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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困兽犹斗

到了晚间,天上的星辰若隐若现,一轮新月背后是深渊一般的黑夜。大树在黑暗中静默,似在思索着什么。河水叨叨絮絮,不知疲倦的翻卷着。那查仍然呆坐在树下,一动不动如同一块黑色石头。此时不远处的树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那查猛然回头,那声音在草丛中一路穿过远去,不知是什么动物。又回过头来,默默的看着泛着微光的河面。苍穹如盖之下,那查觉得自己也慢慢的沉入了那无底的深渊之中。

雪穗为何突然又不见踪影?莫非东来教众未走远,途中遇到雪穗将她掳走?想到这里,那查心中一阵忧虑,勉力控制才稍微平复下来。又想起雪穗突兀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莫非她知道自己在此处?若非如此,她又怎会教那牧羊人唱那歌引自己过来?这么说来雪穗定有相识之人在附近,打探得自己所在才能在恰当的时间地点相见。

忽然想到雪穗最后说过的话:“我先去那边取了花面娘过来。”若是她当真带了花面娘,又为何不牵在身边?除非她还与其他人同行,雪穗不想让他人打搅,便着他牵着花面娘在那山坡后等待。

如此说来,雪穗无论如何都有相熟之人同行。那她为何最后去取花面娘的时候便不见了踪影呢?那查心下恍然:原来她那个时候便是打算离我而去,否则她用不着做出只有她一人的假象。那她之前又说要和自己回梨树园生活,看其神情并非作伪,莫非是自己有什么言语得罪了她?那查细细想了一会儿,只有可能是自己说与她回梨树园之前还要打败瓦剌和救出君山,没有干干脆脆的答应她,让她心生不快。可是这两件事都非同小可,若说不去抵御瓦剌尚还说得过去,其自有毛毛、众江湖高手和朝廷大军去做,自己力量单薄也影响不大。但那君山却是除了自己便没有人牵挂,自己是一定要去救的。这时,眼前忽然出现君山的小脸,带着哭腔道:“如今我也和你一样,也是孤零零一个人了。”自己答应过照顾她周全,如今为了自己的幸福而将她弃之不顾,这与畜生有什么区别?想到这里,那查忽然记起当时与君山同游江西,洞庭湖吃团圆饭,惩戒东来教众、梨树园寻雪穗、寻找大藤峡……一桩桩一件件让人难以忘却。那查心中一热,大声道:“无论如何,我也要把君山救出来。”他心中还有半句话:即使永远都无法和雪穗在一起。却忍住没有说出来。

正在此时,从不远处树丛之中隐隐传来一个孩子的声音道:“大叔……”

那查身躯一震,顿时如猎豹一般弹射而出,往发声的地方猛扑过去。快到目标时,从树丛中窜出一个黑影,快速往东南便遁去。那查也调转方向,朝那黑影穷追不舍。二人追逐了约半个时辰,那查距其不过丈余,便运起内力一拳攻向那人左肩。那人也不再逃跑,与那查打斗起来。那人身形十分灵活,武功是走的轻灵路子。二人一来一去斗了数十合,那人力气不继被那查一拳带倒在地。那查跟上一拳,那人忽然开口冷冷道:“戴腾侠,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吗?”

那查凝招不动仔细辨别,此时天光暗淡四面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对方容貌,那查道:“阁下何人?”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物,擦的一声爆出些许火星,而后燃烧起来,乃是一个火折子。那查借着火光,见那人三十多岁,柳眉细眼脸色苍白,乃是在甘肃救过自己的东来教女子薛紫茗。那查道:“原来是薛姑娘,阁下在此有何贵干?”

薛紫茗道:“这个你管不着。”说着爬起身来便要离去。

那查走上两步拦在她身前道:“慢着,请说清楚了再走。”

薛紫茗冷笑道:“怎么,我救了你一命,你反倒要恩将仇报?”

那查一愣,当初自己被困谷中,若非此人金针指路,自己可能确实无法脱出。道:“阁下乃是东来教众,你虽救了我,我怎知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薛紫茗哈哈大笑,好一会儿才道:“你名字里有一个侠字,却毫无侠义之风。不管我救没救过你,就凭东来教众这个身份,你必然不放过我,是不是?”

