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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1

现在他们哪里去了?荃芊匍匐在柜台上,眨了眨那双弯弯的眼睛。听完故事以后,她感觉那一片采摘燕窝的地方都是不祥之地。

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过了,后来听说卡地原来的家属找到他,庚洛也回去中国了,山脚下的竹屋因为非法占地被强行拆了,再后来就没有人提及过了。澄澄坐在竹藤椅上,手里捂着肚子,旁边的热茶袅袅上升着清新茶味的雾气。

那你现在怀孕了,会有阴影吗?荃芊那纤瘦的双手正将头发拨向一边。

开始真的会有!所以这不是过了好几年我才有打算嘛……你拨头发引诱谁啊?又没有男人。

喏,这不是男人吗?荃芊看见佟青正往店铺走来。

佟青,你回来了!澄澄朝荃芊做了一个鬼脸,示意这是她的男人,不能抢。

好了,不阻碍你们了。荃芊扫过佟青的眼睛,莞尔一笑,往货架边走去。佟青侧脸看了一眼她露出的脖子,下面有很好看的嶙峋锁骨,活络迷人,像蝴蝶栖息的地方。

店里生意好不?佟青喝了杯澄澄刚刚泡好的茶。

还不错,这些天都多亏了荃芊的帮忙,我一个人就麻烦了,做什么都不方便。

她还行吗?

很好啊,我完全放心把店铺交给她,以后我们都可以早点回去了。澄澄将双臂围在佟青脖子上。荃芊转身的时候看见他们亲吻,忽然失落起来。她把顾客搅乱的商品重新摆放好,用余光赑屃他们传来的暧昧。

荃芊,我先回去了,你记得关灯,把大门锁好,听见了吗——澄澄的声音打断了她,她连忙答应着。佟青朝她微笑点头,与澄澄一起走出店铺。街市上照明的阴影交错洒落在他的脸上,轮廓显得特别深,荃芊觉得他们一点都不登对。

荃芊整理好所有的东西后,锁上大门,朝回家的路走去。她想起澄澄这些天断断续续地讲起那惊心动魄的经历,心里一阵寒。但是当她回头看看“大山杂铺”四个字时,不知道为什么,想起的不是那个在山脚下刺杀燕鸟的澄澄,而是佟青,以及他那轮廓分明的脸庞。

不过也无所谓登对不登对,反正感情就那样,合适便好,她想。

2

佟青是位燕人,在镇上一家较大的燕商集团工作。工作时间很有规律,凉季采摘燕窝,干季管理工厂进行包装、分销,雨季休假。时值雨季,正是他的大好假期,整个期间他都围着新房子转,忙前忙后。

房子是沿着前往荒岛不远处的一座山的山脚下,房地产公司开发的一个别墅群。佟青喜欢亲事亲为,澄澄怀孕行动不便,所有关于房子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一人操办,而杂铺店那边,他也请了个人帮忙打理,好让澄澄有时间回去照顾她的父亲。

荃芊是佟青老板的女儿,老板是个老好人,所以佟青对荃芊也特别放心。但此前他一直未见过荃芊,原以为她只是个无所事事听从父亲安排的小女孩,直到那天晚上才看见她,比起澄澄,她太漂亮了。

新房子怎么样,装修好了吗?

嗯,差不多了,家私过些日子也会送去,全按照我的意思去做。

很好。

什么时候你一起去看看?

我肚子大,走得慢,不方便。

好嘛,你都没看过,去一两次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明天就生了。

好啦好啦,去看就是了。

就明天好了。

那我得跟荃芊说一声,把我电话拿来。

听到荃芊的名字,佟青即刻平静下来。她今天晚上给他的眼神像是高空里的一团迷雾,翕合间流露着若隐若现的光芒,在你不经意间偷偷潜进心里,只见一面,便留下满满的内容。他害怕遇见这种光芒,一不小心,便会栽进这张情网里。但他又喜欢这种光芒,因为他知道,自己心里还怀着对爱的激情。

翌日,澄澄帮父亲做好早餐,又帮他换掉昨夜尿湿的裤子,才跟佟青一同出门。临走前又看了他一眼,老人家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让澄澄想起在山脚下那间自己与卡地建的竹屋里,父亲找到自己的时候,满脸苦痛的表情,紧张地嘴巴都合不上,用手不停地婆娑自己的背,喊着阿女,阿女,听着心都酸了。

