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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塔破现虎狼

1

绵远河东岸有一道飘逸脱尘的微型山脉,家家炊烟惹燕,处处竹篁啼莺,步步清幽,步步雅静,松柏苍翠欲滴,山花烂漫溢香。相传明末曾有朝中大员赵祥为避魏忠贤乱不远万里来到蜀中,看中了此山,便携带家眷重宝在山脉中隆起如屋脊深陷如瓮缸的地方隐居了下来,后来又埋骨这里。

传说下葬这天,阴云暗合,山上雾霭密布,对面都不见人。遗骸入土,僧道法器与震天鞭炮响后,这才重现日光。百姓们都说:“赵阁老是天上星宿,他升天自然应有云雾相随。”赵阁老仙逝了,与他一道仙逝的还有他值放重宝的万宝楼。

传说已历数百年,但山民仍深信不疑,并为家居有天星照应护佑而倍感荣幸。

因为赵阁老在此隐居,人们便把这座山叫隐逸山。

赵阁老死后,隐逸山人改建了山腰已破败的寺庙,并在寺中偏殿塑了一尊非佛非仙的神像。神像微闭着眼,掐着手指,似在算着什么。庙门前塑了一尊怒目铁牛,因而寺名叫“铁牛寺”。接着又在山顶修建了一座木塔,塔高三丈,四层,每层雕塑佛像,底层最大一尊佛长髯飘飘,慈眉善目,人们说这尊佛其实就是这位下凡天星避患隐居的赵阁老。细心人发现,这佛与铁寺中的神像神韵很相似。

清咸丰年间,蓝朝鼎的军队占了铁牛寺,见铁牛很碍眼,便下令将铁牛拆毁溶化打造了刀矛,于是此寺单剩铁牛之名而不见铁牛之像了。

不知何年何月起,这个古树荫荫怪石鳞鳞的地方,隐隐有一股杀气直冲云霄。一位游方僧人路经此地,坐在石上比划思量了半天,幽幽地说道:“虎狼之地也!幸而有一木塔镇之,否则,其祸不小啊!”

僧人慈悲为怀,便到了山腰的铁牛寺,在偏殿的神像前又出了半天神,而后千叮万嘱寺僧:“木塔万万不可毁!”

寺僧是个年轻貌美的男人,头上新剃了毛发,夕阳下,微微泛出青光。年轻寺僧不明究里,抠了许久秃头后小心地询问游方僧人:这木塔是纪念赵阁老而修建,与这方土地这方人民有啥关系?与“杀气”与“祸”有啥关系?

游方僧人踌躇了半晌,又盯看了寺僧一阵,直把寺僧的脸与秃头都盯红了。最后说了句“天机不可泄”便悠然而去。

寺僧莫名其妙,待游方僧人走后,急忙进入秘室。秘室中无佛像无香炉,却有一位美妇人。美妇人二十多岁,但美而明亮的双眼中似有无穷苦痛。在年轻的和尚面前脸上显得欣喜,但欣喜仍盖不住浓浓的忧愁。寺僧将游方僧人的话当作趣闻说与美妇人听。美妇人也莫名其妙,左猜右度,总也找不出原因。找不出就不找了,二人说了一阵悄悄话,美妇人走了。

美妇人是山坳一家姓王人家的儿媳,丈夫痨病身子,常年吃药,美妇人说“病要神药两改”,于是常到铁牛寺烧香许愿,并求和尚做法事为丈夫驱病。丈夫的病不见好转,可美妇人却渐渐消除了惆怅悲伤凄切,脸颊生出光晕,十分丰润了,就连走过的山路偶尔也留下了一些浅吟低唱。

寺僧法名果然,果然和尚为人谦恭,颇得隐逸山人好感。人们纷纷在敬奉神佛的同时也买些东西给他。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果然和尚便在神佛前多念多祷告一番。众人众相前,他是祥;美妇人前,他是和。

果然和尚觉得游方僧人的话有因,便常到木塔下去看。可木塔终归是木塔,塔门上的一幅对联已经有些模糊,仔细辨认,才能读出:

“水参禅机,盈盈流光结莲瓣;岩颂佛偈,蔼蔼瑞云绕柳枝。”

