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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正月十八,汤总照例请大家吃了一顿饭,工地重新开工。何云去城里找了份工作,在酒店的餐厅当服务员。

不多久,捞刀溪传来了好消息,对七老八十的爹爹娭毑来讲,不见得是好消息。可能要拆迁了。在星市,向有“南帝北丐”一说,传闻城北那一片风水不行,现在住城北的,多是乞丐后代。城南不同,出将入相,商贾小贩,不是富贵之家,也至少是小康之户。加之市政府的发展方向定在城南,要和南面的城市对接,所以城南的开发比较早,楼盘小区建了一个又一个,七八里外的地都卖完了。城北开发得慢,城郊结合部稀稀拉拉立了几栋楼,四五年都迟迟不见人住进来。

正月底,屋里打来电话,要周隆回去,说有事商量。周隆请了假,又跑回来。进屋一看,何云和准岳母娘来了。岳母娘第一次来,家里显得隆重,虽然年快过完了,仍摆起瓜果点心招待,又特意杀了只鸡。准岳母娘围着屋前屋后转了转,看看菜地,坐下来一边吃茶吃点心,一边和王氏、周成功拉家常。何云抢着拔鸡毛、洗菜、切菜,件件做得轻车熟路,不像来做客,倒像主家。王氏喊也喊不住,拖也拖不住,准亲家娘说,你让她做,要做习惯。周隆插不上手,就在准岳母娘边上陪坐。

东拉西扯了一会,准亲家娘说:听讲你们这里要拆迁了?

周成功回复:听是听了讲,还冇正式下文。挨着城边上的洪山村都冇拆,那还不晓得会不会拆到我们这边来。

准亲家娘说:你们这边靠城市些,发展快,迟早要拆。那以后发展起来了,你们这边就是城市了啦。

周成功说:随他城市不城市,人都一样的要做事,不做事在城市里也冇饭吃。

准亲家娘说:您这是勤快人讲的话呢。听了吗,以后要勤快点。后面这句是对何云说的。

王氏怕准亲家娘误会,马上接话:何云是个勤快妹子,那比周隆勤快多了,屋里的事周隆他不晓得挨边。

周隆哭笑不得。

准亲家娘说:我们冇教得好,以后就交给你们,该怎么教就怎么教,反正是你们屋里的人了。

周成功说:您谦虚了,带出这号好妹子,这是周隆的福气,是我们屋里的福气呢。

一番客套下来,准亲家娘提正事了,说:我今天来呢,有一个这样的意思,看你们同意不,你们这里要拆迁了,拆迁多多少少有些补偿,要他们两个早点领证,办了酒。人嫁起过来了,你们屋里可以分一份田。这样的话,多一个人,又多一份田,你们屋里多得些补偿。你们看要得不?

周成功想这准亲家娘算盘打得精,又嫁女又送主意,送的主意又不亏了嫁过来的女。不等男方先提出来,女方倒先提出来了,好像是女方送了一个天大的人情,以后有么子事,女方说话都要硬气一些。便说:您想事周全,我看蛮好。

王氏也赞同。周隆和何云都说:听大人安排。

于是约好请算命先生在下个月选个好日子,把酒办了。周隆和何云第二天就去民政局办了结婚登记。又办了户口迁移。

何云说:是不是太快了?

周隆说:是有蛮快,快不好啊?

何云不做声。周隆说:你看得上我不?

何云羞了,说:活捉了你就地掩埋。

周隆哈哈笑起来:那时候你就看上我了啊!

何云说:切,墨黑的,哪个看上你了。

这些年户口迁出去的人多,回来的人少,公田也多了起来。周家顺利分了一亩耕地。过了几天,亲家娘又跑过来,说:你们赶快去申请分户,我打听清楚了,分了户就可以盖一栋新屋了,等拆迁的时候,补偿多得多。

周成功想这亲家娘不得了,但又不是冇道理。便依了她去打申请。结果派出所不批,说是前天上面来了通知,已经划定了拆迁范围,停办分户、人口迁入等手续。便打电话给亲家,问在派出所有关系冇,亲家也冇得。只好打转身。冇过几天,村里有几户开始盖新屋了,以往冇栽树的地方都栽了树。

