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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春归昌谷

诗人京城失意,无奈返乡,为此,写下此诗抒写心中的感慨。

束发方读书,谋身苦不早。

终军未乘传,颜子鬓先老。

天网信崇大,矫士常。

逸目骈甘华,羁心如荼蓼。

旱云二三月,岑岫相颠倒。

谁揭玉盘,东方发红照。

春热张鹤盖,兔目官槐小。

思焦面如病,尝胆肠似绞。

京国心烂漫,夜梦归家少。

发轫东门外,天地皆浩浩。

青树骊山头,花风满秦道。

宫台光错落,装画偏峰峤。

细绿及团红,当路杂啼笑。

香风下高广,鞍马正华耀。

独乘鸡栖车,自觉少风调。

心曲语形影,只身焉足乐。

岂能脱负担,刻鹄曾无兆。

幽幽太华侧,老柏如建纛。

龙皮相排戛,翠羽更荡掉。

驱趋委憔悴,眺览强笑貌。

花蔓阂行仑,烟暝深徼。

少健无所就,入门愧家老。

听讲依大树,观书临曲沼。

知非出柙虎,甘作藏雾豹。

韩鸟处缯缴,湘鲦在笼罩。

狭行无廓落,壮士徒轻躁。

束发方读书,谋身苦不早——这两句是说:我在束发之年才开始读书,恨没有尽早地读书为谋生作打算。束发:绾结头发。古代男子以十五岁为成童,把头发盘成髻。束发即成童之年的代称。汉·戴德《大戴礼记·保傅》:“王子八岁出就外舍,学小艺,履小节。束发而就大学。”

终军未乘传,颜子鬓先老——这两句是说:终军没有拿到出入关口的凭证时,已发出了追求建功立业的壮语。颜回苦读,二十九岁时两鬓已经先白。终军:汉武帝时人。东汉·班固《汉书·终军传》:“终军,字子云,济南人也。少好学,以辩博能属文闻于郡中。年十八,选为博士弟子。……初,军从济南当诣博士,步入关,关吏予军碦(出入关卡的凭证,以帛制成)。军问:‘以此何为?’吏曰:‘为复传(回来的凭证),还当以合符。’军曰:‘大丈夫西游,终不复传还(为官后,就不需凭证了)。’弃碦而去。”乘传:指为官后乘驿车过关,无需凭证。颜子:孔子的弟子颜回。《孔子家语》:“颜回,鲁人,字子渊,年二十九而发白,三十一早死。”

天网信崇大,矫士常——这两句是说:国家撒下天网广泛地网罗人才,然而那些像我一样的强直之士往往愁劳过度,不被赏识和重用。天网:指广泛地招揽人才。三国魏·曹植《与杨修书》:“吾王于是设天网以该之,顿八碕(网)以掩之。”矫士:强直之士。:操劳,愁劳。《尔雅》:“,劳也。”《诗经·陈风·月出》:“劳心兮。”汉·郑玄笺:“愁也。”

逸目骈甘华,羁心如荼蓼——这两句是说:放眼望去,美味华彩之物就陈列在眼前。然而,我身在羁旅之中,心事重重,无心品尝和玩赏。逸目:犹纵目。骈:并列,陈列。甘华:指色味美好的食物。荼蓼:喻心之苦辛。荼,苦菜也。蓼,木蓼,蓼味辛。

旱云二三月,岑岫相颠倒——这两句是说:春旱已经两三个月了,旱气蒸人,天上的热云像倒立的峰峦。旱云:热云,形容旱情十分严重。《吕氏春秋·应同》有“旱云烟火”句。岑岫相颠倒:言旱云像倒立的峰峦。

谁揭玉盘,东方发红照——这两句是说:是谁揭开了红色的玉盘,使早晨的太阳发出灼热耀眼的光芒?揭:高举。(chēnɡ)玉盘:指太阳。,红色。

春热张鹤盖,兔目官槐小——这两句是说:路边的官槐叶子小得像兔子的眼睛,为了抵御春天滚滚的热浪,人们张开了形如飞鹤的伞盖。鹤盖:外形像飞鹤的伞盖。三国魏·刘桢《鲁都赋》:“盖如飞鹤,马如游龙。”兔目:初生的槐叶。官槐:街道上公家种植的槐树。