塔内有佛像塔外是朽木,仅此而已。他便从塔看到山坳,再从山坳看到山下的绵远河,河水萦带,啥稀奇古怪都没有。

正出神间,山头有两头健壮的牝牛打斗了起来,或因争夺领地,或因牝牛争风吃醋,怒不可竭,只见它们前蹄微弓,后蹄剑直,犍肉隆起如山包,巨头下埋,尖锐的角直向对方刺来,双眼圆睁如碗如血,“哞”声低沉而短促,但与鼻嚏声相混,异常凶狠,冲击时,背脊如弓,四角相碰,如刀枪相磕,快如闪电势若奔雷,当年张飞许储宇文成都李元霸相斗亦不过如此。此时,纵有千军万马也冲不破解不开这怒斗的对手。果然和尚便合手念佛,希望佛能止住牛的打斗,化干戈为玉帛。正念间,忽然两头打斗的牝牛愤怒地向果然和尚处冲闯了过来,果然和尚惊慌急退,牛收势不住,一头撞在了木塔身上,“哗啦!”木塔垮塌了下来,牛被埋在了断檩残梁碎木屑之中。

和尚大惊,可烟尘呛得他气也喘不过来,更无精力去保护这枯朽之木屑了。

这天,山坳中美妇人生了一个哭声震天的儿子,老太爷十分高兴。请了几桌客,给孙子取了名:王文开。

2

隐逸山地处五县交界处,罗江、德阳、绵竹、安县,隐逸山属彰明县的一块飞地。这儿常有五县犯案人员汇聚:贩卖人口枪支烟土的,杀人放火抢东劫西的。因为是飞地,各县官府不便来抓人,隐逸山便异常热闹。

据说清初,朝廷为了安插一个官员,便决定新增一县,县府选在绵州北部江油南面的彰明,可又不能将绵阳、江油的乡镇割得太多,于是下令:四川西北各县各乡镇不论远近不论肥瘦,各割一块地方给彰明,或一乡一村,或几个院落一条街巷。隐逸山就是由罗江、德阳、安县、绵竹四县共同割让出来的一块地方。

隐逸山这块飞地,连同河东河西山里山外共有几百户人家,彰明县便在这儿设了乡:同马乡。乡设了,可是找不到人作乡长,县上下派的人往往乘兴来败兴归,不是被骂得狗血喷头就是被打得皮开肉绽,要么是半夜有人敲门窗三更有人放鞭炮,再不然就是早晨起来门前蛆蛇成堆黄昏回去屋中人粪成片,若带着家小来的,更是常常妇人裙裤洞穿小孩头上青包乱现。

本乡更无人敢担任。谁都想平平安安地与妻子儿女劳动生活,当乡长,官不大事不少,关键是袍哥舵爷坐在隐逸山,你怎能随便作主?不得已,县府便去拜访袍哥舵爷,请他“多多劳烦,委屈将同马乡的事管一管。”并下令:全乡每户额外再交一笔款项:乡长辛苦费。

此时的袍哥大爷兼乡长名叫王均云。

这儿十分偏僻、人情复杂,同马乡的人外出都不敢说出真实地名,一听是同马乡的人,旅馆不留宿饭店不卖饭。为啥?袍哥土匪窝子出来的人,谁敢保证他们不在酒足饭饱或月黑风高时杀人越货?这样,岂不是给老板惹下天大的麻烦?

官府也曾派过军队来维持,可军队来时清风雅静,闲杂人员一个不见,就是山林旷野也一派寂然,军队一走,这些人一下子又从地下冒了出来,依然天昏依然地暗。

隐逸山木塔垮塌下来一个时辰,龙头大爷王均云就带着一帮豆芽子上来了。两头公牛早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只有果然和尚灰头土脸傻乎乎地坐在地上,口中不断喃喃地念道:“阿弥佗佛!”

王均云一伙人感到奇怪:这塔咋倒了?这龟儿子和尚呆在这儿干啥?

“这塔听说都几百年了,我爷爷小时候这塔就这样,今天咋倒了?”