开发商是全国一家知名房地产公司,做顶级别墅项目的,他们每到一座城市,只拣离城市远,风景又好的地方要,说是远离喧嚣,专享宁静。星市东边是高新技术区,西边是老工业区,南边已经挤满了楼盘,他们跑到北边一看,捞刀溪最好,离城市远,又不太远,开车只几分钟;更了不得的是,还有一条小河,河边有山,山却不高,依山傍水,正好建别墅。虽说星市这样的三线城市,本地买别墅的不一定多,但这样好的地块是绝版了,未来升值空间不可估量,那些投资房产的外地人,比如温州人,肯定舍得出手。于是毫不犹豫地向市政府点名要捞刀溪这块地。市政府正头疼城北的地无人问津,现在有知名房地产公司要,巴不得早些出手,也好带动城北地块升值。

农历二月中旬,周成功拿了两万给崽伢子,要他自家取两万,过四万礼金到何家。搞完这些,才去调了猪鸡鱼,买齐烟酒糖,通知了亲戚朋友,又请人写了对联,喊起花鼓戏班子,热热闹闹办了喜酒。何家送了被褥、摩托车、电视机、影碟机、音响、洗衣机之类嫁妆,又拿了两万给何云做私房钱,搞得客客气气。

回门后第二天,周隆照旧去开挖机,带了何云,拿了些烟糖,请工友们吃了一顿饭。赵得胜说:你这次带的妹子比上次那个乖得多啦!工友们也说是的。周隆笑笑:你们这群撮把子!何云知道大家开玩笑,也不在意,说:那当然要乖些不,未必一个比一个丑?吃完饭,何云也回城上班。

周家办完酒没几天,拆迁公告、拆迁红线图、被拆迁户登记公告、拆迁补偿标准、评估公司等陆续贴出来了。周家的宅基地、责任山、责任田都在拆迁范围。为了多得些拆迁补偿费,和其他户头一样,周成功把屋墙刷白,地面贴了瓷砖,废弃的猪圈、鸡舍重新立起来,掏了猪粪池里的泥巴,里里外外都搞一遍。

三个月拆迁公示期很快过去。王氏冇去城里卖菜了,在家里等着上面来人拆迁。一天正在洗衣服,周家所在生产队的队长、村支部书记带了一批人过来,王氏停了手里的活,连忙请大家进屋。支书介绍说是测绘公司、评估公司和拆迁公司的人来了,其中一位,是拆迁公司的黄经理。王氏正要泡茶,支书问当家的在不,王氏说不在。支书便要她打电话催他回来。

王氏打完电话,黄经理说:茶就莫泡了,才吃茶来的。麻烦你把屋里门都打开,我们要登记造册,再把屋里的身份证、户口簿、结婚证、房屋证、土地证、现役军人证,有么子证都拿出来。

支书笑着说:你放心咯,不是来搞计划生育的。

王氏说:我媳妇头胎都冇生呢,来了搞计划生育的也不怕。

就带着黄经理一伙人,一间一间地陪着。周家的屋,是周隆两岁的时候盖的窑砖平房,至今二十年了,两间正房,一间堂屋,一间偏房,一间灶屋,两间杂屋,一百五十个平方,屋前一块晒谷的水泥禾场。周成功隔几年捡一次瓦,把那些脱落的、烂了的瓦,补的补齐,换的换了;白蚁吃了的、朽了的椽子、檩子,也重新上了新的。每年腊月都要搞次大扫除,墙上、屋顶上的扬尘扫得干干净净。加之这次办酒翻新了一回,虽然二十年了,屋还保养得蛮好,看上去有个八九成新。

转完屋里,黄经理说,门前屋后有好多林木、花卉、鱼塘、菜园子也要看下。王氏带了围着屋又转了一圈,一些人拿着测绘工具比来比去。到了屋,周成功回来了,开了一圈烟,说:辛苦了,辛苦了。王氏依旧去泡茶。

等各公司的人测的测好,算的算好,黄经理喊了书记、队长和周成功坐在一起,拿起册子,一一报了家庭成员、房屋、耕地、林地、林木、房屋、谷仓、猪圈、鸡舍、禾场、厕所、窖眼、大棚、青苗、林木、电机水井等情况,问:情况属实不?

书记、队长和周成功都说:属实。

问:评估公司的评估满意不?

周成功答:满意。

又问:有几座坟,立了碑冇?

周成功答:两座,都立了石碑,两米高。

黄经理问支书、队长:属实不?

都答:属实。

黄经理说:那就不去看了,早些迁了。

周成功说:慢点,刚刚算林木,好像冇把祖坟山上的算进去吧?

黄经理说:你祖坟山在红线范围不?土地证有冇?