思焦面如病,尝胆肠似绞——这两句是说:面对此景,我的肠胃像尝到苦胆一样绞痛。愁肠百结,我的脸色发黄如同生病一般。

京国心烂漫,夜梦归家少——这两句是说:京城之中,应酬繁杂,心事纷扰,无暇念及家事,即使夜中也很少梦到回家。京国:京城长安。心烂漫:指应酬繁杂,心事纷扰。

发轫东门外,天地皆浩浩——这两句是说:直到我在长安东门外乘车回家的时候,才感到天地宽广,顿时心胸开阔起来。发轫:乘车出发。楚·屈原《离骚》:“朝发轫于苍梧。”轫,放在车轮前的堵木,停车时防止车轮滚动。

青树骊山头,花风满秦道——这两句是说:途经骊山,山头上长满了绿树。大路上春风和煦,鲜花盛开。骊山:山名。《一统志》:“骊山在陕西临潼县东南二里,因骊戎(古代的一个民族)所居,故名。”秦道:陕西旧为秦地,故称。

宫台光错落,装画偏峰峤——这两句是说:骊山上宫苑楼台错落,阳光照在峰峦上,山间色彩斑斓,像一幅精心装饰的图画。宫台:骊山有华清宫、集灵台、舞马台等。错落:犹斑斓。装画:一作装尽。偏峰峤:一作遍峰峤。

细绿及团红,当路杂啼笑——这两句是说:沾满露水的小草和树叶仿佛在低声哭泣,一簇簇红花在太阳照射下微笑可人。细绿:草木之叶。团红:指花朵。

香风下高广,鞍马正华耀——这两句是说:游人身上的香气在郊野飘荡,他们的鞍马华美耀人。香风:一作香气。指游人身上的香气。高广:指郊野。陕西地处黄土高原,郊野地高且广,故称。

独乘鸡栖车,自觉少风调——这两句是说:我独自乘着只能载鸡的小车行走,与那些鞍马华美的大车相比,自己都感到没有情调。鸡栖车:形容车小只能载鸡。见《开愁歌》注。风调:人的品格情调。唐·李百药《北齐书·崔瞻传》:“偃弟,学识有才思,风调甚高。”

心曲语形影,只身焉足乐——这两句是说:我心中的委屈只能向自己的影子诉说,此身怎能快乐得起来呢?心曲:犹心里。《诗经·秦风·小戎》:“乱我心曲。”只身:即此身。

岂能脱负担,刻鹄曾无兆——这两句是说:我怎么能摆脱求取功名的负担呢?事先又怎能知道求取功名的艰难呢?就像天鹅,虽然有远大的志向,事先却并没有征兆出现。负担:往来奔走的劳苦,此指李贺追求功名带来的烦恼。刻鹄:画鹄。此指像天鹅那样远飞,胸怀远大的抱负。南朝宋·范晔《后汉书·马援传》载《马援诫兄子书》:“龙伯高敦厚周慎,口无择言,谦约节俭,廉公有威,吾爱之重之,愿汝曹效之。……效伯高不得,犹为谨敕之士,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鹜(鸭)者也。”鹄:天鹅。

幽幽太华侧,老柏如建纛——这两句是说:华山道的两侧排列着幽森的老柏树,古柏参天,像矗立的大旗。太华:华山,五岳之一。老柏:明·袁宏道《华山记》:“山下自华岳庙列柏南行十一里。”纛(dào):大旗。

龙皮相排戛,翠羽更荡掉——这两句是说:柏树皴裂的树皮像龙鳞一样有序地挤压排列在一起,细小的树叶像翠鸟的羽毛一样在树干上摇曳。排戛:挤压。

驱趋委憔悴,眺览强笑貌——这两句是说:奔波于路途中憔悴不堪,远眺大路两边的美景,脸上勉强地生出笑容。委:委顿。笑貌:一作容貌。

花蔓阂行仞,烟暝深徼——这两句是说:回家的路途十分艰难,路边垂挂的花枝花蔓不停地挡住车辕。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像轻纱似的薄雾笼罩大地,前面的小路一片昏暗。阂(hé):阻隔不通。仞(zhōu):车辕,车前面的曲木。(hú)烟:像轻纱一般的薄烟。,有皱纹的纱。徼(jiào):小路。

少健无所就,入门愧家老——这两句是说:我身当少壮之年却一事无成,回家后将要面对老母,真是惭愧万分。家老:指一家之中年龄最长者,此指李贺老母,李贺父早亡。汉·刘安《淮南子·泰族训》:“家老异饭而食,殊器而享。”

听讲依大树,观书临曲沼——这两句是说:回家后,每天依树听讲佛经,到河边看书来消磨时日。听讲:指听讲佛经。《金刚经》:“一时佛在舍卫国只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曲沼:指河边。

