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急忙忙赶到殷泣那儿,一进那小区,便觉得浑身不自在,而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从我第一次踏进这里就有了。
黑漆漆的楼栋里透着一股子阴深味儿,门口的踏脚石上空荡荡的,就在许久之前,我还曾见过那个脸色苍白,瘦骨嶙峋的老太太,想到这儿,心里不由得紧了紧,加快步子往楼道里走。
是老旧的门楼,走在走廊里,总觉得有一股子凉风从后脖颈里吹进来,委实是莫名的难受。我紧走几步来到伪生物研究所门前,门是虚掩着的,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唱机声。是的,老唱机,跳针特别严重,几乎是唱一句断一句,听得人恨不能把它捧起来摔个稀巴烂。
我捂着耳朵推门进去,殷泣正弯腰鼓捣客厅里的那台老旧唱机,抬起头,看到我的时候皱了皱眉。
我有点讪讪的,心虚的四下打量,“金四喜呢?”
“螺丝!”
“啊!”
“螺丝!”银子仍旧低着头,朝我伸出手,“盒子里。”
我恍然大悟,他旁边的小几上摆着工具箱,里面杂七杂八的放着乱七八糟的各种小零件。我赶忙走过去,从里面捡出一颗小螺丝放在他掌心。
老唱机年头长了,叽叽喳喳乱叫,里面的歌声都走了音,只依稀辨别出是个女人,声音很低沉,透着一股子慵懒的味道,要不是唱机失真,原声必定很动人。
“韩飞燕。”殷泣突然直起腰,皱着眉头看着老唱机,莫名其妙冒出一句。
我愣了一下,随后想到,他是说唱机里唱歌的女人叫韩飞燕。说起这个韩飞燕,着实是个传奇一样的女子。据说,谁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儿来的,两个月前,经人介绍进了仙乐斯,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就成了仙乐斯的头牌歌星,就连向来高冷的米高梅唱片公司都亲自求上门要求为其录制唱片。“听说过,前段时间琴清还采访过她。”我漫不经心的说,目光四处搜索,“金四喜走了?”
“人怎么样?”殷泣似乎是放弃了那台老旧的破唱机,饶有兴致的坐在沙发上,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我是很少见到他对那些奇奇怪怪生物以外的事物感兴趣的,这间接导致了我认知上的一个错误,因此显得格外紧张的问,“怎么?难道她不是人?”
殷泣嘴角抽了抽,“不知道。”
“那你?”
“他是韩飞燕的歌迷。”金四喜一推门,从隔壁房间出来,手里拎着一张韩飞燕的大画报,笑得不见眼睛只见牙,“哈哈,曹缕缕,没想到吧,咱们殷博士还是个追星人士,你是不知道,那个小储物室里全是韩飞燕的唱片和海报。”
殷泣脸一黑,笑得很是邪恶,素白修长的手指微微扬起,“你今天话有点多啊!要不,歇一歇?”说着,食指拇指微微一捻,动作极快,也不知他从哪儿就掏出一张明黄的符箓,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符箓已经打了转的飞出去。
金四喜见势不好,转身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嚷着,“唉,殷泣,你别乱……”
世界终于安静了,一片大同,金四喜同志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似乎在说,妈的,为什么贴后背也能止住我说话?
殷泣笑了笑,慢条斯理的站起身,走过去抽走金四喜手里的海报,小心翼翼的叠起来放回储物室。
“金四喜,你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我有点幸灾乐祸,金四喜气得吹胡子瞪眼,气哄哄的走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下来,趁殷泣还没出来,从口袋里掏出那只金闪闪的派克金笔,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刷刷写了几行字。
问过了,不认识。只知道好像是什么上古的字。具体怎么回事儿,不好说。
我抬头看了眼金四喜,“连殷泣都不知道?那些小孩是怎么知道的?我听****说,最近一个月失踪了三个小孩,算上蒙蒙正好四个,好像每个孩子失踪前都留下了这种奇怪的文字,最辣手的是。”我刻意压低了声音,“其中一个孩子是南京委员会派来上海的委员家的独生子,今天****去了南京军事委员会,也是去了解这个事儿了,估计这时候巡捕房也接到通知了,事儿没准就闹大了,回头我会在报纸上给蒙蒙登个寻人启事,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金四喜咬着笔,身后传来脚步声,殷泣端着茶杯走出来,目光若有所思的落在我脸上。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脸,心脏剧烈的狂跳了几下,脸上莫名的发热。“你,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他把茶杯放在茶几上,在我对面坐下来,瞄了眼金四喜的字,眉头皱了皱,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膝盖。
今天他穿了一件深灰色的长袍,鼻梁上难得的挂了一副小圆镜,文质彬彬的打扮配上他清冷的脸,显得格外的清俊。
我压了压胸口,脸上有些发热,竟是不太敢看他的眼睛。
有些人啊,即便是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就足以迷倒众生了。
我为自己这点子龌龊的小心思汗颜,傻笑着捧起小几上的茶杯,不知不觉凑到嘴边,“啊噗!好苦!”我猛地抬头,瘪着嘴委屈的看殷泣,“你这什么东西?”