周成功说:在红线范围。我爷娘埋了十几年了,我栽了一片树。那要麻烦你算进去。

黄经理晓得他冇证,说:不是我不算进去,按照文件规定,冇得证,土地上的东西都算不得你户头的。

队长是胡玉她爷老倌,和周成功关系很好,帮腔说:树确实是他栽的,栽的都是杉树。

周成功说:人都埋了十几年了,树也栽了十几年了,支书、队长你们都晓得的。树是我栽的,土地当然是我的不,这是既成事实啊!

支书说:树确实是你栽的。土地你冇办证吧?我记得是集体的公山。

周成功正要说,黄经理插话说:这样啊,所有的补偿都会下放到你们村里,由村里按照补偿标准发到各家各户,这个事你们自家村里去扯清,开会解决。两座坟还是会照补偿标准发给你。这张拆迁清单你先签字,做拆迁补偿协议的附件,加租房补助一共是四十八万三千五百二十元,安置房三百平米。

周成功说:那我不签。

黄经理说:请你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你屋里这个情况,我写在这个表上,至于如何处理,那还是要你们村里自己解决。早些签字,早些拆迁,政府有奖励,迁得最快的奖一万。说完,看了支书一眼。

支书接话劝说:周成功,树是你栽的我作得证,队长也作得证,我争取把祖坟山上的树钱补得给你,其他人也不得有意见。字呢,你还是要先签。黄经理他们今天还有几户要跑,莫耽误工。

周成功不做声。黄经理说:支书发了话,答应补树的钱,我们都作得证。你把字签了吧。

周成功说:十几年了,埋的是我的亲爷亲娘,树都长得桶子粗,于情于理都是我的地,要不是我的地,村里怎么不把树砍了呢。这个字我不能签。

黄经理和支书又轮番劝了一阵,周成功硬是不同意,只好走了。

王氏本来要端茶,听说祖坟山的土地不算自家屋里的,心里沉下来,茶也不端了。

周家在捞刀溪是外来户。周成功他爷老倌小时候是城里的,八岁的时候,正是抗战时期,星市被战火烧得差不多了,周成功的爷爷奶奶本是在上河街做生意,被火烧死了,当时雇的一个年轻伙计,把唯一的崽也就是周成功的爷老倌救了出来。因为只晓得周成功的爷爷奶奶是从外省来的,本地冇亲戚,年轻伙计心地好就把这个可怜的崽带回自家屋里了。

周成功的爷老倌就这样来到了捞刀溪。那个年轻伙计就是胡玉她爷爷。解放后,在捞刀溪成了家,才从胡家分户出来。八十年代,周成功他爷娘相继去世,村上看周家冇得祖坟,就让他们葬在一座公山上。葬后不久,村里统一办了土地使用证。周成功当时年轻,不懂这方面事,土地证拿到他手上的时候,只问了当时的村长,说我屋里坟山怎么冇得证。当时的村长说有证冇证都是你屋里祖坟山。周成功也冇再多问,想祖坟山嘛,埋了祖先的山,子孙死了也要埋在那里的,就是自家屋里的山,所以去栽了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碰上拆迁这号事,不承认有土地使用权,一分钱不给补,连自家栽的树都不算自家财产。村长后来死了,死无对证。周成功按照补偿标准算,祖坟山的地至少要得四万。

拆迁截止日期定在公历十月三十一。拆除公司也进入了。拆迁公司和拆除公司的区别,是前者专门负责动员被拆迁户签订拆迁补偿协议,后者负责在红线范围内拆除所有要拆除的建筑和设施,包括被拆迁户的房屋。陆续有些户头签了协议,签一户,拆迁公司马上通知拆除公司拆一户。

拆除公司租了汤总公司的挖机。九月的一天,汤总叫了周隆,说:东方明珠差不多要搞完了,只有一点收尾。公司又有新业务,就是你们捞刀溪,那边的拆除公司是我们的老客户,建筑公司很可能也会定我们的一个老客户,你对那边的土方熟悉,派你回去,先搞拆除,等工地开工了,我再派几台挖机过去,你带队。要得不?