这条路是熟悉的,两旁葱翠的清新毛竹,这么多年依旧保存得好,气息好得让人着迷。经过这条绿油油的路,前边便是通往荒岛的过渡地区,显然,开发商已经买下了这块宝贵的土地,也修得非常漂亮,不再有磕磕碰碰的时候了。她感叹时间过得飞快,嗖的一声,便不见踪影,还带走了很多找不回来的细节。

差不多到路口前,有一个指示牌亮锃锃的,指示左边是洞燕保护区,右边是别墅区。佟青开往右边时,澄澄往左边方向瞄了一下。

怎么啦?想去看新的保护区吗?

没有,只是没想到变化这么大。

变化可大了,你该多出来走走。

以前走得多了。

那是以前。嗯,你觉得这么久了,你现在还能上山采摘燕窝吗?

当然,要不是肚子大了,我或许是你老板了。

佟青哈哈大笑了两声,然后便到了。

下车吧,我带你上去看看。佟青说。

澄澄看了看这一带宏伟的别墅,鳞次栉比的群屋建筑实在是漂亮,可她偏偏觉得这里阴森森的,又熟悉又陌生。

没走几步,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声喊道——我不要去!

3

那佟青是不是还在生你气呢?荃芊手里拿着抹布,在柜台上来回擦拭。澄澄摇头叹了口气,挤出无奈的表情,一脸茫然。

或许你可以跟他说说。

说得出口的话我早就说了。

荃芊没有吭声,将抹布拿去过水。水流轻柔地淋下,柔得像一只温柔的手,在她的指尖、关节、手心处暧昧地抚摸过。她想起了佟青。

见鬼了。她自言自语,干什么都与他有关。荃芊关掉水龙头,拧干抹布,回去继续与澄澄的谈话。

可是房子买了,你总不能因为这个原因而不去吧?

但那个位置就是卡地伤害我的地方,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那你这一辈子都不过去了?

我不知道,过去那么久了,我以为自己对待这一事可以再坦然一些。

荃芊看着她满脸惆怅,想想也真是难为她,过去如此揪心的事,确实不忍回首。好好的生活,谁又愿去捅破它呢?

雨季下的雨的确不可恭维,这天晚上的降雨量估计是别的旱地一年之多了。荃芊跟往常一样,收拾好所有东西,又认真检查一遍,带上一把墨绿色的伞。她把店铺大门锁上,刚要开伞的时候,被人一手按住了。

你吓死我了!荃芊吸了一口气,呼呼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脯。

不好意思。有空聊几句么?佟青撑开他那把大伞,示意她凑过来一块走。

街市上的商铺已陆续打烊,路面坑坑洼洼的积了不少小水潭。荃芊小心翼翼地跨过它们,等着佟青开口。

你父亲为人很好,很照顾我。

谢谢。他也常在我面前夸你。

伯父过奖了。雨蛮大的,再靠近一点来吧。

嗯。你不会是为了这点事吧?

你知道。佟青停顿一下,你知道澄澄的事。

怎么?

澄澄对你很信任,我想知道是不是她。

我没听懂。

她就是血燕事件的人,对吗?七年前,在山脚下,在那个竹屋里。

荃芊一个恍惚。

你既然知道,为何不直接问她,找我有什么用呢?

她现在怀有我的孩子,你觉得我能做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

荃芊看着自己沾满污泥的鞋尖,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而澄澄今日上午才跟自己吐过这口苦水。

走了好一会,荃芊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虽然刚开始我还一点都不愿意承认,这种事怎么可能在自己身上发生?佟青摇着头说,但是她肚子上有伤口,她那畸形的手指甲,以及她不爱吃燕窝。我在一个那么大的燕窝集团工作,每个月都有大把大把的燕窝带回给她,她也不吃,尽是给她父亲吃。再加上前几天带她去看新房的事,我觉得十有八九了。

佟青一口气说完,情绪有点激动。荃芊看见他脖子有几根还未平静下去的青筋。

听着,她现在是你妻子,虽然她隐瞒过去,但她也是不得已。换作是你,你也不太乐意将过去的伤疤一次次的揭露吧?再说了,她肚子都这么大了,你能怎么样呢?如果你做不到忽略她的过去,就试着看在你们孩子的份上。

