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吓了一跳，以为是这里谁又被打死了，等弄清楚是外面打的枪之后众人才松了一口气。但是小鬼子和皇协军听到枪声之后竟然全部卧倒，这边也马上也有样学样，全部趴在地上。听到旁边一人说：“小鬼子果然训练有素，一有危险就趴下，不像我们这边，有危险也不知道躲，还在那傻站着。”
鬼子小队长命人向外面喊了几句，外面立即回话了，鬼子小队长立刻带着人出去了。客栈里终于又恢复了平静，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大家都认为这是好事，毕竟是让小鬼子转移视线了。
客栈老板唉声叹气，生怕小鬼子去而复返，马上命伙计去关门。伙计探出头看看外面，然后兴奋地说：“枪声是从对面的日金客栈传出的，一大群小鬼子和皇协军包围了那里，还有很多来看热闹的人。”
老板一听是老对手遇到麻烦，顿时忧伤的表情一扫而光，兴奋得两眼放光，大手一挥，说：“走，去看看。”
本来打算上楼休息的房客们一听到有热闹可看，于是所有人‘嗖’的一声跑了出去，只有戒空和心儿还站在原地。戒空心有余悸地说：“小鬼子杀人没个准，他们去了不怕有危险吗？”
心儿说：“小鬼子正忙着抓人呢，可能顾不上他们，我们也出去看看吧，如果一发现不对我们立刻就跑，怎么样？”
戒空说：“这可不好说，万一小鬼子头脑发热来个赶尽杀绝，只要机枪一阵扫射那我们就死定了。”
心儿说：“不会这么倒霉的，我们只是去看一下，看一下就撤。”
最后在心儿的一再坚持下，戒空很不情愿地加入到了脑残者的行列中。有时真不知道老百姓们是怎么想的，就算看热闹也要分场合，明知道有危险还要去。无知者无畏，就算无知也该有个限度。
记得有一次戒空问师父，“我们和老百姓们有什么区别？”
师父说：“你问的这个问题很深奥，简单地说世人总以为自己很聪明，其实他们很无知。”
戒空说：“那我们呢？”
师父说：“我们虽然是出家人，但我们其实也很无知。”
戒空说：“那我们和老百姓们岂不是没什么区别？都一样无知。”
师父说：“区别还是有的，我们是有限度的无知，老百姓们却是无限度的无知，因为就算我们再怎么无知至少还有佛祖为我们解惑，而老百姓们除了无知还是无知。”
戒空说：“那些当官的呢？他们既然自称是思想觉悟高，那他们肯定比我们要聪明。”
师父叹了叹气，说：“错，他们比老百姓更加无知。”
记得最后戒空问了一个完全跑题的问题，“师父，佛祖和孔子谁更有智慧？因为按照常理，谁的智慧高谁说的话就越有理，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了弟子很久。”
当时师父只说了一句话，“你说的是外国话吧？我完全听不懂。”
现在想来，佛祖和孔子两人根本没法比，佛祖就好比是祖宗，孔子就好比是孙子，就算这个孙子是个非常逆天的天才，变成了齐天大圣孙悟空。孙悟空够厉害了吧，但是却始终逃不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其实老百姓们确实很无知，戒空对自己的看法是，虽然他也同样无知，但是他至少知道自己无知。
戒空和心儿来到人群中，只见日金客栈里面灯火通红，一群皇协军的人封锁住门口，不让任何人靠近。
戒空问旁边一人：“里面发生什么事了？看这架势难不成又有日本人被杀了？”
旁边一人回答说：“你说对了，听说是小鬼子搜查一个房间时，在里面发现一把匕首，两把手枪。小鬼子就想把这房里住的两个男人带走，谁知这两人抢先一步劫持了两个小鬼子，还开枪打伤了其中一个，现在两边正在里面对峙着呢。”
戒空又说：“这么厉害，这两人什么来头？”
那人说：“谁知道呢？中国的大小组织这么多，大的就不说了，小的有各种帮派，各个山头的土匪，各个地主的私人武装，还有就是无组织的喜欢独来独往的，总之现在的中国就一个字，乱。”
戒空不由得对他高看一畴，一个老百姓能有这样的认识的确很难得。于是对他说，“看你也是个有能力的人，怎么穿得这么寒酸？”
他说：“看你这话说的，我要是个贪图名利的人早就自甘堕落跟那些当官的同流合污了，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是个穷教书匠。”