“这塔是我们隐逸山的宝呀,我爸爸说因为有这塔我们隐逸山才不愁吃穿的。”

“莫不是这龟儿子和尚将塔弄倒的?”

“他为啥要弄倒塔呢?”

“鬼晓得,听说他跟英姑有一腿。”

“英姑?他敢?他不晓得王大爷……”

“龟儿子,那婆娘本来就是王大爷不要了的。”

“那痨病鬼……”

“那痨病鬼男人无用!”

“听说那婆娘生了!”

“多半是这龟儿子花和尚下的种!”

人们指指点点、嫉妒、辱骂不绝,可果然和尚依然出神地念叨着,他是被倒塔吓傻了还是在为满塔佛像毁坏而痛苦,或者是想起了游方僧人的话,想起隐逸山即将出现的大祸而担心?人们的唾沫溅到了他脸上头上他却浑然不觉。

“这龟儿子花和尚×了我们隐逸山的女人还把木塔弄倒,他想干啥?”

龙头大爷王均云是一个干瘦的老头,但那精光发亮的额头,虬枝一般的双手特别是那毒辣辣的眼光让人望而生畏。人们说话时他一脸阴沉,仿佛一拧就能出水,此时,他被豆芽子的话激怒了,大吼了一声:“龟儿子杂种,丢到绵远河喂鱼去!”

一言既出,几个年轻力壮的人便三下五除二将仍然念叨的果然和尚捆成了麻花,又三下五除二地抬着飞快地向山下绵远河跑去。一袋烟的功夫,几个人跑上山来,看来,他们已经将这个风流的和尚“丢到绵远河喂鱼”了。

几天后,一个裹着厚厚头巾的妇人上山了,她身子虚弱,几步一小憩。垮塔处断檩残梁碎木屑零乱,她寻找着什么,木片乱石杂草中,边找边摇头,口中喃喃:“他就真走了?啥也没给我们母子留?真狠心!”突然木屑中有一片如白玉般刻有奇怪的如蛇迹、如蚓路、如乱线团、又如繁花叶脉花纹的石片,妇人嘟哝:“这是他的么?咋从未见过?”妇人很失望。山风一吹,头巾滑落,妇人很美但脸色苍白,她就是跟果然和尚亲热而生下娃娃,山坳王家痨病鬼的婆娘英姑。她望着山下如玉带的绵远河,眼角噙着泪珠,许久许久,她长叹一声,小心将石片装进口袋,又几步一小憩地下山去了。

3

和尚被喂鱼后,铁牛寺便没有住持,香火也就稀少了,偶尔年头岁尾初一十五有人来焚几柱香化几张纸。王均云常率一帮袍哥兄弟在寺中大碗酒大块肉,谈一些宣统倒台袁大头称帝,打几圈麻将推几番牌九,隔壁邻县接几个婊子抓几个姑娘媳妇欢乐一番。大多时间是冷清的,那山门已破败,大雄宝殿也蛛网密布了。

有一些左近儿童到这儿来捉迷藏过家家,但一般人只在院中玩耍,敢到各屋穿行敢上神龛摸神佛头脸的只有一人,十岁挂零身穿红肚兜胸前挂着白玉石片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一个儿童,伙伴们推他做头,叫他“开娃子”,他就是山坳痨病鬼王家的儿子,美妇人英姑与铁牛寺果然和尚所生的王文开。

王文开虽只十岁多一点,却专喜欢用锅烟灰红砂土将自己的脸涂得花而恶,喜欢用棕叶包谷皮做胡须挂在嘴上,路头路尾庙里庙外猛然跳跃而出,尖声大叫,往往将胆小的邻里过路的行人吓得尿湿裤裆;他更喜欢将两个邻家同龄的女娃带在身边,一手牵一个,说是“压寨夫人”,让小伙伴都“拜大嫂”;他还喜欢带几个小伙伴潜入他不满意的人家,捉几只鸡摸几个蛋回到铁牛寺学着王均云一帮人海吃一顿。有时摸捉完毕,还将人家晾晒的衣服裤子上乱戳几个洞。为此,不少人到痨病鬼家中告状,爷爷便赔礼道歉,父亲便咳着喝骂一回,母亲便为儿子分辩,有时还与人家大骂一架。美妇人英姑脸上多了皱纹,言语多了泼辣,神情多了气壮。英姑是心疼儿子的,每当这时,痨病鬼便恶毒地咒骂婆娘娃娃,情激处,又咳得来翻江倒海乃至昏厥,来人见状,也不好说啥,只骂骂咧咧地走了。

