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艘画舫也亮着灯,不大不小,但仔细看会发现船身上连一个小小的木雕都细致精巧,可见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是在不太被注意的地方的。
虽然表面看起来非常的普通,在周围一堆华丽的游船中却意外的有一种莫名的平静感觉。
樱锁忍不住的注意到了它。
其实,还有一点是下意识的注意到的原因。
船身上的木雕,是樱花的花纹。
毕竟是和自己的名字相关的东西,一般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儿在意的。
认定了就是这一艘,樱锁不再犹豫,只身一跃,在空中几个轻巧的翻身,轻轻落在了船舷上。
船上意外的并不安静,里面吵吵闹闹,和外面看起来的“安静”的外表完全不相符。
樱锁躲在外面看了半天,意外的发现里面也是个小赌坊。
难道弄错了吗?她正在疑惑,瞧见一个穿着藏青色袍子拿着蒲扇的人被引进了下一层的船舱里。
这下不会有错了!樱锁眯起眼睛——那是雨末经常喜欢用的人类身份之一。那身打扮,她在过去无数次的看到他施法后化身成这张脸。
藏青色的袍子和蒲扇的打扮有点儿像街头的道士神棍,脸没怎么变,就是把金色短发变成了黑色长发,眼角的红妆也就是他们还是猫的时候天生的那一小块花纹被隐去了。雨末的个头在男的里面算是矮的,女的里面算高的,加上长得漂亮,很容易让人分不出性别来。不用变身只是单纯的变装非常方便容易,这也是一直以来雨末混迹各大赌场一直稳妥妥的大赚却也一直混得开没有被列入黑名单的原因。因为他经常是在某处创造了一个奇迹后,就消失了。等他下了次来,就完全换了新的名字新的样貌。那些赔大了的赌坊,有冤也找不到人,只好自认倒霉。
雨末今天的这身装束,是他最喜欢的打扮身份之一,一个姓白的算命先生。他一般都不用这个身份去赌场,因为这个装扮起来最省事简单,雨末还不想太早舍弃这个身份。
居然用“白先生”这个身份去赌博!
樱锁气不打一处来——可见他是赌疯了,连几个留底的保留身份都用了。
她隐去身形,悄悄的跟了进去。
普通人很难察觉她,但雨末应该很容易察觉到。可他一直没怎么注意后面,樱锁更确定——赌的连警觉性都没有了。
她本来想直接过去揪住人就走,回九度山教训去。仔细一想,不如一会儿偷偷使坏,让雨末大大的赔一次,给他个永远也忘不了的教训。
雨末如此爱财如命,说不定赔得多了,这次连赌瘾都能干脆的戒掉。
打定主意,樱锁屏息敛气,本着这次要连雨末一起瞒着的想法,悄悄跟了上去。
那人把“白先生”引进了船舱里面的一个小房间内,樱锁没来得及跟进去,她伏在门边,考虑自己要不要穿门过去。
门里隐隐约约听到谈话声。好像还有笑声,听了半天,樱锁反而没听到白花花的银子倒出来的那种响声。
也许是先赌,银子事后兑现吧。
樱锁决定穿门去看看情况。想着,她捏了个诀,把脑袋从门里探了过去。
穿门的感觉樱锁还算习惯,只是每次都会下意识的闭眼睛,等脑袋过去了,她睁开眼睛,刚巧看到坐在“白先生”对面的那个人。
蜜色的发丝看起来就柔软光华,比常人的颜色都要浅一些,同色系的眼睛因为微笑的缘故眯成了缝——其实很多年前樱锁就一直想问了,想问太多次了——有什么事情这么开心的?能让你笑成这个样子的?
这世界上就没有比他更爱笑的人了!
这么想的时候,樱锁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只露出脑袋来卡在门上的样子有多惊悚,幸好对面那人应该看不见。
樱锁呆呆的注视着对方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热泪盈眶了。
五十年。离别五十年,有意识的离别了五十年。没想到再见到时,只是看他一眼,压抑着的感情仿佛即刻间汹涌,仿佛这五十年的疏离和平淡都从未有过,她对他的心意,从未改变过。
等等,五十年?
陆元修看起来和五十年前的那个清秀温和的皇帝陛下完全没有差别,脸上没有皱纹头上也没见秃顶,眉眼弯弯笑靥如花。
樱锁目瞪口呆的掰指头,数来数去确实过去了五十年了。心里一时百感交集,想不到当初帮元修续命,好像造成了一些意外的小后果呢。
开头一下子看到元修冲击太大,樱锁花痴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始观察房间里的其他状况。
咦……
樱锁忽然瞪眼睛——那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子,有点面熟……不会是……
这次的冲击更大,樱锁差点惊的倒地不起。
崔宜!
