磅礴的雨声中夹杂着金家人的沉默。白袍人提出的三个条件,显然不会被任何一个金氏族人所接受,更无需再做内部商议——明摆着,人家吃定你了。
眼下,金昌许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的拖延时间。他方才耳语派遣的门人正火速赶往城中心,只要督威塔的强者及时赶到,一场必定伤亡惨重的战斗,也许来得及避免。
“惜间殿的这位先生,请问您怎么称呼?”
“本人罪余法。”白袍人又抬手指向前旁的领头少女,“这是我殿灵女,周玉曼。”
周玉曼微笑着捏住裙摆两端,微微欠身,行了一个贵族少女般的问候礼。“既是灵女,也可能是下一任殿主喔。”
“是吗,刚才真是金某失敬了。”金昌许强压内心的震惊,微笑着抱拳回礼。
众所皆知,在惜间殿,灵女的地位仅次于殿主与三大长老,灵女的身份几乎相当于准下一任殿主。之所以要加个“准”字,是因为,每一代可能同时出现多名灵女,甚至极少数时还会有灵子被任命。据金昌许所知,目前惜间殿仅有一位灵女,她的来历和出身不详,也不曾有外人与之会面,只知道大约有十七八岁的年纪。
“真没想到啊,为了对付我族昌许一门,贵殿殿主竟是派出了您这等身份尊贵的人物。”族长金昌别淡淡说道,“只是灵女刚才的行为,实在是有损贵殿的威严。”
周玉曼柳眉紧蹙,一副不得其解的模样:“我损不损害我家的面子,关你什么事啊?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的舌头拔出来,以后当鞋带系?”
“哎哎,灵女息怒——”金昌许连忙摆摆手,“有话好说。你看,我们这不是还在谈判吗。贵殿刚才提出的三个条件,着实有些苛刻,我们得先内部商议一下。”
罪余法摆了摆手,冷哼一声,“我看你们不用商议了,结果是怎样,难道你们心里不清楚吗?”
金昌许笑道:“开个会讨论一下,用不了多久。”
“你们只是想拖延时间,对吧?”
被说中了。金昌许仍是笑道:“罪先生何出此言?这銮金城独数我一门是大家,其余都是些中小门户。纵然我派人前去求助,他们又怎敢冒犯惜间殿?”
在神秘灵威的作用下,金昌许无法看清罪余法的面上正在露出笑容。
“金门主,金族长,看看你们身后吧。”
二人闻言,谨慎地转过身体。密密麻麻地雨丝遮掩了城市的轮廓,本以为能看见那座最高的建筑物仍会像往常一样,仿佛一根永不熄灭的蜡烛,照亮黑夜下的城市中心,然而——
塔顶的灯笼是灭的。
金昌许缓缓转过头来,他长叹了一口气。“真想不到,你们连督威塔都能收买。”
“收买督威塔当然是不可能的。”罪余法坦诚地解释道,“恰好銮金城的这座红塔里,有我昔日的故友坐镇,这才方便拜托,请他们今夜暂时休假。”
“所以,金昌许,金昌别,你们的答复是?”
二人长长地对望了一会儿,无奈,迷惑,愤怒,震惊,不安,混合了五种情绪的目光彼此交织,当中却无丝毫的犹豫与彷徨。金昌许金昌别心中已然知晓,焱阳城之事只是一个侵犯的借口,惜间殿不过是看上了金氏家族在南境经济方面的这块肥肉。
事已至此,金家决不能答应那三个条件,而对方更不可能主动松口。
血战已无法避免。
二人收回目光。只见金昌许手心翻转,一块红色的金属凝现于空气中,在周边掀起阵阵热浪。金昌别右眼眉角处则有黄色光芒闪现,只见他从光芒闪烁处中抽出了一片小刀般的柳叶,一小股黄色的气流瞬间围绕着金昌别的腰身旋转。
跟随着主人的行动,其余的金家门人纷纷结印,时刻准备发动第一道灵威。
“终于要开打了呢。”周玉曼兴奋起来,黑色石子爆发出璀璨的金光,一时间变得如水晶般透明。
罪余法简单地伸出左手,五指间隐约有一层蓝光涌现,只见一根细短的金属丝条蓦然系在他的腕部——威子,斩铁丝。
“霜序境初期吗……”金昌许尽管心情沉重,感受到巨大的压力,但并未对罪余法的实力表现出惊讶。
敌人的实力他方才就大致猜到。面对惜间殿这样的庞大势力,他的估算显然相当合理。
值得注意的是,罪余法周玉曼二人的威子,金昌许竟然都是初见。
通常,威子会在普通人八岁生日的当天觉醒。超过这二十四个小时,身体仍无变化,便只能一辈子做个普通人。而威子一旦觉醒,威力也会随之于经脉中产生。这意味着通过日后的修行,便可掌握灵威,成为拥有超常能力的人——所谓“威者”。
