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青藏高原北端
阿其湖北面一处雪山下方不远处的一段小缓坡。
一匹全身黑色的狼族懒洋洋的趴在缓坡尽头打瞌睡，秋日软绵无力的太阳嗮在他身上，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远处盆地里的阿其湖看上去只有几个身子大小，像是一块镶嵌在沙地的蓝宝石，在阳光的照射下映射出神秘的光彩。
家族成员大都去湖东捕猎了.
三个多昼夜没吃美味嘴巴又有些馋咯，想着阿大和阿妈他们应该快回来了吧；到时要是能用裂齿狠狠撕下一大块新鲜羚羊肉，吞进嘴里嚼上几口，肥美的肉汁顺着喉咙流到肚子里。。。。。。哇。。。。。。
‘这种自由自在的昼夜，就是给小哥重新投胎做人也不干。’黑色狼族流着口水乐呵着。
介绍一下：这是统治整个阿尔金地区的高贵的德康家族，血统的传承据说传自神圣的狼居穴山脉。在阿尔金的边缘和中央地带，你看到草原、沙地、戈壁那些堆起的牦牛角，就是这个家族领地的标记。
没有任何一匹陌生的狼族敢于闯入；雪豹隐身在悬崖峭壁对他们敬而远之，棕熊看到他们的身影落荒而逃。
黑狼的名字叫德康。
他的阿大和阿妈说是因为他全身黑色，并且额头长有一块奇怪的圆形金毛，和祖祖辈辈留下的传言恰巧吻合，因此他荣幸得到了这个代表传奇的名称，虽然他并不清楚德康这个名字在大草原到底有多么传奇。
德康是上个夏季出生的，但是他的体型却接近两个哥哥那般大小，虽然他们比德康早出生一两个夏冬。
家族所有成员对于这一点惊叹不已，大家都认为这是月神赐予的力量，当然懵懂的宝月除外。
这个夏季才出生的妹妹宝月在身后十来步远的岩洞口玩耍。岩洞由2块斜叠着挤出山体的岩石缝隙构成，大概有三个身位进深，一个身位那么高，这是宝月的天堂和领地。
此时她正蹲着身、伸着头对着面前的羚羊腿骨用力吸了吸鼻子、眯着眼回味了一下奶声奶气嗷嗷叫了几声，接着用左爪拨了几下骨头，突然一下子窜上去用她的的小嘴装模作样咬骨头，一会儿在左面咬、一会儿跳到右面。小嘴包不住一圈腿骨，小牙齿咬上去就滑掉，接着再咬、再滑掉，口水流满了那端的骨头。
宝月的这个拿手好戏一个昼夜不玩十回八回是不会罢休的，大伙都出去了嘛，没人陪她玩。
除了睡觉和玩这些游戏，宝月总是粘着你，朝你身上乱拱，对你乱咬一气，把口水从鼻子涂到尾巴尖。
只要有她在身旁，你就别想安生。
宝月要是不在你视线内，更别想安生，她有时会乱跑一通，这里到处是悬崖峭壁，稍不留神。。。
德康正在那郁闷着：腾格这个可恶的家伙，怪不得上回把羚羊胃洗得干干净净的来讨好我。敢情他是被宝月缠怕了，骗我来受罪。
嘿嘿嘿。。。
等这家伙回来，得让他糗一回。
这时又玩腻了的宝月都着嘴、翘着鼻子朝德康看过去，在她抬头的一瞬间德康赶紧转回头装睡。
“一点都不好玩。二哥。”
“臭臭二哥。”喊叫声慢慢到了身后。
“啊！”德康假装刚刚醒来：“宝月。什么事啊！二哥刚刚在做好梦呢。”
“人家好没劲嘛。二哥陪我玩。”宝月站在他身旁，侧着头装出低眉顺眼的可怜样。
“唉。。。”心里叹口气。德康站起身伸个懒腰、眨了眨眼，换上一副童叟无欺的笑脸：“二哥给宝月讲个好好听的故事。”
宝月一听快哭出来了，边摇头边说：“才不要听。又是二哥计取小羚羊，每次都是这个，一点都不好听，人家早听厌啦。”
没听厌才是怪事，阿妈那么多好听的故事你都说不好听。
一匹小母狼，真搞不懂阿大和阿妈怎么会那么宠她，就因为在宝月前面我们三个都是雄崽，当然腾格是姑妈生的崽子。