挖机开了三年多,终于可以带队了。周隆想想那时搞完考试,不去跟伙计们玩游戏,谁也冇讲,连爷娘都冇通气,一个人去了城南新开铺的北京城,在汤总团队里跟着赵得胜做学徒,到现在不晓得挖了好多土方,拆了好多建筑了,去年还趁夜强拆了肖志武两栋屋。今年一开年娶了媳妇,现在汤总又要他带队,真是顺心顺意。便对汤总讲:感谢汤总这样看得起我,汤总指东我打东,指西我打西,但这次我只怕不好回去。汤总你也晓得,搞拆迁这号事,得罪人……

汤总说,我晓得你怕强拆邻舍上下的屋,乡里乡亲的面子上过不去。我跟你讲,拆不拆不是你讲了算,是拆迁公司讲了算,是拆迁办说了算,拆迁户要找也是找他们的麻烦,跟我们冇关系。我们只是按合同办事,我们的合同不是跟拆迁户签的,是跟拆除公司签的。就算万一出事,那也是拆除公司先顶。拆迁户连拆除公司都不得找,他找拆除公司冇用,不是拆除公司要拆他的屋,拆除公司也只是听上面指挥,他要找还是只能找拆迁公司,找拆迁办。总之,就算你开了挖机强拆了人家的屋,被他晓得了,他也不得找你。

周隆听得稀里糊涂,搞不清这里面弯弯绕绕到底是个什么关系,找不找我上次被打了一回是真的,反正只认一条:我开挖机强拆了比如胡玉她家里的屋,胡玉她一家肯定对我有意见,那还是相当大的意见,以后都冇办法见面。何况,周隆自家至今冇签拆迁补偿协议!便对汤总说:我屋里还冇签字,万一要是强拆,我总不能……

汤总看了看周隆,语重心长地讲:周隆,既然是你屋里冇签,我讲些直话给你听,也是为你屋里好。这么多年了,我见的拆迁有无数,哪个死硬不拆的有好下场?星市拆迁每年要死人,死了又怎么样?照样按照补偿标准赔给你!原来金橘子百货那边搞拆迁,有户头要价两百万,死扛不搬,搞出人命来了,结果屋还是被强拆,只补了多少?八十万!上次你去的河边头那户,你晓得的,人被打了一顿,冇死还算好,老老实实按照补偿标准得了钱。拆迁这号事,顶一顶,扛一扛,稍微比补偿标准好一点,多得了点,就要得了,见好要收!要是硬顶、死扛,政府不得吃亏,吃亏的是你自家,用一句成语讲是螳臂挡车。这些道理虽然不是正理,但都是有用的道理。你要听得进,就跟屋里讲一声,莫霸死蛮,早些拆了;你要不听,当我冇讲。

周隆被这么一唬,说不出话来。

汤总又说:得罪人这号事,难免的,哪个做事不得罪人?不得罪人还能做得成事?做事就要莫怕得罪人,怕得罪人就莫做事!赵得胜他堂客要生崽了,个把月不得来,冇得合适的人去。我给你涨到四千,你去还是不去,先想想,也问下屋里情况。

好的坏的都讲了。周隆晓得这一次不再是跟着师傅屁股后面跑跟班了,跑跟班不考虑那些七里八里的事,跟着跑就是,天塌下来有人顶。这次得自家定主意。去,涨工资,但得罪人,他周隆这辈子还冇得罪过人;不去,卷铺盖走人,星市只这么大,开挖机这个圈子更小,冇得混了。伙计们都在读大学,自家出来三年多,混到这个程度,混不下去了,又怎么甘心?

于是打了电话给爷老倌:爷老倌,谈得么子样了?

周成功说:谈不拢啊,补树不补地。

又问:其他户子呢?

周成功说:谈得差不多了,都准备搬了。还有一家盖了新屋的,谈不拢。

周隆问:盖屋的不是有两家?

周成功答:那一家有关系,办了证。这一家冇证。

周隆哦了一声,说:爷老倌,有些话不晓得该讲还是不该讲。

周成功说:你讲。

周隆便把汤总讲的讲给爷老倌听。

周成功沉默了一阵,说:崽啊,我们周家在捞刀溪是外来户,本来冇得祖坟山的,后来你爷爷奶奶死了才有了祖坟山,要是不承认祖坟山是自家的,那就是不认祖宗。哪有自家祖宗埋在别个山里的道理?埋在别个山里的那是别个的祖宗!我们周家虽然是外来户,也不能让别人看了笑话,讲我们住了三代人冇得祖坟山!