荃芊也一口气说完,扭头看看佟青,发现他也在看自己。

4

澄澄以肚子痛的理由将那天的事敷衍过去,佟青没有多问,但两人的关系明显从那天以后变得热情消退,并开始有了隔阂。澄澄头几天仍处在混沌中无法抽离,有时夜里抱着她父亲嘀咕着没人能听清的话,像一只幽怨的女鬼,在讲述自己痛楚的过往。佟青有几次起床喝水时都被她吓了一跳。好像所有东西都在一瞬间爆发出来,连带关系似的愈扯愈多。

荃芊也注意到澄澄的情绪了,起初她将她的过去告诉自己时,她还是那么坦然。而到了真正遇上事情以后,她才意识到澄澄根本没办法从阴影里走出来。她在柜台里边坐着什么也不做,魂不守舍,眼神放空。荃芊很担心她,但又帮不上什么。

常常天黑了没多久,她就急着回家去,离开的时间越来越早,一整晚就荃芊一个人。

荃芊看着她臃肿的腰身,一只手打着伞,一只手撑在腰后,看起来便是一个平常的孕妇,不带任何故事,没有沉重的过去,消失在街市挤满五颜六色的雨伞中。

荃芊数了一下货架上的商品,本来琳琅满目是早已习惯,如今却怎么也点不清数目。

我来吧。佟青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好像故意错开与澄澄相见的时间。他夺过荃芊手中的笔和本子。

对不起,我没做好。

没关系,本来也没打算让你做这么多。

荃芊低头不语。她让开退后几步,看见佟青弯腰点货的动作,目光停留在他结实的臀部上,脸蛋泛起了红晕,像新鲜水嫩的樱桃。

最近,澄澄有些失常。

我知道。她不好意思,移开目光。

从认识她到结婚,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

你们的新房勾起了她的回忆。

我还亲手设计,本来想给她一个惊喜的。

的确是个大惊喜。

佟青讶异地转过头看着她。

抱歉,说错话了。荃芊尴尬地抿抿小嘴。

佟青觉得她不仅漂亮,还很可爱,连一些小小的动作都可以让人那么着迷,究竟是喜欢上她了么?

我也数不清了。佟青笑着放下本子,那支笔在桌上打起滚来,掉在地上。

荃芊拾起它,起身抬头的时候,鼻子不小心撞上了他皮带上的钩扣。

啊,痛……荃芊蹙起眉头,用手捂着鼻子,发出嘶嘶的呼吸声。

呀!对不起,弄疼你了……来,我看看……佟青一手捧着她鹅蛋般尖尖的脸,另一只手去轻轻触碰她的鼻尖。

这一碰,像踏在一片软绵的草地上,草丛淹没了双脚,起风的时候,青草毛尖滑过小腿,像钝化的刺,感觉痒而微妙。

5

日子跑起来了,这样的日子就像川流不息的河流,没人知道尽头在哪。

澄澄肚子越来越大,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佟青却常常与荃芊逗留在店铺里,变得迟迟不回家。澄澄生怕佟青还在为房子的事生气,但佟青没说什么,让她只管照顾好自己,他会帮忙打理店铺。

原本相爱的两人变得背道而驰。

感情里最致命的不是存在质疑,而是再也没有东西存在,这种空洞的感觉像是掉落杯子里的一匙糖浆,始终没有勺子替它搅拌,融不开来。

孩子是佟青目前唯一照顾澄澄的理由,其余时间,他都与荃芊一起,开始囤积了满满的感情。有时会去新房子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直到完工。

交楼那天,佟青第一时间还是打了电话给澄澄,想跟她报个喜讯,告诉她完成这件事是多么让他兴奋。但是澄澄在那边喂了半天,他也没说出一个字,便挂了。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不可能再指望她会答应到新房子入住了,反而不提这件事,她的状态会更好些。这让他十分无助。

他经过街市的时候,觉得应该让荃芊去看一看,他需要有人分享,至少这样做不会让他觉得太孤单。

荃芊在店里犹豫片刻,说走开了就没人了。佟青执意要带她去,也不管店里生意的事了,关起大门便牵着她上车。荃芊看着他拉着自己的手,猜测他大概过于亢奋而忘了这种牵手的寓意了,她感觉好温暖,在指尖回应着他手里给的力度,跟着上了他的车。

