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建私聊窗口发送邀请的时候，程唯正在网页上看新闻。岳子谦一声不吭的去了杭州出差，程唯只好在网络上打发时间。
“Morning，最近怎么样？有日子没聊天了。”V似乎心情不错。
能和V聊天打发时间也不赖，程唯心想。回复道：“老样子，闲的胡子都长出来了。”
V说：“胡子应该是忙出来的，忙的没时间刮才对。”
“我的胡子就是闲出来的，心闲长胡子。”程唯还在胡扯。
“好吧，不管怎么长出来的，今天回去记得刮。”还没等程唯回复，V又发来一句：“推荐个美剧吧，最近我也闲，周末可以看看。”
说起美剧，程唯绝对资深，问道：“什么类型的？罪案，科幻，医务，冒险还是情景喜剧？”
V考虑了一会儿，说：“罪案类或者医务类的都行”。
程唯说：“罪案类CSI系列和犯罪心理你都在看的，医务类有两部，实习医生格蕾和豪斯医生。针对你嘛，我觉得还是豪斯医生。”
V说：“哦？为什么呢？”
“你不是很喜欢黑色幽默吗？豪斯里面全都是，主角超有个性的，你肯定喜欢。而且这剧在美国被评为‘看了会使人变聪明的剧集’No.1，推荐豪斯说明我认可你的智商。”程唯一边打字一边乐。
“那我不看还不行了，不然怎么对得起被你认可的智商？”V也乐。
继续和V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程唯突然想就一件事征询V的意见。“我有个工作上的问题”，程唯犹豫的按下了回车。
V似乎不介意程唯把话题引到了从不讨论的工作上，说：“说来听听。”
程唯说：“如果我很想出差，可不可以跟老板提？”
V说：“那要看出差是否真有必要。”
程唯想了想，说：“有必要，只是老板还没注意到。”
“如果老板还没觉得有必要，那就说明没有必要，你还是不要想了。”V说。
程唯不甘心，继续问道：“老板想的不一定对啊，我真的很想出差去了解情况，这对我未来的工作非常有必要。”
V沉默了一小会儿，接着回复道：“如果你真的觉得有必要，可以试探着问问，但不要直接提出来，还要看你的老板好不好说话。”
“那要是老板很多怎么办？”
“找最有决定权的那个，但不能让其他人觉得你是在越级。”
程唯觉得V的意见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对KAM的事最有决定权的毫无疑问是康恩正，但自己一个小专员，怎么可能去“试探着问问”堂堂VP呢？
周五，所有在外出差的KAM人员都结束行程，坐回了总部。康恩正突然让任志刚组织全体会议，要求大家各自汇报工作，也包括曹烨和程唯。
毫无工作可言的程唯只好大致说了说自己近几个月培训的情况，曹烨见状，也照猫画虎的说了一通。但康恩正似乎对两位新员工简要的回答并不满意，紧接着又要求说说进入KAM工作之后的感想。
程唯扫了一圈面无表情的任志刚、唐文和岳子谦，又看看一脸重视的康恩正，有个念头还来不及想，就在下一秒脱口而出：“第一份工作就在KAM，对我来说非常具有挑战性。这要求我既要学习公司内部的商业流程，也要了解客户与我们如何来往。这几个月，我一直在进行内部学习，学到了很多非常重要的东西，我希望能在未来将学习范围扩展到外部，争取早日为部门出力。”
程唯特地在“了解客户与我们如何往来”和“在未来将学习范围扩展到外部”上加重了语气，希望康恩正能接收到自己话中避重就轻的信息。
康恩正听完之后，转向任志刚，问道：“有没有安排新学生们出差？”他喜欢用“新学生”来称呼曹、程二人。
任志刚看向对面的唐文，唐文立刻接话：“还没有。”
康恩正交叉双手在桌面上轻碰两下，又看了看程唯和曹烨，对唐文说：“可以安排起来了，先去熟悉一下客户，看看客户是怎么办公的。”
