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飞仙问了三个月,她的马匹已经卖掉。她身无分文,乞讨的日子她也渐渐的适应。“一个在窑子里生活过的女人,还有什么苦受不了呢?”她这样的安慰自己,继续寻找,然后在鄂州,她遇到了一个疯子。
“我也成了一个疯子。”飞仙看了疯子一眼,再看看自己,发出感叹。
疯子听到她说的话,竟然向她走过来,速度极快。这个疯子,竟然是个武功极高的人,他的轻功,据飞仙的了解,中原武林绝没有人比得过他。
站在飞仙的面前,疯子开口说道:“你还没有疯、”
飞仙道:“我宁可自己疯了。一个人,只有疯和死,才算是解脱。”
疯子等她说完,沉默片刻,方道:“你错了,只有死人才能解脱,疯子永远也得不到解脱,相反,疯子想的太多、操心的太多、思考的太多。”
“所以疯子需要喝酒。”飞仙笑道,她闻到一股酒味,很陈旧的酒味,显然是从疯子身上发出来的。
疯子道:“并非所有的疯子都需要喝酒,不过,我确实需要。”
“那咱们喝酒去。”飞仙说道:“我已经三个月没喝酒了,我想醉一回。”
疯子道:“借酒消愁,醒酒后还是会醉的。”
飞仙道:“至少不省人事的时候,我没有烦恼、没有忧虑。”
疯子问道:“你有钱吗?”
飞仙摇头。
疯子道:“没钱,没钱谁给你卖酒?”
飞仙道:“我有一个朋友,就在苏州城,他家有的是酒,没钱也能喝个够。”
“走!”疯子从地上抓起污泥,打在自己的脸上。这会儿工夫,飞仙已经走远,可他很快跟上去。一瘸一拐的两个人,渐入人们的视野。
他们去的地方,是苏州城的一家客栈。
小城的人很热情,几百年的时间过去,他们仍然如此。他们的客栈赶不上往日的阔大、繁盛,却不失为江南第一客栈。两个疯子径直走进去,坐在墙角。
四十岁上下的小二,穿着蓝色布衣。随着他们的脚步而来,并不惊扰二人,等他们坐下后,方开口问道:“两位客官吃点什么?”
飞仙道:“羊肉面六成熟,竹叶青八分半。”
小二道:“两位客官先到客房梳洗,而后喝酒吃菜。”
疯子瞟了一眼小二,对飞仙轻声说道:“这样说两句就可以了?”
飞仙没有说话,小二便回答了疯子的提问。
“只有她说这两句话有效,她可是我们的朋友。”
疯子道:“那就请拿本店最烈、最好的酒拿。”
小二转身离去,两坛酒随即送到桌上。
“不够,再去拿!”飞仙说着,打开酒盖,抱起酒坛往嘴里灌。疯子看上去笨拙,也在她之后打开,但小二再次来到角落时,疯子手中无酒坛,他的酒,早就喝完了。飞仙还在喝!
“再拿五十坛。”疯子说完,夺过小二手中的酒。
他们完全进入酒的世界,菜摆在桌子上,却没有人碰。
十坛酒,很快的进了疯子的肚子里。他没能将剩下的三十七坛酒打开,便对飞仙道:“你请我喝酒,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飞仙睁着醉眼,吃力地问道。
疯子还是打开了一坛酒,倒上满满一碗,一口喝完,动筷子夹菜,说道:“你妹妹没有死。”
飞仙道:“你怎么知道我找妹妹?”
疯子嚼着牛肉,笑道:“因为你叫飞仙,你的妹妹是迷城的对手。”
“那个地方叫迷城?”飞仙问道。
疯子道:“你想去那个地方吗?”
飞仙道:“你是那个地方的人?”
疯子喝下一碗酒,说道:“不是,但我知道去那里的路。”
飞仙道:“你到底是谁?”
疯子道:“疯子。”
飞仙拿起酒坛,倒满,随后一饮而尽。
“我不管你是谁,带我去迷城。”
疯子笑道:“你不怕我是骗子,是那个地方的人?”
飞仙道:“是又何妨?不是又何妨?”
