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晚春,辞春迎夏之际,既留着温软拂人的春意,又迎来了明媚动人的夏息。
到了封魔涧百里之内的范围,卿离也终于得以休息,略微享受一下这烂漫春日的大好时光。
在山野林间,鲜有人迹,卿离斜斜地躺在归尘剑上,也不必担心惊世骇俗,悠然地晒着太阳,双眼微眯,专挑大片的云朵中穿梭,听着耳畔呼啸的风声,周围云气缭绕,好不自在!
远处西北方向的天空,有着大片乌黑的阴云,云中偶有雷霆闪烁,隐隐透出浩浩之威。在那大片的阴云之下,人迹罕至,飞鸟难渡,正是赫赫有名的凶地,
“封魔涧!”
这惨战百创之地,大地上还残留着千年难愈的伤痕,似是在控诉着恶魔累累的罪行。天地本是苍茫,可在这片土地上,莫说阳光,就连苍天的一角也难以瞧见,黑暗,阴冷,诡异,血腥已成了这方天地的格调。
据传言,当年流落人间的还有一位重伤的魔君,魔君之位在魔族仅次于魔尊,实力强横比之当今修仙大派的掌门也未必逊色,虽然她当时身受重伤,但魔族生命力顽强,千年修养,伤势恐怕早已痊愈,实力更胜往昔也说不准。此次封魔涧异象突发,所蕴瘴气又是如此诡异,说不得便是那位魔君所做的手脚。
想到此处,卿离不禁一个激灵,心道:“掌门告诉我封魔涧时也未曾细想,现在想来,若真是这魔君搞的鬼,那我碰上她岂不是死路一条?不过,我的任务只是探查,情况若是不对,我也只好跑路,任务什么的也顾不得了。鬼谷御剑术也是一绝,全力逃命,想必她也未必能追得上。”也不知鬼谷子若是神灵有知,自己的御剑术竟被后人当做逃命的手段,会不会气得道心不稳。
思量许久,卿离心中也草草的拟定了一个计划。放眼四周,只消这一会儿功夫,也已飞出了二十里有余,看来再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要到封魔涧了。
卿离四下眺望,忽而看到不远处有个村庄,村子看上去规模也不甚大,似乎有个十一二户人家的样子,于是卿离便收了御剑术,打算在此处借宿一晚,明日一早再去封魔涧一探。
……
“在下路过宝地,不知道可否借住一宿?”卿离站在村口,已然拱手揖了三遍,而村内的村民却似没有看到这个人一般,各自忙着手里的农活儿,瞧也不瞧他一眼。
“路过贵地,天色已晚,各位好心的乡亲不知能否留在下借住一晚?”
话音落下,又是久久没有应答。卿离已被在此晾了两柱香的功夫了,这种情况,便是泥人也要有三分火气了。卿离脾气上来,运起一口气,朗声道:
“不知贵村哪一位当家做主,可否出来一见,也好叫在下走的心服口服——”
声音如黄钟大吕般浩荡传开,整个村子中的人无不听的清清楚楚,就连屋檐上的灰尘都被震下了些许。
卿离虽未正经修习过内功心法,但自幼习武,锻炼不辍,再加之在灵气充溢的云梦山上也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体内自有一股真气流转,与修道之人相比虽然微不足道,但用来震慑常人,行走江湖却是已然足够。
听到这振聋发聩的巨声,原本各自低头忙碌的村民也一个个抬起头来望着这声音的始作俑者,眼神中多了些震惊,却无畏惧之意。
卿离摇摇头,叹了口气,转身正要离去之时,却听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少侠请留步。”
卿离回头一看,便见一个身穿深蓝袍子的老者正拄杖而立,约莫八十多岁的样子,却是鹤发童颜,面色红润,脸上没有一丝皱纹,最为奇特的是这老者的眼睛,竟呈现一种湛蓝之色,只可惜年事已高,其中不免有些浑浊,但也可以想象,这老者年轻之时也定是个翩翩公子。
蓝眼老人面色和蔼,道:“少侠留步,天色已晚,山野之间危险重重,不如还是在小村暂住一宿吧。”
“村长,这……”旁边有个中年汉子刚欲劝阻,却被老者制止。
卿离拱手道:“想必您就是这里的村长了吧,看这位大哥的样子必是村中有所不便,晚辈虽然孤身一人,却也有些防身的本领,还不致夜半时分被豺狼叼了去,方才打扰实在抱歉,辜负村长一片好意了。”
老者赔笑道:“少侠武功高强,老夫自是相信。方才之事,小村常年与外界隔绝,村里人久而久之也与外界疏远,失了待客之道,还请少侠给老夫个薄面,以赎怠慢之罪。”
“不敢,”卿离见老者执意要留自己,知道其中必有蹊跷,当下起了好奇之心,便不再推辞,随老者进了村子。
这时,卿离才细细打量起了这座村落,只见村子中房屋虽与中原样式一般无二,可房子上的雕饰却是颇为奇异,有些雕着卿离闻所未闻的奇形异兽,形貌或诡奇,或凶猛;有些则雕着些奇异花草,却也是些中原从未见过的品种,便是云梦山鬼谷仙圃中也没有一株与其相似。
不过这些形貌各异的木屋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每间房屋都装饰着数量不少的蓝色花朵,花朵形似玫瑰,却非红色,而是一种奇异的蓝色,带着一股让人忍不住沉迷的魔力。
卿离亦不禁有些神驰目眩的感觉。这时耳畔响起老者慈和的声音:
“这花是小村特产,虽动人心魄,却是无害,少侠若是喜欢,离去之时,我可吩咐人准备一些相赠。”
卿离微微一笑,道:“这倒不必,晚辈并非爱花之人,但见这花朵实在美丽,所以忍不住多瞧了两眼,不知这花叫什么名字?”
