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克林是个办事极有效率的人，如约在周内就得到了百购COO对培训合作项目的首肯。似乎是急于点燃自己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他马不停蹄的推动培训项目上线。
他根据程唯的Presentation做了一份适用于百购内部执行的SOP（Standard Operation Procedure，标准操作程序），并发给了所有店长。接着，他又召集了各店的培训协调员，亲自向他们培训了整个流程。
按照他的要求，范军汇总了各家门店的培训需求，并做了第一个月的培训计划表交给程唯。
程唯呢，根据计划表与讲师们一一协调，确认之后再交由范军去安排培训的时间和场地，最终就形成了一张清晰可考的培训月历。上面不仅有时间、地点，讲师，还有培训内容摘要以及所有参训人员的名单。
尽管弗兰克林有些教条主义，不管做什么事都一板一眼，不善通融，但程唯喜欢同他合作。原因是他执行力一流，一旦开始一项工作，就能保证高效完成，绝不拖沓。
但合作开始没多久，弗兰克林就接二连三的给程唯出难题。先是要求讲师务必在课前给出培训提纲，再是要求讲师提供当堂测试的题目，之后还要求讲师批改测试卷、统计分数，填写由弗兰克林设计的培训评估表。
程唯认可弗兰克林这么做的意图，规范化的培训必然要包括课后的考核与评估，但程唯作为夹在两个公司培训部之间的协调员，日子可不好过。
P.L给自己的促销员培训也有考试，但都是通过系统进行，并不需要讲师们批阅卷子，更不需要准备提纲和填培训评估表。
弗兰克林的要求增加了培训师们的工作量，一经开始，就遭到了他们的各种抵触。
程唯一方面不能在项目伊始就否定弗兰克林的诸多要求，另一方面又没有权利去要求培训师们配合工作。
好说话的培训师，勉强能按照要求完成培训，比较拽、特把自己当回事的，则视百购的要求为无物，不是不批卷纸，就是“忘记”填写评估表。
程唯资历浅，又要仰仗他们实施培训项目，根本不可能对他们发难。唯一能做的，就是一边“老师”长“老师”短的笑脸相迎，一边当起了培训部的助理，批他们不愿意批的卷纸，代他们写不愿意写的培训评估，甚至还改过一两回培训教材。
被弗兰克林没完没了的要求弄的不厌其烦，又摆不平架子很大的培训师，程唯灵机一动，做了个决定——既然夹在中间没法做人，那就让他们正面交锋吧。
于是，程唯以对项目试运行期进行总结为名义安排了会议，让培训部的老板方荃和弗兰克林面对面交谈。与会的除了程唯、范军还有P.L资深的IT培训师刘博。
会议刚开始的时候，气氛还算和谐。方荃与弗兰克林礼貌性的互戴高帽，称赞对方的工作很有效率，培训项目的顺利进行全都有赖对方的协助，为了P.L和百购共同的利益，今后必将全力支持对方的工作。
然而寒暄到此为止，弗兰克林突然示意范军打开电脑，将早已准备好的总结投影在幕墙上。
方荃带着一丝狐疑看向程唯，像是在问“为什么不告诉我需要这么正式的总结？”，程唯趁弗兰克林和范军专心调试投影，连忙摇头表示不知会如此。
拉下窗帘，关闭日光灯，会议室里，众人在幕墙反射出的光线中，看弗兰克林一页页的展示。这份PPT与其说是总结，倒不如说是他对培训项目应该如何改进的建议书。
PPT上不止提出，要在产品知识讲授之外，提供销售情景的演练，还要求P.L帮助百购编写适用于新促销员的基础知识教材。最后，弗兰克林还展示了他设计的教材编写提纲，一看就是个工作量极大的力气活。
即使在黑暗中，程唯也能看到方荃和刘博表情上的变化。
弗兰克林提出的要求都是从百购的角度出发，完全忽略了P.L的培训部除了和要给百购培训之外，还有数不清的工作，如果真的按照他的要求去做，那方荃和刘博就要跳槽到百购来打工了。
程唯思考着该如何打圆场，但转念一想，既然培训部的老大都坐在这里，还是应该由他们互相切磋的好。关闭了投影仪，室内重又恢复了明亮。方荃已经整理好表情，准备和弗兰克林过招。
“好详尽的一份总结”，方荃说，“就像您所说，培训上的合作对我们双方都十分重要，我们绝对和您一样重视这个项目。关于您提出的这些改善建议，我们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自然会全力配合。”
方荃顿了顿，继续说：“在培训课上增加销售模拟演练没有问题，我们在给自己的促销员进行培训的时候，也会安排一些演练，说到底，培训的最终目的不是在测验里拿满分，而是要促销员在面对顾客的时候，有能力达成销售。”
弗兰克林十分满意这样的回答，完全没有觉察到即将到来的转折。
“但是”，方荃放下之前一直拿在手中的笔，说：“从试行期的培训情况来看，门店人员的出勤率并不理想，经常有请假和迟到的情况，还有许多次培训还没有结束，一些学员就被经理或者主管叫走了。销售情景模拟的目的，是要让更多的销售人员观摩和发现问题，如果每次只能让十几个、甚至几个销售人员观摩，培训的效果也不会理想。”
看来方荃开会之前还是做足了功课的，程唯心想。一个多月来，门店人员的缺席几乎每场都会发生，远没有之前设想的那样规范。