知非出柙虎,甘作藏雾豹——这两句是说:我知道自己不是出笼的猛虎,不是锐意进取的人,所以就甘愿退居乡里,像雾中的玄豹一样藏身远祸。出柙虎:出笼的猛虎。《论语·季氏》:“虎兕出于柙。”柙,大木笼。藏雾豹:藏在雨雾中的黑豹。此指藏身远害。汉·刘向《列女传》:“南山有玄豹,雾雨七日而不下食者,何也?欲以泽其毛而成文章也。”

韩鸟处缯缴,湘鲦在笼罩——这两句是说:北方韩地的鸟时常处在弓箭的威胁之中,南方湘地的鱼也常遇到被笼子捕捉的危险。言外之意,仕途险恶,不如尽早地回家隐居。韩鸟、湘鲦(tiáo):指北方韩地的鸟和南方湘地的鱼。此两句为互文。缯缴:同缴。古代射鸟用的拴着丝绳的箭。缴,扣在弓箭上的丝绳。鲦:小鱼。笼:用竹子编制的捕鱼具。

狭行无廓落,壮士徒轻躁——这两句是说:狭步而行的人,面前不会有宽阔的大道。有雄心壮志的人何必要徒自轻率烦躁呢?廓落:一作廓路。

诗回荡着令人扼腕的愁苦之气。起句到“夜梦归家少”句,叙说了在京城的失意,借景抒情,通过渲染长安的春旱,写其功名未就身先衰的愁苦。从“发轫东门外”到“烟暝深徼”句,描写返乡途中所见,然虽有美景,对于失意之人而言,乐景皆哀景。在这里,诗人建立了“鞍马正华耀”的游春之人与诗人“独乘鸡栖车”对比的关系,通过叙述给乐景蒙上苦涩的色彩,进而将美景的观赏纳入到“眺览强笑貌”的怨愤和愁苦之中。以下数句写回家后的感想,凄苦无奈明白可见,结六句语似作旷达的姿态,其实是愤懑之极后的自嘲自解。

铜驼悲

作者考进士受阻,为寻求解脱写下此诗。铜驼:铜骆驼。晋·陆机《洛阳记》:“铜驼街有汉铸铜驼二枚,在宫之南四会道头。高九尺,头似羊,颈似马,有肉鞍,夹路相对。俗语云:‘金马门外聚群贤,铜驼陌上集少年。’言人物之盛也。”

落魄三月罢,寻花去东家。

谁作送春曲,洛岸悲铜驼。

桥南多马客,北山饶古人。

客饮杯中酒,驼悲千万春。

生世莫徒劳,风吹盘上烛。

厌见桃株笑,铜驼夜来哭。

落魄三月罢,寻花去东家——这两句是说:我参加科举考试,于三月落第。为宽解失意的情怀,来到东面的邻居家赏花。落魄:失意的样子。此指诗人因父讳被逐,不得参加进士考试而产生的失意感。寻花:出游观花。三月:唐·杜佑《通典》:“唐人选举以秋初就路,春末乃归。”东家:东面邻家。

谁作送春曲,洛岸悲铜驼——这两句是说:在这春天即将离开的时候,谁来作送春的歌曲呢?还是让我在洛水的岸边写一首《铜驼悲》吧。洛岸:洛水岸边。

桥南多马客,北山饶古人——这两句是说:铜驼街的桥南,尽是骑马游春之人;北面的邙山上,尽是古人的坟茔。桥南:游乐的地方。马客:骑马游乐的人。北山:北邙山,在今河南洛阳市东北。汉魏以来,王侯公卿贵族的葬地多在此。

客饮杯中酒,驼悲千万春——这两句是说:游客满饮杯中的美酒,铜驼悲伤地看着人世沧桑的变化。

生世莫徒劳,风吹盘上烛——这两句是说:人生为名利而奔波是徒劳的,这一切就像烛盘上的蜡烛,风吹之后便立即熄灭。

厌见桃株笑,铜驼夜来哭——这两句是说:桃花盛开的时候正是我落第的时候,为此,我不愿意去看那一株株盛开的桃花。铜驼得知此事后也感到悲哀,甚至到了深夜还在为我的不幸哭哭啼啼。笑:指花开。唐·刘知幾《史通》:“今俗文士谓乌鸣为啼,花发为笑。”

“落魄”总领全篇,失意之中自求宽解。第三、四句言伤春而转向“悲铜驼”。铜驼历尽苍凉,千百年来,那游乐的马客、豪饮之辈,皆化为北山上的坟墓。人世的可悲透过铜驼之悲可略窥一斑,因而,诗人一肚牢骚顷刻间倒出,人生不过像风前残烛一般,何必去为名利奔波烦恼,似乎是大彻大悟了。然而,“铜驼夜来哭”一语继续掀起巨大的悲情。这样,诗人欲罢不能休的悲愁便显得格外深长。

