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昆仑山脉一丝飘雪,我所知最痴情的传言,在山海之侧,黄泉之巅。
山海。
天色黯淡,突如其来的雷声轰鸣,惊醒了山海巨浪,一望无际的海水朝大地滚滚席卷而来。
嘈杂的人声参杂着淅沥的雨声,为这场天地的躁动伴乐。
人们手中抓着大大小小的包袱,抓着妻子,抱着年幼的孩子,牵扯着年迈的父母,惊恐的目光环顾着四周,毫无目的的四处窜逃。
人山人海涌动不息,嘶吼叫喊不绝于耳。
可惜,他们逃不掉了。
离恨天,塌了。随之而来的,将是三十三重天的塌败,届时,天地何在?何谈人间?
逃又能逃去何处?
突然,有逆风而来的吟唱,似穿越光阴而来,跌宕天地,久不停息。
继而,山那头,一道金光自天而降,将阴云阻隔在一旁,天色渐明。
俄而,只见得四下迸溅出万道霞光妖娆。一股摧枯拉朽却无影无形的力量讲汹涌的海水驱逐回海中,三街六巷里的恸哭随之停息。
“锵——”一声清脆的长吟响彻天地,方才天空的金光此刻已化为展翅的玄鸟!
“玄鸟!玄鸟娘娘!福兆啊!福兆啊!”
“当真是玄鸟娘娘,是玄鸟娘娘救了我们啊!”
玄鸟无力地扇动着双翼,火红羽毛上耀眼的金光愈加黯然。清澈的眸向混沌的大地极目望去,眼中是一层薄雾。没人能讲明白,那一眼究竟是缱绻还是憎恶。
“未料,耗尽我毕生之灵力,痛失我毕生之所爱,摒弃我毕生之夙愿,才还清我前世的罪孽……”玄鸟一声长鸣,陡然坠落。
厚重的金色羽毛层层褪去,方才庞大之体,化为个窈窕女子。
那女子咬住发白的下唇,将手生生穿入胸腔内,缓缓掏出一颗血淋淋的珠子。俄而,竭尽此生最后的气力,将它抛向苍穹。
而后,坠入黄泉。表情毫不狰狞,更无恐惧。
再说那颗血色的珠子,迸射出耀眼的五色华光。
倏忽,穿越了三十二重天的阻隔,最终融入离恨天际,再无踪影。
霎时间,天际盛开万朵棠梨,若隐若现的香气四溢。底下的百姓纷纷驻足,仰首凝望着苍穹,合眼祈念。
黄泉。沉寂无声。
幽蓝色的冥火上蹿下蹦,枯骨幽魂游荡在开满彼岸花的黄泉路上,遍地的赤红摄人心魂。
遥处,一道白影,穿过花丛,款款走来。白色的纱衣摩挲过殷红的彼岸花,只听得“哗啦啦——”三两声,花朵尽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凋零。
兴许,连这素来感伤的曼珠沙华,亦不如她的故事悲怆,才会纷纷凋谢在她裙下。
她身上有仙气,却不像仙人那般无喜无悲,不似仙人那般对于命数坚信不疑。
相反,她眸中含着一股怨。怨的便是上天,恨的便是宿命。
此乃她最痛恨的两样东西。玩弄她于股掌间,将她折磨的生不如死,逼她把她此生最亲之人亲手送入离恨天,逼她将她心心念念的师父恨之入骨,让她亲眼目睹她三生所爱再次被人践踏蹂躏……
女子回想一生往来,心头浮起千百万个念想,突然止步。
前方迷离青灯中的石碑轮廓,让她意识到,“再往前一步,便是忘川河畔的三生石了吧?”
她再提起脚时,脚步却忽然蹒跚。
但见她一步一踉跄,朝奈何桥走去,却又像被囚在蛮荒百世的人扑向光明一般,如饥似渴。
此刻她浑浊的眸子中,只有矗然而立的三生石和其上镌刻的一对对良缘。
她扑在石上,以手摩挲,一个个地看。
看得越认真,却越心凉。
“定有我和他的,定有的!他应过我的!”看至尾处,女子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一股凄凉与荒唐之感浸透四下。
俄而,女子仰头狂笑,直至泪水决堤,顺颊而下。
原来千万个姓名,千万段良缘,到底与她无关。
“彼岸花花开彼岸,奈何桥桥可奈何。三生石石定三生,孟婆汤汤无孟婆。”女子伸出手,摩挲着三生石下一朵彼岸花。
那殷红的色彩,犹如血色。
接着却将眼阖上,把那花整朵拽下,摊在手里,合掌狠狠蹂躏。
花瓣萎靡,它们体内原有的水分,此刻正顺着女子的手指下流,滴落到地上的那刻,无声中又长出一朵。
淡淡的香味儿像是杜康酒融合着棠梨花的味道,独特而荼蘼,宛如梦与时光破碎后不停发酵的气味。
她缓缓直起身来,一跌一撞,终来到望乡台前孟婆初,只听“噗通”一声,她双膝猛地跪地,双手顺势扣住孟婆苍老的手臂,凄厉道:“孟老婆子,我可有错?”
孟婆笑,一边目光如炬回望她:“上神这般人,老婆子我见多了。你们只知道不停的爱。但压根儿,就不知爱是何。”一边轻轻摇头。
彼岸花的花香扑鼻而来,孟婆端汤递与女子,她微微颤颤的接过,猛然惊醒:她本是玄鸟,亦是泸沽湖畔的少女……
不及深想,她便仰头饮完汤水,迷迷糊糊又闻:“天下人何其多,何苦非揪着一个?天下水何其多,又何故非饮那一瓢?风月这物什,上神若当真便比命还苦,比药还毒,上神若不当真,便是碗汤罢了……”
女子不言,纵身跃入轮回,呢喃些许,却无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