程唯努力保持着和刚才一样的神色，心中早已乐开了花，康恩正果然听出了自己想传达的信息。不用越级、也不用得罪岳子谦，这真是一次成功的“试探着问问”。
任志刚执行康恩正的指示一贯有效率，会议刚一结束，就让程唯和曹烨在系统上做出差申请，并安排下周二张岚带曹烨去武汉，程唯跟着岳子谦去南京。
拎着电脑包、手拿动车票，程唯心满意足的跟在岳子谦后面检票进站。美中不足的是任志刚要去南京开会，也和二人同行。
一行人先去了位于新街口的P.L南京办事处。南京办是P.L在华东地区最大的办事处，员工坐满了整整一个楼面。之所以在离上海总部不远的地方设立如此规模的办事处，是因为P.L的核心客户SPD与天星电器的总部都设在南京。
当天下午，程唯穿着精干的商务装跟岳子谦前往天星电器。准确的说，是去天星电器总部拜访采购部的高层。
天星电器的办公环境远不如P.L，会议室光线黯淡、通风不良，最重要的是，在会议室里，没有人把办公区域的禁烟规定当回事。程唯他们刚在会议室坐定，递烟、点烟就像是流水线上的机械流程，流畅的进行。等到与众人交换完了名片，会议室已被尼古丁烟雾层层环绕。
一边强忍住咳嗽和流泪的冲动，一边不断想着电视中说过的二手烟危害，程唯眼中只有岳子谦和众采购们吞云吐雾的景象，再也无法集中注意力去听岳子谦跟采购们在说的那些进货、退款、费用方面的问题。
一小时下来，程唯只记住了几个不断被重复的名词。好不容易拜访结束，程唯两三步窜到门口，微笑着与众人道别的同时，一遍又一遍的深呼吸。
岳子谦似乎很满意程唯在整个拜访中的沉默，微笑着问道：“怎么样？第一次拜访客户还适应吧？”
程唯摇着晕乎乎的脑袋，说：“还行，就是不知道和那么多总监说什么。”
岳子谦问：“觉得级别太高了？”
程唯点点头，说：“恩，而且业务上的事我也不懂，完全没法说话。”
“我们级别是不高，但KAM嘛，是代表公司出来处理问题的，打交道的也都是中高层，当然，级别太高的也用不着我们，有康总和任总。关键是了解自己在做什么，习惯了就不会怯场。”岳子谦边走边说。
说不清是对烟雾缭绕的会议室发怵，还是无法融入像刚才那样的场合，程唯觉得拜访客户远没有想象中令人激动，尤其是在自己什么都不懂要彻底当旁观者的情况下，问道：“那以后是不是会经常拜访客户？”
岳子谦轻轻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打车回到下榻的酒店，岳子谦对程唯说：“小程，你自己先找地方吃饭，我晚上有约，就不和你一起吃了。”
程唯暗自松了一口气，跟着岳子谦假笑了一天，要是再一起吃饭没话找话就太折磨人了，应道：“好的。那明天是直接回上海吗？”
岳子谦像是想起了什么，笑着说：“哦对，明天是十点的火车，那明天火车上见吧。”说罢，摆摆手，径直向新街口走去。
被闹铃闹响后，程唯没有再习惯性的赖床，迅速穿戴、洗漱、退房，一气呵成。
酒店餐厅的黄油看起来既不可口也不健康，程唯只好索然无味的嚼着全麦面包，边喝咖啡边环顾四周，按理说岳子谦也该来吃早餐了，可直到程唯在酒店门口等的士，岳子谦也没有出现。程唯推断岳子谦昨晚上喝多了，怕是要到火车上才能出现了。
任志刚走到面前的时候，程唯正在候车室里捧着《龙纹身的女孩》看的入迷，猛的抬头对上任志刚冰山一样的脸，心跳登时咚咚加速。程唯迅速起身，叫了声：“任总。”手拿咖啡的任志刚没有坐到旁边的位置上，而是将眉头一点一点缩紧，语气严厉的问：“早上怎么没去办事处？办事处八点半上班，十点的火车就可以不去办事处了吗？”
程唯像只在老鹰威慑下的小鸟，愣在原地连书本也不敢合上，好半天才嗫嚅道：“不，不是，我以为，可以不用去，昨天我问过岳经理的。”