周隆想说那不是别个的山,别个认为那只是公山。但转念一想公山也不是自家的山,爷老倌只认这个理:埋了自家祖宗的就是自家祖坟山。便说:爷老倌,汤总要把我调到捞刀溪来。

周成功心想,崽不容易,冇让他读大学,自家出去混,冇得关系,冇得文凭,风里来雨里去,辛辛苦苦晒得墨黑,屋冇给他盖栋新屋,娶媳妇他自家还出了两万块钱。这些他都冇怨言,只一心一意去赚钱。这么一想,心里头有些过不去。说:屋可以拆,祖坟山我死都要守了。那户人家的屋如果硬是要你拆,你莫怕,只管去拆,当年他屋里当家的搞计划生育,拆了村里好几栋。但是我们屋里祖坟山拆不得,你拆了老子剁了你!

周隆没想到爷老倌同意,不晓得好高兴,连忙回复:要得,要得!打死我都不得拆自家屋里祖坟山。

周成功又讲:那就好。崽啊,我跟你讲,不管这回得好多钱,都要做事,莫乱调皮,但要有闯劲。世道变得太快,不管如何变,记得一句话,千财万财,不如勤快。你爷老倌我快六十了,看着看着老了,很多事做不来了,只晓得种菜,以后也冇得菜种了。只能看你跟何云的了。

周隆一下凝重起来,说:以后你少做点事,冇必要那样霸蛮搞了。

两父子又讲了些话,挂了。

周隆一身轻松,马上打电话给汤总,答应去捞刀溪。

被拆迁户们基本在十月搬走了,拆迁奖励也兑了现,大部分户头拿了一万。住了不晓得多少代的人们,终于离开了祖祖辈辈耕的地,翻的山,吃的水,再也不可能回到独门独户、自留田土的时代了,再也冇得祖坟山一说。全都洗了泥腿杆子上了岸,农业户口变成非农业户口,那个事实上已经不存在的“集体经济组织”——村给每个人买了养老保险,但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都要各自去谋新的生路。开发商答应用一部分年轻人做保安,一部分年纪大点的做环卫、绿化,这些为数不多的人,仍然可以在祖辈生活过的土地上上班,是的,叫做上班,不叫作田种菜。到那时捞刀溪也不叫捞刀溪了,叫蓝城·捞刀溪。那些盖要盖半年,一住住十几年、上好几十年的屋一栋一栋地倒了,倒起来很快,分分钟就冇得了,有些七老八十的爹爹望着倒了的屋发呆,娭毑们眼泪直垮,他们太熟悉这个地方了,眯着眼睛都不得走错路,不得摸错东西,听得出是哪家的狗叫。他们和捞刀溪的一棵树、一亩地、一口井一样,是捞刀溪的一分子,连在了一起,是一体的。现在走了,就是断了根,以后只能飘。有几个爹爹娭毑,住出去个把月就生病了,以前从不生病,现在吃药打针都冇用,又跑回来转几圈,病好了一半。现在的捞刀溪是个空村了,到处是空地基。

拆迁公司拆屋,拆下来的钢筋、门窗、家具、木头、瓦片、窑砖等有用的东西归他们,他们拿了去卖掉赚钱。所以拆屋,一般先搬家具,再揭瓦,再拆水电设施、再拆门窗,再拆墙体,最后从墙体中敲出钢筋来,有特殊设备要拆的还要专业设备和专业的人来拆,这些事就是拆除公司的了。周隆的挖机作业主要是拆墙体、水泥禾场,和最后把一文不值的渣土装上渣土车。

拆屋的时候,户主一家一般都在看。农村里的人都望着来搞拆迁,因为门路少,冇么子进钱的项,地又冇那么多升值空间,不比城郊的和城中村的,所以真正的农村搞起拆迁来,大部分村里的人都很配合,祖辈都冇得这样的机会,能一次得钱几十百把万,梦里都能够笑起来。但是被拆迁户之间见了面,总觉得自家吃了亏,因为每户都是单独谈的,补偿标准是死的,人谈起来是活的。加上担心安置房质量不好,环境差,又忧心忡忡了。

现在拆迁队伍真的来了,更是忐忑不安,一个个绷着脸,有的户主还给周隆开烟,要师傅好些拆,莫到处戳得稀烂的,倒也要完完整整倒下去,倒得有看相。

拆迁期限过了几天,那家新屋冇证的户主,姓李,提了一条烟,来找周隆:侄儿子啊,拆迁公司要你来拆我的屋,你要帮我的忙,莫拆啦!

两家冇得亲戚关系,只是周成功比起来要小些。

周隆连忙撒手不接烟,说:李伯伯,我只是一个开挖机的,屋拆不拆不是我讲了算的,你要去跟拆迁公司的人讲,跟拆迁办的人讲,你找我有么子用呢?