戒空不由得再次对他高看一畴。这时里面又传出‘嘣’的一声枪响，众人都拍手称快，兴奋地说：太好了，又打死一个小鬼子，那两人好样的。虽然不知道那两个人是什么人？不过既然敢劫持小鬼子，这份勇气就值得大家敬佩。
忽然有人向大家泼了一盆冷水，他说：“你们别高兴得太早，这里已被重兵包围，那两个人就算插翅也难飞，死的很可能是那两个人当中的一个。”
众人一听觉得有理，不由得替死去的那位兄弟感到惋惜。
这时又听到‘嘣’的一声枪响，众人心里一颤：完了完了，这下两个都死了。
正在众人彻底失望之后又听见里面‘嘣’的一声枪响，众人诧异了，不是只有两个人吗？难道他们还有之前并没有暴露的第三个人？马上有人解释说：根本没有第三个人，可能是小鬼子没有打中要害，所以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众人一听，原来如此，于是本来已经失望的心情现在又燃起了一丝希望。但是还没等众人消化掉脑中的信息，突然里面‘嘣嘣……’传出了十几声枪响。这已经超出了众人的理解范畴，有人说：打了这么多枪就算没有打中要害恐怕也活不了了。
虽然众人都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听着声音就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也算是亲身经历了一样。正在众人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的时候，突然传出一声惊天巨响，所有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情绪再一次上升到了高潮，这是手榴弹爆炸的声音。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里面炸死了多少人，但是站岗的伪军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强行驱散了人群。
众人只好转身离去，这时人群里有人说：肯定是那两人被打了那么多枪，眼看自己活不成了，于是就拉响了手榴弹跟敌人同归于尽，真是条汉子啊！佩服！
马上有人回应说：可不是吗，反正他们两个注定要死了，在临死前拉几个垫背的也算是死得有价值了。
众人怀着兴奋的心情心满意足地回去了，虽然大家都非常遗憾未能亲眼目睹全过程，也都觉得事情结束得太过仓促，责怪那两位兄弟太不争气了。自己想看到的那种结果并没有发生，不过最后那一声爆炸却把大家的情绪推上了高？潮，也算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踏进客栈后老板激动之情洋溢于脸上，趁着兴奋之余向大家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各位客官，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为了庆祝日金客栈发生了严重的命案，我宣布明天的饭钱都算我的。”
众人一阵欢呼，这个消息比刚才的爆炸声更令人振奋，都巴不得对面的日金客栈天天发生命案。刚才这里发生的命案自然就被众人抛到了脑后，虽然地上的血迹还没来得及清理干净。
戒空静静地躺在床上，虽然日金客栈和月京客栈隔了一条街，但从这里依然可以听见从日金客栈传出的吵闹声，不知道里面死了多少人。戒空想：可能这种吵闹声会一直持续到天亮吧，然后又从天亮持续到天黑，反正短时间内是很难平息了。从利益角度来说同行是冤家，日金客栈生意受挫，月京客栈却要为此庆祝，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但是戒空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反过来的话如果月京客栈也发生了此类的事，那么日金客栈肯定也会同样庆祝一番的。
