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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头黑暗〕
鱼：〔画外音〕我是一条鱼，一条非常普通的鱼，我住在一个很大的鱼缸里，和我的兄弟姐妹们在一起，我们很快乐。我喜欢透过鱼缸的玻璃观察外面红红绿绿的人类的世界，喜欢去猜测他们在想什么，将要做什么，尽管我并不十分懂人类，我的猜测也不可能有人给出答案，但是我从这种默默的了解中，获得小小的满足和快乐。
〔镜头渐亮〕
鱼：后来，我被人买走了，我的家搬到了一个狭窄的椭圆形鱼缸里，没有了伙伴，但多了些卵石和水草。一开始我有点惊慌，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亲人呢，从此就要独自生活了，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呢。
〔镜头是鱼的视角〕
鱼：〔与此同时的画外音〕我好奇地看着外面的景象自动变化，好像在原来的家里看的那个叫“电视机”的方匣子一样。我第一次惊叹，这就是人类的世界么？原来它竟然这么大。
〔从一个椭圆的鱼缸里透过水和玻璃，看外面凹凸不平的世界不住摇摆、移动{很明显鱼缸是被人捧在手上}，镜头的转变：穿过人群熙熙攘攘的小市场，拐进一个小巷并穿出来，走进住宅区，停在一栋楼前〕〔镜头拉开，转换成全景〕〔一个20岁左右的女孩，披肩发，相貌平平，穿短裙，背着一个不大的书包。女孩双手捧着一个椭圆形小鱼缸。女孩走进单元楼，楼里光线比较暗，她在信箱前停下，用一只手托着鱼缸，另一只手打开某一个信箱门，里面有信，她没有取信，把信箱门关上。然后女孩带着鱼上楼，在三层的某一门前停下，摸钥匙开门，进屋，随手把鱼缸放在进屋后的一个桌子上。女孩走进自己的房间，放下书包。〕
鱼：这是她的家，大概也是未来的我的家〔镜头在这间屋子里缓缓旋转〕，好像房子并不大，不太像“电视机”里看到的那些人，我还以为所有的人类都是住在豪华宽敞的别墅里。
〔一个中年妇女出现在镜头里，个子不高，背微驼，虚胖，脸色不甚好，刚洗过并焗油的短发用发卷卷着，一头红红绿绿。〕
母亲：〔嗓门比较大〕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怎么又回家来了！我辛辛苦苦供你上大学，给你把学校住宿费都掏了，还整天往家跑，那钱都白交了！
〔女孩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看了母亲一眼，没说话，捧起桌上的鱼缸，带进自己房间〕
母亲：你再这样，下学期走读得了，每月三百块的住宿费可不是小数目，我牙缝里抠出来省出来都是为你们，你们倒是不把钱当钱。
女孩：〔简短地〕行。
母亲：回答得倒干脆！干吗这学期不走读啊？非吵着要住校，结果住了三天就又跑回来了。你学校离得也不算远，下学期走读吧，省点钱平时还能吃好点儿。
〔母亲继续唠唠叨叨，女孩不接话茬，脸上是不耐烦的表情。〕〔鱼在鱼缸里游来游去，不时用嘴碰碰水草和鱼缸壁〕〔镜头在女孩房间里慢慢转动。女孩的房间不大，没有窗户，不开灯比较暗。鱼缸放在写字台上，台灯旁。写字台对面是一张靠墙单人床，床上随意散放着几本美容、服饰一类的杂志。墙上贴着明星海报。〕
母亲：对了小晴啊，阿凯有没有给你来信啊？
小晴：好像没有吧。