自昌谷到洛后门

这首诗写诗人从昌谷到洛阳后的犹豫和彷徨。

九月大野白,苍岑竦秋门。

寒凉十月末,雪霰蒙晓昏。

澹色结昼天,心事填空云。

道上千里风,野竹蛇涎痕。

石涧冻波声,鸡叫清寒晨。

强行到东舍,解马投旧邻。

东家名廖者,乡曲传姓辛。

杖头非饮酒,吾请造其人。

始欲南去楚,又将西适秦。

襄王与武帝,各自留青春。

闻道兰台上,宋玉无归魂。

缃缥两行字,蛰虫蠹秋芸。

为探秦台意,岂命余负薪?

九月大野白,苍岑竦秋门——这两句是说:九月的旷野,草木凋零,远远望去,只留下一片白色。青黑色的大山上树木耸立在两旁,犹如两扇洞开的大门。大野:犹旷野。苍岑:指青黑色的山峰。秋门:言秋天树木耸立两旁犹如门阙。

寒凉十月末,雪霰蒙晓昏——这两句是说:十月末的天气十分寒冷,雨雪纷飞,给清晨蒙上了一层昏暗的色彩。十月末:一作交月末。雪霰(xiàn):雨雪交加。霰,雪珠,小冰粒。

澹色结昼天,心事填空云——这两句是说:惨淡的颜色郁结在白天,我满腔的心事有如空中的阴云。

道上千里风,野竹蛇涎痕——这两句是说:路上刮起了大风,原野上的竹子遇雨而冻,竹子上的冻痕有如蟒蛇流出的口水。千里风:远处刮来的大风。

石涧冻波声,鸡叫清寒晨——这两句是说:石涧中的流水早已冻结,晨鸡在寒冷中啼叫报晓。

强行到东舍,解马投旧邻——这两句是说:勉强地行走,终于来到东舍,赶紧解鞍下马投宿到洛阳的旧舍。东舍:指李贺在洛阳的住处。东,一作都。旧邻:与东舍同义互说,即解马投宿东邻旁的旧舍。

东家名廖者,乡曲传姓辛——这两句是说:东边有个以廖为名的占卜之人,乡亲们都说他姓辛。辛廖:春秋时晋国的大臣,擅长占卜。《左传·闵公元年》:“毕万筮仕于晋,遇屯(易经卦名)之比(卦名)。辛廖占之,曰:‘吉’。”

杖头非饮酒,吾请造其人——这两句是说:我的杖头上挂了一百个铜钱,这些钱主要是用来造访辛廖的,酬谢他给我所作的占卜。杖头:以百钱挂杖头。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任诞》:“阮宣子常步行,以百钱挂杖头,至酒店便独酣畅。”

始欲南去楚,又将西适秦——这两句是说:起初,我想到南方的楚地,后来,又想向西到秦地。

襄王与武帝,各自留青春——这两句是说:楚襄王和汉武帝都是一代著名的君主,他们喜爱文士的美名流传至今。襄王:楚顷襄王,楚怀王之子。此指唐代的藩镇。武帝:汉武帝刘彻。此指当时的皇帝。青春:此指美名。

闻道兰台上,宋玉无归魂——这两句是说:听说宋玉曾随楚襄王游兰台之宫,现在,宋玉早已死去,到哪里去招他的魂灵呢?兰台:战国时楚国宫殿名。宋玉:战国时期楚国著名的文士,曾陪楚襄王游兰台之宫。传说屈原死后,宋玉曾作《招魂》哀悼屈原。

缃缥两行字,蛰虫蠹秋芸——这两句是说:如今,书籍上只留下两行字,早已没有人去读它了。藏身在书中的蛀虫把防蛀的芸粉都吃掉了。缃缥:缃帙和缥囊。南朝梁·萧统《文选·序》:“词人才子则名溢于缥囊,飞文染翰,则卷盈于缃帙。”缥囊,用淡青绸制成的书囊。缃帙,用浅黄绸做的书套。此指书。蛰虫:指藏匿在书中的蛀虫。芸:豌豆叶上的白粉,可以防治跳蚤和虱虫。宋·罗愿《尔雅翼》:“芸类豌豆,丛生,其叶极芳香,秋后叶间微白如粉,南人采置席下,能去蚤虱,今谓之七里香。”