德康有点小小的妒忌。
“这回二哥讲个宝月从来没有听过的故事。”德康眼珠子转了几圈一脸自信地对妹妹点着头。
“从来没听过的！”宝月的小眼睛发出了光彩
德康瞥了她一眼，故意没好气地说：“二哥还会骗你不成。”
带着宝月走回岩洞口躺下。
宝月讨好地用她满是口水的小嘴亲了德康两口，往他怀里一钻，又挪了挪身子、拱了几下屁股，找了个最舒适的姿势躺下，瞪大眼说：“二哥，快讲啦。”
德康迷糊着眼想了一下用词开讲：“在很久很久个夏冬以前，北方广袤的大草原上出现了一位雄才伟略的霸主，没有谁知道他从哪里来。他以狼居穴山脉为根据地，单枪匹马，四处征伐，仅仅用3个夏冬就统一大草原，成为千百个夏冬以来的第一位金狼汗王。”
“啊！”宝月好奇地问：“金狼汗王真的这么厉害吗？他叫什么名字？”
德康有点沮丧，挠挠头皮：“我也不知道，阿大没告诉我。”
“二哥继续讲嘛，宝月还要听。”小宝月在怀里扭动。
撒娇呢！
德康清了清喉咙：“咳。。。咳。。。接下来金狼汗王迎娶了一匹娴静典雅、温柔体贴的母狼为王后，下一个夏冬金狼汗王的传承者出生了，四面八方的狼族首领在月圆之夜赶来祝贺，接受了首领们的臣服拜礼后金狼汉王带着王后和小王子登上了姑衍山，并且独自在姑衍山绝顶枯坐大半夜。”
“谁也不知道那半夜金狼汗王在干什么，或者说有什么奇特的事在金狼汗王身上发生。黎明时金狼汗王从绝顶下来，带着王后和小王子回到山下，命令所有的狼族首领同时向王后和小王子臣服、效忠，并要求他们以月神的名义起誓，接下来又分封三位大首领分别掌管狼居穴山脉东北西三面广袤的大草原，同时宣布南面所有大地为金狼汗王家族世袭，其他三大部落的狼族不得擅自进入。”
宝月瞪大了小眼睛，聚精会神地认真听着。
德康咽了口口水继续：“当各地来的狼族首领离去之后，金狼汗王又独自攀上姑衍山绝顶，这次足足呆了三天才下山，下山时金狼汗王满身疲惫。他对王后说：他得到了月神的启示，要赶到神秘的月亮湖去履行狼王的使命。若在最严寒天到达之前还没有回来，那就不要等他了，带着小王子离开狼居穴赶到阿尔金山脉去隐居，月神会保佑狼王子孙的繁衍。当天金狼汗王就离开了，王后和小王子再也没有看到他。”
“这里不就是阿尔金山嘛，王后和小王子来了没有，我怎么没有看到金狼汗王的后代呢？二哥去找小伙伴陪我玩。”宝月看来实在闷得慌。
对这点德康绝对肯定：“阿尔金山只有我们一家，没有别的狼族。嗯。。。。那是很久很久个冬夏之前的事咯。”
“金狼汗王为什么没有回家，他到底去了哪里？”宝月的小脑袋滔滔不绝。
德康挠了挠头：“二哥也不知道嘛。阿大没有告诉我。”
宝月腾地站起身，一脸认真地看着他说：“阿大回来我就去问他，金狼汗王到底去了哪里？他很可能碰到了大坏蛋。”
“好。宝月帮住金狼汗王打败大坏蛋。。。。。。”
又费了无数口水，总算哄得精力耗尽的小宝月睡着。看着摊着四肢、流着口水沉沉入睡的宝月，德康的心却有点烦躁起来。
走到断崖边朝阿其湖盆地望去，阿其湖仍旧静静的躺在那里，盆地里没有一点动响。正常情况大大和阿妈他们早该回来了，他们去了哪里？
德康不安地在断崖边来回张望，突然嗅到了一丝危险的信号。
他慢慢压低身体趴下，只伸出半个脑袋朝外瞟视：不一会，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出现在山脚处，慢慢朝着洞穴的方向走来。
德康闭上眼、张大鼻孔深深吸入山间飘来的气味，里面有一个新鲜的熟悉味道。
有家人回来了！