今晚注定会有很多人失眠，戒空心烦意乱难以入眠，但是也不能排除是孤枕难眠。同样孤枕难眠的还有心儿，她是被戒空传染的。戒空突然说：“真希望天快点亮，我真想看看明天老板会给我们准备什么好吃的，不过按照商人一毛不拔的毛病，估计可能只有一份半荤半素的西红柿炒鸡蛋，而且肯定是一分鸡蛋九分西红柿。”
心儿当然知道他是在故意找话题，但还是接过话说：“你以为商人会那么大方吗？商人最会精打细算了，你看着吧，明天的饭钱肯定会从以后的伙食中扣减。”
戒空假装恍然大悟，“怪不得前些日子老板免费送了一份炒鸡蛋后，接下来的几天里总觉得伙食变差了。”
其实他当天晚上就发现伙食不对了，并且一整晚都在心里诅咒客栈老板，诅咒他绝子绝孙，赚的钱没命花。
心儿说：“我觉得我们住在这里很不安全，你想啊，客栈老板是汉奸的老丈人，也算是半个汉奸，而且这间客栈经常有小鬼子和汉奸的光顾，你又刚杀了日本人，况且我们的身上的确有很多可疑的地方，难免不被别人看出破绽。”
戒空心里一怔，说：“我没觉得我们有可疑的地方，是你太敏感了吧？”
他一向神经大条，说完之后仔细想了想，他们的确和别人不太一样，但他认为这不是他要和别人与众不同，而是他比别人更优秀的表现。
心儿说：“我们可疑的地方太多了，首先我们不是本地人，来这里既不是探亲也不是访友，也不是做生意，而且人生地不熟没有生活来源，还整天躲在房间里，稍微聪明点的人都能看出我们俩有问题。”
戒空顿时愣住了，他从没想过这些复杂的问题，或者说这不是他一个和尚能想到的问题，他有限简单的社会阅历无法告诉他应该要如何应对这些无限复杂的社会问题。
相比之下，心儿的社会阅历要比他丰富一点，但也仅仅是一点，要不然她也不会直到现在才提出这个问题。但戒空依然抱着一丝侥幸，说：“现在兵荒马乱的，人人都自身难保，谁还会注意两个不起眼的外乡人，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们是逃难至此的。我觉得是你把别人想得太复杂了，其实老百姓是很简单的，要不然也不会让日本人占领了大半个中国。”
心儿说：“我知道，我担心的是老百姓们也许对付外人消极，但是对付自己人一向都很积极，日本人显然比我们更加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提出以华制华政策。我觉得我们应该换一种身份，对了，你除了逃得比别人快之外还有没有别的特长？”
戒空说：“我还会开枪杀人，我的枪法可是一流的，另外纠正一点，我是跑得比别人快，是跑，而不是逃，这是轻功，知道不？”
心儿说：“这不都一样吗，枪法好是上不了台面的。我的意思是说要是让别人知道你身上带着枪别人肯定会怀疑你是混乱人士，那些汉奸小鬼子还不通通上门来找你。私带武器就已经是罪过了，你还想着开枪杀人？”
戒空说：“那就只有去化缘了。”
他仔细想了想，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它特长，唯一会的谋生手段就是化缘。当然，他所说的那种化缘并不是常说的要饭式的化缘，而是他曾经干过的强盗式的化缘。
心儿气愤地说：“真是没出息，竟然想到去要饭，亏你想得出来。三百六十行你做哪一行都比去要饭强。”
戒空心里嘀咕道：化缘也是一种非常有钱图的行业，而且不需要成本，见效也快，利润也绝对丰厚。
心儿继续说：“要不这样吧，我们可以去赌场，我听说那地方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可以打听到各种消息。”
戒空以为自己听错了，反问道：“去赌场？我没听错吧。”
心儿说：“你没听错，我也没有说错，就是去赌场。”
晴天霹雳啊！戒空像是石化了一般，脑子顿时一片空白，仿佛灵魂被迫飞出本体。
心儿见他不接话，有点不悦地说：“你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我看明天我们就……”
“谁说我同意了，”戒空不知何时已魂归本体，但是语言思维依然散乱，“赌场那是什么地方，那就是贼窝，那是你能去的地方吗？我看还是去妓院好，那里的消息也很灵通。”