为探秦台意,岂命余负薪——这两句是说:既然楚地不能前往,请帮我卜上一卦,看一看君主是否有起用我的意图。难道我命里注定要以卖柴为生,永远守着贫困吗?秦台:秦宫。此指君主。负薪:担柴。指靠卖柴为生,生活贫困。汉·司马迁《史记·滑稽列传》:“优孟,故楚之乐人也。……楚相孙叔敖知其贤人也,善待之。病且死,属其子曰:‘我死,汝必贫困。若往见优孟,言我孙叔敖之子也。’居数年,其子穷困负薪,逢优孟……”孙叔敖的儿子向优孟诉说了困境,为此,优孟到朝廷劝说楚庄王,使孙叔敖之子脱离了贫困的境地。

李贺从老家昌谷移居洛阳,希望寻找更多的入仕进取的机会。当时,士人进身有两种选择,一是投靠藩镇,一是投靠朝廷。面对这一重大选择,诗人难免要犹豫不决,为此,他要找一精通算卜的人通过卦象来化解心中的疑惑。“心事填空云”,景语皆情语,当诗人刻意渲染环境带来的重压时,更重要的是以此展示患得患失的心理变化,即描述面临人生抉择时难以名状的犹豫不决。“始欲南去楚,又将西适秦”二句耐人寻味,在诗人的皴染下,曲折地表达了诗人临歧时的彷徨。末两句用典,“探”字描述了诗人心存魏阙的念想,“负薪”二字补足“探”意,含蓄地表达了想为朝廷服务的愿望。

七月一日晓入太行山

这首诗写诗人离开昌谷老家后行至太行山的观感。太行山:山名。《山西志》:“太行山跨山西、河南、直隶三省,形大而原远,延袤千馀里不绝,地界中外,省画东西,耸为恒岳,融为霍镇,秀如中条,奇如五台,险如三关,灵境名迹,随地异称,皆其支脉云。”

一夕绕山秋,香露溘蒙。

新桥倚云阪,候虫嘶露朴。

洛南今已远,越衾谁为熟?

石气何凄凄,老莎如短镞。

一夕绕山秋,香露溘蒙蚫——这两句是说:一夕之间由夏而秋,沾满露水的蒙蚫散发着诱人的清香。溘:依。蒙:女萝。蚫:又名黄草,细茎贴地,茎叶煮汁,可作染料。中药称淡竹叶。

新桥倚云阪,候虫嘶露朴——这两句是说:新桥背倚云雾缭绕的山坡,候时而鸣的小虫在洒满清露的密林里嘶叫。云阪:云气蒸腾的山坡。候虫:指候时而鸣的虫,如蝉、蟋蟀等。朴:形容山林茂密。

洛南今已远,越衾谁为熟——这两句是说:现在已远离洛南老家。我早起出行,夜里身上盖着越地的衾被怎能熟睡呢?洛南:一作洛阳。指昌谷。越衾:指用越地(南方)布帛制成的衾被。

石气何凄凄,老莎如短镞——这两句是说:晓色侵绕的山石,发出森然的寒气。路旁的莎草,坚硬得像箭锋一般。镞:箭头。

诗由“一夕”领起,写太行山由夏入秋的景色。第三句写太行山路的险峻之势,“新桥倚云阪”,选择具体的物象突出了行路难的意象。第四句借景伤情,“候虫嘶”三字含义丰富,在这里,诗人没有明确地说是什么样的候虫,但候虫的生活习性是春生秋亡,入秋时节,行知将亡,故鸣叫之声嘶哑,进而引起诗人的心悸。第五、六句紧承上意,点明愁苦的原因。“洛南今已远”,思乡之情和羁旅之情交织在一起,使诗人难解愁怀。末两句写景,石气森森,老莎如箭。通过眼前景暗示出门远行时的艰难,又通过行路难抒写难以名状的愁怀,使诗人的愁绪在清旷的山野中显得格外悠长。

秋凉诗寄正字十二兄

这首诗抒发了对十二兄的离别相思之情。正字:官名,掌校雠典籍、刊正文字、订正讹误的官员。

闭门感秋风,幽姿任契阔。

大野生素空,天地旷肃杀。

露光泣残蕙,虫响连夜发。

房寒寸辉薄,迎风绛纱折。

披书古芸馥,恨唱华容歇。

百日不相知,花光变凉节。

弟兄谁念虑,笺翰既通达。

青袍度白马,草简奏东阙。

梦中相聚笑,觉见半床月。

长思剧循环,乱忧抵覃葛。

闭门感秋风,幽姿任契阔——这两句是说:闲居在家,感受到秋风的来临。为此,我想到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姿态幽雅的十二兄了。幽姿:幽雅的姿态,此指十二兄。契阔:指疏阔,久不相见。