那查丝毫不为所动,道:“正是。”

薛紫茗道:“你这样的,与那些见汉人就杀的瓦剌人有什么区别?”

那查道:“大有不同,瓦剌人乃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杀人,而我是为了无辜的老百姓。”

薛紫茗冷笑道:“你以为是为了无辜老百姓就是为了无辜老百姓?瓦剌人还以为他们是为了他们瓦剌的老百姓呢。东来教中就没有善良之人,就没有一个好人了?”

那查冷冷道:“这不是我考虑的。我只知道我所见到的东来教人,从无善类。”

薛紫茗道:“早知如此,我便让袁杰将你打死,也少了这么多祸患。”

那查道:“那确是你们的失误。”

薛紫茗一阵气结,道:“要杀要剐随你便。”

那查道:“若是你说出君山所在,我便放你走。”

薛紫茗咬牙道:“我薛紫茗从来不受人胁迫。”

那查见她顽固倔强,举拳便要击下去,又转念一想,问道:“你要如何才肯告诉我。”

薛紫茗不答他的话,反问道:“那小姑娘有什么好?你可以为了她与偌大一个东来教为敌?”

那查道:“她并非有什么好,但她是我的朋友,我不能抛弃她。”

薛紫茗笑道:“朋友?只怕不止于此吧?天下美女娇娃这么多,你为何就只中意她一个?”

那查道:“我与她乃是最好的朋友,别无其他。若我不管她,这个世界上便没人再管她。若是姑娘见过君山,还请将她如今的情形见告。”

薛紫茗见他口气放软一脸关心恳切,叹了口气道:“看你用心良苦,我只能告诉你她现在生活得很好,也没人对她强加一指。”

那查大喜道:“那她现在在哪里?可还快活否?”

薛紫茗道:“她在何处恕我无可奉告。这孩子也想念你得紧。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你动手吧。”说着闭上眼睛引颈就戮。

好一会儿才听那查道:“你走吧。”

薛紫茗睁开眼睛,只见那查面色和缓,眼望黑暗思索着什么。薛紫茗道:“你不杀我了?”

那查点了点头道:“你算是东来教中为数不多的还有良心的人。”薛紫茗冷哼一声,转身离去。身后忽然传来那查的声音道:“谢谢你。”

薛紫茗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巴。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一事——这戴腾侠被抓的时候颇为硬气,连思婉都被他大骂而出,如今为了那个小黄毛丫头而肯低声下气的求恳,这个君山在他心里一定很不一般。薛紫茗心中泛起一丝怅惘——这一辈子,却从来没有人像他对待那李君山一般对待过我。

那查待薛紫茗走远,忽然一个猫腰窜到树上,往她的方向寻去。直到与薛紫茗交手时,他才省悟这乃是声东击西之计,君山很可能就在他最开始发现薛紫茗的地方。如今回去君山肯定已经不在,他借口将她放走,而后跟在身后寻找与其接头之人。他相信薛紫茗说君山安好的话,但丝毫放心不下。那查跟在薛紫茗身后,却见她左转右拐,又来到他最开始等雪穗的那条小河边。她左顾右盼似是等着什么人,那查忙瞪大眼睛等着某人出现。岂知薛紫茗忽然一个纵身跳入河中,那查大惊,方才想起水遁乃是东来教的惯用招数,忙冲到河边,却见流水漴漴,哪里还有薛紫茗的身影?

那查摇了摇头,暗道东来教众诡计多端果然难以防备。心知今晚是等不到什么了,只得转身往兵营中走去。

走到兵营附近时,沿途岗哨见是那查连忙放行。那查走进辕门,营地之中灯火通明,后营之中更是传来叱喝之声,忙快步走了过去。那查走进大帐,只见毛毛正在账内,一身绷带,绷带内还渗出血来。旁边高、洪两位参将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若寒和玉琰、一叶、紫虚、柯公祜、苏由柏等人也在场。地上绑着一人,身穿夜行衣,赫然便是兵部职方司主事房渊。毛毛见那查到来,忙走过来眨了眨眼睛道:“大哥,成了。”

那查大喜道:“兄弟,辛苦你了。”