老者道:“少侠谬赞了,这花名叫月蓝,我们村子便是以此花命名。”
提到月蓝花时,老者自然地流露出骄傲的神色,只不过这骄傲之中还隐有一抹忧虑。
卿离刚欲开口询问,又转念一想,暂时压下了心头的疑惑,将话题一引,问道:
“村长,您和村子里的人们都是自幼生活在这里吗?”
老者答道:“是啊,从我们的祖先那辈在此定居算起,也有将近一千年的时间了。”
卿离颇有些惊异道:“一千年?竟已如此之久,难怪我方才看到村中房屋雕刻的风格与中原大不相同,自成一派。”
老者道:“这屋墙上所雕刻的奇花异兽说起来也是神异,我们村中的人上至老人,下到幼童,虽然从未当真见过这些花草鸟兽,却均是认得,就仿佛生来烙印在脑中的记忆一般。至于其中缘由,老朽也是不知。”
卿离道:“确实神奇,想来村子的先祖应该不是中原人士,我刚才观察村民中年岁如您一般的眼珠皆作湛蓝之色,而年幼孩童或是少年却皆是黑色,中年之人眼中隐隐泛有蓝意。想来,追根溯源的话,来自西域的可能性或许要大一些。”
说完,卿离仔细地观察着老者的变化,却见他神色自若,丝毫未有所动容。
“少侠目光如炬。不过,吾辈先祖留下的记载少之又少,也未有家谱传下。因此,村子是否传自西域,老朽也不得而知。”
卿离道:“晚辈冒犯了。”
老者摇头道:“哪里…”
“给我,快还给我,这是我的!”
“不给,我喜欢的就是我的。”
正走着,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孩童的喧闹声,卿离说着声音看去,原来是一个男孩正在跟个女孩争抢一朵月蓝花,男孩看上去比女孩年纪稍大一些,手里正高举着一朵月蓝花,那花似是刚摘下不久,色泽鲜艳,比之前所见都要靓丽一些,女孩不及男孩高大,只得在一旁哭闹,男孩更是得意。
卿离见状不禁流露出一抹微笑,轻轻走到男孩身旁,道:
“男孩子应该让着点女孩子,把这朵花让给小妹妹吧。”
男孩翘了一眼卿离,高举着的手放了下来,却没有将花给女孩,而是紧紧护在了胸口,一脸倔强,似乎是怕卿离也出手抢夺似的。
这时,老者也走了过来,温言道:“小钟,这位是村子的客人,要有礼貌。”
“客人好。”
小男孩向卿离问了声好,双手仍是紧紧地护着那朵月蓝花。
卿离见状一笑,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把桃木制的短剑,短剑雕工颇为精美,男孩的目光一下便被木剑吸引,握着月蓝花的手也松开了些许,
“小钟,哥哥把这把剑送给你,你把手里的月蓝花送给妹妹好不好啊?”
小钟看了两眼手中的月蓝花,犹豫道:
“我……”
卿离问道:“你喜欢这把剑吗?”
小钟使劲点了点头,道:“喜欢!”
