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昌昊的心情很快就平复下来了。
刚才,他在长辈们面前出丑,给了父亲难堪。父亲是个爱面子的人,而自己身为长子,身上却没有半点能让父亲引以为豪的资质。
随着年龄增长,反倒是弟弟金昌久越来越出色,城里的外人只道金家出了一个天资聪颖的二公子,八岁觉醒威子青炎金,十岁习成筑基功法诞生威力,十一岁不满便晋入绀香境,成为一名威者。自两个月前从风都归来,族人终于给弟弟冠上了“天才”的名号,说是“此子天赋,我金氏一族百年难求”。
这些天,父亲经常对母亲说的一句话就是,老二做得到的凭什么老大就做不到。
侍女们把这些话传到了金昌昊的耳朵里。他不敢反问父亲,凭什么我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因为父亲肯定会回答:
你是长子,你不能为自己而活。
有时候,由于身份的差异,人和人之间的沟通是没有意义的。要么沉默,要么倾听。金昌昊在十二岁的这一年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左半边的书桌上,堆着手臂高的一叠《大方故事》,这是他两年多来攒下的。他不想成为一名威者,不想为了自己为了别人或者为了某种信仰就去跟人打打杀杀。他梦想着成年以后能和自己心爱的姑娘走遍四海,周游八国,做一名潇洒自由的故事家,写的每一篇故事都能在《大方故事》上发表,让全天下人看见。为此,他宁愿放弃自己少爷的身份。
窗外,雨过天晴。金昌昊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新的牛皮本,写下了一个新故事的开头。
是夜,金家主厅。
一场家宴刚结束不久,陈氏正指挥仆役们撤走桌席。金昌许端坐在正中的灵木椅上,品着一碗热茶。他旁边坐的是金氏一族的族长金昌别,金昌昊的大伯,金昌许和金昌美的大哥,此刻正板着一副面孔,来回张望主厅里的族人。
金昌昊的三姑姑金昌美、广爷爷广行松,二族长金昌邱,以及入赘的杨步兵,金春生,还有其他八九人等,他们的座椅围成一个圈,正对着中间灵木椅上的二人。开始时,相邻之间还在小声交谈。见到族长金昌别梭巡的目光,场面片刻就静了下来。
“月中便是金桥祭祀,相信各家该做的准备都已经做好了。”族长威严地开口,“根据历代祭祀章法,有年满十二岁子嗣的家门,家主应当在此次祭祀上宣布继承人。”
说到这里,族长的语气些微松软了一点,“昌许啊,此次祭祀,所有家门中,符合章法的貌似只有你家那两个公子。你明白吧?”
金昌许放下茶碗,递给身后的妻子。“我会在祭祀上公布继承人的身份。”闻言,陈氏的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
族长点了点头,又说:“春生,你不是有事要问昌许吗?”
金昌昊见金春生犹豫了一下,便说:“但讲无妨。”后者也不是什么委婉温吞的性子,于是不再斟酌,起身就问:“昊兄,听说此次从风都回来的路上,你有从焱阳城经过?”
“焱阳城是帝国北境与南境之路的必经要塞,我当然经过。”
“那你可有收到过洛家的求助函?”听到这里,金昌昊已经明白金春生的问题是何居心了。他先答“没有”,而后反问:“丁疚城离焱阳城最近,想必春生你一定收到了洛家的求助函吧?”