说完后戒空就彻底清醒了，但大错已铸成，正想办法补救，无奈心儿不给他补救的机会，气得火冒三丈，大声说：“你这个花和尚，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说吧，一共去过几次了？第一次是什么时候？你要是不说清楚我就跟你没完。”
戒空被劈头盖脸一阵狂轰滥炸，怎么女人一提到这种事就变得异常敏感。待她说完后才弱弱地说：“心儿，我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有你在身边我怎么敢去呢，况且钱都在你的身上，没钱我怎么去啊？”
心儿说：“少来，凭你的能耐弄到钱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世上最尴尬的事莫过于谎言被拆穿，弄到钱对他来说的确是很容易，比如说去化缘。戒空说：“反正我不进赌场，我是佛门中人，必须恪守清规戒律。”
戒空第一次公开表达要恪守清规，虽然以前他也曾经向师父保证过要恪守我佛清规，但他只能保证恪守其中两条——戒酒和戒赌，其他的他不能完全保证。原以为师父会惩罚他，结果出乎意料，师父对他说：“你能恪守其中两条为师已经很欣慰了。”
戒空不解，问为什么？
师父说：“一开始我就看出了你与佛无缘，所以我从没指望过你会信仰我佛。别看有些人整天烧香拜佛，但是只有佛祖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信佛，当然就更别提那些从来不烧香不拜佛的人了。你的情况有些特殊，但我不能告诉你特殊在哪里，这个得靠你自己去领悟，总之你要记住，你今天向我作出的保证。”
戒空很清楚自己没有顿悟的能力，于是又问：“为什么？”
师父说：“虽然明知你不信佛，但你如果能守住这两戒，这样至少可以证明普度众生普度了这么多年并不是完全没有效果，证明天下还是有可度之人的。”
可惜戒空悟性不高，不能完全领悟师父的深意。但自己的原意被曲解，于是补充说：“师父，弟子刚才是想说你干脆直接把弟子特殊在哪里说出来不就行了，这样弟子就不用费心费力地去领悟了。”
师父说：“不行，我要是现在说出来就等于是泄露天机，每个人走的路都不一样，就算是同一条路由不同的人来走结果也会不一样。”
戒空说：“师父，我听不懂。”
师父说：“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懂的，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待戒空走后，师父自言自语嘀咕道：你以为就你特殊，世上每个人都很特殊。不过话又说回来，人生如果没点悬念的话岂不是很无趣。戒空曾经保证过戒酒戒赌，但没保证过要戒色，所以他的潜意识里认为宁可去妓院也不会进赌场。虽然大多数男人都认为钱和女人同样重要，但戒空觉得他只能在钱和女人之间二选一，这并不是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也可以同时拥有钱和女人。但是戒空一直觉得他应该过那种无忧无虑无牵无挂的生活。他本来就是个和尚，虽然未能完全看破红尘，也未能完全淡泊名利，但他至少淡泊了名，至于利恐怕今生是无法淡泊了。
佛语中有这么一句‘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其中的物和钱财本是身外之物，两物皆可理解成累赘或者是麻烦。女人如衣服，虽然也很麻烦，但天气反复无常，穿上衣服好歹还能保暖。虽然钱可以买很多衣服，但衣服越多麻烦就越多，戒空最怕的就是麻烦多。
心儿笑‘呵呵’地说：“你就别装了，你连荤戒色戒都破了，还会在乎赌戒？”
眼看误会越来越深，戒空干脆直接了当地说：“我虽然没守住荤戒，但是色戒至今还没破。”