李伯伯把烟放到桌子上,说:都是乡里乡亲的,你硬要帮这个忙,能拖一天是一天,拖得谈好了,再请你来拆。

周隆再三说:我讲话要算得数,我一定帮,我只是个拿工资的,讲话起不得丁点作用啊,李伯伯。

李伯伯见人情讲不成,便说:你屋里也冇签,你总不得强拆了自家的屋吧?我们两家要统一战线,互相打气,团结起来就是力量,达不到条件都不拆,你看是这样不?

周隆说一下子很为难,应付说:我屋里准备拆了,爷老倌只是不准迁坟。

周成功签字了。离拆迁期限还有一个星期,黄经理不晓得是第几次找上门来谈,周成功对他说:黄总,我也晓得,你们冇半夜三更来砸我的瓦,冇装神弄鬼吓我们,是看在周隆的面子上,你们要周隆来做我的工作,他也做过不晓得好多回了,我不是不懂味的人,看在我崽伢子的份上,我让一步,你把协议改一下,我同意拆屋,但不迁坟,祖坟山我会天天守起。

黄经理一想,能拆好多是拆好多,祖坟山上无片瓦,也冇床铺厨房,随你去守。当下说:好,老周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我也不霸死蛮,那就先拆屋。

当天就改了协议,周成功签了字。王氏和何云在城里找房租,一天两天还找不到合适的,所以屋还冇拆。黄经理天天打电话过来问情况,甚至帮他介绍屋租。冇签之前,周隆有蛮大压力,村里干部、拆迁公司、拆除公司的人都隔三差五找他谈话,或者有意无意地提起,说他是在外面参加工作的人,眼光见识都不一样,更应该配合政府、配合甲方的工作,劝爷老倌早些搬。电话还打到了汤总那里,汤总又几次打回周隆。甚至在酒店餐馆上班的何云,都经常接到电话。周隆疲于应付,只说我爷老倌会搬。回家却只讲谁谁谁给他打电话了,谁谁谁又找他谈,不讲别的。周成功也不作声。等到周成功签了字,大家对周隆又热络起来,问屋租好冇,么子时候搬,笑呵呵的。

李伯伯知道周隆屋里情况,说:屋是活人住的地方,坟是过了的人住的地方,都一样。我也晓得你为难,周隆,你看这样要得不,要是拆迁公司的人要你来拆,你就打电话给我报个信。只要你报了信,等谈好了,我拿两千块答谢。

周隆想着他当年搞计划生育,拆别个屋的时候给别个报过信冇?听胡玉他爷老倌讲,拆他屋的时候么子信都冇收到过,估计李伯伯当年冇报过信。周隆想要是要强拆,到时候报不报信是我的事。至于钱不钱的,那真的是无所谓。于是对李伯伯讲:要是别个开挖机来拆,我就冇办法报信呐。

李伯伯见他话里已经答应了,便讲:只要你听了信,就给我打电话,我都感谢你!说完要走。

周隆连忙一手从桌子上捡起烟,一手拖住李伯伯:烟不要,邻舍上下的莫搞起这号见外的事。

李伯伯嘴上说着好好好,接了烟走出去几步,又把烟扔进来,提脚就跑。

周成功从祖坟山回来,听崽伢子讲起,回复:该怎么搞就怎么搞。

十一月中旬,王氏经常卖菜的那个小区腾出一户人家来,两室两厅八十个平米,四百块一个月。一家四口都回来了,忙着收拾细软,满满当当塞了三轮车厢。黄经理听说租到了房,马上喊了搬家公司和拆除公司过来。上房揭瓦的揭瓦,进屋搬东西的搬东西,扯线的扯线,拧螺丝的拧螺丝,不到两个小时,屋顶只剩墙壁和预制板,屋里搬得罄空。黄经理喊:周隆!

周隆晓得轮到他了。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室。眼前这个屋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爷娘在这个屋里吵过架,姐姐在这个屋里带他长大,后来她从这里嫁出去,接着自家在这里结婚,一家人在这里梦过醒过,笑过哭过,喊过叫过,甜过苦过,痒过痛过,喜过怨过,这里就像一个容器,装了世间所有的记忆。爷娘、何云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呆呆地看着被拆得面目全非的屋。爷老倌脸色阴沉,娘老子眼里眼泪在打转转,何云抱着娘老子不做声。周隆发动挖机,慢慢开过去。忽然看见爷老倌冲过来,大喊:等下!等下!

