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唯有一件事出乎意料——寇晟东要求加入我们这一组,与我们一起“北上”。
我寻思正所谓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反正也要往北走,只要不用绕太远的路,多去个地方也无妨。谁知道人家居然告诉我说,他的家人早就不在了,之所以要跟着去,只是为了给大伙帮帮忙,报答大家救命之恩。
我一开始觉得挺不自在,担心这书呆子另有图谋,可后来一想,看他那懦弱迂腐的德行,也不像是敢谋财害命的种。虽然这把瘦骨头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如果以后办事时候能多一个人放哨看东西,也总比没有强。
想到这里,我跟老马和林莉一商量,得知他们二人也不反对,便决定带上他一起走了。
我们的离别没有相互祝福,没有依依不舍,甚至没有半点尘世喧嚣,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静静地为我们祈福。
胡勇最后向我们挑起了大拇指,而我则以敬礼回应。就这样,我们两辆车、七个人,踏上了截然相反的两条路。
我们知道阜京地区是这场病毒爆发的源头,丝毫不敢有半点怠慢,走每一段路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凭借我在阜京地区送快递的经验,我们尽可能地避开平日里容易发生交通堵塞的路段,转而绕小路前行。老马和林莉都没提去找胖丁的事情,我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说,虽然我也挺喜欢那圆滚滚的小淘气,可眼下就连人都赶不及救,却哪里还有精力去顾一只猫呢?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我们在途中特意留意各处报刊亭,并在出发不久后,成功地找到了一张相对完整的皇城地图,从未想过这种以往只是被当做购买新京报时的促销赠品,成本不过几毛钱的废纸,时至今日竟成为为我们指点迷津的救命稻草,拿在手上的感觉,比一大叠粉红色的毛爷爷的分量还要重。
虽然我们事先早已充分地做好了思想准备,去面对一切难以接受的现实,可真正的现实却仍然无情地击溃了我们的心理防线。我原以为我们即将看到的,无非是无数废弃的汽车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腐烂发臭的断臂残肢随处可见,倒塌建筑与焦黑废墟尽收眼底,大群的丧尸如若迁徙的兽群般到处肆虐,充其量也不过是瑞祥医院、爱侣孤儿院等地的翻版,但我完全错了,我们所看到的东西,远远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在阜京地区北部,通往其他地区的必经出口附近,数百米的公路之上,尽皆负载着厚厚的一层由尸油、内脏、脓血和腐水凝结成的“肉毯”,有些地方已经风干,有些地方已然化为灰烬,而更多的地方,则是保持的原有的黑紫色或深褐色,此刻依旧在阳光下鲜活地绽开着,狰狞可怖。
肉毯之上,腐尸遍地,少则三三两两层叠交错,多则数十上百,堆积如山,散发着令人几近昏厥的恶臭,瞬间让我们把早晨刚刚吃过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敬给”了土地公公。
我们的稀里哗啦地连呕带吐,动静着实不小,幸好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只丧尸正在周围觅食,不一会工夫便被我们杀得落花流水。
为了尽量避免噪声,我们渐渐养成了使用猎刀等冷武器战斗的习惯,当然这只适用于像眼下这种丧尸数量较少或整体素质较弱的情况下,一旦遇到尸群,则还是必须毫不犹豫地用枪。
危险排除之后,周遭又重新恢复了原有的死寂,静得让人心里发慌,大家一刻都不想继续停留在这个令人浑身发麻的人间地狱,可无奈眼前的道路,被尸堆阻隔,根本寸步难行。
无奈之下,大家只好被迫忍耐着令人窒息的恶臭,去清理那些挡住去路的尸体。
然而,在清理这些尸体的过程当中,我们竟然意外地发现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虽然所有尸体无一例外地是头部遭受重创,但从表象上看,很多人似乎并没有中毒的征兆,致死的原因,好像是枪击或爆炸。
按照我们的经验,先感染病毒成为丧尸,之后才被杀死的人,和没有感染病毒就被杀死的人,有着非常显著的区别。前者的血液呈黑紫色或深棕色,而且会凝结能糊状甚至成块儿,而后者的血液通常是正常的红色液体,即使后来风干了,颜色也有很大差距。
起初我们认为,这可能只是由于误伤造成的,可越往后我们就越发现这种情况根本不在少数。
我脑海里隐隐产生了一种连我自己都不愿去接受的想法,而与此同时,我也能感觉到,大家好像也意识到了些什么,虽然大家此刻都是沉默不语,但他们阴郁的表情和心不在焉的动作,却早已将布满阴霾的内心世界暴露无遗。
记得曾经在网络上看过一则很有趣的理论叫做墨菲定律,它的主要内容是:事情如果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我一直都认为,这只不过是一个美国技术宅由于总是郁郁不得志而扯淡出来的偏门儿理论,并始终对它抱以嗤之以鼻的态度,直到此刻,当我们清理尸体的工作进行到一半,让半面突兀地立在路中间的围墙显露出来的时候,我才找到膜拜它的理由。
虽然此刻只剩下一米多高的断壁残垣,但它在存在,却仍然让我感到浑身发冷……
公路上怎么会有围墙?