母亲：哦，没有啊。〔转移话题〕你也是，老那么懒，东西别随便乱扔，要扔扔自己房间里去！
〔母亲收拾房间，把茶几上一堆书摞起来，赌气似的一摔。小晴走过去低头看了看书封面〕
小晴：别冤枉我好不好，这些书都是王晨的！
母亲：哦。那你给拿她屋里去——看我收拾也不来帮一把手……哎，等你毕业了成家了，小晨也毕业了出去了，我就用不着整天这么操心了，养两个女儿真是，哎，累啊。
〔母亲锤锤自己的腰〕
小晴：哎，妈，你收拾它干嘛，放着不挺好的么。
〔母亲继续收拾东西，小晴不情愿地上去帮忙，还不忘往嘴里塞一两颗话梅吃〕
小晴：妈，其实我想退学了算了。
母亲：干什么！
小晴：你说我现在读个破大学，没前途的专业，以后出来了能干吗？哪个单位要啊！
母亲：〔说反话的口气〕我辛辛苦苦给你送进大学，你不好好学习将来怎么会有单位要你！
〔小晴赌气不说话，扔下手上的抹布。小晴走进自己房间里，拧开床头柜上的台式电扇，边吹着风边懒洋洋地倒在床上，面冲墙，仿佛睡了，过一会儿，伸手拉过毛巾被盖上。〕〔鱼在鱼缸里静静地浮着，四周很安静，只听得电扇转动的沙沙响。镜头停留几秒钟〕〔小晴房间的敲门声，又传来母亲的喊声〕
母亲：大白天怎么躺着那，闲着就出来帮我择韭菜，这么点小事还用得着我催吗，快起来了——把被子叠好，姑娘家的别那么懒！
〔小晴翻过身来，停了两秒钟，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极不情愿地走出房间，搬一把小马扎到厨房帮母亲择菜。母亲在忙着拌肉馅。〕
母亲：〔语气稍微缓和，试探的口气〕你爸最近有没有给你打过电话？
小晴：〔头也不抬〕没有。
母亲：哦。〔不甚信任地看小晴一眼〕他要是给你打电话，你问他什么时候出差回来。
小晴：知道了——你要是想知道，自己不会给他去电话吗，他不是有手机么！
母亲：〔生气地〕唉，怎么现在跟你说句话都顶（嘴）啊！〔母亲把手上筷子重重一摔〕〔小晴低头择菜，不再吭声〕〔“叮咚”门铃声响，母亲去开门，小晴的妹妹小晨放学回来。小晨是个个子高挑的漂亮女孩，长得不像母亲也不像小晴。母亲在围裙上抹抹手，迎上去把小晨的书包接过来，又过去把屋里的空调打开。〕
母亲：热坏了吧？去擦擦汗洗个脸，坐沙发上凉快凉快去，马上就吃饭。今天学习紧张不紧张？考试了吗？作业多不多？晚上早点做完作业，早点睡觉。最近学习太累了，看你人都瘦了，晚饭多吃点啊。
小晨：知道了，妈。
〔小晴突然抬头〕
小晴：王晨，楼下信箱里有信吗？
小晨：〔仿佛刚发现小晴的存在〕哦，姐，你回来了啊？我刚才上楼时想一道题呢，忘了看信箱了，我现在下去看看去，顺便把晚报取上来。
母亲：瞧你热得一身汗，吃完饭再下去看吧，有信也跑不了。
小晨：〔冲小晴挤挤眼，笑道〕我还是先去看看吧，反正也是闲着么，估计要是不去啊姐可能会惦记着饭都吃不下去哪！
〔小晴抬头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继续择菜，镜头从侧面拉近，小晴面无表情〕〔楼梯上响起脚步声，紧接着传来小晨的声音，她一把把门推开〕
小晨：姐，姐，真的有信！你的！阿凯寄来的！
〔母亲闻声从厨房走出来，脸上有笑容〕母亲：来来，我看看。
〔母亲正要从小晨手里接过信，小晴扔下手中择了一半的菜，从马扎蹦起来，用夸张的动作夺过信，炫耀似的在母亲眼前晃了晃〕
小晨：〔看着小晴的“表演”，笑道〕姐，你激动也不用这么夸张吧。
小晴：〔一字一顿道〕你不懂！