任志刚显然对程唯的回答不满意，继续低沉却带着怒意的说：“你以为，你以为就是公司的规定吗？岳经理是你的老板吗？要是我和岳经理都像你一样，出差就不遵守公司的工作时间，办事处的人怎么看我们KAM？！”
程唯不记得上一次在公共场合挨训是什么时候，尽管候车室人声鼎沸，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正在对话的两人，但程唯依旧因为突如其来的训斥涨红了脸，把目光死死定在任志刚擦的锃亮的皮鞋上，既不敢和任志刚对视，也没有勇气去看周围拥挤的人群。
更让程唯窘迫的是，搜肠刮肚依旧不知该如何回应任志刚的质问。没有人讲过在十点钟火车的情况下要去办事处正常办公，也没有人讲过可以不去，昨天，岳子谦说在火车上见，那言下之意不就是不用进办事处吗？莫非程唯得出这样的推论竟是错误的？
听不到程唯的解释，任志刚站在原地，不挪半步。岳子谦一贯平淡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任总，昨天可能我话没说清楚，也忘记叮嘱小程出差时候的规矩，这件事我也有责任。”
程唯用余光瞥见了之前一直站在任志刚身后的岳子谦，已经开始耀眼的阳光透过候车室巨大的玻璃窗户打在他的身上，层层反光中，程唯只辨出他脸的轮廓，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任志刚愠怒渐缓，看看岳子谦，又看看快要哭出来的程唯，说：“我不管是你忘了讲，还是她没有听，规矩既然定了就需要人遵守，这是你第一次出差吧？”程唯微微的点了点头，但仍然不敢直视老板，只听任志刚继续说道：“规矩学好之前你不用出差了，不懂规矩，拜访客户也只能让人笑话。”
没等岳子谦和程唯有所反应，开始检票的通知在候车大厅响起，任志刚拎着公文包大步向前，岳子谦面无表情的瞅了瞅程唯，说了声“走吧”，程唯将攥在手中已经打褶儿的书塞进电脑包，木然的尾随其后，顺着熙攘的人流涌向站台。
回程的车上，程唯不顾就坐在身边的任、岳二人，固执的全程紧闭双眼，一言不发，委屈像高压水枪一般在脑海中喷洒，只为浇熄程唯心中不断燃起的怒火。
当天下午，任志刚发了邮件给全部门，着重强调KAM的出差纪律，虽没有点名道姓的批评程唯，但从此之后，看程唯的眼神除了对新人的不屑之外，更有一种烂泥糊不上墙的惋惜。
这回不用周扬提点，程唯也看明白了岳子谦的精明伎俩。虽然身为Mentor，同样避不开任志刚的责难，但南京之行既彻底断了程唯与客户的接触，又让程唯在任志刚那里挂了“不遵守纪律”的号。程唯打死也想不到，几天前还在为成功争取到出差而自鸣得意，几天后，岳子谦不过略施小计，就把自己死死的绑在了上海。
对这一切，程唯无法释怀。她痛恨岳子谦不止对自己严防死守，完全没有履行Mentor培训新人的职责，还害的自己成了老板心中的不良典型；但她更痛恨自己的无知，连任志刚亲自定下的规矩都没有去了解就一门心思想着出差。想必此时此刻，岳子谦正在他平静淡然的面具下大肆嘲笑自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人。
脑海里不停的自嘲，手中摊开的却是从天星电器那里交换来的名片，作为此次拜访客户的唯一收获，程唯妥善的把它们一张张整理进名片夹。虽然刚离开南京，但已经很难把名片上的这些名字和他们主人的脸一一对应，印象深刻的反倒是会议室里那股令人反胃的尼古丁味道。
如果还能阿Q一把，程唯觉得不再出差，至少能远离吸二手烟的危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