大野生素空,天地旷肃杀——这两句是说:原野上秋气清明,天地空旷,到处是一派萧索的景象。素空:明净的天空。

露光泣残蕙,虫响连夜发——这两句是说:露水沾在衰败的蕙兰上,晶莹如泪。秋虫哀鸣,终夜不停。露光:一作光露。

房寒寸辉薄,迎风绛纱折——这两句是说:房屋十分寒冷,烛光十分黯淡,秋风吹动绛色的帐帷,帐帷因风而不停地飘动。寸辉:指灯。绛纱:指帐幔之类。南朝宋·范晔《后汉书·马融传》:“常坐高堂,施绛纱帐,前授生徒,后列女乐。”折:指因风而转折。

披书古芸馥,恨唱华容歇——这两句是说:翻开书本,古书透出阵阵的香气。愁吟之中,容颜已经衰老。披书:翻阅书籍,指读书。华容:容颜。歇:止,指衰老。

百日不相知,花光变凉节——这两句是说:不知不觉中已过去百日,转眼间,百花争艳的春天已变成了凉爽的秋季。花光:指春景。凉节:指秋时。

弟兄谁念虑,笺翰既通达——这两句是说:我和十二兄相互牵挂,书信传达了我们之间的情谊。笺翰:书信。

青袍度白马,草简奏东阙——这两句是说:我仿佛看到,十二兄身着青袍,意气风发地骑着白马而过。又仿佛看到,你正在草拟奏章,准备上奏朝廷。青袍:正字一职从九品,官服为青色。故云。度:过。白马:一作瘦马。简:手版。此指奏章。唐·房玄龄等《晋书·傅玄传》:“为御史中丞,每有奏劾,或值日暮,捧白简,整簪带,竦踊不寐,坐而待旦,于是贵游慑服、台阁生风。”东阙:指朝廷。汉·司马迁《史记·高祖本纪》:“萧丞相营作未央宫,立东阙、北阙。”阙,皇宫大门前两边供瞭望的门楼。

梦中相聚笑,觉见半床月——这两句是说:我梦中看到了我们相聚时欢笑的场景,醒来时只有明月照在床上。

长思剧循环,乱忧抵覃葛——这两句是说:我渴望与十二兄相见的思绪一遍又一遍地袭来,无法相见的愁绪就像蔓延的葛藤萦绕在心头。循环:形容思绪周而复始,不断地萦绕在心头。晋·傅玄《朝时篇》:“情思如循环,忧来不能遏。”覃葛:葛藤蔓延的样子,形容思绪很乱。南朝宋·鲍照《绍古辞》:“忧来无行伍,历乱如覃葛。”《诗经·周南·葛覃》:“葛之覃兮,施于中谷。”覃,蔓延。

首句从“感秋风”入笔,第二句以“契阔”二字扣“秋凉诗寄”之题。秋风骤起,凉气袭人,引起诗人的怀远之情。第三到第八句写景,层次分明。第三、四句总写秋景,秋空明净,万物萧索,给人以不尽的联想。第五、六句以“露光”、“残蕙”、“虫响”等词汇将秋景具象化,充分调动人的视觉和听觉,突出萧瑟的景象。第七、八句以“房寒”、“迎风”、“纱折”续写“秋凉”之景,为抒写思念之情作铺垫。景语皆情语,经过反复地皴染,思念十二兄之情便显得格外地悠长。“披书”四句明写苦读,暗借物候变化写诗人感叹时光易逝之情。“青袍”二句为想像之辞,通过想像表达诗人对十二兄的敬重。“梦中”二句写与十二兄的浓厚情谊。末二句直入愁怀,通过比喻写无法与十二兄相见的愁绪。至此,全诗戛然而止,然馀味无穷,将诗人与十二兄的情谊洋溢到诗外。

艾如张

这是一首政治诗,诗借诱捕鸟雀的罗网比喻统治阶级暗设害人的圈套。艾如张:意为割除草木,张网捕鸟。汉乐府旧题,属铙歌十八曲。其词曰:“艾而张罗,夷于吾行,成之四时和。山出黄雀亦有罗,雀以高飞奈雀何?”艾,割。张,张网。

锦,绣裆襦。强饮啄,哺尔雏。

陇东卧满风雨,莫信笼媒陇西去。

齐人织网如素空,张在野田平碧中。

网丝漠漠无形影,误尔触之伤首红。

艾叶绿花谁剪刻,中藏祸机不可测。

锦襜褕,绣裆襦。强饮啄,哺尔雏——这四句是说:这只鸟儿非常漂亮,身上的羽毛就像丝锦做的对襟单衣,腿上的羽毛就像刺绣精美的裤子。它为了哺育巢中的幼鸟,在不停地寻找食物。襜褕(chānyú):对襟单衣。裆襦(rú):裤子。雏(chú):幼鸟。