弗兰克林被戳中了软肋，挤出一丝不自然的微笑，说：“关于出勤率和迟到早退，我很抱歉。培训项目刚开始试行，门店也需要时间调整，我会再去跟我的老板，以及所有的店长们进行沟通，争取尽早让培训规范化。”
方荃似乎就等着弗兰克林说这句话，摆摆手说：“门店有门店的难处，我们理解。我不知道程唯有没有跟您说过，平时培训师们给促销员培训，不管是在上海，还是在外地的办事处，都是七八十人的大场。我们知道百购的情况不同，也愿意配合培训合作项目，所以，只要每场培训能保证二十个人的出席，减少迟到和早退，那在产品知识培训后再加半个小时的销售情景演练，不成问题。”
程唯很佩服方荃几句话就将皮球又踢回给了弗兰克林。的确，如果连出勤率、迟到早退这样最基本的问题都解决不了，增加销售情景模拟的要求就显得很不合时宜。
弗兰克林被自己的皮球堵住了口，半天说不出话来，一旁的范军出来解围，说：“那编写培训教材的事还要麻烦P.L的诸位了。”
方荃说：“关于这个，我想问问，还有别的供应商跟我们一起编写吗？”
弗兰克林说：“我们已经邀请了各大供应商的培训负责人近期来开会，但P.L是第一个主动提出与我们进行培训合作项目的，而且还有那么多的产品品类，我们希望P.L能起一个带头作用，这样，其他的供应商也会配合我们的工作。”
“第一个主动提出与我们进行培训合作项目”这顶大帽子一扣，程唯觉得很难拒绝，毕竟先向百购培训部抛出橄榄枝的是P.L，总不能再收回来吧。
方荃冷静的问：“编写教材的具体要求是怎样的？”
弗兰克林从文件夹里拿出几份打印稿递了过来，“这是我们拟定的教材编写提纲。基础知识教程不涉及任何具体的产品，而是关于这个产品品类的基础知识，比如不同电视机的成像原理是什么，电脑的主要部件有哪些等等。所有产品类别的教程都将根据统一的提纲编写，这样更便于门店新来的销售人员学习。”
程唯对产品知识不甚了解，只见方荃和刘博都在仔细的翻阅提纲，方荃倒是面色平淡，刘博却隐隐露出愠怒之气。
看过提纲之后，方荃说：“这样的教程编写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个新挑战，不知能否做的好，为保险起见，我们先从一个产品类别入手，按照提纲写一部分，如果没有问题，再继续。”
方荃用了缓兵之计，先挑一个写起来，写完了改，改完了写，希望等到彻底定稿，百购已让别的供应商领走了其他品类写教程的任务。
鉴于方荃的要求合情合理，弗兰克林没法拒绝，只好一边感谢一边答应。
本以为两个主要建议均已有了定论，可以聊点轻松的话题了。谁知弗兰克林再次提出了培训流程应该规范化的问题。他从电脑里调出了自己写的SOP，一步步说明的同时，也在不断的强调着“规范”——在未来，所有供应商都必须根据百购提供的模板来编纂上课所用培训教材，培训师必须按照百购提供的评估表来对学员打分，而最重要的是，供应商必须按照百购提出的培训重点来进行培训，而不是由培训师自己拟定培训的内容。
此番言论一出，刘博的表情迅速的从愠怒转为恼怒，不等方荃发表意见，他几乎是带着质问的语气说：“我觉得不止P.L，其他所有的供应商也一样，都有自己培训的方式和着重培训的内容，没有必要大家都秉承一个模式。”
弗兰克林端坐在座椅上，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说：“麦当劳之所以能够成功，就是因为流程上的每一环都有章可循。任何一家麦当劳，炸薯条的油温都是一样的，百购的培训也需如此。只有规范了每一个环节，才能培养出优秀的销售人员。”
一瞬间的沉默中，会议室里的气氛像被灌注了液氮，冰冷易碎。
弗兰克林渴望规范培训的本意是好，但把培训师们和炸薯条的油相比，实在是让程唯都痛恨的说法。
不敢回过头去看刘博的脸色，程唯只觉得连他的呼吸声中都充满了愤怒。
自打开始同培训师们打交道，程唯就知道刘博是整个培训部里傲慢的人。
一直在世界顶级的IT公司供职，被高薪挖到P.L之后，刘博身上保留了多年当高级培训师养成的习气，即便他客气正常的说话，也总有那么一种“你算老几”架势。
弗兰克林命令而非商量的语言表达深深惹恼了刘博，他用比弗兰克林更直白的语言说：“百购的流程不是P.L的流程，我们也不可能因为你的要求就改变一直以来遵从的模式。相反，我认为如果百购的培训规划不切实际，就有必要进行修改。”
方荃赶在刘博说出更加严苛的话语之前打住了他，委婉的说百购的SOP有可行性，只是还需要向上司汇报后再做进一步的商讨。
就这样，一场本该让双方在面对面的交流中更好理解对方诉求和商讨未来如何互相支持的会议，在尴尬中草草收场。
程唯万万没想到，自己通过这次会议让弗兰克林与方荃求同存异，让大家都能理解她这个夹在中间的协调人的辛苦的意图，就这样在弗兰克林不合时宜的强硬态度下落了空。
回总部的车上，方荃和刘博对弗兰克林百般抱怨，那一句句指责，似乎也是在对程唯这个协调人表达不满。
此刻，程唯真想狠狠敲几下弗兰克林那学院派的脑袋，真不知他平时是怎么和百购那一帮出了名难搞的店长们打交道的。培训合作项目，已陷入了众口难调的境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