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渊城关,灰色的墙显得沧桑肃穆,隔断城门之内的喧哗,一出城关,立即感到安静了许多。此时过午,艳阳当空,却因为海风的关系显得并不那么酷热。官道旁的浓密的林子,树上开始飘落了叶子,秋的韵味渐渐浸黄了一些枝头。
“师父,为什么突然要离开?”
“啪!”一声闷响,一记拳头正地砸在小凛头上,痛得他直抱头跺脚,惨叫数声。
“小凛……”夙凤摆出可怜地眼神以示安慰,见潮涯脸上沉伤之色,立即想换个话题问道,“师父,我们现在往哪儿去呢?”
“不知道。”夙凤的话并没有传入潮涯的耳朵里,只是不知所以地随便应了一声,悬于腰间的柳叶弯刀上已经擦拭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污秽。昭阳趴在潮涯右肩之上,显得疲倦而无力。风排云涌,一浪一浪地扑向天际,或者说是从天际扑来。
“夙凤!”小凛探过头去,奇怪问道,“师父她怎么了?”
“啪!”随即又是一记拳头,正中小凛脑门,直痛得小凛哇地一声大叫,抱头倒退一步,再不敢多话。
风尘仆仆,宽敞的官道远处,缓缓走来一人,一身白色束服,目光远远眺望,有种说不出的坚定。潮涯一愣,随即加快了步子走上前去。小凛紧紧跟在潮涯身后,忽地一边袖子被夙凤悄悄一拽,跨出一半的步子硬生生停了下来。
“你……”小凛回转过头,张口欲言,却见夙凤眼神告诫,单指举放双唇之上示意安静,立即站稳了下来,脸凑近夙凤,悄声而问,“怎么了?”
见潮涯已经走出十数步之外,夙凤摇了摇头,对着小凛道:“你看见那边那个人了吗?”
“嗯,怎么了?你认识他?”
“哎呀!你怎么那么笨啊。”夙凤压低了声音啐道,“他好像是朝着师父来的。”
“啊?是敌人?……还是朋友?”
“不知道。我们跟上去看看!”夙凤道,“但你等会儿要记住,不能乱来,千万别拖累师父!”
“嗯!放心吧。”小凛坚定地答道。
二人脚程行速之快,转眼潮涯已经来到那白衣士跟前,小凛、夙凤只得起脚追跑。只见那白衣士竟然单膝跪地,拜于潮涯身前,口中一张合,吐出两个字眼,却因为太远而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此事我自心中有数,不会是他干的。”潮涯自信说道,但话语中却透着许许悲凉之意。
“香主,为何出此言?”
“副翼,难道我会不痛心刚的死吗?”潮涯带怒反问道。
“香主!属下不是这般意思。”少叔副翼急解释道,“属下只是……既然香主心中有数,属下自不敢再有多疑!”
“那就行。”潮涯回过头,见苏小凛、韩夙凤已经跑到近处,二人脸上挂着些许疑惑,互相对视,见潮涯目光扫来,夙凤机灵,立即换了副表情。“小凛、凤儿,快过来。”
“香主,这是……?”
“我的两个徒儿,嘻!”潮涯会心一笑,“以后就要承蒙你的照看咯……!”
“香主?”少叔副翼脸上挂着惊讶,瞪大了双眼不相信地望着两个小家伙一蹦一跳地跑来。
狐仙林深处。
水车的转轮缓缓盘旋,舀起湖里的水,稻谷边上是清雅而简陋的一间竹屋,此刻宁静沉然,一尺长的细木支起青竹造的窗扇,竹床之上,微微透黑的身躯如死一般沉静着,男子仰面躺着,痛苦的表情滞留在脸上尚未缓去。旋铃趴在男子身旁,脸上亦是苍白如许,倦累却不忍睡去,双手包着男子的一只手掌,口中一辞一句地轻轻哼唱着,那是一种独特的歌谣,一种只有狐类才拥有的喉韵,诡异而幽魅,波波深慑心怀。歌声盈满不宽不窄的屋子,只有两个人,两重呼吸,两抹伤痕累累的灵魂,寂静的屋子。
忽地什么东西碰到了旋铃腮上的颊肉,旋铃猛地一惊,抬头朝男子望去,但见其手指微微举起,眼皮一皱,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终于一点一点地睁开,阳光透过窗口,渐渐洒入久不见日的瞳孔,一双眼眸苍老而沉着。
“浪痕?”旋铃带着抽泣兴奋地叫道,眼眶中打着转儿的泪水,又开始簌簌落下了。“浪痕!你看见我了吗?”