大家不晓得周成功还要搞么子,都看着他。周成功向三轮跑过去,七翻八翻,翻出一个一卷鞭炮,拿起走到堂屋门口,把鞭炮从门口一直滚到禾场中间,对大家说:盖屋的时候放了鞭子,拆屋的时候也放挂鞭子。屋啊,也跟人一样,来的时候要热闹,去的时候也要热闹。说完点了。鞭炮一放完,周成功喊:拆!

对付钉子户,黄经理有近十年的经验。李家屋里这种情况,并不为难。电线杆全拆了,用不了电,今夜叫几个人站在屋前敲锣打鼓,明夜拿着扩音器喊话唱歌,后夜往门窗上扔石头,花样轮流来。李家堂客、媳妇、孙伢子经不起搞,一夜睡不着冇关系,一个星期后,肿着眼睛回娘屋里睡去了。李家父子一人守一栋屋。

周隆带着何云来了,说:李伯伯,你眼睛都睁不开了呢。熬得住不?

李伯伯说:那群小流氓不是东西,天天来闹,你爷老倌在坟山里睡得好不?

周隆说:那怎么睡得好咯,睡在帐篷里头,这号天夜里冷不。

李伯伯见何云也来了,问:有么子事?

周隆答:我岳老子生日,我们回去。说完指着摩托车上带的礼品。

李伯伯一下警觉起来,低声问:不得来拆吧?

周隆说:冇看见来人啊,应该不得拆吧。

李伯伯答了声要得,打起哈欠来。周隆说:你去睡觉,我们先走。

周隆、何云吃了晚饭才回来,经过李家,两栋屋已经拆了。便去祖坟山。

屋拆后,周成功买了个帐篷,架在坟边。每天夜里睡在里头,白天去菜地转转,王氏每天来送两回饭,顺便带些菜去城里卖。周成功守坟的事很快传开,先是在城北一带,后来全城都晓得了。都说周成功是电视看多了,学里面守孝三年的段子。本城有些记者想去采访,选题报上去,马去被打回来。外地的记者跑过来,车到洪山村便被人拦了。肖志武那回事后,媒体再冇做过拆迁的报道了。有邻舍来看周成功,问:你屋都被拆了,还守坟搞么子?要守也要守屋撒!

周成功回复:屋补了钱,让他去拆。祖坟山不跟我补,我就要守了。这不是钱的事,以后我去见爷娘,他们问起我们周家屋里的祖坟山呢?未必我跟他们讲,我们周家屋里冇得祖坟山,爷娘你们两个埋在别个山里?那他们不把我丢到十八层地狱去!我反正要守起,开发商总不得把别墅盖在坟山边上吧,他们总要跟我一个交代。

周隆、何云爬上山,爷老倌正在吃饭。周隆说:李家屋里被拆了。

周成功边吃边讲:我晓得。我听见挖机开过来,打他电话他冇接。跑过去一看,东西都搬出来了,他们两父子还睡在外面地上,只怕是被迷昏的。

何云急了:爸爸你要小心点呐。

周成功说:拆别个的屋就算了,拆别个的祖坟这号事他们应该做不出来吧。

周隆钻到帐篷里看了看,里面放了一把菜刀,问:爷老倌你放把菜刀搞么子?

周成功回复:哪个要是来拆,老子一刀砍死他!

黄经理也不急,反正周成功不是抬价,底线已经掌握了就好办,就怕那种不做声的,不晓得他到底要好多,不好谈。所有的屋都拆了,周成功只是守坟,坟山冇那么显眼,也冇得利可得,拆迁办也催得不那么紧,黄经理也就冇那么上心。他晓得周成功只是怄了口气,山上那地方,住得几天吃不消,气也会消掉。所以策略就是把他晾起不管。冇想到周成功一住住到快过阳历年了。一月一号,开发商要搞动工仪式,黄经理决定开车去看一趟。

周成功在坟山上睡了一个多月。年底天气冷,山上不起风也有风,中间连着下了几天雨,周成功的关节本来不好,现在疼得更厉害了,加上风吹雨淋,得了重感冒。原来王氏送饭送到菜地边上,现在直接送到帐篷里。

黄经理把车停在山脚下,走路上去。远远看见周成功坐在帐篷外面吃饭,王氏猫着腰换被子。走近了,黄经理见他两眼无神,脸色蜡黄,瘦得皮包骨,吃饭半天不得进一口饭,心里一喜:这老哥熬不住了。便打招呼:老周,吃饭啊!

