的猪肉白菜炖粉条也马上就好了,吃着吃着,划拳的声音此起彼伏,陆天林进来出去很多次,手里每次都攥满酒瓶子,出去的时候是空的,进来的时候全是满满的新瓶子……

人散了之后,陆天林开始和孙玉兰开始把肉切开,一个后腿是给陆刚叔叔陆家林家的,这两家子年年的农活都是合在一起干的,根本不分你我。另外一只后腿必须留下,家里年年来的亲戚是最多的,所以不得不留下很大的份额。

接着过年说,二十五,二十六,这两天是孙玉兰最忙碌的两天,蒸馒头,陆刚的印象里,三层大大的蒸笼,要爸妈合力才能架到那口厨房里的大锅上,从早晨开始的揉面,和面,发酵,一遍又一遍,陆家大大小小七口人全部上阵,陆天林力气大,大部分的面是他揉的;孙玉兰肯定是全程的参与者,哪一个环节都很讲究,必须做的尽善尽美,陆刚看着妈妈边狠劲地揉面,边擦掉从脸颊上淌下的汗,就很知趣地看着哪里需要帮手,一会儿给妈妈泡杯水,一会儿给爸爸抓一把瓜子,一会儿帮奶奶抱柴火,或者就是帮姐姐倒水,但很多时候,都会得到所有人的一致的回答——“出去玩去!”

很快就到了二十七,这天是去市场,陆家最熟悉的地方,陆刚记得只要一进市场,以前爸妈认识的现在还在市场里面卖菜的叔叔阿姨就会很热情地招呼,烤红薯的王阿姨塞给陆刚一个大大的还冒着热气的刚出炉的红薯,卖各种调料的杨叔叔已经把今年家里需要的各种调料装好了,孙玉兰左右都推辞不掉,只能笑着说,“以后不来了。”,陆刚一听这话,拉着妈妈的说:“为什么啊?”,惹得大家都笑了。这样还没转多久,几乎年货都就办齐全了,回家一算,花钱都花得很少,因为当年陆家在市场上卖菜的时候就是好心肠,见谁都会很乐意地送菜给人家,所以,这就是中国的农村,陆刚眼里最可爱的农村,没有太多的算计和挂念,玩笑时常不离口,尽管日子也会紧张,也会有不如意。

二十八,进城,蔬菜陆家都已经或买或送足够了,进城主要是给孩子们添置新衣服和给家里添点新物件。陆天林和孙玉兰一般都不带孩子进城,不方便,一年年,四个孩子守在家门口,等着爸爸妈妈提着大包小包从那个拐弯的路口出现,四个孩子一哄而上,嗷嗷直叫,谁的都不能少。回到家里,每个包都会被四个人挨个检查,两口子早就累得不行了,也没有力气斥责了,这时候乖巧的老三就会赶紧把已经泡好的茶递给两人,陆刚最坏,趁着这个机会,抢着说,“爸,妈,这是我给你们泡的茶”,很光荣很理直气壮地等待着爸妈的夸奖,孙玉兰早就知道这个淘气鬼的吹牛本事,自然不信,陆天林更厉害,假装听不到,陆刚悻悻然,看着爸妈强忍住的笑脸气急败坏,抓起桌子上陆天林给他买的盒子炮就出去了。等到孩子们闹完,两口子在开始慢慢收拾,墙上的挂历也换了新的,陆天林翻到新的一页,在背后写上“某某年购于某某市场”,孙玉兰拿出新的床单和被套开始比较,嘴里唠叨着,“又贵了,又贵了,质量越来越不好了。”

慢慢地,陆家添置了彩色电视机,电冰箱,石膏天花板,……屋子越来越好看,孩子们也越来越大了。

二十九开始写对联,陆天林当老师的那些年就一直开始写对联,首先给陆刚姑父家和他们的磨坊上选好内容,光这些就要一个早晨,下午开始写自己家的,陆刚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知道笔墨情趣,他可以一直坐着帮爸爸镇纸,研磨,晾干,有时候也拿着爸爸给自己买的小笔龙飞凤舞一阵,又是一下午。晚上正准备裁好明天贴呢,敲门的声音此起彼伏,邻居家的,叔叔家的,全村子知道陆天林的本事的全都带着酒带着纸来了,陆天林从不推辞,喝一会儿酒,潇洒地给每一家都写好,保证家家都满意。一般都会忙到十一二点,陆刚也不睡,就在边上盯着他爸看,眼睛都不眨一下。

三十到了,孙玉兰拿着新扫帚扫完全院子和旮旯拐角,回到屋里叫醒孩子们,陆天林忙完猪场里的活,饭也马上就好了,奶奶已经坐在外面晒太阳了。这天早晨的饭菜很丰盛,因为紧接着的大年初一是老三的生日,因为初一来的人多所以就提前过了,一家子虽然一直是这样吃的,但是在今天这样的时候却感觉非比寻常。十点左右开始贴对联,贴门神,还有陆天林写的大大的“福”字,陆刚提着浆糊,陆天林站在椅子上扫去一年落在去年今日落在门框门楣上的灰尘,换之以今年的喜气洋洋,紫气东来。爷俩经常消极怠工,贴对子需要一天的时间,后来陆刚长大了,自己一早晨,贴对联、门神什么的都搞定了。下午鞭炮声也多了起来,巷道里都是穿着新衣服跑来跑去的孩子们,陆家的人也都换上了新衣裳,下午三点,陆天林带着陆刚去给先人上坟,一路上所遇也尽是提着祭品或前往或回来的人,陆天林在陆刚爷爷的坟前说一说今年的情况,转身叫来在后边站着的陆刚,“来,给你的爷爷和先人磕三个头。”。陆刚规规矩矩地照着父亲的样子做完,陆天林把孙玉兰准备好的纸钱和祭品拿出来,陆刚烧纸,陆天林开始祭奠,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祖宗保佑,祖宗保佑,明年比今年更好……”顺带着再去给陆世林烧点纸,点根烟插在地缝上,浇下一瓶子今年买的新酒,陆世林是陆天林的大哥,在陆刚刚出生的第二年,因为癌症早亡。每年祭奠,陆刚的奶奶都不忘提醒陆天林,“给老大也烧些纸。”

陆刚跟着父亲后面回家,有时候一转身,看到的满目的已经伐刈过的土地,带着一种原始的诱惑和神秘,再回头,父亲已经走远,赶紧追上去,生怕落了单。(今天忙,没时间写,就从之前的库里搜,找到了这个,忘掉是什么缘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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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个双面人,人前开朗活泼,无所不能,人后敏感,悲观,爱哭,而造成这一切的是我多灾多难的人生,当然说九九八十一难有点夸张,但是我认为也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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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