卿离微笑道:“对呀,这才是男孩子喜欢的东西,花呀,草呀,是女孩子玩的。”
小钟看了看卿离手中的木剑,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月蓝花,终于下定了决心,伸出右手,将花儿递到了女孩面前,道:
“给你,小银铃,这花送给你了。”
小女孩十分欣喜,接过月蓝花,轻轻别在自己发间,对着卿离甜甜笑道:
“谢谢你大哥哥。”
卿离笑道:“是小钟送给你的花,你应该谢谢他。”
银铃甜甜一笑,对小钟道:“谢谢小钟哥哥。”
“没…没什么…嘿嘿。”小钟挠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
“喏,木剑就送给你了。”卿离将木剑递给小钟。小钟接过,十分欣喜,兴奋道: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卿离。”
“谢谢卿离哥哥!”小钟道过谢,便欢天喜地地玩耍去了。
……
天色已近黄昏,卿离受邀到村长家中用餐。月蓝村虽然不大,只有寥寥十几户人家,可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村中的美味佳肴亦是不少,菜系风味似中原而非中原,似乎是脱胎于中原菜系,而后又加上了不少奇特佐料,烹饪变化,更添一种异域风情。
最为独特的还是这里的酒,此酒以谷物酿制,又加入了月蓝花的味道,酒液亦呈现梦幻般的蓝色,光是看来便让人心醉不已。
卿离端起酒杯轻啜一口,只觉酒香杂着花香直入味蕾;酒液浸入咽喉,更是回味无穷,不由得赞叹道:
“真是好酒啊,这酒馥郁醇香,又不失细腻,当真是极品!”
老者笑道:“少侠过誉了,家乡小酿不足为道。”
卿离摇摇头道:“晚辈倒并非刻意恭维,我虽称不上是酒中行家,但也一向好酒,入腹之浆没有二十也有十九种,这酒在晚辈喝过的酒中足以排在前三。”
老者道:“少侠既然喜欢,尽管开怀畅饮,这月蓝酒遇到了少侠,也算是碰到了知己。”
卿离举杯笑道:“多谢村长款待,晚辈放肆了。”说罢,一饮而尽。老者却只是抿了一口,脸上略有忧色,似乎有事要说,却又有些踌躇,卿离看在眼里,却不做声。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绕是每次举杯喝的不多,老者一张老脸也有了熏熏醉意,话也渐渐多了起来,借着酒劲,终于说到了正题上,
“小兄弟,你武功高强,随身却不携带兵刃,老夫猜你定是个修道之人吧。”
“晚辈闲云野鹤,泛舟红尘而已,哪里当得起老伯谬赞。”卿离含糊一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老者道:“实不相瞒,小村近些年来遇到一些麻烦,说起来虽不甚凶险,却着实有些诡异,也严重影响了村子的生计。”
“哦?不知是什么麻烦?”卿离问道。
“此事还要从月蓝花上说起,这花少侠白天里也见过,虽不敢说比得上灵境仙葩,但也算得上人间珍品,神州虽广,却也只有小村能够种植。我们这村子人口稀少,平日生计主要便是靠向外界出售月蓝花,月蓝酒。但就从三年前开始,每逢月蓝花开花之际,花圃中的月蓝花总被洗劫大半,而且还都是品质上佳的花朵,月蓝酒也是同样的情况。”
说着,老者也是愁容满面,端起一杯月蓝酒一饮而尽,继续道:
“村子为此也想了不少法子,可却连那贼人的影子也未曾见到过,甚至要看着花和酒在眼皮底下凭空消失,却是无能为力。一年以来,村子苦不堪言,以往的积蓄只怕也最多能再撑两个月了,若不是村子历代皆有严训,凡月蓝子孙皆要死守村子。恐怕我们早已迁出此地了。”
“凭空消失?”卿离奇道:“莫不是有妖魔作祟?”
“或许是如此。”老者附和道,看向卿离的目光颇有着殷切。
“村长是想让我帮忙除掉这妖魔吗?”
老者见卿离面有犹豫之色,急道:
“还请少侠救村子一命,月蓝花被盗或与妖魔有关,但一年来,村民却无一人发生意外,想来其中虽然诡异,却不致有什么危险,少侠若肯帮忙,事成之后,月蓝村上下必有重谢!”
“村长哪里话,重谢什么的就算了,就算看在村长热情款待的份上,卿离也理应尽力。”
“多谢少侠!”
老者心神激动,便欲向卿离拜倒。
卿离赶忙将他扶起,道:“村长如此大礼,我可承受不起啊。不知这月蓝花何时开放呢?”
“就在今夜子时。”
“倒是巧了。那就请村长带路了。”
老者看着卿离除了一身粗衣布袍外别无他物,不由得问道:“不准备一下吗?”
卿离自信地一笑,道:“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