痨病鬼知道“开娃子”的来历,因他已多年与英姑无夫妻之实了。当初英姑去铁牛寺“做法事求神佛”总是饥渴招展而去,粉脸如霞而回,能不知道么?可知道又有啥法?自己的病体沉重。后来生了开娃子,父亲也认可了还高兴地请了几桌客,痨病鬼也便认了,王家也总是要有后的。后来婆娘出门甚至半天一天不回来也懒得问了。

但英姑也有让他高兴的事:一次王均云来到家,厨房中堵住了英姑,王均云伸手去摸英姑的嫩脸,被她狠劲一推,王均云一个趔趄,而英姑手中的碗也“哗啦”打碎在地下。透过墙缝,痨病鬼很高兴,可高兴一阵又恼怒了,“妈的×,要偷你偷王均云也好些嘛,偷个外来的和尚,呸!”痨病鬼干脆闭上眼。

开娃子知道父亲不喜欢自己,这也无妨。有爷爷喜欢母亲喜欢就够了。今年爷爷死了,开娃子更少回家了,整天与伙伴们在隐逸山铁牛寺野奔野跳。

这天,开娃子与伙伴捉迷藏,他想:老子让你几个找死都找不到,便从本已藏好的老坟后悄悄溜进铁牛寺,到了偏殿,绕过已残肢残体的非佛非仙非儒的神像后,对着神像洒了一泡尿,溜进了寺后的厢房,忽然阵阵轻声嘻笑说话传了过来,噫,几个龟儿子比我还先藏到这儿来,看我逮你个正着。

开娃子蹑手蹑足到最里边的屋子,猛然推开门进去,屋里一堆乱草几床旧棉絮上有两个赤身裸体的人,开娃子细看,下边躺着的浑身细皮白肉的人是自己的母亲,上边一个干瘦的老头,正是隐逸山龙头舵爷王均云。开娃子以为王均云在打自己的母亲,怒眼圆睁,俯身拾起一块砖头,狠劲地砸了过去,王均云还来不及从英姑身上下来,干瘦的腰上就挨了一下,英姑见儿子又去拾砖了,忙叫道“开娃子莫乱来,我和你大爷在耍!”

王均云见开娃子怒气仍未消,边穿裤子边掏出几个铜板给开娃子。“你妈和我比哪个劲大,结果我劲要大些,我没有打你妈,来,这几个钱拿去买油糕吃!”但老头子眼里却有很浓的恨意。

王均云走后,英姑便对开娃子说:“开娃子,你还小,这些年你大爷对我们很好,你想,你爷爷老了,你爸爸有病,多亏你大爷常给我们拿东西来,你看,今天你大爷又给我们买衣服布料,回去我就给你做新衣服。”

开娃子不开腔,拉着胸前的白玉石块,两颗眼珠子乱转。

从此,开娃子便不想与王均云这个远房大爷见面了,如果狭路遇上,开娃子便立即掉转头往回走。

后来,开娃子听了些大人的荤壳子,渐渐明白了大爷与母亲干的是啥事了,于是第一次感到受了侮辱。一个火辣辣的午后,开娃子趁人们都在午睡的时候,一个人悄悄溜到了王均云的老屋后,吹燃纸捻,点着了屋后一堆柴草。跑回老坟边回头看时,王均云家的屋子已燃起来了,人喊马叫,锅碗盆瓢乱响。王均云家的豆芽子多,不多久,火扑灭了,可人们仍然出出进进搬东搬西吵声震天。开娃子不敢下去看,就躺在老坟旁松树下,看着老坟出神。老坟很大,坟前的碑已断裂了,荆棘遮盖了整座坟,荆棘下石碑后有如翠玉盖住的小屋,地面平坦,被人坐得溜光,里面宽敞,足可放下一张小床,大人们不知这个支处也不敢乱钻死人坟墓,开娃子却常与小伙伴钻进里面玩耍。看见王均云一家忙乱救火,开娃子又钻进了这间“翠玉”小屋。

