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轮测试是在周末。周日里安排测试或者维护的机体比往常少一些，测试广场上的工程师和军人零零星星，广播里的指示播报也变得安静了不少。
皇玺没有往日的洒脱自如，他的严肃冷峻让整个测试组的人都感觉到提前入冬。
皇玺和柯思尔一起进入驾驶舱。
“启动引擎……”柯思尔刚刚发令，皇玺已经完成了一系列的启动程序，让Knight在测试跑道上奔跑了。
柯思尔闭嘴，她忘记了皇玺其实并不需要她的指令。
“坐稳了。”皇玺微微侧脸，说，“我要进行操作了。”
“没问题。”柯思尔一边答应一边输入各种调用命令。这些指令是备用的，如果皇玺测试过程中出现什么失误，她的备用指令有权限接管Knight的控制。
Knight在跑道上冲刺、跳跃、翻转，然后猛地冲入空中，并在落地前完成了形态改变、进入战斗机飞行模式，平稳而有序地加速，再次飞向苍穹。
“厉害。”身为骑士的柯思尔自然知道不间断完成这一系列动作有多么困难，情不自禁赞叹。
皇玺没有听到一般，自顾着调整knight的右机翼。
柯思尔调出指令台：“你用的数据不适合这台Knight了。偏斜角度要……”
不等她说完，皇玺已经调整完毕，并坐正了身子：“我要进行复杂的空中动作了，请准备一下。”
柯思尔没有惊讶的时间，她只得跟着皇玺的步骤快速调动数据，指示Knight提升性能。
“现在能进行户外测试吗？”皇玺抬头望了一眼广场上方的关闭着的虚拟天空。
“不能。我们还没递交过户外测试申请。”柯思尔一口回绝。
“哦。”皇玺漫不经心应了一句，然后开始输入新的指令。柯思尔扫了一眼屏幕，大惊失色：“你在做什么？”
“向基地控制台提交开启天窗的申请啊。”皇玺道。话音未落，地面控制中心已经反馈了结果到Knight操作系统上：申请进入调动序列，请等待。
“你绕过户外测试证明审核程序了？”柯思尔一边忍着怒火，一边脱下戴在脖子上的钥匙，插入应急锁中。
皇玺从前方伸出手抓住柯思尔的手，不让她转动钥匙：“我现在就想要进行户外测试。”说罢，他再次启动加速，Knight如同脱缰野马冲向蔚蓝的虚拟天空。
推进器数值已经到达极限了，再这样下去，皇玺可能会直接心血管爆裂而死。“再等两秒。”皇玺的表情很冷静。柯思尔着魔了一般，愣愣看着皇玺的侧颜，没有继续转动钥匙。
眼看着Knight即将撞上虚拟天空，柯思尔情不自禁大喊起来：“小……”天窗缓缓开启，Knight瞬间穿过。
一道金色的光从基地中部的通道闪过，基地四周办公楼里的人纷纷停下手里的工作，愣愣地看着曲面玻璃，恍惚着回不过神。
柯思尔惊魂未定，她感觉得到Knight方才与天窗的距离不足一厘米，刚好擦着穿了过去。
“好玩吗？”两人异口同声。听到对方说了一样的话，皇玺哈哈笑起来，柯思尔则是恼羞成怒：“你这是渎职！你要死因此死了，我可能要被起诉谋杀！”
“我死了比较可怕，还是你要坐牢比较可怕？”
“因为你死了，我才会坐牢，这是因果关系！别分开评论！”柯思尔狠狠转动钥匙，锁上皇玺的操作界面。
“现在没人能监视到我们了。”皇玺解开安全扣带，回身亲吻了一下柯思尔的额头，然后马上坐回位置，继续控制Knight。他的动作很流畅迅速。
柯思尔冷笑：“你经常这样？”
“第一次。”皇玺一语双关。
“如果发生意外呢？！”
“什么意外？安全事故还是你不肯让我吻？”皇玺故意装傻。
柯思尔决定不说话。
“如果是前者，除非在实战，否则没有意外；如果是后者，我刚才已经得手了。”
“你确实很有资本自负。”柯思尔的口气依旧冷漠，“我能请教一下吗？你跟银河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他告诉你所谓的真相，然后你不再追究我到底是谁？同时你可以随心所欲玩弄我？”
皇玺扫了一眼屏幕上的各项说明，轻轻松松转移了话题：“这台Knight没有真的装填武器吧？”
“还没有。”柯思尔的怒火无处发泄。机体测试也好，讨论或者聊天也罢，她一直在被皇玺牵着鼻子走。
“下次装武器吧。武器也占能量和质量，现在空载结果未必合适了。”皇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Knight的数据变化和透视台上的舱外环境，“并且我也想试试实战情况。”
“时机成熟了我自然会安排。”柯思尔没有明确回绝皇玺的提议，也没有表示同意。
“好吧。除非要上战场，否则我最近都休假。”皇玺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我一直都很想你。”
他背对着柯思尔，以至于她无法看到他的表情。柯思尔扭头望向舱外的云层，咬唇不语。即便她能看到他的表情，又能如何呢？她还是无法判断，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她过去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她过去的性格是怎样的？她真的想要回到过去的生活中去吗？明明是破碎者，为何会成为皇刹那的养女？明明已经死了，为何又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她就像蒲公英，随风飘荡，不知道来自哪里，又要去往何方。