可是德康的心却沉到了阿其湖底。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可怕的、恐怖的情绪笼罩他的全身：气味中带有狼族鲜血的味道。
德康飞速朝山下奔去，全然不顾山路的陡峭和崎岖。
山下晃动的身影一点点放大、越来越近了。
在半山腰德康看清楚挣扎着往山上爬的竟然是阿妈：她在一点点往上挪动，身体缩成一团，尾巴拖在地上，每爬一步都要张大嘴大口喘气。
他一下子愣住了，呆呆地站在半山腰一动不动。
这时阿妈也抬头看到了他，轻轻地叫了声：“德康！”
德康的泪水瞬间流淌下来、大喊：“阿妈！你这是怎么啦！”
德康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冲下山赶到阿妈身边的。
眼前的景象把他惊呆了：阿妈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空洞洞的，耳朵耷拉着，尾巴也拖在地上，严重的是下腹部有个可怕的血洞，周围的皮毛被凝结的血块分扯得乱七八糟。
德康紧紧抱住阿妈，把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口，阿妈软绵无力地瘫在他身上，低头瞪着阿妈，德康的心揪了起来，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阿妈息歇了一阵，缓了口气，轻声对德康说：“德康。宝月呢？”
德康盯着阿妈的眼睛回答：“阿妈。宝月刚刚睡着。”
“那就好。阿妈怕吓着她。”阿妈长出一口气顿了顿接着说：“德康。你阿大。。。德木。。。腾格。。。他们都死了。是东面进来的人类。阿妈也撑不住了。。。”
德康擦了擦眼泪：“阿妈。咱们回家去，我背您上去。”
阿妈的嘴角露出一点笑意，眼神里尽是不舍：“傻孩子，阿妈撑不下去了，赶回来是要告诉你一件关于我们家族的大事。”
德康使劲点点头：“阿妈您说。我听着。”说完背起阿妈，一步步朝岩洞爬去。
阿妈温柔地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就无力地滑下去：“你这孩子！还记得你阿大讲的金狼汗王的故事吧。”
德康点点头。
“德康汗王是我们家族的祖先。自从汗王在月亮湖神秘失踪后，王后遵循汗王遗训带着小王子来到了阿尔金山脉隐居，没想到到了我们这一代，你竟然会和德康汗王长得一模一样；本来我和你阿大准备等你长到三个冬夏，全家族回归狼居穴山脉去，这也是德康汗王的遗言，没想到。。。。。。”阿妈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高贵的血统有什么用。
天神也唤不回我的阿大、大哥、腾格。
紧紧咬着牙，德康背着阿妈一步一步往上爬。
尖锐的碎石刺破他的脚垫，锋利的岩角时不时刮下他的皮毛，可德康浑然不顾。
德康被一种无法抑制的怒火燃烧着：“阿妈。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害阿大他们？我们从来没有冒犯那些贪婪、自私的人类。”
阿妈断断续续说着：“这时候能进入阿其湖的，都是有着非常丰富经验的人类，有个家伙的脸上有一条斜的刀疤。。。我们没有去招惹人类。。这个时节到阿其湖来。。。可能是针对德康家族的阴谋。孩子。不要报仇，他们有响枪。。。有追踪犬。。。獒犬。。。阿妈是沿着沼泽边缘跑回来的，人类不敢追得那么快。。。回到岩洞带着宝月逃到贝力克湖去，东边来的恶棍们是进不去的。”