这个一头白发精神矍铄的老人居然是崔宜!
五十年的光阴总算是在一个人的身上留下了痕迹,而且是触目惊心的痕迹。
一时间,樱锁真的不知道是该为崔宜庆幸还是哀叹。
她脑袋挂在墙上,注视着这些“故人”。到这时,她也发觉雨末这所谓的“赌博”其实另有目的。
整个屋子都很静,相对的三个人也都是沉默。
“终于是找到你们了。”长久的沉默后,先开口的是元修,他微笑道,“自那以后,我们明察暗访,寻找了很久都找不到。明明知道九度山的位置,可是跑过去,却什么都没有。简直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了,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雨末还是维持着“白先生”的样子,不说话。
元修微笑着继续说下去:“于是我和阿宜决定在九度山的位置上大兴土木,经过五十年,终于差不多是繁荣起来了……”他叹息一声,看一眼他身边白发苍苍的崔宜,“时间过的真是快,是不是?”
“白先生”喃喃道:“你故意在这边开赌坊,引我上钩……”
黑色的长发闪了一下,恢复成金色的短发,大大的猫眼眼角,有两块红色上挑的妆容一般的斑痕。
“我们只是试着做一下……”元修苦笑了一下,“你们不告而别,我们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雨末愣了一下,眼睛里忽然现出防备来:“我们现在都很好,希望你们不要打扰这种平静。”
元修和崔宜对视一眼,眼中都现出相同的疑惑来——他们显然没有理解雨末的话。
在一旁看着的樱锁只能干着急,见不着的时候,她可以硬下心肠说永远不见,可是真的见到了,她忽然很舍不得。何况,五十年,对凡人来说,他们几乎用了大半辈子的时间在寻找。如果最后还是落空了……那实在是,无法让人忍心。
“那个,能问一下原因吗?”元修试探着问,“至少的,应该告诉我们一声,元声现在怎么样了?”他顿了一下,语气强硬了起来,“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他的哥哥,我有资格见见他。”
雨末在努力维持一个平静的表情,他不想露出任何悲伤的神色来,他怕被识破元声其实已经不在了的事实。之前从未想过还会在有生之年和元修他们相遇,他甚至没有想过如果真的遇到了,该编个什么样的故事才不会穿帮。
想来想去,他决定先转移话题:“对了,你一直不变老,你周围的人没有觉得奇怪吗?”
元修轻轻一笑:“我现在倒是理解一些你们的心情了,自己什么变化都没有,但身边熟悉的人一个个老去、死去……那种感觉,还真是糟糕透顶呢。”
他叹了口气:“曾一度,我以为这就是你们不告而别的原因。但是,我弄不懂元声的事情,即使有一天我们终究会老去死去,但明明还有很多时间,阿声为什么不来见我们呢!”
糟糕,话题又被转回来了,雨末在内心呲牙咧嘴,嘴上却很平静:“先回答一下我的问题再提问比较合理吧。”
元修笑而不语,倒是旁边的崔宜插话道:“果然是世外高人,两耳不闻窗外事呢。沄朝现在的皇帝是谁,你不会不知道吧。”
雨末挑眉,他确实不知道。
偷听的樱锁也愣住了,他不是皇帝了?
元修淡淡笑道:“可惜我一直无子,只好把皇位传给我叔叔的儿子了。不过这小子倒还成器,现在他的治理我很满意。”
“你做太上皇?”雨末傻乎乎的问。
“怎么解释呢……”元修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政治的问题比较复杂了,简单的说,不是名义上的太上皇,而像是幕后的皇帝。”
“你的叔叔的儿子……”雨末说出口才发现好绕,完全被对方绕进去了,“不,就是你的表弟,甘心这样?”
“有什么不甘心的?”元修笑着反问,“反正内有我在,外有崔卿,他什么事都不用管,只管好吃喝玩乐,他满意的很呢。”
雨末彻底无语。
倒是旁边的樱锁觉得自己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比如他的那位雍容华贵的容妃娘娘呢?他舍得她吗?比如,现在的他,想法比起过去来说有没有一些改变呢?他还觉得他们都是另一个世界、毫不相关的人吗?还有还有……问题有太多太多,多到一时之间,她都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好。或者,她不该这么自私,只想着问自己的事情,也许他最关心的,只有他多年未见的弟弟罢了。
对了,她该想想编个什么故事把元声的事糊弄过去,对了,还有其他事情,她为什么没跟他说一声就离开了,还有还有……
就在樱锁手忙脚乱慌张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
雨末开口,问了一个让樱锁一下子静下来的问题:“这么多年了,你有没有想过我姐姐,樱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