别墅很漂亮。佟青购置了比较靠西南边的一栋,房屋两层高,再加一间小车房,门前还有个小院子,院里种满的罂粟花,红色与白色两大簇相拥着。房屋楼顶设计很摩登,却又与缅甸淳朴的风情结合得十分美妙。

当荃芊走进屋时觉得里面才是天堂。自己虽住在父亲的豪宅里,见过不少奢华的设计,但它们太过于表面,华而不实又千篇一律。而佟青别出心裁的设计格局更让她赏心悦目。大量使用玻璃、瓷器与青竹制成的新工艺,以花梨作背景图案分布在窗帘、地毯及碎布上,这些精心设计过的家什令人振奋。

好厉害!荃芊不由得赞叹。

还有更厉害的。佟青再次拉起她的手,带她看厨室、阳台、卧房,像个孩子般抓紧她的手不放,还一边说起哪些是自己亲手设计,哪些是他最爱的,乐此不疲。

太阳下山时,整个卧房便潜入一片金黄色的汪洋,温馨而恬静。房子外面也是静悄悄的,是个安好的休憩地。佟青再次看见荃芊弯弯眼眸里的那团云雾,翕合间流露的光芒不再若隐若现,而是一种渴望的、能凝聚此刻西山夕阳的光。他甚至还听见叫春的猫咪。

荃芊,我不想再骗自己了。他说。

什么?

佟青躺在床上盯着天花那盏燕窝状设计的吊灯,旋即一个翻滚抱住荃芊,解去她的衣物。

6

澄澄再打电话回去的时候,已经无人接听了,她也想过给荃芊打个电话,问她是否知道佟青在做什么,但想来想去也觉得没必要这么着急,于是便罢了。

今天没有下雨。她将衣服晾好后,把佟青在公司带回的燕窝,挑选几盏,炖给她父亲吃。大山像个孩子,蹒跚走到厨房,用一只木玩偶缓慢地敲她的肩膀,让她快点。

好,你先别敲,再炖一会就好了,听话。

大山有些痴痴的,澄澄带他去医院他不依,请了大夫回来他就躲进衣柜里,不然就拿东西砸人。听了医生的一些建议,澄澄大概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了,也不再强求他医治,只是不知道他的病,从哪儿来。

澄澄端出刚刚炖煮好的燕窝,大山呀呀叫着,想加快脚步却没有控制的力气,大脑的神经调控似乎跟不上想法,差点摔倒。

小心点啊……来,坐好。澄澄扶着他到凳子上。

烫口,别急……好吃吗?

好吃!

这是佟青孝敬你的,多吃点。

佟青是谁?

我丈夫。

哦,你是谁?

你女儿,澄澄。

那刚刚扶我坐下那个不也是我的阿女吗?

是,都是,都是澄澄,都是你阿女。

大山抬头发呆,眼里闪着光。他那只握紧勺子的手,手背长满了老人斑,吃东西的时候像帕金森的病症一样不停地抖。年纪爬满了他整张脸,干瘪得不留一点水分。

爸,你记得卡地吗?

记得,你的前夫。大山的回答让澄澄吃惊。

那间竹屋呢?

记得,你的前夫伤害你的那个破地方。老人的记忆真是匪夷所思。

佟青在那买了一栋大房子,你要过去住吗?

佟青是谁?

我丈夫。

哦,你是谁?

你女儿,澄澄。

那刚刚问我卡地那个不也是我的阿女吗?

澄澄没有再说话,与父亲的交谈很快就让她沉默下来,因为他的记忆点实在让人疲倦。但他对自己女儿过去受过伤害的事尤为清晰。

其实澄澄自己何尝不是呢?心中有刺,拔不走也消不去,年复一年,这根刺已完完全全插进心脏里头了,伤口形成了血痂,触碰的时候便隐隐作痛。

她抬头看了一眼父亲,不想再提过去的事了。

她也渐渐发觉佟青对自己的冷淡一天比一天强烈。他常常早出晚归,甚至有时没有回家入夜。久之,澄澄对爱情的希冀变得稀薄,这又让她想起了卡地,那个无情无义的人。

现在肚子变得又圆又大,连爱情的结晶都没法拴住自己的男人,她真想抽空肚子,省去负担。

但是在很多个夜里,她不再纠结佟青对于她不肯去新房子一事是否仍在生气,而是疑惑他是不是已经做了些什么决定,比如知道了自己的过去,那个七年前在整个镇上疯传一时的故事。倘若向他坦白,他还会这样吗?又比如他会不会与荃芊发展一段新的爱恋,抛下她与孩子?荃芊长得那么好看,真是女人的威胁。