“要记住。活着回到狼居穴山脉去，那里才是你的天地。。。对了，德康汗王是自己跳进月亮湖里的，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出现。”阿妈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德康感到脸颊有水珠子滑下来，扭头看了看阿妈，她在流泪。
他爬上边上的一块大岩石，趴下身体把阿妈轻轻放在岩石上。
阿妈一直凝视着他。
德康的心在滴血。
阿妈张大嘴重重地吸了几口气，全然不顾嘴里涌出的血泡沫：“德康。保护好你的妹妹！”说完奋力站起身面对着湖东，那是阿大他们死去的方向，最后她抬头张了张嘴巴却喊不出一点声音。
德康上前扶住阿妈，猛然发现阿妈没有一点反应。
德康紧紧抱住她、边摇边喊：“阿妈。你醒醒。。。阿妈。。。你醒醒啊。。。”
阿妈瞪大的眼睛空空洞洞的，她死了。
德康站在阿妈刚才站立的地方望着湖东，想哭却哭不出来，想喊也喊不出来，心里一团乱麻；一种从未有过的伤感、孤独和恐惧侵入他的每一条血管和毛孔。
呆站了不知多久，德康木然转过身，背起阿妈往岩洞爬。
山体越来越陡峭，而阿妈的身子也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德康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步步、一点点往上挪。
黄昏时分，总算爬回了岩洞口。德康浑身上下像是从水里钻出来似的湿透了；四肢也因为脱力不停地打颤。
德康把阿妈抱下来靠着岩壁侧躺，自己一屁股坐下来，大口喘着气，脑子里一片空白。
天色渐渐暗下来，德康仍旧呆住坐着。
岩洞里突然传来一阵宝月的轻笑声，他回过神来，起身走进岩洞。宝月侧着身叉开了四肢舒适地睡着，嘴巴微微张开，一丝口水从嘴角顺着脸颊流到地上，惹人怜爱的小脸蛋依然留着甜笑。
德康想拍醒她，前肢伸到半空又停住了：让宝月做完童年的最后一个美梦吧。
德康走出洞口，靠着阿妈趴下，努力集中精神，想把今天发生的事理出个头绪；可是注意力怎么也集中不起来，德康沮丧地垂着头，头大如斗。
月亮慢慢升起来，蔚蓝的天空星光闪烁，岩洞里传来宝月起身的窸窸窣窣声，德康赶紧站起来，做个深呼吸，心里默默给自己鼓鼓劲：‘为了宝月，也一定要活下去！’
宝月半睁半闭着双眼摇摇晃晃从洞里走出来：“天黑啦。二哥，宝月肚子饿了。”话没说完就看见了洞口旁边的阿妈。
宝月一下子扑上去，使劲亲着阿妈的脸，讨好地叫着：“阿妈！阿妈！。。。”
阿妈一点反应液没有。
宝月疑惑地回头看看德康：“二哥。阿妈不喜欢宝月，宝月乖乖。”
德康上前紧紧抱住宝月：“宝月乖乖。阿妈、阿大都喜欢宝月。”
“可是阿妈不理宝月。”宝月委屈得快哭了。
“阿妈死了。阿大、德木、腾格他们都死了。”德康的声音空空洞洞的如发来自地狱。
宝月还不能理解死的含义。
她仰着头愣愣地看着德康，或许是哥哥的神态把她吓坏了，她用前肢紧紧抓住德康，身体微微开始发抖，眼泪一下子从眼眶流出来，顺着脸颊滴到他胸口。
德康直视宝月的眼睛，尽量用平缓的语气对她说：“阿大、阿妈、德木、腾格他们都被大坏蛋杀死了，他们再也不能陪宝月玩耍。今后只有二哥陪着宝月，二哥逮小羚羊给宝月吃。”
宝月大声哭叫着：“我要阿妈。我要阿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