开娃子听说这座老坟是几百年前一个啥官死后埋在这里的。是啥官哩?开娃子不感兴趣,只是想:狗杂种王均云敢×我妈,看我哪天不×你的女儿,不,他女儿比我大多了,老子×他孙女儿。王均云的女儿嫁给了河坝场魏大爷的儿子,魏大爷是河坝场袍哥码头“阳华堂”的袍哥大爷。

开娃子与父亲无感情,也瞧不起父亲,成天只会抖囤子般咳,只会狠毒着眼睛狠毒地咒人,只会叹气,只会在王均云来时叭儿狗般地敬水敬烟敬荷包蛋,喊“大哥”。开娃子一见此情此景,也不管父母的脸色,更不顾王均云抚摸自己的头和递过来的花生糖果,看着门外的泡桐树,大骂一声“狗杂种乌鸦!”弯腰拾起石块狠劲地投向树去,树上乌鸦鸟儿扑楞楞飞了,开娃子便拔脚撵了出去。可出门后又觉闷得慌,便从后门悄悄溜回厨房,母亲刚把荷包蛋舀进碗,趁母亲进里屋端糖的当儿,开娃子风速地抓了一大把盐放进碗,而后又溜出后门,攫几片竹叶吹着不成调的曲儿,从大门往院内走。走进门,正看见王均云张嘴吐着水和蛋末,父亲不知啥原因,惊慌地看着王均云,母亲忙接过碗,尝了一口,也急忙吐了出来,边吐边说道,“怪事,怪事!”王均云不高兴,脸由红到黄,又由黄到白,最后抖抖衣服上的水和蛋末说:“没啥,没啥!”开娃子心中可高兴了,暗暗大骂:“狗日的骚黄牛,老子咸死你!”于是将口中的竹叶吹得更响。

王均云在隐逸山是脚一跺地动山摇的人物,平常大人小孩都躲着他,开娃子亲眼看见这个干瘦老头被一伙背刀扛枪的人簇拥着,去拆了一家远方搬迁户的房子,亲眼看见王均云让人将河边李家湾的一个小伙子打得头破血流喊“爷爷饶命”,亲眼看见拦住一个货郎硬说货郎卖的针没有眼,强逼着将身上的钱敬献给“兄弟们喝茶”,还亲眼看见一个上面来收税的跪在王均云的面前直磕头。

开娃子心说:“他们怕你老子不得怕你!”

开娃子也见王均云有过害怕的时候,一次是曹家庵曹靖大爷来找王均云,曹大爷带了一大队人马,还有一个军官骑着高头大马。说要问他个一二三,说是王均云的人打了曹大爷的人,这个在隐逸山一惯眼向天看从不给人低声下气的王均云蔫了,又是点头哈腰又是敬烟敬茶忙着说:“一定是误会。小小的隐逸山码头竟敢鸡蛋碰石头找曹大爷的麻烦。我不想活不想在隐逸山立码头了?”好话说了一大箩,后来又集合了所有豆芽子让曹大爷的人认,人当然没有认着。王均云便办了几桌酒席给曹大爷赔礼。酒席上,王均云与曹大爷酒盏乱碰哈哈连天,但时时都是小心谨慎的。

还有一次来了几百军队,将铁牛寺都住满了,说要将隐逸山同马乡好好清理一下,抓几个匪头子正法,以安百姓。并明确指出:同马乡乡长王均云就是万恶的土匪头子,告状的人诉说了他的滔天罪行,还说上峰下令必须抓住王均云。王均云吓慌了,打发所有的人离散后,自己也悄悄藏到了开娃子家的夹壁中。每天,只是母亲进去送饭,开娃子想:你躲到我家来又想来×我妈,老子让军队来捉你。于是趁母亲进了夹壁就往铁牛寺跑去,可铁牛寺大门上站了几个荷枪实弹的兵,他们不让开娃子进去。开娃子说:“我带你们去抓王均云!”

几个兵一听便问:“你叫啥名子?”