陇东卧穟满风雨,莫信笼媒陇西去——这两句是说:一场风雨过后,田垄的东边到处是倒伏的麦穗。鸟儿啊,你可以尽心地啄食,千万不要相信引诱你的鸟儿,跟着牠,到田垄的西边去自投罗网。陇:同垄,田垄。卧穟(suì):倒伏的庄稼。穟,同穗。笼媒:鸟媒。指经过驯养,招引同类的鸟儿,即诱捕同类的鸟。一作良媒。

齐人织网如素空,张在野田平碧中——这两句是说:你要警惕啊,齐人编织的罗网如同透明的天空,很难发觉。这张网正放在平原绿野之中,等待你的到来。齐:齐国,周开国功臣姜子牙的封国。在今山东泰山以北、黄河流域和胶东半岛一带。相传齐人善捕鸟鱼,织网技术很高。素空:明净的天空。平碧:平原绿野。

网丝漠漠无形影,误尔触之伤首红——这两句是说:这张大网没有形影,你很容易误入其中,并撞得头破血流。漠漠:形容罗网巨大。伤首红:被伤害而头破血流。

艾叶绿花谁剪刻,中藏祸机不可测——这两句是说:网上点缀的花草是谁剪刻的呢?其中深藏祸机,险不可测。艾叶绿花:指伪装在网上的花草。艾,蓬艾,草名。

诗的寓言气息浓厚。“中藏祸机不可测”,结句极为警策。由此反观全诗,那无形的巨网撒在平原绿野之上,既无形无踪,又无所不在,如同“素空”一般。更让人难以承受的是,除了这些精心的设计之外,还有“笼媒”作为诱饵,“艾叶绿花”作为伪装,读之,无不令人望而生畏,无不令人心惊肉跳。余光评此诗时说:“世网高张,祸机不测,托之戒雉,以为讽也。”此言极是。人心的机巧,深不可见,此诗可谓意远旨遥。

摩多楼子

这是一首写征戍之苦的边塞诗。摩多楼子:乐府曲名。清·王琦注:“《摩多楼子》,乐府曲名,莫详所自,大抵言从军征戍之事,乐府收入杂曲歌辞中。”

玉塞去金人,二万四千里。

风吹沙作云,一时渡辽水。

天白水如练,甲丝双串断。

行行莫苦辛,城月犹残半。

晓气朔烟上,胡马蹄。

行人临水别,陇水长东西。

玉塞去金人,二万四千里——这两句是说:玉门关距离匈奴休屠单于祭祀金人的地方有二万四千里。玉塞:玉门关,在今甘肃玉门境内。南朝宋·谢庄《舞马赋》:“乘玉塞而归宝。”金人:佛像。匈奴祭天以金人为主。此指休屠单于的右地。汉·班固《汉书·霍去病传》:“元狩(汉武帝年号,前122—前117)三年春,(霍去病)为骠骑将军,将万骑出陇西,有功。……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有馀里……收休屠王祭天金人。”

风吹沙作云,一时渡辽水——这两句是说:大风吹动茫茫的黄沙,直上云天,很快就渡过了辽河。风吹:一作风卷。辽水:辽河。东汉·班固《汉书·地理志下》:“大辽水出塞外,南至安市入海,行千二百五十里。”

天白水如练,甲丝双串断——这两句是说:白色的天空与明净如练的河水相映,出征的路途十分遥远,身上用双线缝纫的铠甲都已磨断。

行行莫苦辛,城月犹残半——这两句是说:城头上的月亮才缺了一半,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极为辛苦的将士们已经出征。

晓气朔烟上,胡马蹄——这两句是说:天就要亮了,北地的烟雾伴随着早晨的寒气直上云霄,将士们驱赶骏马十分艰难地行进。(lùcù):局促,形容路途艰难。东汉·张衡《东京赋》:“狭三王之,轶五帝之长驱。”

行人临水别,陇水长东西——这两句是说:征行的人在水边相互告别,就像陇水一样从此各分东西。陇水:一作隔陇。指陕西陇山的分水岭。

首两句写西北边塞,“二万四千里”言路途遥远,并非确指。第三、四句写东北边塞。从军出征,有的往西北,有的往东北,所以,结二句有“行人临水别,陇水长东西”之语。临水相别,互为勉励,不知何日是归期,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苍凉之势。然而,无论从军何处,行军之路都是非常艰难辛苦的,中八句以简笔写从军路途的辽远、边塞的荒凉以及将士不辞劳苦地奔波。悲壮而不悲观,艰苦而不退却,苍凉的笔调中见出了将士们的爱国热情和奔放的豪气。