心儿忽然觉得谈论这个话题有失淑女的形象，而且谈论这个话题吃亏的多半是女方。于是她想立即结束谈论，结束的最好办法就是不再发言，假装睡着了。但是心儿的忍术明显不如她的剑术高超，要她保持沉默她做不到，而且她的心里还想着继续追究下去，反正就是觉得不能让戒空再逍遥法外了。虽然她也觉得戒空很可能还没有破戒，但是本着宁可杀错也不可放过的原则，对待男人该温柔时就温柔，该出手时就出手绝对不能有妇人之仁。但是心儿很快就发现了这句话不能用在女人身上，于是开始搜索脑海。只是她本来书读得就少，搜索半天之后发现并无合适的句子替代。她很怀疑那些古代著书的人是不是都有性别歧视。
既然想不到合适的句子，那就暂时凑合着用吧。最后还是决定要发言，于是说了句：“鬼才信你，”但是她又担心戒空会继续纠住这个话题不放，于是她赶紧把话题转移，“其实说起来我还没见你喝过酒呢，看来戒酒这一条你守得很好。”
为了摆脱纠缠，适当的表扬是很必要的，这不，这边刚表扬完，那边就开始飘飘然了。戒空得意地说：“那是当然了，好歹我现在还算是半个佛门弟子，这佛门的规矩多少还是要守一些的。”
把自己说成是半个佛门弟子，那佛门的规矩自然就不能全部遵守了。至于遵守哪一条不遵守哪一条全由自己说了算，灵活运用进退自如。这样一来妓院是去不成了，赌场就更不能去了，最后两人一合计，决定去听戏。
戒空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心儿不知何时起来了，戒空最担心的就是有一天醒来后突然发现心儿不见了，而且找遍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结果还是找不到心儿。他非常害怕有一天这种担心会变成现实，戒空不知为何会有这种担心，是从何时开始的？只是觉得在太原再次见到心儿时，这种感觉就不知不觉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了。他把这种感觉称之为爱情，而且还不是那种普通的爱情。
他虽然在某些方面表现得很出色，但是在大多数方面却表现很迟钝，以他低得可怜的情商当然无法领悟如此虚无缥缈的爱情。他只是肤浅地认为，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除了是男女关系比较可靠之外，其他任何关系都靠不住。
发现心儿不在后戒空正想出门去找她，不料这时心儿却推开门进来了。戒空说：“心儿，你跑去哪儿了？我醒来后发现你不见了，还以为你……”
心儿说：“还以为我什么？还以为我跑了是吧，我刚才是想出去买早点，但是走到街上一看，平时一直在路边卖包子的大婶今天却不见人影，以为她可能是生病了所以来不了。但是一看时间，上午九点，我一想还买什么早点，马上就到吃午饭时间了。”
戒空一看窗外暗淡无光，太阳公公今天罕见地罢工了，不过却是出行的好日子。还没到吃午饭的时间，戒空百般无聊地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心情十分忧郁。晴天时的忧郁只是表情忧郁，阴天时的忧郁却是内心忧郁。
有时候真不明白人为什么总喜欢犯贱，这个小镇已被日本人占领，已经属于被占领区或者叫沦陷区。领土就好比是国家的身体，领土被别人霸占就好像自己的身体被别人霸占了一样。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当领土被霸占超过一定时间后通常会变成别人的领土，就像自己的女人被别人霸占久了以后通常会变成别人的女人。
这其实很容易理解，就像强盗抢了你的东西，你虽然很伤心难过，但你其实很明白被抢走的东西是永远也要不回来了。而且你还会庆幸强盗只是抢走了你的东西，并没有拿刀砍你。万一强盗拿刀砍了你，你虽然伤心欲绝，但还是庆幸自己的小命还在，万一连小命也没有了，你的家人虽然会为你伤心难过，但也会庆幸强盗只是要了你一人的命，并没有要了全家人的命。万一你全家人全被强盗杀了，你同村的人一看，还好，强盗只是杀了你全家，并没有屠村。万一强盗屠村了，其他村的人一看，还好，被屠的不是我们村。
这的确是一个难以理解的现象，因为就算死再多的人好像都与别人无关，反过来也一样，别的人就算全死光了也和自己无关。所以很自然地，所有人都只为自己活着。