金春生愣了一下,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正要开口解释时,却被金昌许抢先一句。
“唉,惜间殿来袭的前两日,我和门人便过了书腾河。直到回了銮金城才弄清楚,彼时身后的焱阳城里发生了何事。唉,如果我晚到两日,或者早些收到那封求助函,指不定还能对洛兄相助一把,他们也至于落得个满门尽灭的下场。唉,造化弄人啊。”说完这段,金昌许的眼眶都有些湿润了。三姑姑金昌美早在他话说到一半时,就已哭出声来。
气氛顿时变得沉重。洛家虽然只是金氏一族的一门远亲,可毕竟,他们曾在太奶奶一代的血脉上有所联系。一个满门尽灭的下场,纵然他们只是彼此陌生的亲友,中断来往数年,也不得不由衷地感到哀叹。
金昌许暗自得意地看了眼金春生。你不是想使坏吗,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反要叫你下不来台。他和金春生几乎同岁,然而后者无论实力还是能力都远不及他。一有机会,金春生就会跑到族中老人面前说些关于金昌许的坏话。为此,过去些年,金昌许没少跟陈氏感叹,表妹当初怎么就一时眼盲,嫁了个这种小人。
不过,金昌许身为默认的下一任族长,必须团结起整个家族,所以明面上,只要金春生不当面招惹他,他也不会刻意跟金春生过不去。
沉默被广行松老人的大嗓门给打破了,“说起来,惜间殿应该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吧?”
在场的众人都愣了一下,显然他们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应该不会吧。”金昌美说,“金家和洛家最多有九年没联系过了,再怎么牵连也不能找上我们啊。”
金春生却答,“可毕竟,我们太奶奶在几十年前,还是跟洛家结过一门亲的。”
一直没说话的杨步兵开口了,“可能性不大。惜间殿行事向来比较克制,不会做出这么大的牵连举动。”
从未发言过的二族长金昌邱始终在专心倾听众人的意见。倒不是他不想发言,只因他确实是个哑巴。
“依我看来,”族长起身说道,“杨识长说得在理。惜间殿身为帝国数二的大门派,和我们无仇无怨,于情于理都不该跟咱们过不去,都放宽这颗心吧。眼下,祭祀的筹备是头等大事。杨识长,你也帮昌许分担些事务吧。你们两办事,我是最放心的。”闻言,杨识长自然没有推脱拒绝。
金昌许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比较愿意的。不比金春生,杨步兵的为人,金昌许是信得过的。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前者虽说和金昌许同样优秀,但杨步兵已经当上了大方阁分阁的副阁主,想必已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同他竞选下一任族长的位置。
金春生这时咳嗽两声,“族长,那我呢?”
族长笑道:“二族长难得来一次,你陪他多在城里逛逛,见识一下本地的风情。”
“……”
金昌昊合上牛皮本,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不知不觉间,他连续写了近六个小时,期间晚饭都是让小红送来的。
新的故事讲的是一个国家的皇子,在海上修行时,被卷进威力风暴中,却大难不死,反被风暴送出了豁界口,掉在了广大辽阔的全海之上,被东极大陆的一支船队所救,之后来到东极大陆历险生存的经历。
最近两年,异界大陆漂流历险记题材在中心大陆的笔者界十分流行,就连一向高雅的《大方故事》都刊登了好几部此类故事。毕竟,整个中心大陆都被真穹所覆盖,只有四个豁界口通往全海,连接其他四片大陆。长久以来,中心大陆的民众对四大外陆知之甚少。也正因为了解得太少,反倒刺激了民众们的好奇心,直接又间接地导致了漂流历险题材的火热。
金昌昊换了一盏煤油灯,又低头从密箱中摸索一阵,抽出了一本封面陈旧的蓝色小书。这是一本没有名字的灵威秘籍,是母亲陈氏半年前交给他的。陈氏以为,这本秘籍金昌昊几乎从来不曾翻过,儿子乐意在别人面前表现出一副“我从来不修炼”的样子。
金昌昊心念一动,掌心顿时凝现出了一块拇指大小的蓝色金属。他熟练地把书翻到倒数第二页,照着上面的语句读,渐渐进入了感悟的状态。
事实上,陈氏刚交给他时,这还是本新书。半年来他每夜都会翻阅,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小声的练上一会儿。金昌昊虽然不想成为一名强大的威者,但他同样不想做一个没有半分实力的废人。再者,他毕竟是个十二岁的男孩,最基本的进取心和好胜心他也还是有的。
他隐秘地修炼了半年,是因为他不服输。
作为一个哥哥,至少,不能在弟弟面前输得太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