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有水滴从你的眼里滑落
你说那是眼泪
而我却更愿叫它珍珠
我见你眼里的珍珠一颗颗消失
你说那不足挂齿
而我却觉得那弥足珍贵
许多日子里
你不愿与我敞开心扉
我都当做
你的眼睛是蚌壳
需要久久的闭合
但愿张开后的蚌壳里
是你最想说的话和最真诚的泪
我安排来去就住在我的隔壁，这样我们谈话能方便些。可是老伯和来去都一致坚持与下人们住在一起，拗不过他们我便应允了。
祖父曾告诉我，我有一个亲弟弟。为了寻他，我满上海的贴过寻人启事。可如今，我收这样小的一个孩子做我的弟弟，也许只是为了填满自己心里的那一点空缺。
如何才能让这个孩子变得不这么胆小，我想了很久。最终觉得，只有让他感受到像普通孩子所感受到的温暖就足够了。找到了一点工作，这让整日都无所事事的我越发过的心安理得。
我带来去到集市上买了新的衣服，并让下人帮着洗了个澡。起码从外表上看，他清朗多了。
之后，便是我与来去的一番较量。
四月，这是一年当中最好的月份，我和来去坐在公园的石椅上，静静地欣赏着这满园春色。如同最安逸的小鸟，我们的生活情趣便是这样，不需要有人来打扰。
来去，你可知除过我的家人外，我在你身上花心思最多。
第一次，我领着你去玩池塘里的泥巴，你无动于衷，知道我给你讲女娲造人的故事。
我说：“女娲以泥土仿照自己抟土造人……”你也是第一次主动开口跟我说话，但却是小心翼翼地嘀咕道：“那不可能。”之后任凭我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你迟迟不肯开口，仿佛你的嘴里含着金子一般，一张嘴怕被别人发现而盗了去。但起码你说话了，这让我知道你还是能够和人交流的。
那不可能，这句话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里，你也好像在告诉我，我所想的，那不可能。
普通的孩子大概会对我所讲的故事更加好奇，会继续听我讲下去，或许他们会学着女娲造人，或许他们会被其他什么奇妙的东西吸引，去玩更好玩的游戏。但你不会，你只是走到一棵老柳树下，把地上的土搓来搓去。你没有看我，或许在你眼里，那些灰尘比我更加重要。正如你以后写给我的诗里描述的一样，那是你自己。
第二次，你在半夜中惊醒，不断地狠狠地敲打你房间的门，直到惊到了坐在我房间沙发上沉思的我。我赶忙去看你，却见你泪雨滂沱，面目有些狰狞，如同见了死敌一般看着我。然后你向我跑来，我正想去拉你的手，没想到你开始对我拳打脚踢，你一边打还一边哭喊着。那个样子，就像被忍下山崖折断翅膀的小鹰，他们应该最恨自己的父母，你也一样，最恨的人是我。
我耐心地蹲下来拉住你的手臂，用温柔与希望的眼神微笑的看着你，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作为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姐姐，我却是这样的关心你，因为我把你当成了我的弟弟。
但你接下来的做法实在让我无法忍受，你在我真心待你的时候给了我一巴掌。试想，尽管我曾经和你一样也被奴役过，但却从未有人打过我的脸。那一刻我真后悔了，我为什么要领这样一个不近人情的孩子回来做我的弟弟。那一刻，我也真是感觉到了在家人面前，尊严也可以变得一文不值，尽管你并不是我的亲弟弟。
然后你跑进房间，将门从里面反锁了起来。我跪在那里，摸了摸脸颊，真是火辣辣的疼。
第二天，我找了伯叔，告诉了他昨晚发生的事情。腿脚不便的伯叔立马跪下来向我道歉，我连忙扶起他，他激动地不停咳嗽。
伯叔问我打算怎么办，我直言不讳地说：“我是有一个亲弟弟，但不是他，所以原谅我，我只能把你们送走。”
伯叔显得悲痛无奈，他踌躇半天才说：“如果我告诉你真实情况呢？”
“你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他当过童工，受了很多屈辱。难道还有什么？你的身份吗？”
“不，是这孩子更详细的经历。”
“好，我洗耳恭听。”
于是伯叔告诉了我这样一个悲伤的故事：伯叔第一次见来去是在一座工厂里，他当时有些奇怪但并没有多问，工厂里怎么会有一个年纪这么小的孩子。
但是活干的长久了便发现，这个孩子因为年纪小而常犯错，所以也常常遭到管事的的毒打，但没有人敢出来阻拦，因为下一个被打的可能就是自己。
可是有一天被打的不是他，而是伯叔。只因为被发现他给犯了错误正在受罚的小来去送饭吃。当鞭子一次又一次抽打到伯叔身上时，小来去按捺不住了，他奋不顾身地跑到伯叔那里替他当下鞭子，嘴里叫着：“爷爷！”
伯叔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然后伯叔抱起快要昏厥的小来去，问他为什么，没想到小来去说：“因为你是爷爷，只有爷爷会对我好。”
伯叔没想到，我也没想到，在这个孩子的内心深处，家，是多么的重要。这和我是多么的像啊，我又开始有些后悔刚才所做的决定。
也是后来伯叔告诉我，他想方设法拼命凑足了钱才离开了那里。
我看了看二楼的窗户，想：来去，你我非亲非故，我为何要这样帮你？难道是因为我太过心善，见不得别人受苦；还是因为我们的身世太过相像，我们都一样，都只有爷爷对我们好过；再或是我眼前的这个人，我对他那一点若隐若现的熟悉感。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孩子在受苦，偏偏让我遇见了你，这是我们的缘分，我会珍惜。
“那你又是谁？”
“小姐，您以后会知道的。”看他有许多的难言之隐，我便没有多问。