放眼望去，一片杂乱无章的建筑，很多房屋就像是随便乱盖上去一样，看久了会让人产生共鸣，心里也跟着乱，这应该也算是添乱吧。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心儿清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该下去吃饭了，吃完饭咱们就去看戏。”
戒空回过神说：“我差点忘了，这就下去，对了，昨天晚上掌柜说今天的饭钱算他的，那一定要多吃点，把以前的损失吃回来。”
心儿说：“这跟我们没关系，我们的饭钱已经早就交了。”
本来戒空以为可以吃一顿免费的午餐，谁知午餐费提前预付了，不过还是很期待今天的午餐和以前有何新花样。戒空和心儿下楼找了个靠近角落的桌子坐下，和往常一样，伙计看到他们下来后自动送上饭菜。菜色很不错，看一眼就令人食欲大振，掌柜一向很抠门，以前端上来的饭菜不仅份量少而且质量也不好。今天不仅份量足，还多了一份红烧肉，而且每张桌子上都有一份，难道掌柜突然良心发现了，觉得以前昧着良心赚了那么多的黑心钱有点良心不安。不过这个推断很快就被戒空推翻了，因为他深信资本家都是吸血的，并且从头到脚都流着肮脏的血液，他们是不会主动给自己放血的。
这时有人问道：“伙计，你们掌柜又有喜事了，是啥喜事？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大家都很清楚一点，资本家的钱是只进不出的，想要让资本家掏出钱除非他碰上了喜事，然后导致脑子进水。当然大家都不认为掌柜是因为昨晚日金客栈死了人才庆祝的。
通常碰上喜事的人很容易被喜事冲昏头，这时候他的智商明显会降低，有可能会做出一些蠢事。但凡事都是相对而言，比如吃饭不收钱这种蠢事对客人来说就是好事。伙计压低声音说：“今天是掌柜的四姨太的三儿子的满月，恰巧昨晚对面的日金客栈又发生祸事，掌柜幸灾乐祸，一高兴干脆就把两件喜事一块办了。”
大家恍然大悟，这时不知谁说了一句没心没肺的话，“让我们预祝日金客栈再接再励，再创辉煌。”
此话一出立刻得到了大多数没心没肺的人的赞同。但是也有不赞同的，一老头不顾大家已经达成的共识，大声反驳说：“你们的良心让狗给吃了，这种话都说得出口，日本人杀了那么多中国人，你们居然还幸灾乐祸，你们还是不是中国人？要是每个人都像你们这样，中国还有什么希望？”
这种毫无新意毫无创意也亳无实际内容，但是却站在国家民族和人格道德的高度上的爱国言论并没有让大家推翻之前形成的共识。马上有一个说话比他声音还大的小伙子说道：“没错，我们良心的确是被狗吃了，但是我们却因此吃上了肉，但是你呢，你要是真有良心就别说那份红烧肉。”
小伙子说完后马上往嘴里夹了一块红烧肉。老头内心的虚伪被人揭穿，于是不顾自毁刚才塑造的伟大光辉的爱国形象，不顾其他人诧异的目光，以饿死鬼投胎般的惊人速度迅速歼灭了那盘红烧肉。然后脸不红气不喘心不跳波澜不惊地对刚才那小伙子说：“小伙子，做人一定要低调，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
老头说完后得意地看了一眼在场的众人，每当他抛出这个老人专用的杀手锏时，别人通常无言以对。于是大家又把目光转向小伙子。心想这下小伙子无从反驳了吧，同时也希望小伙子能化解老头这一招，因为很多年轻人面对这一招时只能甘拜下风。
老人是个特殊的群体，在社会中有着很特殊的地位。他们和父母官们一样只允许他们批评别人，不允许别人批评他们，跟他们起冲突怎么样都会吃亏。原本以为小伙子会就此认输，但是没想到小伙子也有自己的杀手锏。小伙子站起身来到老头面前，大家以为小伙子是要向老头鞠躬，然后来个倚小卖小，装孙子。但事实却是，小伙子一拳打在老头的脸上，老头刚想破口大骂，小伙子又是一拳打过去，老头捂着脸愤怒地用手指着他。小伙子毫不犹豫朝着他的脸又是一拳。
大家同时心里一怔：这样也行。
不过想想也对，你倚老卖老，我以拳头反击，这叫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老头终于在被揍了七拳以后愤然离去，小伙子像没事一样回去继续吃饭。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在场的其他老头脸色异常难看，但是其他年轻人却笑呵呵地，仿佛如获至宝，真是见君一出招胜读十年书，恨不能也找个老头揍一顿。