周成功咳了几声,勉强回复:你来了。

正要起身,还没起到一半,周成功滚了下来,一直滚到黄经理脚边上。

周隆接到娘老子电话,说爷老倌在医院,挂了电话就去骑摩托。到了医院一看,爷老倌躺着吊水,问了情况,才晓得是黄经理送过来的。马上打电话给黄经理:谢谢黄经理把我爷老倌送到医院来,坟山那边请你千万莫拆,等爷老倌一醒,再跟你谈。

黄经理说:好,莫谢。搞成这个样子,冇必要不,你爷老倌早点签字哪会出这号事。

周成功醒来,见一家人都在边上。王氏显然哭过。问:去祖坟山看了冇?

王氏生气了:你就莫管坟山了,病得这个样子,睡了一天了。你要是多睡几天,祖坟山那点钱就算补给你,都会全送给医院,还要倒贴!

周成功不理,对周隆说:你去守几天祖坟山。我一好就过去。

何云心里不愿意,也不好做声。王氏骂道:你想把他也搞成你这个样子啊!

周隆说:我等下就去。

出了医院,何云说:你不得真的守祖坟山吧?莫去守了,人好比么子都好。

周隆回复:我去看下,十有八九被拆了。

周隆骑着摩托回捞刀溪,冇去拆迁指挥部,直奔祖坟山。上了山一看,墓碑不见了,红土散得到处都是,坟堆上也是一层红土。周隆火气冲天,骂声嬲,马上打电话给黄经理:老子嬲你妈妈,拆老子的坟,老子把你屋里祖坟山翻过来!

黄经理也跳了起来:你莫跟老子讲狠,老子从冇怕过哪个!

周隆挂了电话,一屁股坐在地上。山风吹来,冷得冇边,周隆却冇得冷的感觉。这群王八蛋真的拆了,嬲。刚还想着会被拆掉,冇想到真的拆了。姓黄的太不讲信用了,虽然他是甲方的甲方,也共事好几个月,竟然还是一点面子都不讲。平时喊动就动,从冇耽误过工,还配合他拆李家的屋,这个王八蛋一丝一毫的情都不念。人有狠到这种程度,狠到真的可以把别人的祖坟拆了,现在才晓得,真的是太蠢了。冇人相信有报应,么子都做得出,这是么子世道啊。

夜色暗了,又一阵山风,草吹得唦唦响,周隆放眼看去,一个村被拆光了,到处乌漆墨黑的,冇得一点光,像是一个死了的村。除了李家,这个村的每一户,都是我周隆拆的,自家的屋也是我周隆拆的。亲手拆了一个村子,自家住了二十几年的村子,有好多人真心愿意把自家的屋拆了呢,有好多人真心愿意把自家的祖坟拆了呢?这几年拆屋无数,像肖志武,像李伯伯,现在轮到我周隆身上了。他们只是被拆了屋,我周隆不仅是被拆的人,还是去拆屋的人。到头来,祖坟被别人拆了。该拆还是不该拆?我有错吗?

周隆心里冇得答案。走下山,开着摩托回他那个城里的新家。

一月一号,盛大的开工仪式如期举行,彩旗飘飘,喜气洋洋。市里领导站在红地毯上讲话,下面一两百人站着。还没讲完,右边前排有人倒地,领导看了一眼,正准备接着讲,又见一个人对着其中一个倒地的猛踩。人群立即乱了,保安冲上去,把施暴的人赶快架起离开。领导说:一场小误会,我们继续。

周隆被架到车上,直接送到派出所。另一辆车拖了黄经理,往医院去了。原来周隆那天发现坟山被拆了后,也冇再声张,只是留意黄经理的行踪。等到开工仪式,他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发现黄经理站在电视台摄像机旁边,便悄悄地走过去,朝他后脑勺猛地挥了一拳,黄经理一个趔趄,把前面的人也撞翻在地。

周隆出来后,跟汤总结了帐。又约了赵得胜喝了一顿酒。师傅说:搞拆迁发了财,不想开挖机了吧。

周隆笑笑说:开累了,想换个事做。

趁还冇找到事做,周隆去李麓山等几个伙计学校转了转,算是头一次出了省。

周成功好了一点后,回到祖坟山上,坐在帐篷里对着空坟堆发呆。

我们周家不晓得从哪里来的,也不晓得埋到哪里去。他心里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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