原来毛毛和那查在来的路上便已经商量好了,设计让房渊露出狐狸尾巴,而后将其擒住。只是后来那查途中听到那牧羊人唱着雪穗唱过的歌,只得不管不顾的离去,只留下毛毛独力对付房渊。毛毛心中已有计较,再得一叶、紫虚等人同行,正好与他们商议计策。一叶等人听得兵营之中还有东来教的奸细,便将毛毛的计策完善一番。见毛毛肩膀受伤,干脆就将他扮做重伤的样子,让人抬将回去。众人回到兵营之后与高、洪、房渊等人相见,众将听说是少林、武当的名宿,也不敢小看。他们早已从知情的下属口中得知乃是一叶、紫虚等江湖朋友出手方赶跑了东来教众,欣然同意众江湖好汉同行,军中负责伙食供给。只是约定众好汉未有召唤不得进军营,跟在军队后面一同上路和休息。一叶和紫虚心知这些江湖好汉难以约束,自然也觉得如此安排颇为妥当。

高、洪、房渊见毛毛受伤,忙上前嘘寒问暖。毛毛故意露出肩上的真伤,其余地方用绷带缠的粽子一般,而且零零洒洒满身是血触目惊心。房渊见毛毛的肩伤确实不是作伪,又得知那查追踪东来教而去,心中暗喜,嘱咐毛毛好好养伤。

到了深夜丑时,果然有一黑衣人偷偷来到毛毛的账内。此时房内只有黄豆大小的一盏油灯散发着橘黄色的光晕,毛毛仰天躺在床上嘴巴半张正在酣睡。那黑衣人见机会难得,一刀便往床上之人斫去。毛毛猛然惊觉,忙往里边一滚躲开这一刀,似触动了身上的伤口,一脸痛苦道:“你是何人?”

黑衣人不料毛毛熟睡之中还能躲开他的袭击,心道此人果然有两下子,曾经做到东来教护法也绝非侥幸。却又听得他语气虚弱,暗道反正此人今日也逃不出自己手心,冷笑道:“索命之人。”

毛毛道:“我在兵营内并无仇敌,莫非……”忽然大惊失色道:“是不是房渊派你来的?”

那房渊本以为自己滴水不漏,身份在东来教之中也只有教主和少数几个人得知,绝对不会有人到处乱说,没料到毛毛一下就猜到他的来处。他沉默了片刻心中纷乱,只是黑布蒙面看不清脸色,问道:“什么房远房近?”说着又要砍向毛毛。

毛毛忙道:“慢着,原来你就是老房。当年在四川,洪帮帮众和马自强之死是不是你带人去干的?”

那黑衣人又是一惊,失声道:“你怎么知道?”

毛毛呵呵一笑,又似触动了伤口一般皱了皱眉眉头,哼哼笑道:“果然是你。”

房渊心中惊骇难言,若是自己身份被毛毛得知,难保他不会对其他人说起,自己身份只怕早已暴露。他强作镇定,嘿嘿一笑道:“毛护法,你果然聪明绝顶,不过那也没什么用了。”说着不再打话,一套泼风刀法直接往毛毛身上招呼。

毛毛身受重伤,只能在床上翻来滚去狼狈逃窜,躲闪都是颇为勉强,那还有力气反击?房渊生性谨慎,如今既已图穷匕见却一时奈何不了他,心中一阵焦躁,直接跳到床上将毛**到墙角。岂知自己双脚刚刚踏到床上,忽然床板一翻从床下伸出四只手来,扣脚腕的扣脚腕,点穴道的点穴道,毛毛也一改委顿之态,忽然又龙精虎猛的扑上来。房渊不及防备,被他们按倒在地,全身穴道被封再也动弹不得。床下之人跳将出来,原来是柯公祜和苏由柏,二人一早就埋伏在床底只等房渊上钩。

苏由柏提着房渊往地上一丢,见他浑身上下绑的严严实实连手指头都动不了,笑道:“老柯,你这绳子绑得很有门道啊。”

柯公祜道:“你见过捆螃蟹没?我们海边的会家子那才叫手法伶俐,我这叫小儿科。”

苏由柏道:“没见过只听过,改天你带我见识见识呗。”

柯公祜笑道:“只要你来,保准吃得你肚儿圆。”