但是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个壮汉从外面醉醺醺走进来，走到柜台便说：“伙计，拿酒来，要最烈的。”
伙计好言相劝，“客官，你都醉成这样了，不能再喝了。”
壮汉猛拍了一下柜台，“谁说我醉了，老子没醉，快点拿酒来。”
伙计犹豫了一下，壮汉不耐烦地又猛拍了一下柜台，催促道：“快点去啊，还磨蹭什么。”
伙计无奈，给他拿了一瓶酒，壮汉拿起酒仰头猛灌，酒瓶不大没几下就喝完了。壮汉又是猛拍一下柜台，“伙计，你们这酒怎么喝不醉，是不是你们在酒里掺水了，快拿一瓶不掺水的来。”
伙计满脸黑线，说：“我们这的酒都是上等好酒，绝无掺水。”
壮汉又是猛拍一下，“那就给我拿洋酒。”
伙计说：“我们这没有洋酒。”
壮汉打了个酒嗝，‘砰’又是重重地一拍，“没有就去给我买，快去啊，信不信我揍死你。”
伙计马上向里面走去，过了一会儿掌柜从里面出来，后面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拿着棍。两人冲向壮汉，一棍将壮汉打晕。掌柜说：“看他身上有没有钱？”
两人仔仔细细搜了一遍，就连裤裆也搜了，然后回答说：“没钱。”
掌柜咒骂道：“没钱还来喝酒，给我扔出去，扔到日金客栈门口。”
两人一个抱肩一个抱腿把壮汉抬了出去。
心儿忽然感慨道：“这世道越来越看不懂了。”
戒空说：“其实也不难懂，你只要懂得人变坏就有钱或者是反过来，人有钱就变坏，这是千百年来总结出来的结论。我觉得我们也没必要看懂，别看那些教育家思想家说的名言天花乱坠，说得多高深莫测，其实他们说的都是废话。倒是老百姓说的民言常常能一针见血。”
这时有一桌人吃完了饭正往门口走去，一出门口便惊叫起来，“啊，怎么有个死人躺在这！”
掌柜马上跑出去看，正是刚才那个被打晕的壮汉，回头怒道：“你们两个兔崽子，叫你们扔到日金客栈门口那边去，你们怎么扔在自家门口了？”
刚才抬壮汉的两个伙计也跑到了门口，其中一个说：“我们刚才的确是把他扔到对面门口了。”
另一人接着说：“肯定是又给对面扔了回来，那我们就再扔一次。”
掌柜骂道：“笨蛋，都已经被发现了，把他扔到垃圾堆去。”
两人一人抱肩一人抱腿就把他抬走了，戒空和心儿吃完后就去看戏去了。
这个小镇人口不多，当然不会有戏园。小镇上的吴用才——人称吴大善人酷爱听戏，所以每月定期请来戏班子来唱戏。吴大善人喜欢看京剧，所以每月赶来看京剧的人被戏称为‘看月经’。其实吴大善人根本不懂戏，当然也就不懂戏班子唱得是哪出戏，而他也曾说过，不管戏班子唱的是哪种戏，但是对外一定要说是唱京剧。
吴大善人认为，京剧是从北京来的，北京是以前的首都。因此喜欢京剧就是喜欢首都，这说明老子是爱国的，老子不是汉奸。开始的时候来听戏的人都是一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但是后来也许是他们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因此广大的没身份没地位的老百姓才得以一饱耳福。
虽然去听戏的人基本上不懂戏，也基本上不喜欢戏，但是戏就像一个处女一样，老百姓们只是喜欢这种新鲜感。生活本就十分无趣，总得找点有趣的事来打发时间吧。戏听得多了自然会唱几句，小镇上的人不论男女老少，不论贫富贵贱都能唱上几句。大街上经常能听到有人唱着五音不全并且老是唱跑调的戏曲，而且非常有创意地把唱戏这种抽象的艺术和现实生活很好地融合在一起。比如有陌生人来到家里，主人会唱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等来人报上名之后主人又唱道：哎呀呀呀，幸会幸会，夫人啊，有贵客上门，快准备好酒好菜招待贵客。
主人雅性大发，但往往主人的夫人泼来冷水，“老不死的，你脑子进水了，咱家已经几天揭不开锅了，准备个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