“小二。”疯子尖声叫道。
还是同一个小二,同样的速度,同样的心情。
疯子等小二走近,方道:“雇一辆马车,三十六坛酒弄上去吗,路上好喝。”
小二招手,立刻来了一群人,一群抬酒的人。
疯子和飞仙走的路程,慕容恪、姬霜走过无数次,他们离迷城渐渐地近了。
马车停下来,他们决定不再往前行走一步。
两匹骏马奔来,剑涯在前,慕容恪在后。
“姐姐。”剑涯没有勒马,脚蹬马鞍,一跃上前,落在马车上。她拥抱自己的姐姐。泪水滑过脸颊,没有消瘦、凝愁,飞仙却知道剑涯受伤了。她没开口安慰,剑涯便说道:“我和慕容还有些话要说。”
“去吧。”飞仙说道,又退回车内。
她没有坐下,仅仅走进去,便吃了一惊。走出来时疯子还在里面,可现在,他已不见了踪影。
他离开了。
默默地离开。
飞仙将一坛残酒抱起,往嘴里一口灌下。
“谢谢你。”
疯子听到飞仙的感谢,那温柔、清脆、美妙的声音,萦绕在他的耳畔。他感谢飞仙,原本不打算带走任何东西的他,带走了别人的感谢。他快乐,虽然是疯子,为乞丐,被很多人鄙视、唾弃、厌恶。可他还是尊崇自己的职业,他的职业,做一个并不专业的酒鬼和疯子。
飞仙还是从马车里走出来,看到哭泣的剑涯,她什么话也没有说,牵过没有人骑的马,对慕容恪喊道:“我们的车夫溜走了,无人赶车,我只有骑马。”
慕容恪风一般的速度,落在飞仙的跟前,说道:“黑月性子太火爆,我怕你驾驭不住。”
飞仙道:“我只控制不住自己。”
翻身上马,黑月抬起前脚,不停地在原地奔波跳跃,要把飞仙掀下来。飞仙左手扯住马的缰绳,右拳朝着马头火速几拳。马长嘶一声,即刻踏着碎步。
慕容恪见她制住黑月,只得走向马车。车中有酒,他便打开酒坛,抱起就喝。
剑涯一跃上马,猛地一鞭,叫道:“我们回去。”
话音落,马蹄声响。慕容恪抱着两坛酒,跳下马车,他的脸,被酒烧的火辣。
——一路走好。
他本要喊出这四个字,可还是忍住了。他和剑涯之间,只有友情,只能够产生友情。介于朋友和情人之间,不再相见的分别,最好的方式就是缄口莫言,连祝福都不要有一句。
任何的祝福,在这样的情况下,都只能变成负担。
玉龙雪山的房子,在姐妹两个的精心装扮、维修下,恢复了原样。这日,天气晴朗,没有飘雪,飞仙裹着一件狐裘,外面猩猩大红披风。细细的抿一口太湖碧螺春。剑涯紧挨着飞仙,她左手抱着半坛十里香,右手拿着飞刀,在进行梅花的冰雕。
“我们不应当一直呆在这里,为了一口破刀。”剑涯打破数日的沉寂,说道。
飞仙道:“师父要我们守护这把刀,肯定是刀有重大的秘密,落在某些人手中,会掀起一场灾难。”
剑涯道:“现在的世界,就是一场灾难。”
她的梅花快要完成,飞仙放下茶杯,加入了工作。在重要的地方,还是需要她的帮助。
人去楼空,慕容恪第一次有这种伤感的情怀,他害怕,害怕自己爱上了剑涯。他的害怕,往往会变成真实。慕容恪从没有过的害怕,这是第一次。这一次就这么强烈,灼烧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像是被鞭子毒打一样,痛苦的在地上打滚。
芬躺在床上,她生病了,病的不重。姬霜没有病,瘫倒在地上。慕容恪的痛苦,在她身上加倍的呈现。她没有在地上打滚,还在强忍着,她很清楚,再痛苦也不能在地上打滚,那样只能徒增困苦而已。她不去阻止慕容恪,因为她心中有恨。
姬霜爱慕容恪,把他当成自己的丈夫。为了他,她受过很多苦,流过很多泪。她爱他爱的很深,如果有一天这份爱变成恨——我们希望这件事永远也不会发生。的确,姬霜不恨慕容恪,她将对他不好的情绪,全都发泄在别人身上。
忽然,饿虎扑食,姬霜按住慕容恪,死命的抱住他,不让他再打滚。一双通红的双眼瞪着姬霜,姬霜没有任何的退缩,将自己的嘴唇贴在慕容恪的唇上,她要用她自己的温柔、用她女人特有的魅力,来抚平一个男人心头的痛苦与创伤。
“滚开!”慕容恪一把推开她,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不再害怕,不再苦痛,将姬霜从地上拉起来,轻声道:“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
姬霜很快适应了慕容恪的变化,她开口笑道:“我们都老夫老妻了,不准你说这样的话。”
慕容恪道:“你说的对,我爱上了剑涯。”
姬霜道:“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你如果愿意,我现在就八抬大轿,将她给你娶回来。”
慕容恪道:“这份爱情,我将它压在心底。从今天起,不准在我面前提起她的名字,我要将她忘掉。”
姬霜道:“老大要你去一趟关外。”
慕容恪道:“又有任务?”
“这次的任务并不重。”姬霜笑道:“对你也有益无害。”
慕容恪道:“什么时候动身?”
姬霜道:“明天。”
慕容恪弹弹身上的灰尘,拉住姬霜的手,笑道:“我们到到处走走,散散心。”
姬霜开怀而笑,撒开慕容恪的手,昂首阔步走在前面,慕容恪无奈的摇头。他猛然发现,自己欠了情债,很多人的情债,他这辈子无法还清的情债。
剑涯在等,等慕容恪的回心转意。在她所遇见的人中,与慕容恪的误解最深。她陷入了初恋的热潮中,似乎离她本来的目标越来越远。慕容恪对刀的垂涎三尺,历历在目,而自己偏偏对他依恋不舍,仍然深爱着他,可以原谅他的过错。或者说,慕容恪没有错,世道如此,世人如此,又何必去苛刻一个慕容呢?因为他是爱人,便要比别人更不一般。要是这样,就算能成为这样,又有什么意义?有什么可以去满足自己的欲望?只有爱情,爱情使人疯狂,使人满足,使人迷失,忘记自己本要去做的事。
刀还是在属于它的地方,没有人弄走它。可剑涯却不能忘记那种贪婪的眼神。她处在爱与使命的边缘上挣扎,心在滴血,在跳动,而眼泪绝不会迟来一刻。她的思念置于使命之上。呵!事物的发展,认识的变迁是多么的富有戏剧性。相遇、相知、相爱、相离。
走的人,离开有一段时间,剑涯却还在等候。爱我的人,总归要回心转意。心上人在天涯海角,正在执行他的任务。自己需要再下玉龙雪山吗?很累,不愿意想着这些问题。异常艰辛的旅程,剑涯遍体鳞伤。她的心酸与疼痛,在辽阔的天地之间,现在关心安慰她的人,只有飞仙。父母的抛弃,与姐姐、师父朝夕相处,到最后呢?到最后,剩下自己和阶级苦命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