像现在这样无知而糊涂下去，真的比较好吗？
“如果有空的话，你要回希琉城看看吗？你的房间，还是原来的样子。”皇玺的思绪陷入无尽的苦楚回忆中，“我的房间也还是原来的样子，你还帮我收拾过房间。”
“莲和刹那也很想你。你要回去看看他们吗？”皇玺絮絮叨叨，“我记得你很喜欢柠檬……你应该还是像以前那样喜欢看书吧？哦，你现在的名字跟我们的高中同班同学一样，她有一阵子可刁难你了，因为……”
皇玺猛地住口。他忘记问银河，为何叫柯思尔，为何是柯思尔。
柯思尔遇害的日子，是心夜出事去世的第二天。范昱说过，柯思尔的魔核被装在贮魔瓶里，放在了案发现场。现在的柯思尔是骑士、她有魔核，她的魔核哪里来的？柯思尔就像是因为心夜才死。
“你不舒服吗？”柯思尔看到皇玺的脸色变得暗沉起来，很礼貌而客气地表达了下关切。
皇玺为自己一瞬间的想法感到恐慌。他并不是害怕柯思尔真的是为了心夜而死，而是害怕自己心底刹那间的邪恶念头：有何不可？
如果心夜活着，柯思尔就必须死，有何不可？
他从来就不是怀着守护所有人的信念的人，他只会为了自己的私欲而去守护？或者说，只要能够完成他所想要的守护，即便手段卑鄙、为此伤害别人，他也在所不惜？
“皇玺哥，你真的很让我失望。”
约翰的话突然浮现。皇玺明白了约翰当时的意思。约翰不是失望于他的失败，而是失望于他的自私。他想要保护那个盲女，就弃同伴的安危于不顾。
莫飞当初问皇玺：不管她跟心夜到底有没有关系，你想怎么做？也是因为莫飞太了解他了——不管现在的柯思尔跟心夜是否有关系，他都会毫不犹豫从约翰手里把她抢过来。
只有他自己一直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跟希琉王的约定，与其说是想要守护所有人，不如说只是想要站在希琉王的身边。
如果是心夜，是否也会说“哥哥，你真的很让我失望”？
“我是不是很让你失望？”皇玺自言自语道。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柯思尔的目光追随着屏幕上不断变化的数据，无情道，“回到地面后，请你马上到医学实验室做全面的生理检查和精神鉴定！”
“精神鉴定？”皇玺稍微摆脱了点沮丧的情绪，轻松笑了，“你是担心我吗？”
“我担心你哪天驾驶Knight去撞希琉皇宫。”柯思尔皮笑肉不笑，“现在医学很发达，有什么病早发现早治疗。”
“看不出来你嘴巴这么厉害，难怪当初柯思尔对你使坏时，你一直那么无所谓……”
“能不提过去的事情了吗？专心测试。”柯思尔打断皇玺的话。她调查过皇心夜，也调查过柯思尔。但调查资料上不会写着，柯思尔因为吃醋而故意刁难过皇心夜，所以无论皇玺编排出什么事情来糊弄她，她都无法判别。
哪怕是资料，也可以造假。她无法完全相信。
她宁可把皇玺口中的皇心夜当做一个长得跟自己一样的人。她宁可自己只是皇玺回忆里的替身。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能在意。
测试即将结束时，Knight缓缓降落回地面控制台附近。柯思尔打开机舱，一脸不悦地跳到地面。爱丽丝博士已经在控制台里检查测试的操作记录和数据。她问柯思尔，为何违反测试流程私自进行户外测试，而且某些时刻里还有两种不同的指令同时输入。
“皇玺破解了权限擅自行动。”柯思尔原本想这样直接说出来，想了一下，改口了：“我们觉得太保守了很难有突破，就尝试了一下。”
爱丽丝博士看出柯思尔在撒谎，但没有点破：“这样太危险了。”
“是的。我很抱歉。”柯思尔说完，走向洗手间。皇玺则去了医学实验室做身体不良反应检测。
之后，柯思尔来开医学实验室，问他们：“皇玺先生身体有异常吗？”
“血压略微增高、心率加速，但都在可接受范围内，其他各项指标均正常，大概半小时左右就可以自我协调恢复。”医护人员回答。
柯思尔又嫉妒又恼恨，她真是小瞧皇玺了。她正看着隔离室里头的皇玺，爱丽丝博士兴冲冲跑过来：“太谢谢你们了，我知道怎么调整了！”言毕，爱丽斯博士又飞一般跑回自己的实验室。
半躺着的皇玺也被爱丽丝博士惊动，他侧过脸来，微笑看着爱丽丝博士远去的身影。这个年近半百的女人居然兴奋得像个小孩，全然看不出平日里的稳重和气派。
同为骑士，柯思尔不能不嫉妒皇玺。他是金色骑士，是天之骄子，在驾驶Knight上，他似乎从来没有错过，也没什么办不到。他身上聚集了别人想要的一切。
“虽然你又一次正确了，”柯思尔的笑意里带着几分钦佩，也带着几分不满和嫉恨，“但是我劝你下次别这样了。上一个违反我命令的驾驶员的血，就溅在这块玻璃上。”
皇玺的双唇很缓慢地一张一合。柯思尔看着他的嘴型变化，猜出了他大概在说什么。她没有回应，掉头离开。
“如果你以心夜的身份对我这样说，我会很高兴。”
皇玺看着柯思尔远去的身影，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只是在心里冷笑而已：只是很高兴，但并不会听从，这就是皇玺。不知道是妹妹心夜的分量就是如此而已，还是不管面对谁，他永远都是这样我行我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