之后我使劲敲来去房间的门，可任凭我怎么敲，都无人应门。我担心来去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会出什么事，就去找钥匙打算开门。可没想到，唯一一把钥匙一直都在来去住的房间里，真是上天都不帮我。但我想起了阳台的窗户，两个房间只隔了一面墙，墙和阳台栏杆有一处缝隙，我可以从那里翻越过去。
我蹑手蹑脚地翻过栏杆靠着墙行走，下面的伯叔和仆人们都冲我喊小心。
来去，你应当珍惜伯叔处心积虑为你得来的机会，除了我和伯叔，还有谁会对你好。我希望你能忘记过去，就如同丢掉一件不喜欢的东西一样。
即使我始终想不明白伯叔为什么找上我，即使我更不明白自己为何对伯叔的话深信不疑，我也会用心去照顾你，救赎你。
当我打开来去房间的落地窗，掀开窗帘后，我看到这阴暗的房间里，来去坐在墙角。他仿佛很惧怕我一样，像一只受了惊吓的老鼠似的蜷缩在那里。
“来去，不要害怕，我是你爷爷派来照顾你的。”只见他眼睛忽的一闪，原本惧怕的眼神中有了些希望，仿佛黑夜里的孔明灯。
“你真是爷爷派来的吗？”我点了点头，然后靠近他。
“可惜爷爷已经不在了。”他悲伤地说。
“可是还有我啊！”
“你是谁？”
“我是你的昔华姐姐啊！”
“我没有姐姐，我只有爷爷！”他一个劲地摇头说。
“快起来，地上凉，你爷爷还在天上看着你呢！”
“爷爷怎么会看着我，爷爷已经被他们打死了。”我吃惊地看着他，他哭得如此伤心。
“不，你爷爷还活着，如果你能做个美梦的话。”
“怎么才能做美梦呢？”
“睡着就可以了，你该让眼睛休息了。”我看到他那红肿的眼睛，便说道。
之后，他跟着我到床上，我给他盖好被子，没过多久他就睡着了。来去，借用后来一个人对我说的话，我想告诉你，我来做你的眼睛，只带你领略世界的美好。
当来去在夜里醒来的时候，我就坐在他的身边。
“姐姐，我没有梦到爷爷，我什么都没有梦到。”
“也许是你的爷爷也睡着了。”
“你在骗我。”听他这样说，我竟一时无言以对。
许久后才说到：“我会对你比你爷爷对你还要好。”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你值得被这样对待。”
此后我发现，除了伯叔外，我的话，你也渐渐相信了，我感到欣喜，也感到欣慰。
第三次，我为你朗诵诗文，我们时常坐在花园里，任凭温和的阳光给我们最舒适的洗礼。
我还记得一次你问我：“诗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我回答说：“是的，这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啊！”
没想到原本看起来有些不耐烦想离开的你又一次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听我念诗。其实来去，我看中的不是诗文本身，而是它带给我的精神力量。在每一个对亲人朋友思念的日子里，我需要支撑。
第四次……
第五次……
第六次……
就这样，经过一个月的磨合后，虽然寡言少语的你还是寡言少语，和平常的孩子比起来，你依旧少了份童真，但你已经改变了很多，也乐意接受我对你的帮助，我想你给我的那一巴掌也值了。
此刻，你安安静静地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教你如何去欣赏风景，欣赏人间最好的风景。
“来去，看看你眼前的风景，你喜欢吗？”
“嗯。”
“那你知道该怎么留住它们吗？”
“不知道。”
“那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是什么样的故事？”
“一个，关于追寻的故事……”我站了起来，走到一颗紫荆树下，旁边的灌木绿油油的长着。我伸手去抚摸那一个个小小的紫荆花穗儿，为来去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你是一位智慧的老人，我是在田间认识你的，在知识的田间，那里种着各种精神食粮。我想去跟随你，做这田间的守护者，却见你离我而去。
我追你来到林间，一处茂密的林子里，树木长得参天。
在一棵金色树下，你深沉的话语传入我的耳畔。
你说：“孩子，你追了我好远。”
我回答说：“在这条路上，我只是刚看到开花。”
许久，我看你坐在树下，手捧一本书籍，你对我说：“我赠予你这高贵的银杏树叶，它曾穿越亿年，从远古存活至今。”
我回复说：“可我想要的是知识。”
只听你说：“永恒就是知识。”
讲完后，我故意停顿了一会儿，却没想到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转头过去看，一张陌生的脸映入我的眼帘。
“你说得真好，永恒就是知识。”他说，好听的声音仿佛山泉里细细的流水。
“你是谁？”
“我叫蓟清，是名记者，来这里拍照。”我看着他，一张俊秀的脸，笑容温柔而平静。
“我好像并不认识你。”
“你说得对，我们并不认识。”
“那你……”
“我想给这棵树拍张照片，你却一直站在这里。”
“哦，对不起……”我一边说着，一边连忙让开。
这是我第一次遇见他，除了清秀的面貌和好听的声音，他并没有给我留下太多印象。但却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的一举一动都令我难以忘记。
我看着他来回摆弄他的相机，认真的寻找最好的角度拍摄，便不想在站在那里碍事。于是，我伸出手，对来去说：“走，我们回家。”来去很识趣的走到我跟前拉着我的手。
许多年后我都记得，我离去的时候转头看了一眼，我看到他蹲下来的背影来回移动。也是我以后想起时才明白，那时深深印刻在我心里的，并非开得甚好的紫荆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