猛虎行

这首诗表明了诗人主张消除藩镇之祸的政治态度。猛虎行:乐府旧题,属平调曲。

长戈莫舂,长弩莫抨。

乳孙哺子,教得生狞。

举头为城,掉尾为旌。

东海黄公,愁见夜行。

道逢驺虞,牛哀不平。

何用尺刀,壁上雷鸣。

泰山之下,妇人哭声。

官家有程,吏不敢听。

长戈莫舂,长弩莫抨——这两句是说:虽有长戈,却没有能力去刺杀老虎;虽有强弓,却没有能力去射杀老虎。这一切,是因为面前的老虎太强大了。戈:古代的一种兵器。舂(chōnɡ):冲,引申为刺。长弩:强弓。一作强弩。弩,用机械力量发箭的弓。抨:弹、射。

乳孙哺子,教得生狞——这两句是说:老虎喂养和哺育自己的子孙,教给他们为恶的本领。乳:喂养。哺:哺育。比喻藩镇世袭。狞:凶恶。

举头为城,掉尾为旌——这两句是说:老虎抬起头,就像筑起了一座城池;掉一下尾巴,就像树起一面旌旗。汉·王充《论衡·率性篇》:“尧以天下让舜,鲧为诸侯,欲得三公,而尧不听,怒甚,欲以为乱,比兽之角,可以为城,举尾以为旌,奋心盛气,阻战为强。”

东海黄公,愁见夜行——这两句是说:老虎让有法术的东海黄公感到害怕,甚至为夜间行走而提心吊胆和发愁。东海黄公:晋·葛洪《西京杂记》:“东海人黄公,少时为术,能制蛇御虎,佩赤金刀,以绛缯束发,立兴云雾,坐成山河,及衰老,气力羸惫,饮酒过度,不能复行其术。秦末有白虎见于东海,黄公以赤刀往压之,术既不行,遂为虎所杀。”

道逢驺虞,牛哀不平——这两句是说:路上遇到义兽驺虞,牛哀为它的仁义感到愤愤不平。言外之意,驺虞虽有虎皮,但没有老虎的凶残,空担虚名。驺(zōu)虞:义兽,性温和,有德性。《毛诗注疏》:“驺虞,义兽也,白虎黑文,不食生物,有至信之德则应之。”牛哀:人名。汉·刘安《淮南子·俶真训》:“昔公牛哀转病也,七日化为虎,其兄掩户而入觇之,则虎,搏而杀之。”

何用尺刀,壁上雷鸣——这两句是说:宝刀挂在墙上独自悲鸣,何不取下这把宝刀,用它来搏杀凶残的老虎呢?尺刀:短的宝刀。雷鸣:指宝刀弃置不用,空自发出雷鸣之声。元·陶宗仪《说郛》卷九十五上载陶弘景《刀剑录》:“南凉秃发乌孤,以太初(汉武帝刘彻年号,前104—前101)三年造一刀,狭小,长二尺五寸,青色。匠人曰,当作之时,梦见一人被朱服云:‘吾是太一神,来看汝作云。此刀有献必鸣。’后落突厥可汗所有也。”

泰山之下,妇人哭声——这两句是说:你没有看到,在泰山的脚下,有位妇人因一家数口死于虎口而痛哭流涕吗?妇人哭:用典。《礼记·檀弓》:“孔子过泰山侧,有妇人哭于墓者而哀。夫子式而听之,使子路问之曰:‘子之哭也,一似重有忧者?’而曰:‘然。昔者吾舅死于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夫子曰:‘何为不去也?’曰:‘无苛政。’”李贺活用此典,以此揭露藩镇残害百姓的罪恶。

官家有程,吏不敢听——这两句是说:官府虽然规定了捕虎的期限,但是,无能的小吏畏惧老虎,哪里敢去捕捉呢?程:期限。

诗别具一格,在借用乐府旧题的同时,诗人将笔墨落实在关注“猛虎”行为的方面。经过诗人的反复强调,“猛虎”具有了新的意象。具体地讲,这与藩镇割据的现实有关。中唐以降,藩镇割据日益严重,直接危及到中央政权。他们擅立旗号,父死子继,残害百姓,根本不听中央的节制,严重地破坏了国家的统一和人民生活的安定。所有这些,都在这首诗中得到高度的艺术概括。在以猛虎残暴的形象喻藩镇之祸的同时,诗人亦把批判的锋芒刺向了腐朽的唐王朝。平藩不力,吏之畏虎,甚于畏王法。“官家有程,吏不敢听”是其生动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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