丘浪痕将头缓缓偏转,目光立即落到旋铃憔悴的脸蛋之上,双唇无力地颤动了一下,挤出几个微弱的音符:“旋……铃……”
“浪痕!”旋铃一把将头埋下,埋在浪痕的胸旁,失声痛哭……!
“我,做了……一个……”丘浪痕唇间继续无力地挤着字眼,“旋、铃……梦。”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呜……!”旋铃拼命地点着头,湿透的眼眶早已红肿得不像样子!
丘浪痕眼中满是痛苦,往后仰头,心中的意念逐渐清晰起来,忽地浑身颤抖,十指握拳,伴着忽然腾起的怒焰深深陷入肉里。“啊……!啊……!”丘浪痕嘶声嚎吼,吓得旋铃浑身震抖,脸上惊恐不知所措!“云!亦!青……!啊……!”丘浪痕猛地腾坐起身,眼中怒火撕裂炙狂,口中吼声如魔,厉而威逼!
“浪痕……”
“云亦青!我要杀了你……!”
“浪痕……!”旋铃嘶声的吼叫似乎起了作用,浪痕僵硬着面部的表情,缓缓朝旋铃转过脸来。“浪痕……不要报仇了!不要报仇了!”旋铃疯狂似的猛摇着脑袋,口中嘶声力竭地吼道,“不要……!不要……”
“旋铃!旋铃……!”丘浪痕似乎缓过了劲儿,望着旋铃痛苦地样子,心中惊颤痛心不已,一把将她紧紧搂住!“没事了,没事了,旋铃。”
许久才缓缓安静下来的旋铃,抬头望着浪痕那似往常的温柔的表情,眼中是种慰藉,双唇微微颤动:“浪痕,你知道吗,姐……姐姐她死了。”
“没事的,有我在。”虽然惊讶间亦是不知所然,但此刻能做的,丘浪痕也只是一个劲儿地安慰旋铃。
“答应我,不要再去找那个人了好吗?……答应我,”旋铃依旧歇斯底里地说着,“以后就我们两个人,不管多久,都好好地活着……”
“我答应你,旋铃,我答应你!”男儿的泪水,此刻亦是经不住地滚落脸庞。
“旋铃姑娘,我有一事相问。”何天一伸手而道。
旋铃微微欠身:“大恩人,有话尽管说来,旋铃自当如实相告!”
“之前于那口古井之旁,姑娘所言,到底何意?”天一斟酌问道。
“东海情涡,此生长别恨,若要无恨,忘却前缘。”旋铃心中思索,回忆重复而道,“人生难料,情起东海之滨,亦别时东海之滨,若此番与心中所爱的姑娘一别,日后若想再见,恐怕便是七年之期。七年情愁,乃为前缘所系,不如何公子便于此间常住,莫去探询以前,自无忧则矣。”
“那口古井叫‘姻缘井’,可通三生情缘之象,只是凭人不同,而难见透彻。”
……船泊西程,水泛舟斜。何天一独自立于船头之上,思绪从回忆里拉回,秋候海风,夕落沉霜,海平如炼,一波一波的浪,仿佛缠绵的思绪,剪影不断。
天逍无忌流光溢彩,七色碧霞,七色弦韵,手起而拨,平指稍压,九转玄律徘徊入甚,慑神慑魂,无禁情思。韵转入低,日暮转夜,幽幽寒遂,月光仿佛吟诵,寒中威树凌风,亦也微微作颤,干上幽蝉低鸣,清肃撩人,振振入思,辗转难眠。
司琴斋中,古色红廊,草垣竹苑,九曲饮月回音天斗,七折七返七轮回,声声弦弦,弹指心中犹乱。楚夜作冷,铺霜貂裘之上,浮弄幽淡,深寂不语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