小晴：〔爱不释手地捧着信，转头对小晨〕你帮我择着菜，我看信去。
小晨：〔笑〕行，没问题，不过你回头得把信给我“拜读”一下啊！
〔小晨坐在小晴刚才坐的马扎上，继续择菜〕〔小晴走进自己房间，把一直还转着的电扇转过来吹，点亮台灯，坐在写字台前读信。鱼被突然而亮的灯光吓得一沉。〕〔视角转成鱼，从玻璃鱼缸看女孩读信时的陶醉表情〕
鱼：这次我肯定没猜错，是小晴的男朋友给她寄信来了，他们可能相隔得很远吧，只能用写信的方法联络，看到她那么高兴的样子，我都有点嫉妒呢。唉，刚刚分别不过几个小时，我有点想念水族箱大家庭的朋友们了，它们现在怎么样了呢，有谁也像我一样到了新家么？
〔小晴打开写字台抽屉，拿出一面小镜子，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脸，又看了看鱼〕〔天渐渐地暗了，小晨帮着母亲把碗筷摆好〕
小晨：姐，吃饭了。
〔三人围坐在饭桌旁，菜很简单，肉丸子、鸡蛋炒韭菜、西红柿蛋汤，母亲的手艺不算很好〕
小晴：〔砸吧嘴，快拨了几口饭〕呣，这丸子怎么那么咸啊！
母亲：〔没理会小晴，转头对小晨〕今天在学校里都做什么了？
小晨：哦，对了，今年的大学招生简章已经下来了，下个月填报志愿。
母亲：今年T大在咱们市招生人数怎么样？
小晨：妈！是咱们省，不是咱们市！名额当然不多了，不然还能是T大么！
母亲：〔骄傲地看着女儿〕放心，你肯定没问题！我有预感的！
小晴：嗬！
〔母亲和小晨看看小晴，小晴忙随便地点点头〕小晴：〔含糊地〕她运气一向不错的。
母亲：〔突然想到什么，转头对小晴，明知故问地〕刚才那封是阿凯的信么？
小晨：对了对了，忘了问你这事儿了！
小晴：〔微笑，得意状〕是啊！
小晨：说什么了，说什么了？
小晴：〔卖关子地〕哎，没说什么，老样子啦！〔顿了顿〕他说现在那边儿一切都挺顺利。
小晨：啧啧，姐，看你那个甜蜜的样子！你和阿凯是怎么认识的啊？他写信可真勤啊，开始每周一封，现在隔一天就一封啦！男生爱写信的可不多呢，我一个同学有个男笔友，还是住在同一个城市的人呢，每月才回她一封信！姐，你和他怎么认识的？透露一点儿啊？
小晴：〔扁扁嘴，得意地〕嘿，也没什么啦，在学校的一次对外联谊舞会上认识的，我好像告诉过你。
小晨：嗯？告诉过我吗？我好像就记得你说去年冬天在公园滑冰的时候认识了一个什么人……
小晴：哎，那个人啊！萍水相逢罢了！阿凯是舞会上认识的。
小晨：哦，那你好像没说过。
母亲：小晴，什么时候把阿凯请到咱家来坐坐。
小晨：对，对！
小晴：〔含糊地〕哦。
〔晚饭后，小晴在厨房刷碗，母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小晨回屋里做作业〕〔小晴坐在写字台前，点亮台灯，第二遍读那封信，面无表情；鱼把嘴露出水面一张一翕的〕
鱼：〔水“扑噜扑噜”声〕人的心思很难猜测，因为他们总是想得太多，殊不知想来想去，往往改变了思考的初衷。我是一只思考的鱼，但是我表达感情的方式极为简单，我想说“是”我就吐一个泡泡，我想说“不是”就吐两个，没有那么多的拐弯抹角。我也比人类自信，不懂什么是骄傲和嫉妒，快乐很简单，有一方小小天地已经足够。
〔接下来几组镜头衔接，速度比较快，情景与上面的类似，只是人物的发型、衣服、神态、灯光强度、房间里的物品摆设有些许变化，与此同时鱼的独白为画外音〕
鱼：人类的生活原来是这样的单调，日复一日，几乎没有什么不同。