答:“我叫王文开。”

问:“你把王均云喊啥子?”

答:“喊大爷。”

士兵们一听“哈哈”大笑:“这个尿疙瘩,球点点大也想来捉弄我们拿我们当傻瓜,滚!不然把你抓去喂狗!”

开娃子不滚,几个兵就用枪向开娃子砸了过来,开娃子不能抵挡,狠狠吐了一口痰,走了。

后来听说王均云的亲家河坝场的魏大爷来与军官谈了一天,又送了两大箱子东西,军队才走了。开娃子虽说没有让人抓走王均云,但见他那么狼狈,心中也喜滋滋的。

4

常跟开娃子一起打闹的小伙伴都渐渐大了,开娃子的表哥杨有才被人介绍到王均云家背枪去了,杨有才原本胆小文静,背着枪也变得兴高采烈意气昂扬了。

“表哥,你看你都洋昏了!”开娃子话语中有明显的嘲讽口气。

“开娃子,说真的,跟王大爷跑安逸得很,顿顿有肉吃有酒喝。”杨有才的确有点沾沾自喜。

“他对你们凶不凶?”

“只要你不惹他,他凶你干啥子?开娃子,再等两年你也去。”

“等两年?等两年他来给我背枪我都不要!”开娃子头一扬愤愤地说:“老子要收拾他!”

“开娃子!”杨有才吓得脸也白了,大声喝道:“不要乱说!”

杨有才知道这个表弟年龄不大,但话绝不是乱说的,他一定有这个想法。但他为啥要“收拾”王均云呢?杨有才知道王均云对开娃子一家很好经常送东西,也曾听说王均云与开娃子的妈更好,杨有才隐隐觉得将来要出事,这开娃子是舅舅的儿子自己的表弟,弄出事来会连累自己的。杨有才决定:以后少跟这个天棒表弟往来。

杨有才少来了,开娃子不以为然,心中却想:表哥是个胆小鬼,老子总有让他服我的一天。

开娃子便约来了跟自己最紧又最听自己话的三个伙伴,大家在老坟的翠玉小屋中一阵嘀嘀咕咕后,天黑就摸进了王均云的家。

堂屋中院坝中,一大伙人正海天海地地喝酒吃肉说粗话,院坝角落,架了两架枪和刀。两个伙伴溜到堂屋门口,突然撕打了起来,一个扯着对方的头发,一个抓住对方的裤裆,越来越凶。喊声骂声撕打声将所有喝酒的人吸引了过来,有人喝骂道:“小杂种咋闹到这儿来了?滚出去!”有的火上添油:“对,就这样打,砸他的头,对,抓他的鸡巴!对,用力,用力!力不够吧,奶吃少了,哈哈!”

也有认识这两个娃娃的,于是走上前每人一个耳光,“打啥打?吃饱了?想打架就快点长,长大了拿枪出去打,那才是英雄!”说完一人给了一大块骨头,“快点走,我们还有事!哪有空看你们闹”。杨有才也看见了,忙过来将两个往日的伙伴拉着往门外跑去,杨有才告诉大家:王均云的人马正忙,吃了饭一伙人要到绵远河对岸去抢一家大财主。

两个人跑到铁牛寺,开娃子已先到了,每人扛了一支枪,气昂昂地踱来踱去。可几个人都不知枪咋用,弄过去弄过来。突然,“叭”一声剧响,一团火花激射而出。对面偏殿的窗棂“哗啦”一声掉了下来。开娃子一愣,随即说:“不好!”便拉上三人扛着枪向寺后山梁老坟跑去。

过不久,几个火把从王均云的家“叽哩呱啦”直朝铁牛寺飞来。

看来惹祸了!几个人急忙把两条枪塞进老坟石碑后的隙逢中,洒上泥土盖上茅草,便又迅速分散溜回了各自的家。

第二天,王均云的人到打架的两个少年家里四处搜查,没有结果;凶狠询问,没有结果;再凶狠地训斥了两家大人,后来,把两个人捆上关了起来。

开娃子家里也来了不速之客,王均云莫测高深地盯着开娃子笑,笑得开娃子背脊直冒汗。

“开娃子,你晓得大爷最爱哪个?”王均云笑着问。最爱哪个?鬼才晓得!是爱我妈吧,可也不见得。有一回你前脚从我家走出去,后面我妈就哭着咒道:“遭天杀的棒老二!”