殷泣摸了摸鼻尖,似笑非笑的说,“苦丁茶。”
这都什么习惯啊!好好的茶不喝,喝苦丁。
“苦么?”他问,我连忙点头,“苦!”
“哦!”
“哦是什么意思?”我连忙把杯放回去,直到视线对上他微敛的眸子,方才想到,那杯茶是他喝过的。
这是,间接的接吻了?
我都可以感觉到脸上火烧火燎的热,屁股下如坐针毡,恨不能找个地缝转进去算了。
金四喜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手舞足蹈的比比划划,恨不能从沙发上跳起来的样子。这很不好,极其的不好。我压抑着跳起来夺门而出的冲动,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这件事儿上挪开,想想蒙蒙,想想那些诡异的文字。
“那个,这些字,你真的看不出什么?”我别开眼,不敢看他的眼睛。
殷泣表示看不出来,可这事儿又处处透着古怪,我怎么想都觉得不简单,便把蒙蒙失踪前后几天发生的事儿都讲了一边,未了,期待的看着他,“你看看,是不是很诡异?”
殷泣沉吟片刻,目光始终落在那杯苦丁茶上,看得我好像把这杯罪恶的苦丁茶倒掉。
“曹缕缕。”他突然唤我的名字,曹缕缕三个字好像是含在嘴里转了一圈,吐出来的时候带着暖暖的暧昧,仿佛一下子亲昵了几分。我脸上发烫,傻傻的看着他略显苍白的唇,“啊?”
“你说,这孩子在出事前曾突然离开一段时间,回来后,身上湿漉漉的,头上还有些水草?”殷泣问。
我眨了眨眼,“对,老魏就是这么说的,老魏媳妇还想给蒙蒙换衣服,怕孩子着凉,蒙蒙却突然发了疯似的挣扎,被老魏赶走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了。”
“老魏是最后一次见蒙蒙?”
“是啊!”
“有孩子照片么?”殷泣突然说,我愣了愣,连忙从包里掏出唯一的一张蒙蒙的照片,这是本来答应要给蒙蒙刊寻人启事时,从江燕家里拿出来的,回头是要还回去的。
殷泣不慌不忙的接过照片,照片里的小姑娘头上扎着两只冲天楚的小辫子,穿着红色的小棉袄,怀里抱着一只拨浪鼓,笑得特别的甜。
“有什么发现?”这照片我都看了好几遍了,没发现有什么不合常理的地方啊!
殷泣抬头看了我一眼,“你没发现?”
我一愣,“发现什么?”
“眼睛。”殷泣突然指着照片中蒙蒙的眼睛,我探头看去,“没什么问题啊!”
“啊啊!”金四喜也在旁边比划着应和。
殷泣叹气儿,指着蒙蒙照片中的眼睛,“四白眼。”
我“咦”了一声,“什么是四白眼?”
殷泣抿了抿唇,走到角落里的书架上,从上面抽出一本蓝色封皮的书丢过来,“自己看。”
我接过书一看,是一本面相解析,心说这人还不承认自己是神棍,不是神棍学给人看相干什么?我一边腹诽,一边翻开书,找了找,果真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关于四白眼的图解。
相学上,上下眼睑和瞳孔之间露出白眼,称为四白眼。白眼球多黑眼球少,稍微一瞪眼,眼睛四周都能露出白眼球。四白眼的人生性冷酷狡诈,为人不折手段,表面又善于装作无辜,博得他人的同情。且四白眼的人天生命硬,克夫克子。
书上写得由为尖刻,套用在一个小孩子的身上,确实有些恶毒了。
我一把丢开书,“扯淡,就因为四白眼,就说一个女孩子克子克夫,简直是封建迷信。”
殷泣弯腰捡起书,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说,“看重点。”
我瞪眼,“这还不是重点?”这人就是一神棍!神棍!
金四喜幸灾乐祸的摸了摸我的头,殷泣猛地回头,一把拉下他的手,慢条斯理的站起身把书放回去,“重点不是克夫克子,后面的你没看,四白眼的人天生命中带阴,小心水上,忌水。”
“那又如何?”我不悦的皱眉。
殷泣抿了抿唇,目光若有所思的落在那台老唱机上,声音清冷的说,“四白眼遇水,多半凶多吉少。”
“什么?”我心底一沉,“不会的,蒙蒙不是好好的活着回到书店了么?或许是她掉进了水里被人救了,或许是调皮在睡边玩弄湿了衣服,总之,绝不会死的。”我虽然嘴硬的说着,可心里到底没有底儿。
殷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墨黑的眸子好像一潭幽深的泉水,清冷,幽深,仿佛藏了无数的秘密,即吸引我不断的沉沦着去探究,又莫名的透露着一股子疏离。我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这情绪来得又快又急,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蒙蒙为什么突然从书店离开?离开后的一个半小时里,她去了哪里?她身上湿漉漉的,有水草,这种水草又是很远之外的湖中才有的,路程前后要两个小时,如果是小孩,步子短,约莫要两个半小时。她又是如何在短短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就回来了?”他一连串跑出好几个问题,每一个我都没办法回答,每一个都把答案推向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
金四喜眼睛一亮,连忙抄起派克金笔刷刷刷在笔记本上写道;我们可以去最近的人工湖那边去查一查,看看有人没有见过蒙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