7

荃芊成了新房的女主人,为此她既兴奋又害怕。兴奋的是她喜欢佟青,并与他好上了。害怕的是她担心澄澄,她无心与澄澄争夺一个男人,更无心与她分享一间新房,即使她不会答应搬过去,也不担保她日后会否随时蹦出警惕的想法,以及孩子出生以后所有有序的生活变得紊乱。相对荃芊来说,澄澄是个善良的人,自己比她多了更多的不安分,但她本无恶意,只是碰巧遇上了佟青,心里开出了像花一样美丽的爱情。

荃芊问过佟青的想法,佟青的答复是,他可以接受澄澄的过去,但很明显过去对她的伤害太大了,她连房子的位置都可以恐惧成那样,若强行带她住进去,便等同于在她记忆里挑出一根切不断的神经并成为她时时刻刻爆发的隐患。同时她也快生了,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说些让她受刺激的话,他很想帮她共同渡过这个难关,但他也坦言自己遇见了荃芊。

荃芊说她可以退出,佟青否定了她,即使她不在,澄澄还是一样面临了同样的问题。

佟青说,只是现在我爱上你了,你对我也是,不是吗?

生活似乎遇到了难题。每个人都在追逐自己向往的理想状态,但这条路上布满荆棘,总得在你脚底下扎些伤口,让你带着或深或浅的伤继续行走,而前方仍旧是遥遥无期的路途。

连续的寂寞与空洞,让澄澄感觉房里特别闷,呼吸特别困难,她于是出外透透气。街上的行人对她投来的目光,大多是源于她是孕妇,人们难免多看了两眼。但她心里作祟,担心会有人认出她就是那个被人蒙骗残害的愚笨女人。七年前发生的事,突然像一轮热带风暴,又把它给卷回来了。

走着走着便到了店铺,但是那扇大门紧紧关闭,像一道遮掩秘密的打不开的防护门。澄澄心里起了疑惑。她终于忍不住了,日以继夜徒劳的猜想,不如干脆调动自己的脚步。她拦了一辆计程车,前往那片心中禁忌的地方。

8

两旁的青竹再也没能让她静下心了,在这一刻,它们被鬼魅流动的风熏成炭黑。她亦不敢往两边看,盯着正前方大朵大朵的云,可它们也是乌黑的,厚厚地覆盖整一片天,在降雨前压得人喘不过气。司机几度以为她要临盆,问她是否要回头到医院,被她遏止了。

车子停在分叉路口,澄澄摸摸口袋,才发现手机跟钱包都忘了带。她愕然看着司机,司机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见她是孕妇,说了句“算我倒霉”便没有追究了。

车子转了一个大弯,轰轰地开走,她回头一看,再也没有任何人了,静悄悄的,只有叶子在树上轻轻摇曳。

她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头顶低低飞过的大山雀撩了一下她的心,受到惊吓之余,她还以为是燕子,像是自己曾经亲手杀死过的金丝燕,带着冤魂盘旋在空中。她心里一阵悸动,一阵恐慌又愧怍的悸动。

她继续往前走,别墅的楼面开始出现,她开始紧张起来。紧张让她站在一棵小树下歇息,难以控制的心跳急速增加频率,扑通扑通敲响整个身体,连同胎儿的心脏一起发声。

澄澄记得这个位置。她迈着发抖的脚步,忘却了自己初衷过来的目的。回忆像一台庞大的抽风机,以强烈吸聚的风力将她抽近,愈近风速愈快,并使她开始窒息。她双眼盯着前方的一个点,这个点慢慢幻变成一间小竹屋,竹屋里面还有过去的自己与卡地,卡地将她捆绑在一张新净的竹椅上,用一把尖锐的小刀插进她的指甲缝。