“其实,大爷最爱你!”说着,手伸进了口袋,开娃子知道,那是抓糖给他,每次他手伸进口袋都会抓出糖来,米花糖、芝麻糖、绿豆糕、麻花啥的,“谁稀罕你的臭糖!”开娃子心里骂道。可是王均云在口袋里掏了半天也没有掏出一点东西来。

“爱我”?开娃子才不相信,如果爱我,那看见我咋会眼有毒光?再说,你爱我我可不爱你!

“开娃子,你晓得大爷最恨的是啥人?”

这还用问,是跟你作对的人嘛,老子偷了你的枪,你肯定最恨我了!但是,老子不怕!

正在这时,开娃子的妈端着几碗醪糟荷包蛋出来了,王均云几人每人一碗,开娃子的痨病父亲忙着请众人吃。王均云由于有上次的教训,看着众人都吃了,又小心地用舌头在碗边舔了一下,确信没有盐,才大口吃了起来。

“你大爷最恨吃里扒外给你大爷使绊子的人。”吃完蛋,王均云竹节般的手边抹嘴边说,始终笑眯眯,始终眼露凶光。

“你大爷,咳……咳……对我们可……可好了!”痨病父亲每咳一声,背就往下弯一次。但他仍笑着说,笑容笑声都很勉强。他知道这个堂兄与自己老婆的事,但无可奈何,心中虽恨得要命,口中却不敢有丝毫的不恭敬。

“昨晚上,我们丢了两条枪,你晓得么?”王均云定定地盯着开娃子,眼光十分狠毒。

“枪?你们丢枪了?哪个吃了豹子胆不想活了?”英姑惊愕地问道。

“啊!咳!咳!”父亲张大了嘴,大惊大咳,差点让这个可怜的痨病鬼背了气。

开娃子却不惊不诧,眼望着院中的桔子树,树上有两只鸟儿在嘻戏。

王均云与他身边一个小伙子递了一下眼色。这个小伙子开娃子认识,那是王均云的小老幺张幺娃。

“你若晓得一定要告诉大爷!”王均云口气亲热了不少。

“是啊,开娃子,你晓得一定要告诉你大爷!”母亲十分关切地说,英姑不会想到偷枪的“吃了豹子胆”的人就是自己的宝贝儿子。

“我咋晓得呢?”开娃子头也不回地说。

“晓得不说的话,你晓得是啥结果?那是要杀头的!”小老幺张幺娃阴阴地说。

“不要吓着开娃子了,你如果告诉大爷,大爷给你买一大筐糖,还给你做新衣服!”王均云口气更亲热了,更甜了,如一块绵糖。

“我不晓得!”开娃子斩钉截铁地说。

王均云似乎知道开娃子会这么说,他不动声色,定定地盯着眼前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但那眉头越锁越紧,眼光越来越毒。

“王大爷,找到了!”一个豆芽子喘着粗气跑了进来。

“找到了?在哪找到的?”王均云跳了起来。

“在老坟石缝里!”来人回答。

“咋找到的?”张幺娃忙问。

“陈木生经不住吓,对我说了!”陈木生是开娃子的伙伴,装扮打架就是他和杨狗儿两个人。

这个陈木生真是他妈的孬种!开娃子心中狠狠地骂道。

“那走吧!”王均云说着站了起来,十分狠毒地看了看开娃子,一伙人急急忙忙走了出去。

几天后,听说陈木生杨狗儿的父母分别给王均云担去一担黄谷,牵去一头肥猪赔罪,说尽了好话又请人,给王均云百般讲情,王均云甩下一句话:“回去好好管教儿子,不然,死在哪一天都不晓得!”回家后,两个父亲将儿子打了个半死。

王均云再没来找过开娃子,母亲从外面回来怪怪地看了开娃子一阵,便进屋与父亲商量啥去了。从此,开娃子一出门,母亲便眼泪汪汪地嘱咐唠叨一阵,父亲的脸越发显得阴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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