毫无疑问这根本就是特意修建出来的!
而它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将阜京地区彻底与外界隔离!
言外之意就是,无论是什么东西,只要是活的,杀无赦!
果然,将整个路面完全封死的围墙残骸,和围墙背后不计其数的警车、防爆警察的尸体,以及同样被血与火的洗涤过的各种废墟,残忍地印证了我们的推测。
此时此刻,我终于理解了,为什么许多尸体的面部表情极度扭曲,似乎饱含着无尽的悲切与惊恐。那根本就是可怜的平民,在万般无奈之下,想借这样一种苍白无力的方式,尽可能地去诠释死前最后一刻内心深处的痛苦与愤恨。
不知道像这样的围墙还有多少面,也不知道因此而枉死的,还有多少人!
难道这就是官方的救援行动?又是有关部门冠冕堂皇地把这件事情定义为顾全大局的正义之举?宁可错杀一万,不能放过一个?敢问你们经过了谁的同意,就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剥夺别人求生的权利?当你们把本应可以用于拯救生命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垒砌高墙的时候,当你们把冰冷的枪口对准自己手无寸铁的骨肉同胞的时候,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或许在同一时间,你们的至爱亲朋,也在另一个地方遭受这种丧尽天良的非人待遇吗?
天地不仁,尤可万众一心以御,人心无良,却无回天之术以避。
我一点也不为自己能够幸免遇难而感到庆幸,因为这并不是一把只有一颗子弹的左轮手枪,你不幸中弹,我就可以苟活,而是一挺随时开火的机关枪,且一轮扫射之后,还会有下一轮,无论你是多么幸运,也早晚有一天有会轮到你……
眼前的一切,让我心底仅存的一点认为官方一定能控制住局面的侥幸心理,彻底灰飞烟灭。此刻回头想想,顿时觉得自己真是天真的可笑,居然曾经一度被那个姓曲的胖子用“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伟大光明正义的力量无坚不摧、所向披靡……”之类的二逼言论洗脑,以至于对形势的估计严重偏离轨道,从而一步错,步步错,最终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然而,这非但没有让我心灰意冷,反而更加激起了我求生的欲望。我反复在心里告诫自己,从这一刻开始,无论是想要活下去,还是想要拯救自己的亲人,能够依靠的人就只有自己。
当我们将挡住公路的尸体和依旧杵在地上的半截围墙清理干净的时候,天边已经隐约有些泛红,不知不觉间,我们居然在这片人间炼狱耗费了将近一天的时间。
虽然大家早已筋疲力尽,但仍然咬紧牙关,坚持驱车离开了这片即便让人想一想,都会精神紧张的鬼地方。
往北走的路,比想象中要顺利的多,但中途仍然会遇到许多需要绕路行走的情况。这一路上,虽然我们没有遭遇大群丧尸的袭击,但是我们也同样没有遇到一个活人。
经过老马改造以后的大众SUV,犹如霹雳战车一般,即便是三五只丧尸一同袭来,也是尚未靠近挡风玻璃,便已被车身上的刀锋割得四分五裂。
每当有丧尸从前方阻碍我们前进的时候,我们便会下车迎击,从而减少正面冲击对车体的损耗。由于彼此配合的默契,大家一路走来,虽然偶有危急,却尽是有惊无险。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们不再期望眼前的食人恶魔会重新变成我们的同胞,不再胆怯,不再彷徨,不再因满目疮痍而悲伤和痛苦,甚至不再畏惧残忍到近乎肆虐的血腥与杀戮。
不知不觉间,已经时近黄昏,我们不敢走夜路,便在路边找了一个便民药店落脚,除了想借助相对坚固的墙体保证安全以外,还寄希望于中药的味道能够让丧尸望而怯步。
大家舟车劳顿了一天,此刻早已是身心俱疲,便是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反而是那个寇晟东,精神状态还算不错,忙里忙外地收拾屋子,还张罗着为大家拿吃的送水。
这家伙虽然表面看起来皮包骨头,好像风一吹就要倒似的,但实际做起事来还是蛮干练的,而且似乎有把子力气,看伸手好像还是个练家子。
由于太过疲倦,我随便就着水吃了些压缩饼干,和寇晟东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聊着,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这一夜睡得相当舒服,连个梦都没做,几乎是一觉睡到大天亮,但当我醒来的时候,却彻底傻了眼。好消息是,我们都还活着,坏消息是,所有的食物、水、武器装备,连同汽车全都不见了,一起不见的,还有寇晟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