〔镜头变化：母亲在厨房做饭，小晴在屋里睡觉，小晨在房间里做作业；三人围坐吃饭，小晴看信，小晨坐在沙发上看新闻；小晴给鱼喂食，母亲打扫房间叠被子，小晴做菜，三人围坐吃饭……〕
鱼：不过，在这种日日雷同的生活中，有惟一的特殊之处，我想，也许，我发现了小晴的一个秘密。
〔傍晚，小晴和母亲在家，小晨放学回来〕小晨：姐，信。
〔小晴接过信，直接走进自己的房间，在写字台前坐下。她没有拆信，只是把信对着灯光看了看，又奇怪地揉一揉信封，然后，拉开写字台的某一个抽屉，镜头拉近，抽屉里有一叠整整齐齐、厚厚的信〕〔小晴打开台灯，从旁边拿出一叠信纸，和一支墨水笔，开始写信，时不时咬咬笔杆，时不时对镜子照照，时不时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鱼缸。夜里，房间里黑咕隆咚，鱼在水里浮着不动，隐约听到压抑的哭声〕
鱼：她最近瘦了，脸色也很不好，但是她每天都要精心打扮才出门，我不知道她在那个所谓的学校里是不是有其他朋友，因为我所能看到的，只是她独来独往，两点一线，哦，不对，我想这两点之间，还应该有另一个地方。
〔小晴写好信，小心地折好装进一个空信封，把信封糊上，在地址栏写下：寄本市朝阳东路12号楼302室王晴小姐收。镜头转换到大街上，小晴背着包，走在去学校路上，路过一个邮筒，把信投进去。镜头转换到家里，小晴拿着信走进房间，拉开抽屉，把它放进那一叠一模一样的信中间，镜头给新来的信一个特写，赫然看清上面的字，就是“寄本市……王晴小姐收”，抽屉关上〕〔另一天，傍晚，只有母亲和小晴两个人吃饭〕母亲：你最近怎么脸色这么差，多吃点。〔给她夹菜〕小晨现在天天在学校晚自习也不回来吃饭了，我菜做得那么多，别给浪费了，多吃点，别留到明天。
小晴：哦，知道了，我这不是一直在吃么。
〔沉默〕母亲：什么时候叫阿凯到家里来看看你吧。
〔小晴没说话〕母亲：〔试探地〕你们怎么了？是不是吵架了？
小晴：没有呀。
〔母亲看她不愿意说话的样子，叹了口气，继续吃饭。小晴默默地夹菜，嘴里含着一口饭不动〕〔小晴写信，鱼从水面看清她的脸，脸上带着陶醉和痴迷的神态，笔尖在纸上飞快地移动。写了三张纸，末了在署名地方写上：“爱你的凯”。小晴凝视着鱼缸，眼神比较怪异，其实她是在看鱼缸玻璃映出的自己的脸。她凑上唇去，轻轻碰了碰鱼缸。她低头看看刚写完的信，把最后的“凯”字划掉，在旁边位置写上“晴”。〕
鱼：我开始觉得害怕了，得知事情真相总让人毛骨悚然。其实很久前我就应该知道，阿凯这个人其实是一个子虚乌有的人物，“他”不过是小晴曾经的想像中的一个完美影子，这个影子能满足她的虚荣她的骄傲，也填补她心中的空虚和苍白。然而他终究是一个幻觉，不是长久的依赖，可悲的是，小晴不仅在欺骗自己中逐渐相信和习惯了他的存在，而且不可自拔地丧失了离开幻想支持独立生存的勇气。最后的结果，是她爱上了自己。
〔镜头是鱼的视角，透过玻璃和水看外面的世界。镜头渐渐模糊，仿佛变成一个漩涡，有种眩晕感〕〔早上天亮，女孩突然惊醒，看看旁边闹钟，起晚了，慌忙穿衣、洗漱。临走时给鱼缸换水，不甚把水洒在写字台玻璃板上，但是她没留意，出门走了。镜头在写字台上，鱼缸缸底在水的润滑下，慢慢地向写字台边缘滑动，缸里鱼儿无辜地睁着大眼，仿佛不知危险将至。鱼缸滑到边缘，倾翻，摔到地上碎成几瓣，水花四溅。鱼在地面浅水上不住挣扎。鱼躺在浅水里，没力气动了，嘴一张一翕，镜头注意拍鱼的眼睛。鱼不再动，镜头缓慢拉开〕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