威子可能是刀、剑、斧鞭等兵器,可能是火、风、水、雷、金等能量形态,可能是桌、椅、床、筷、碗、门、等家具,可能是纸、砚、瓶、桶、绳等用具——但决不可能是任何的生命物质。
威子没有生命,这是唯一不变的定理,三万五千年来毫无例外。
金家众门人首先发起了攻势,数十道燃烧着的云朵从高台上升腾而起,缓缓向台下群人飘去。正是金家祭祀那日,兄弟二人使用的下阶灵威·孤朵云。
金昌别双腿猛然发力,一举跃到了空中。威子柳叶迅速生长,显形出一面扇子的样型。黄色威力沿着扇面传导,犹如覆上了一层金膜。他奋力一扇,暴雨顿时分开两边,一阵狂烈的暴风自半空刮向地面。
原本缓慢的孤朵云群在暴风的推动下,迅速冲向了敌人。
台上的金昌许同样没闲着,一波无形的火焰热浪从红色金属上喷薄而出,犹如拥有潮水一般的实体,紧随孤朵云而来。
面对风与火的三重攻势,十三名男子双手同时并十,从他们的威子上刹那间延生出一张白色的薄膜,主动将他们的身体紧紧包裹。
人前的罪余法则是佁然不动,只当迎面吹来的是一阵夜风。身旁,灵女周玉曼的嘴角挂着嘲讽似的笑容,貌似毫无使用灵威的打算。
碰撞发生,孤朵云群瞬时炸成巨大的蘑菇云,銮金城几乎全程可见。轰鸣声盖过了倾盆大雨声,暴风与热浪叠加在一起,甚至冲破了惜间殿头顶的那道无形屏障。雨水终于自由地落了下来,坠入地上的火焰与尘埃中,却丝毫不能使后者熄灭。
金昌别落回高台,同金昌许一同撑起威力屏障,以保身后金府完好。
十秒钟以内,五道光影先后从金府中跃出,金昌邱、金昌美、广行松、杨步兵、金春生分别落在了大门周围。
金昌美又惊又怒又怕,赶紧问道:“大哥,二哥,这到底什么情况?”
底下,硝烟正在散去。金昌许一边保持警惕,一边以最简洁的语言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听完,杨步兵冷哼一声,道:“这惜间殿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难怪皇室会与和风堂联手对其进行打压。”
金春生显得比旁人更加焦虑:“族长,这么大的动静,銮金城的督威塔难道不管吗?”
“你自己扭头看看。”金昌别今晚的脸色就没好看过,“他们早就被惜间殿打通好了!”
果然,红塔的灯笼依旧黯淡。
“已经打起来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啊——”金昌美心里还怀揣有一丝希望:“对了,大哥二哥,刚才的这波攻击干掉他们了吗?”
金昌许淡淡地反问:“你认为可能吗?”
“要不我们投降吧,继续谈判?”金春生愈发慌张,“他们可是惜间殿的人,惜间殿啊,我们几个打不过的!”
族长金昌别冰冷地瞪了他一眼,广行松则直接张口骂道:“你个芝麻地里撒黄豆的杂种!还配做我们金家的女婿?窝囊废,没骨气!嘴巴简直就是阎王出告示,鬼话连篇!”
广行松气得老脸通红,手指着台下向金春生喊道:“要投降?好啊,自己走过去。”
金春生羞愧得无地自容,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讲不出一个字来。
“哟哟哟,这是在干什么呢,演舞台戏吗?”周玉曼的轻笑声从烟雾中传来,“可惜,半点都不精彩呢。”
金家台下几乎完全损毁,甚至连半块地砖也找不见。方圆五百米内的干道统一下沉,惜间殿众人的脚下更是布有近三百个窟窿。
这时,仿佛受到某种强大外力的牵引,整片区域的硝烟猛然间升腾到了半空,向内聚集成了一个硕大的气态球物。
周玉曼单手向上托举,仿佛是她撑起了整个球物的重量。
十三名男子身上的白色薄膜逐渐淡出,每个人的身体都完好无损。罪余法以爆炸前的姿势立于人前,仿佛先前的夜风吹得还不够猛烈。
“实力还不错,就是灵威差了点。”罪余法抬起手上的威子,做了一个简单的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