毛毛上前一把撤下房渊的面罩,露出房渊粗犷的脸,笑道:“老房啊老房,久违嘞您嘞。”苏由柏轻轻拍了一下房渊后脑,解了他的哑穴,房渊却闭嘴不言,甚至连眼睛都闭上,看也不看毛毛。

一会儿,高、洪二将闻讯赶来,见房渊穿着夜行衣绑在地上,喜道:“一切总算顺利。”

房渊心下雪亮——这乃是高洪、二人联合毛毛等人设下的圈套。他也不慌乱,冷冷道:“二位参将联合外人,竟然将上官捆绑虐待,待咱们回到京城,老夫定要参你们一本。”

高参将怒道:“你他妈拉个巴子的,竟与东来教勾结,我不知多少兄弟死在你这奸贼手中,你竟然还敢嚣张?”

房渊面不改色道:“高将军,你们二人带兵不利,老夫监军时太过严厉,你二人心生怨望,与毛毛等人勾结将我绑起来,而后给我穿上夜行衣妄加罪名,而后将你们二人带兵不利之罪全部嫁祸在我身上,毛毛也以此邀功请赏。待我将实情奏明圣上,还不把你们这些魍魉魑魅一扫而光。”

高参将听他反咬一口,大怒道:“胡说八道。”

苏由柏道:“这人狗掀帘子,全靠一张嘴。不如咱们现在就做了这老小子,免得他满嘴喷粪。”

洪参将道:“不可,这房渊官职比我们大,需将他交由圣上发落。”

苏由柏跳起来叫道:“左一个圣上又一个圣上,老子……”

柯公祜忙抱住苏由柏的肩膀道:“老苏,还是让他们这些朝廷里的人自己处理吧,咱们少说两句。”

洪参将心知他们乃江湖人士,目无王法也是正常的。只要他们做事不出格,还是不要理会,也给毛毛、那查二人几分面子。便不以为意,道:“来人。”从门外进来一兵士。洪参将道:“两件事,你先去将一叶大师、紫虚真人请来共同定夺,第二,叫上几个兄弟去将房大人的东西搜寻一遍,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都给我拿过来。”

房渊冷笑道:“你们二人没有证据竟然就敢把上官抓起来,等着充军发配吧。”高、洪二人听得此言也有些担心,不由得望着门外怔忡不安。

片刻之后一叶和紫虚闻讯赶来,若寒和玉琰与净贫师太等女眷住在一起,担心毛毛安危也跟了进来。众人商议了一阵,却也毫无头绪,只能等待搜查的士兵能够找到房渊通敌的证据。

这时那查忽然从外面赶回,得知简单经过,对房渊道:“阁下十年前将战火引到我们大藤峡瑶寨,可曾料知有今日?”

房渊笑道:“我大明军队西南平叛,大捷而归,与你们什么瑶寨何干?”

那查道:“阁下为了一己私利,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每当午夜梦回时,是否也曾良心不安?”

房渊面不改色道:“老夫为官清如水明如镜,不知有什么良心不安的。”

那查道:“阁下假手他人杀死马自强,又在四川等地挑除洪帮分舵,以挑拨是非混淆视听。你自以为做得滴水不漏,岂不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今你东来教也是过街老鼠,费尽心机落得如此下场,可曾有一丝悔意?”

房渊面色微变,而后又面色如常道:“我落在你们手中,自然什么话都由得你们说。”

柯公祜听毛毛之前说到“洪帮帮众和马自强之死是不是你干的”,心中早已嘀咕只是尚不知原委,如今方确认此人乃是捣毁四川、江西等分舵的罪魁祸首,不由得大怒道:“原来就是你个狗日的干的。”说着便要上前痛揍。

这次轮到苏由柏抱住他道:“老柯,这龟孙已经被我抓住,不争在这一时。”

此时搜查的士兵已经将房渊的东西拿了进来。书信放在一个篓子里,另外还有一个大箱子。众人上前查看,先看了篓子中的东西,无非就是些来往书信和附庸风雅的诗词歌赋。众人又将箱子打开,其中放着一摞宣纸,上面用洗墨绘制着一幅幅图案。柯公祜忍着一肚子气,不耐烦的翻来翻去,忽然指着那些宣纸道:“这不是做船的图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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