她回过神来,张开双手,畸形恶心的甲状迫使她尖叫了一声。

这一叫喊让她倍感难受,牵动了腹中的孩子,孩子在动,不停地动,传来一阵阵暴烈的撕裂感,痛得她站立不稳。

孩子似乎想要出来了。

她扶着树慢慢躺下,然后用双手挤压着肚子,疼痛继续让她想起卡地曾经刺死过自己腹中的孩子,她不想再失去骨肉了,咬牙切齿用力地想让孩子出来。眼看天就要下雨了,她躺在地上,害怕希望即将要被浇灭。约莫十分钟过去,连一辆经过的车也没有。她再也没有力气按压了,她使尽最后的力气向过去的伤害狂吼了一声之后,昏厥过去。

什么声音呢?荃芊在房里往窗外探出头来,外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天空滚过一颗炸弹,下起倾盆大雨。

你听见了吗?荃芊回头问佟青,佟青摇摇头,说外面下雨了,关上窗吧。

荃芊又看了一会天空,黑得惊人。大雨要打进来了,她关上窗,回到桌上,吃起佟青刚刚熬好的一盅燕窝。

9

澄澄醒来以后,发现腹部空了许多,伸手去摸,只有厚厚的一坨干皱又干瘪的肚皮,布满了妊娠纹,还有缝过针的伤疤。她心存希望地问正在帮她换点滴药水的姑娘,孩子是否平安出生?我看见我的伤口了,剖腹产也没关系,是吗?

从姑娘告之她事实后,她便陷入一种喋喋不休的状态里,从早上说到晚上。说到悲痛时甚至发出轻轻的笑声,那是佟青听过的最疲倦的笑声,像冗长的佛经,在耳边滔滔地念。

我怀过两次身孕,却无缘见到他们。

澄澄躺在病床上,一头凌乱的散发,很是消颓。双唇白得像一朵即将凋谢的百合,说话时一张一合,好像会随时从脸上掉下来似的。

第一次是在七年前,我刚刚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肚子还未隆起来,我被卡地绑住了哪里都逃不去,他拿起一把刀就直接把还未成形的胎儿刺死,至今我都能记得那种痛,由肚子一直痛到心里,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那种切肤之感了。这次呢,是将要临盆,呵,多么戏剧性的故事情节!我有个照顾我的老公,又有个听话的父亲,大家都对我很好,都期盼孩子降生的那一天。但是她死在我临盆前啊!我那该死的记忆让我跟她都失去了呼吸,让我又一次失去骨肉!我是凶手,我自己就是凶手,这多么耻辱……

澄澄因受到过度刺激,血管痉挛,子宫胎盘血供减少,后又晕了过去,导致胎儿缺氧而死于腹中。医生说,死去的是个女婴。

我快要看到她了,你知道吗?就算我当时神志不清,但我依然用剩余的力气坚持她。我的女儿,我感觉她的头部将要接触空气了,她还差那么一点就可以到人间来呼吸了!我一刻都没有放弃呀!我只是太累了,我……我什么都不想,只想着把孩子生出来,但我的奢望耗尽了我所有的体力……奢望它太珍贵了,夺去了我赋予新生命的机会……

大山伏在床头,颤巍巍地握着澄澄的手,没有说一句话,呆滞地听她一个人讲。

佟青也没有哼声,眼睁睁一直看着澄澄,看着她的嘴在轻轻的动。他发简讯告之荃芊,荃芊还在新房里,她心里内疚,一个人在轻轻啜泣,说不上自己到底有没有错,只是事情发展得与自己原本想的太不一样,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扭曲,看起来就像自己是个坏人,不仅扰乱了别人的生活,害得原本圆满的家庭变得支离破碎。

她放下手机,在厨房里认真地熬了一碗燕窝,打算带去医院给澄澄补身子。走到楼下才发现佟青把车开到医院去了。整个别墅群屋还没有几户人家是入住的,跟从前的山脚一个样,荒无人烟,是一片孤地。她于是往前走,一直走到路口,等了好久也没有一辆车经过,她就那样站着,在那个夜里仍然亮锃锃的指示牌下,成为黑暗里的沧海一粟。

皎洁的月光穿梭在云层间。大地上有许许多多刚刚入眠的罂粟花。晚风吹起了伤心人的泪,飘在空气里又咸又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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